围绕着这块孤棋，黑棋没有放松攻击，在中央提了朵花。

白棋实地的确太大，白116拐上来问黑棋敢不敢后手封住右边，很是挑衅，黑虎后长，处理的很简单，众人都有点不明白，宋春化更是嚷嚷了起来，在他看来，应该超大飞投放胜负手才是正手。

连晓然同样也无法理解，他眉头紧锁，沟壑难消。

白棋干脆的脱先要中腹，即便黑棋中腹安顿，实地上也见不得好。顾容清在长考之后，121手点在一路，感觉很有妙味，高雪眼睛一亮，等待着黑棋后续的招数。

——是发现什么了吗？

然而白小尖，黑在中腹飞了一手，又变得无趣起来。

“还有办法，Q8飞一下，不能等到白走这一步，不然黑几乎没有希望了。”连晓然四指并拢，“啪”将黑子打在棋盘上。

Q8。

顾容清会走么？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待。

“啪”的落子声传来，Q8位上落子了。

连晓然有点失控的站了起来，然后，慢慢坐下去。

——落下的不是黑子，是白子。

抓住机会的，是柳文闵。

白126手，Q8拐。

“黑棋……大概是58目，白棋……56目强。”艾思远静静说出了形势。

“没法贴目啊……”宋尘叹了口气。

“除非有奇迹……”宋春化欲言又止。

除非有奇迹，不然黑棋输定了。

局面进入收官。

众人静静的看着棋盘。

“柳文闵出个勺子该多好啊……”陈砚鸣抱着头，情绪低落的喃喃道。

官子是顾容清的强项，他在官子阶段开始持续发力，居然缩小了不少差距。

柳文闵并不是软柿子，谁都可以捏的，作为韩国第一人，他的序盘或许稍微有些弱，但轮中后盘，没几个人能及得上他，他的官子收的非常仔细，没有会犯错的迹象。

“差两目半啊……”

众人一边点目，一边情绪低迷的念道。

连晓然闭上眼。

已经没有获胜的可能了。

连晓然看着顾容清顽强的收着官，不愿投子，他知道顾容清心里必然是如同刀割一般，痛不欲生。

他的手紧握成拳，而后又颓然放下。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终于，棋盘上没有了落子的地方。

连晓然别过脸，他第一次发现，屏幕上的两目半负是那么刺眼。

——三番棋的第一局，顾容清，执黑，两目半负。

——他已经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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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谱】

棋局是来自第13届三星杯决赛三番棋第二局，孔杰九段（执黑）VS李世石九段（执白）

解说参考：[韩]朴永训九段，荆凌虎根据棋院观战整理

不同的棋手判断形势还真是有区别啊……这里序盘形势判断是采用了咱们棋手的判断~

30.城下之盟

连晓然对着手机发了很久的呆。

最后研究室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空荡荡的，安静的宛如死寂。

屏幕闪烁着亮光，连晓然直直的看着那个名字，泥塑木雕。

“……”

打开短信界面，连晓然盯着空白的屏幕不说话，他下意识的抿唇。

应该……说些什么吗？

可是……

外面传来说话声，声音越来越大，连晓然将手机放在兜里，站起来打开了门。刚一打开门，他瞬间就面无表情了。

“你会安慰人个屁你一安慰别人会更伤心好吗——老大？”

“拉到吧你小小陈这个时候你和女孩子比这个你就是一傻瓜除非你变个性——小然？”

三人大眼对小眼，高雪和陈砚鸣一脸吃惊的瞪着连晓然，连晓然看了看手里还握着的门把，突然有种摔门回研究室的冲动。

“那个老大……节——”陈砚鸣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高雪踩了一脚，高雪笑眯眯道：“现在也不早了，一起去吃饭吧？”

“……你们想太多了，我没事，只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虽然感谢这两人绕回来，但连晓然感觉还是很微妙。他走了出来，关上门。想了一想，他又打开手机，简短的写了两个字，摁了发送键。再次看向一致用真诚目光望着他实则被连晓然发现偷看刚刚缩回了脖子陈砚鸣高雪，连晓然绷着脸道：“走吧。”

“是，首长！”陈砚鸣“唰”的一下敬了个礼，高雪扭过头去笑了一声。

“……”连晓然翻了个白眼，刚要说话，手机传来一声震动，他打开，他收到了两条短信。

一条是艾思远的，上面写着：“好好吃饭。”

连晓然内心温暖，他打开另一条短信，呆了几秒。唇边蓦地浮起一抹笑意，他合上手机，放到兜里，对陈砚鸣和高雪说道：“走吧，去吃饭。”

——谢谢。From：顾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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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着晚餐的顾容清有些心不在焉。

