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兆智顽强的开始打劫。

连晓然下的很稳健，劫材对于自己来说是非常有利的，他下的很是轻松。

最终黑棋依旧是撑不起这个劫。

劫败，上方黑棋尽数牺牲。

韩兆智不甘心，他在中腹放出了胜负手，开始发力，企图想把连晓然的白大龙赶向黑厚势，一举屠龙。在刀光剑影中，连晓然凭着出色的治孤，从羊肠小道安全逃出，击溃了黑棋最后一点的希望。

白202手，韩兆智，投子。

黑与白的世界一瞬间被拉回了彩色，连晓然眼中有了色彩，沉浸在围棋中的他也逐渐听到了别的声音。

他的对手用蹩脚的中文对他说着恭喜。

他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

梦寐以求的事物终于就在眼前。

那一扇门，向他缓缓打开。

连晓然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

脑中混乱而又清明，他呆呆坐了很久很久，连晓然无意间望向窗外，蓦地悚然一惊——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积满了白雪！

鹅绒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在凛冽狂风的裹挟下，翻卷在空中，雪被撕裂成粉末，凄厉的尖啸声合着狂风一起击打在窗上，玻璃发出被拍打的“啪啪”声。

在异国他乡看见第一场雪，连晓然心中充斥着莫名的情感。

他那时是那么的憎恨雪，到了现在，心中却淡淡的快要了无痕迹。

从第一次摸到棋子到现在，所有的场景都横亘在他眼前，刹那间岁月的穿梭让他无法言语。

连晓然突然很想回家一趟，去看望母亲，奶奶，以及棋院的老师们。

告诉他们，不用担心。

我，已经长大了。

连晓然转眸，深吸了口气。

他依旧是拿起了棋子，指了指棋盘，和他的对手，一起开始默默复盘。

——我已经长大了，也找到了自己想要追求的事物，你们不用再担心我了。

——我一生执子，绝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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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完盘出来，连晓然才觉得自己的胃空空如也。

没有先行去饭店，他一直在研究室看棋，直到等到了李维那局棋的结果。

顽强的收官，终是挽不回那半目。

李维，半目负。

知道结果的连晓然微微闭眼。

从棋室出来的李维脸色疲倦，坐在连晓然身边一言不发。

连晓然什么也没说。

两人静静的缄默了许久，李维开口了：

“你赢了吗？”

“……嗯。”

“连着我的那份，打败柳文闵。”

李维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连晓然点了点头。

——12月份的三番棋，承载的许多人的希望，许多人的梦想。

连晓然视野中出现了笑的一脸张狂的柳文闵。

——那么，就由我一一来实现吧。你们的梦想，你们的希望。

43.局一

肆虐了几日大雪终于停下来了。

地上白雪皑皑，仿佛羊毛编制的地毯，洁白细密。树梢因积雪覆盖，不堪重负的垂下了自己的头。苍穹中传来鸦雀的清啼，在上方一晃而过，太阳淡淡的仿佛没有，日光惨淡而轻柔，给这个安静淡漠的一日带来少许的温暖。

艾思远抱着热气腾腾的不锈钢杯，和研究室里的所有人一起等待着比赛的开始。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艾思远轻轻喃道。

在上一个月的三星杯上，连晓然2:1赢下韩兆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是连晓然第一次打进国际大赛的决赛，虽然惊艳，但是依旧有许多人不看好连晓然。

连晓然缺少大赛番棋经验。

这是他致命的弱点。

在半决赛结束、决赛开始前的一个月中，棋院方面给连晓然加了训练，艾思远也在连晓然飞往决赛地点前也讲了很多很多，而在送连晓然上飞机时，他只说了一句“没关系”。

——无论如何都没关系，下好你自己的棋。

连晓然显然是明白了艾思远的话外音，他向艾思远点点头。

“老师，我不能说结果一定是我赢，但，我会尽力。老师，我走了。”

之后，他就转身离开。

……想到这里，艾思远环视了一圈四周。

基本上和连晓然关系好的都来了。

——陈砚鸣、高雪、宋尘、李维、宋春化……

他们都盯着屏幕，等待着棋局的开始。

——他们共同的友人，将和三国中实力最为强劲的超一流棋手柳文闵进行对局。

所以他们会一直看到比赛结束为止。

“老大压力不会太大吧……早知道我就不说什么必胜了……”陈砚鸣抓抓后脑勺，有些烦躁的说着。

“怕什么，反正我跟他说了，不管输赢都回来请客，反正都有奖金~”宋尘大咧的说着脱线的话，宋春化捂住了眼睛：“尘老弟，你能不能别那么脱线……”

“晓然的实力已经摆在那里了，即便换我们任何一个人去决赛也就是那样。”李维冷静的说道：“从预选一路杀到决赛，他的成绩，已经足够向别人交差了。无论是输赢，都不重要，放开手脚去下棋才是最重要的。”

