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痛苦。”出人意料的是，高雪老老实实的回答了连晓然的问话。

“输给谁？”

“韩国的金圣贤九段。”

“记住这个名字，下次赢回来。”

“嗯，我会的。”

连晓然对宋尘做了个“完事了”的动作，宋尘瞠目结舌的看着高雪明显阴转晴的脸，他已经发不出一丝声音。

——卧槽！这样安慰人也可以吗也可以吗？！

“我说……连晓然……”宋尘突然发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你给你和雪妹子买了冰红茶……那我的份呢？！”

“自己去。”

“卧槽！老子还是不是你兄弟啊！”

“当然不是。”

连晓然面无表情的看着宋尘扶墙啜泣的全过程，然后在暗地里露出一个阴笑。

我刚入国少你怎么对我的……看我不报复回来。

坐在沙发上的高雪微微翘起了嘴角。

——才输一局而已……下次好好赢回来吧。

……

加上连晓然，中方出线的有3人。

中方的种子棋手全部被淘汰，韩方的种子棋手也仅有柳文闵一人幸存。

今年比赛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中方的三人，分别是李维（八段），宋尘（五段），连晓然（五段），清一色的年轻棋手让不少棋迷担忧。

连晓然32强将韩方的种子棋手、相当难缠的“眼镜蛇”崔仁秀斩落马下，得到了不少棋迷给予他的“年少有为”的评价，但他能否走到终点，每个人都在观望。

三星杯的抽签是避免本国棋手内战的，但3名韩国棋手3名中国棋手2名日本棋手的配置，必须要有两人进行内战。

当宋尘拿到空白扇子的时候，他的表情也空白的跟手中的扇子一样了。

——宋尘的对手，是李维。

“我简直是黑手……”

不提的宋尘的抱怨，棋迷们简直在网上吵的沸反盈天了，有说主办方作弊的，有说韩方不厚道的，也有说也还好至少能保证一个人出线的，各种声音纷纷扰扰。

“连晓然不赢真就TM只有一个出线的了！难不成今年又是棋坛的冬天吗？！”

重重压力压在连晓然肩上，连晓然却异常的安静。

他坐在棋盘前，就忘记了一切。

当对手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被连晓然击败的时候，连晓然只是淡然的吃着主办方放在桌边的小点心——三星杯从11点开始一直进行到结束，封盘是取消了的，午餐自然也没有。又怕自己吃太多会困，连晓然早餐吃的也不多。下棋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注意力高度集中，主办方即便将食物放在一边连晓然也不会看那些东西一眼。而当对方一投子，注意力一松懈下来，连晓然就觉得自己饿的前胸贴后背，难受的不得了。

因为这样，当记者问起连晓然获胜什么感觉的时候，连晓然绷着脸说了句想去吃饭，让不少人笑倒。

好心的记者们放过了饿的饥肠辘辘的连晓然，让他去自行“觅食”去了。

当连晓然吃完饭回到大厅，看着冲到他面前拿着本子目光闪闪的棋迷，连晓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签完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签完第二个就有第三个……连晓然签完之后抬起头，看到面前长长的一串队伍……饶是他定力再好，也开始泛起一丝晕眩之感。

——这是怎么回事……

完全不知道因为自己长的一脸娃娃脸，又生的清秀，加之曾几度打入国际大赛本赛，今日又闯入了半决赛，他的棋迷不仅在国内越来越多，在国外也有不少。

来找他的李维宋尘高雪也不幸“罹难”，陷入了棋迷们的包围圈中。

原本酒店的保安要驱逐这些棋迷，而连晓然鬼使神差的阻止了保安。

看着棋迷们亮晶晶的眼睛……连晓然莫名其妙的接过了一本又一本的书，一把又一把的扇子。

感觉……很奇怪。

“噗。”身边响起一个熟悉到令人生厌的声音，连晓然低头签著名，头也不抬。

“啧，想不想听听这些棋迷都对你说什么？”

“没兴趣。”

“太薄情了~”身边的男人接过本子签下自己的名字，调侃般的对连晓然说道。

连晓然极力控制住自己向一拳挥向柳文闵的冲动，默默的签著名。

——老实说，最近他到了一听到这家伙声音就想揍的境界。

见过会在各种国际比赛来骚扰你的家伙么？这么无聊的人只有柳文闵，甚至在围甲比赛上，他还会跑到你跟前。还好连晓然最近忍耐力渐长，不然他也不用当职业棋手了，直接当凶手吧。