聆听着领队提出的建议，他礼貌的点头，但心里却像是空了一片似的。

在异国他乡，这种空洞感越发的强烈。

……今天这局棋，输的实在让他太过痛苦。

感觉自己是完全无法反抗的失败，这样输棋，让他有种在海中漂浮，却永远也到不了岸的绝望感。

那人远的，就好像无法追上一样，只留下一路逸在风中的嘲笑。

很疲惫。

顾容清低下头。

“容清，别想太多，后天的第二局正常发挥就可以了……”

震动传来，顾容清一愣，他小声的说了句抱歉，然后打开了手机。

加油。From：连晓然。

心中有种什么东西暖暖的蔓延开来，顾容清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快速的回了一句，将手机放了回去。

“吴九段，谢谢你，我后天会好好加油的。”

领队愣了一下。

——原本心不在焉的连他都看得出来……现在却突然一下放下了？

惊讶于顾容清的变化，他疑惑的打量着顾容清，然后试探性的问道：“……女朋友？”

“……不。”顾容清苦笑着的摇头，他想了一想，眸中透出暖光：“但是是我很重要的人。”

“那还不是女朋友？”领队怀疑的嘀咕。

顾容清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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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三番棋的第二局，正式开始。

回到了熟悉的棋盘前，顾容清执起棋子，坚定的落下了第一手。

——这次，依旧是他执黑先行。

黑，星小目，白，二连星。

白8挂角后第10手二间高挂，这是个极少见的变化，观棋的人都提起了兴趣，顾容清黑11尖顶，白长黑小尖，白挤黑接，不怕白断。

然而柳文闵笑笑，则是下出了一手托。

这手托非常新，也非常罕见，这个局部变化，是顾容清根本没有接触过的，他想了想，谨慎的扳了上去，简明处理。

白棋退后，黑棋选择了简单的应对方式，黑27跳补，稍嫌缓慢。

柳文闵毫不犹豫的在右边尖冲，长飞交换后，白棋选择了拐，着实让人吃惊。顾容清立马就跳了出去，应的非常坚实，这样白三子有些不安定。

实战中白棋小尖，黑棋扳必然，白36手直接断了上去，局部战争霎时打响，黑棋坚实，白棋显得无理起来，而柳文闵似乎不畏惧这样的战斗一样，连应了好几手，而顾容清则是冷静应对，将白大龙包围。

白棋能否做活？这大概是所有观战棋手的疑问了。

黑55手后，白这条大龙眼见不活了。

白棋托大了。

柳文闵垂眸，开始长考。

二十分钟后，白棋转身攻击上方黑棋，顾容清不给白棋一丝机会，在白棋飞入黑阵后，黑63长出，简明联络。

现在是黑棋目数好。

白68断，试应手，柳文闵的时机抓得恰到好处，黑走a位，至白i可成劫，黑如f，白m位可点。而顾容清为了吃牢白大龙，补了好几手棋，落了后手，如果被白棋先手动了中腹，黑棋有些背腹受敌的意味。