“束手束脚自然不会……即便是世界第一人，柳文闵实在和小然太熟了，气势上小然绝对不会输给柳文闵。”高雪托腮轻声道：“小然应该是卯足了全力想打败柳文闵吧，哪要柳文闵那么讨厌。”

众人黑线了一下。

想起了柳文闵之前对顾容清的百般纠缠到对连晓然的百般纠缠……每个人都嘴角抽搐。

“你们说……现在容清在做什么呢？”宋春化突然开口：“连然然这次进了决赛，最为他高兴的应该是容清吧？”

“是啊……容清在做什么呢……”

＊＊＊＊＊＊

顾容清泡了杯茶，放在自己的右手边。

这一年来他几乎走遍了全国上下，一边散心一边慢慢体悟，心境也变得与之前不同起来。偶尔在网上下几局棋，或者去棋馆找业余棋手切磋一番，或是一个人静静的复盘，他的围棋的理解也随之有了变化。

连晓然半决赛出线的时候，他在偏远的郊区。过了好几日才回来，直接从报纸上看到了连晓然的胜出。匆匆忙忙的发了条短信道贺，并歉疚的解释了一下，连晓然只回了他一个“不要紧。谢谢你”。一如既往的熟悉口气让顾容清微微翘起唇角。

LG杯失利的影响随着时光的流逝已经逐渐减弱，但顾容清看到柳文闵的名字的时候，内心还是有一些的痛苦。不过，他已经能够好好看待那几局棋了，想必就算再遇柳文闵，他也能直视之前的伤痛。

挚友首次打入决赛，顾容清自然不会错过直播。

他阖上眼，脑中回想了一遍连晓然最近的棋局。

——能到达那个位置……晓然也成长了。

他会比那个时候的自己，更加出色才是。

那样的痛苦……一定不会，降临在晓然身上。

顾容清睁开眼，默默的看着电脑屏幕上十九道纵横，他唇边逸出了轻柔的叹息：

“……下出你最满意的棋来吧……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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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杯决赛地点是在上海棋院。

在北方住了近十年，回到熟悉的南方，连晓然居然有些不适应。

上海近些天阴雨连绵，湿润而寒冷。连晓然提早一天来上海，即便是雨天也没拦下他去东方明珠塔。他直接在棋院站坐地铁，逛完之后快快乐乐的带着小吃回来。

他晚上还在网上下了几盘棋，遇到棋迷调侃他怎么决赛前还来网上下棋不看看柳文闵棋谱，从不回话的他破天荒回了一句“没必要”。

柳文闵的棋他很熟悉，于是他选择放松自己。

到了第二天，开幕式上，他和柳文闵都放出了狠话。

“我先前说过，‘世界棋坛依旧会在我的领导下十年’，现在依旧如此。”

“领导棋坛走向的，该换人了。”

听他们对话的人都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绝对会很有看头。众人笃定。

……

比赛在棋院的对局室里进行。

对局室干净宽敞，灯光柔和明亮，木地板亮晶晶的，泛着微光，橘色的窗帘淡雅温馨。角落里的盆栽，仙客来花瓣片片舒展，鹅毛竹青叶挺直秀丽，自成一景。

在裁判桌前，茶几上是一方棋盘，灰色的沙发各立两边。

连晓然找到自己的名牌，坐下。

刚一抬眼，他就看到大摇大摆进来的柳文闵。

此时离比赛开始还有五分钟，连晓然打定主意不理会柳文闵的废话，以免影响心情。柳文闵坐到沙发上，连晓然皱了皱眉，他能闻到柳文闵身上缠绕着的烟味。

“才说了给你三年，没想到这么快你就坐到我面前了。”柳文闵一出声，连晓然就默默阖上眼，装作没听到。

“哟，小家伙今天倒是沉默的很啊。”柳文闵讶异的挑了挑眉。

对付一个话痨成癖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沉默。

这是连晓然的经验谈。

“也罢，手谈手谈，就是靠手谈。棋盘上见。”柳文闵往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哼起了小曲。

连晓然嘴角抽了抽，依旧不发一言。

——他发现柳文闵有时候也跟个小孩子似的，幼稚的不得了。

——什么第一人，不过就是个二货而已。

……

裁判宣布比赛开始的时候，饶是连晓然最近越发的沉稳，心脏也不由得的多跳了一下。柳文闵抓了一把子让连晓然来猜，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习惯了的连晓然都在怀疑他手中是不是握着暗器。

懒得多想，连晓然丢了两颗黑子上去。

柳文闵直接丢了五颗白子出来。

连晓然“啧”了一声，本来以为柳文闵会摸一颗白子来唬人，原来还算是中规中矩。

柳文闵接受到连晓然的直视，挑了挑眉，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两人起身，交换了座位，顺道把名牌和旗帜都换了过来。