“连老师，希望你能多笑笑，你笑起来比较好看哟~”

完全不理会连晓然，柳文闵就自顾自的翻译起来。

连晓然斜睨一眼柳文闵：既然他要无聊当翻译，那就悉听尊便。

“连老师，以后的比赛加油哟~”

“连五段，要注意身体呢~”

“连老师，我很喜欢你的棋啊~”

原本是抱着一丝抗拒听着柳文闵的转述的话语，然而听着听着，连晓然眼中的抗拒慢慢的消失，直至不复存在。

即便是言语不通，国籍不同，但每一个人都鼓励着他。

真心喜欢围棋的心情，与国籍无关。

被人喜欢这种事……很奇妙。

因为喜欢，所以希冀；因为喜欢，所以悲伤；因为喜欢，所以叱责么……

棋迷们……也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呢。

连晓然心中微微升起一丝暖意。

“连五段，顾七段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我很喜欢他的棋，你们俩是很好的朋友吧？”

连晓然笔尖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面前有些忐忑不安的棋迷，又看向似笑非笑的柳文闵。

蓦地，他笑了起来。

“麻烦柳九段转述一下。我和容清的确是最要好的朋友。等他回来，我会和他一起给你签名。”

柳文闵罕见的没有多说什么。

看到因为棋迷被柳文闵告知之后的雀跃神情，连晓然心里也开心起来。

“……哦，哈哈哈，噗。”正低头继续给棋迷签名，柳文闵突然笑出了声。连晓然绷着脸白了一眼柳文闵，就看见柳文闵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对自己说道：“刚、刚那个棋迷问你是不是和我关系很好……噗哈哈哈……”

连晓然脸一瞬间就黑了。

他对着一脸期盼等着他回答的棋迷硬邦邦说出了国际通用语：

“It’s impossible！”

42.再战·三星杯（四）

连晓然差点摔本子回房间的事情暂且不提，但他当晚的确有认认真真的想过怎么把柳文闵谋杀在酒店里。

开玩笑？那家伙哪只眼睛看到我和柳文闵的关系好了？！

说梦话呢这是！

……

李维和宋尘的对局，以李维半目胜而告终。

大大咧咧的宋尘，没事人一样用完晚餐之后，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有棋迷看见他一直在忘忧上下到凌晨才离开。

输棋的伤痛，要用时间来平复。

半决赛中方出线的有两人，而韩方出线的，亦是两人，日本棋手尽数被淘汰，让人唏嘘不已。

韩方出线，柳文闵，韩兆智。

中方出线，连晓然，李维。

究竟半决赛的对决是谁与谁呢？

每个人，都拭目以待。

＊＊＊＊＊＊

11月份的韩国已经有了几度寒意，萧瑟的秋风带上了几丝凛冽寒意。再次踏上异国的土地，连晓然的心潭已平缓如镜。

抽签仪式也是稀疏平常，普通的就像吃个晚饭一样。当连晓然抽到韩兆智的时候，他嘴角抽了抽，瞥了一眼柳文闵，平生第一次怀疑起主办方是不是和柳文闵有关系。

不然为什么自己总是抽不中那个家伙！

……也罢，先把眼前的棋下好再说。

连晓然对韩兆智的印象，只有在那年的LG杯上他败给顾容清的一局棋。他的对手年龄与顾容清相仿，是韩国近几年来比较突出的年轻棋手之一。

到了这个份上，没有人是好相与的，连晓然深深明白这一点。

半决赛是以三番棋的形式决出胜负，胜者将与12月份进行最后的决战三番棋。

抽签仪式上，连晓然和柳文闵针尖对麦芒，对彼此的嘲讽尖锐的让所有棋手都想装作不认识他们俩。

被问到决赛将会出线的是哪些人，柳文闵和连晓然很是异口同声。

“我和李维将在决赛会师。”

“我和韩七段将在决赛会师。”

稳重的李维叹了口气，同样稳重的韩兆智也叹了口气。

连晓然脸上一片淡漠，柳文闵似笑非笑。

——如果这俩人晋级决赛，估计会很有看头。

目睹了这一切的人们都在脑海中转起了这个念头。

当晚连晓然把韩兆智的棋谱找了出来，挑了几张国际比赛上获胜的棋谱细细的看了几遍，一时忘了时间。若不是自己约摸着会发生这种事定了闹钟，指不定自己会看到什么时候去。

三星杯的比赛是从11点钟开始，每方2小时，5次一分钟读秒。因为是遵循了日韩规则，黑棋是贴六目半。比起中国规则黑棋贴3又3/4子（七目半）和应氏规则八目的大贴目，六目半的贴目已经算是相当轻了。