而黑69手还是应了。

白在右侧走了几手，灵活转身，打入上方黑棋。

占据实地后，白先手步入中腹占据大场，黑跟飞，白84大跳一副夹击黑棋的架势，白86更是跳出来封锁住右下角黑棋，一下子攻守逆转了。

顾容清神色凝重。白90靠断，黑棋被白一串连压过去，黑白的死活都出现了问题。

黑棋必须无条件存活，而白棋必须无条件吃住黑子！

这里，无法退让。

白棋将黑棋分割成两块，黑棋无法联络。

但就盘面而言，还是黑好下的局面。

白108小跳守边，黑109跳了出来。

柳文闵眼中寒光一闪，白110直接刺了上去，非常严厉。

顾容清选择了长考。

——这里的形势判断，是他失误了。

长考近半小时，顾容清111手脱先，四线小尖，明显是想要弃掉中央六子，白棋绝不会这么轻易的让黑棋活出来，白114一刺，不依不饶，要攻击黑棋整体。

顾容清又一次长考了。

非常棘手的场面，在棋室观战的连晓然脑中闪现着各种变化图。

终于，黑棋走了115。

——下方小飞，护空。

白116立刻冲进去，割掉黑棋6子，下方的黑棋需要寻求联络。

——形势一下子逆转了。

原本正常走法白棋就可以了，柳文闵白118强硬的靠住黑棋，强行作战。

时间相差无几，两人正式进入读秒。

秒表滴答的声音如同催命，这个时候谁都没法准确的算清楚，都是凭着第一感下棋。

白130虎住，黑131打吃，这里有个劫争，关系到黑棋的死活，黑棋必须应。

问题是，白棋有劫材吗？

所有人都这样想着。

然而白138扳后，白棋的意图暴露无遗：柳文闵只不过为了定型而已！

柳文闵，这就是柳文闵的棋！

左边白空基本已经守住，反而显得黑棋左支右绌。柳文闵似乎还是不满足般的，又在中腹制造了一个劫，黑棋不得不应。

左边白棋几乎全部成空，加上左上角，实地一瞬间逆转。

白棋通过劫争补强自身，简单干净的处理了中腹。

这个时候，不拼的话，必然会输！

顾容清黑151靠入左上角，这是投放胜负手了！

黑棋找寻劫材，不断的打着劫，顾容清现在不点目也知道，自己的实地绝对不够，如果左上角不出棋的话，这局棋根本就没有翻盘的余地。

他毅然而然的选择了扳。

柳文闵戏谑的笑笑，直接打吃。

——在他看来，这里出棋不亚于天方夜谭。

即便是读秒中，他也不会出勺子，这是他的自信。

这里只需要简明处理，柳文闵应对的滴水不漏。白168一内挡，黑棋已经没有出棋的机会了。

白最后的一手冲后，已知翻盘无望的顾容清，投子了。

顾容清投子的那一刻，脑中很清醒，但突如其来涌上来的痛苦几乎要把他击垮。

——三番棋，他第一局棋，完败，第二局棋，被轻而易举的逆转。

脑中传来的眩晕感，从神经末梢一直传达到胃里，不断翻腾。

几乎想要吐出来。

顾容清麻木的看着棋盘，一动不动。

这样的方式……这样的输棋……这样的……毫无反抗之力……

我的棋……就这样，不值一提……么？

输了。

输了。

我……输了。

“……顾君。”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说话，顾容清茫然的抬起头，他的对手眯着眼，面无表情的问道：“这就是赛前，你要我看的棋？”

“……”

“从一开始我就发现了，原本以为之后你会察觉到的……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没有长进？真是让我失望透顶……顾君，你下棋是为了什么？”

“……因为热爱。”顾容清惨白着脸，连目光都有些涣散了。

“不，不是因为这个。”灯光下的柳文闵嗤笑了一声：“爱这种东西，只要是职业棋手，没有一个人不拥有的，我并不否认它。但，爱的程度的多少，也不过是决定了动力深浅的问题而已。顾容清，你从一开始就搞不清为什么下棋，就这样你居然能到达我面前，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你想从棋里获得什么，你为了什么而下棋，这两个问题，你能回答我么？”

顾容清无法回答。

“你手里的棋是什么，你下着怎样的棋，你，能回答我么？”

顾容清脸色越发的惨白。

“作为一个职业棋手，连这些问题你都无法回答的话，你根本没有必要下棋。”柳文闵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嘴角挂了一丝嘲笑：“下着你不明白的棋，你永远也不会有长进。顾容清，我看错你了，对你抱有期待的我简直是搞笑，再见。”

无视了记谱员递上来的棋谱，柳文闵大步迈了出去。

顾容清在原地坐了许久。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恍若未闻。

寂静若死。

“我下的棋……我的棋……为了什么下棋……”

顾容清的喉里，逸出支离破碎的语句。

＊＊＊＊＊＊

LG杯三番棋，柳文闵以2:0零封顾容清，夺得他人生中的第11个世界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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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室里，已经陷入了一片沉默。

连晓然“啪”一下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就冲了出去。陈砚鸣担心的想要跟在后面，却被高雪拉住。刚想质问，只见艾思远向他摇了摇头。

“容清……”棋室里的桂南辛目光黯淡的叹气：“输棋，我绝不会怪罪他……可是棋迷的指责，却是少不了的……那孩子，现在肯定痛苦的没法动弹吧。在国际比赛中输棋，更加的痛苦啊。”

“……”艾思远脸上浮起一线刺痛，他扭过头去，声音嘶哑：“……南辛，容清不会像我一样的。这样的痛苦，他能承受。”

……

连晓然跑了出去。

一直跑到大街上，他看着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胸闷的感觉才稍稍缓解。

拿出手机，翻到那人的号码，他却没法拨下去。

这种痛苦，他没有办法分担。

好远。

连晓然突然打了个寒战。

——第一次，离容清那么远。

远的似乎，无法触及到一般。

“容清……”

＊＊＊＊＊＊

结束一切后，柳文闵走出大门。

“柳前辈。”

他转过头去，来人算是自己有点熟的棋手，安绍昊。

“柳前辈和顾七段说了什么，顾七段在闭幕式上脸色超差诶？”

柳文闵挑挑眉：“你怎么就认定了是我说了什么？”

“棋手的直觉啊~”安绍昊抱头，笑道。

“……真是个烦人的后辈。”柳文闵轻嗤了一声，“我只不过提醒了一下他一直缺乏的东西而已。如果他能醒悟，那就是凤凰涅盘；要是一辈子也醒悟不了，那就算了，这种人不值得我去认真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