执黑的柳文闵，似乎已经思考好了的，不假思索就落下了子。

黑棋星小目，白棋二连星。

白5挂角后，黑按普通可走成迷你中国流，但柳文闵直接走了星位，下的很是新鲜。连晓然挑了挑眉，柳文闵走棋喜欢下出新颖手段，对于这一点，他是欣赏的。

白棋在右边拆二之后，黑15挂，白二间低夹，黑棋反夹。这里柳文闵没有按定式走，连晓然也就乐于奉陪。黑棋在二线爬了一串，白压了一路，最终形成一个劫，双方都没有想要动手，而是另投他处。

黑39打吃，白反打的话黑可以争先手在上方拆边，连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直接脱先下到了上边。

黑棋选择对白拆二动手，几手过后，白棋得以渡过，但黑棋穿出，并且巩固了右上。

黑棋一并，连晓然明白了，这是瞅着这的挖呢！他思考了一阵，白62一点。

黑若挡分断，白可从角部冲出。黑如强行杀角，白可破边空，或走厚外围，对黑右边孤棋不利。

相当不错的一手。

而柳文闵思索过后，回以了连晓然黑63一路点的妙手。

白64粘上是必然，黑65一挡，白棋若要联络，黑3立刻成先手，可直接挖断白棋。

这里的处理颇为头痛，连晓然不动声色的脱先在中腹尖出。

而柳文闵则不管不顾，黑67打入上方。

夹与反夹过后，连晓然还是要来处理恼人的左边这块。

白棋逐渐封锁住黑棋，一副想要吞下黑棋的模样，而柳文闵不愧是柳文闵，黑79左边动出，在81一跳，白冲断黑就利用67那一手由死复生，端得是好棋。

连晓然目光沉了沉。

这里吃不住也没关系，胜负的关键处在……

白82扳。

黑83接住，这里黑棋怎么看都不能活，而就因为面对的是柳文闵，不知道他会使出什么手段的连晓然静观其变，白84合着底下的厚势，镇。

黑白在上面纠缠，眼看左边的劫争一触即发。

黑95一断，白96提，开始打劫。

柳文闵思索了没多久，就拈子下了黑97。

这手挡是好手，黑接下来可以继续扳，白不好处理。

连晓然想了想，还是粘住。

进行到白106，左上又出现了一个劫争。

这局的劫的确很多，黑107一长，这里还可以做出一个劫。

连晓然很是头疼，目前劫材的确是他不够，压过之后，白110只能去找损劫来打。

白棋必须尽可能的把劫弄复杂，黑棋在白空里捣乱，本身就是黑棋的便宜。

白棋无可奈何。

这个劫是必须打赢的，输了白一无所有。

白棋开始在棋盘上拼命，损劫也好其它也罢，连晓然开始孤注一掷的打这个劫。

形势在逐渐向黑棋倾斜。

白大块被打吃，连晓然只得在外面粘了一手，让柳文闵消了劫。

黑棋在上方做活，白棋实地已是不够。

连晓然不甘心，他努力打着最后一个劫争，想要搬回形势。

然而柳文闵是不会给连晓然机会的。

直至237手，自知翻盘无望的连晓然投子了。

他闭上眼，心中刀扎似的痛楚传遍全身。

——输在他最想要赢的对手面前，他，不甘心。

“小家伙的棋果然是长了，不过离击败我还早的很呢。”柳文闵啧了两声，用轻佻的口气说道。

“……”连晓然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柳九段，这只是第一局。”

——接下来的两局，我绝不会认输。

“……也罢。”柳文闵漫不经心的哗啦啦玩着棋子，漆黑晶莹的云子从他的指缝中滑落于棋罐，发出声声脆响：“就当做乐子了，小家伙，好歹挣扎一下，别让我玩的如此无趣。”

换做别人固然会生气，但已经从生气、愤怒到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连晓然来说，柳文闵说的话就跟浮云一样。

耐心等到柳文闵说完，连晓然淡淡接口：“说点人话，柳九段。”

“嗯哼？我说的可是正宗北京话！”

“……柳九段，你真的不是天生智障，弱智，或者脑袋被门夹了吗？”

快来个人治治这二货！简直没救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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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谱】

2012温泉同安杯围乙联赛第4轮 李世石九段（执黑）VS罗洗河九段（执白）

解说参考[中]汪见虹九段

44.局二

通常来说，三番棋在进行完第一局后，都会休息一天，让棋手来调整。

这一天，不管之前是输是赢，连晓然的习惯是不出门，窝在房间里看棋谱。

柳文闵倒是高高兴兴去上海一日游了，拉着相识的记者，一大早就跑的不见踪影。连晓然把手机铃声调成震动，就一心一意的开始打谱。

先一步被逼到悬崖边上，连晓然倒也不是很吃惊，从一开始他就设想过最坏的结果。和柳文闵这一局棋，连晓然从中感悟到了许多，复盘不足以让他明白这局棋的精华，用完晚餐之后他回到房间，翻来翻去的研究棋局，一直琢磨到深夜，一看手机才惊觉已经凌晨3点。

柳文闵的棋，的确很有灵性。

但他觉得，自己的棋，不会输。

即便明日是背水一战，他也毫无畏惧。

现在除了下棋以外，已经无法再想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