国内的比赛一般都是中国规则，除了采用应氏规则的倡棋杯。这三方规则有很多地方上有细微的不同，比起简洁的中国规则，日韩规则则复杂的多。想起一开始光弄明白这些规则就搞的自己够呛，连晓然忍不住微笑。

——那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在自己最青涩的岁月里。

真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情了。

按下心中微微的惆怅感，连晓然收拾好一切，熄灯，闭眼。

梦中是，棋子黑白纵横。

……

连晓然记得，半决赛之前，每个人都郑重其事的跟他说要他赢下来。

他绷着脸点头。

每个人都和他拳对拳的撞了一下，连平时会对他最多话的高雪也没说什么。

“我会尽力，在12月份上，依旧坐在对手面前，下着我想下的棋。”

他破天荒的在他的友人面前起誓，虽然被嘲笑做“那么正经干嘛”，但，他，似乎发现了这一局又一局棋局背后背负的东西。

所有人的期望，所有人的梦想。

这不光是比赛。

能否打破韩流肆虐，能否让自己的祖国不再蒙羞。

这是他们必须担起来的东西。

这些，与年龄无关，只不过是身为棋手的责任罢了。

因为我是棋手，仅此而已。

连晓然如同千百次一般静静坐在棋盘前，等待着他的对手的来临。

似乎有某些地方相同，有某些地方不同。

……

天空阴霾，彤红的苍穹似乎被撕裂一样，气温骤降，冷冽的寒风让人丝毫不怀疑会下一场大雪。

比赛已经进行了四天。

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两组的战绩都是1:1平。

输在这里，没有人甘心。

——因为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咫尺天堂，咫尺地狱。

一念神佛，一念修罗。

首先输给柳文闵的李维顶着巨大压力在第二局逆转，同样在第一局输给连晓然的韩兆智也硬生生的在第二局屠了连晓然的龙。

在棋盘之上，他们都是斗士。

宁死不屈。

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的对手，与，黑白二子。

第四日，连晓然再次坐在了韩兆智面前。

他的对手依旧是那样倔强而强硬的眼神。

而连晓然，抿着唇，挺直背脊，仿佛无法折断一般，锐利，又带着一分傲然。

他们开始落子。

第一局，星小目对二连星；第二局，星小目对星小目；第三局，则是中国流对中国流。

连晓然猜到的是白棋，韩兆智则是执黑。

黑棋大跳挂角，白棋跳守黑占星位时，白棋同样右上挂角，之后小飞进角、黑尖白拆二的定式走过之后，白棋直接点了三三。

连晓然爱好实地的本性暴露无遗。

韩兆智不会让连晓然如意，当即就虎靠了过去。

黑白按正常进程，两者相互打穿彼此的实地，或提花，或在三路线上爬出一串棋子。

打吃，提子，中腹的黑白纠缠令人眼花缭乱。

白棋断出来绕过黑棋的封锁，黑棋纠缠不休的反包围。深陷黑势里的孤子连晓然想要做活，尖出寻求头绪，黑棋不甘示弱，直接靠过来，一副不欲予白龙生机的模样。

治孤极为拿手的连晓然自然不惧。

边角处交换后，连晓然轻巧的开始腾挪。

韩兆智穷追猛打，在吃定白4子的情况下，为抢先争夺上面的实地，他率先托了一手。

连晓然不急不缓，看着已死的白4子沉思。

没有被收干净，还有点余味……

连晓然陷入了长考。

在这里的长考让观战的人疑惑不已。

压住是本手……这样的手段还要浪费时间去想吗？

连晓然想的却不是这些。

上面的白子薄弱，实地拿不到什么，即便封锁住黑棋，得到的利益也不多。白棋即使在上方筑一道厚势也是虚的，右边的黑势虎视眈眈，围空不成，引向中腹杀棋也勉强。

这样白棋不好，之后的进程也无力。

但是，一定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连晓然皱眉。

模模糊糊的思路逐渐在连晓然心中清晰，沉默半小时，他终于拈子。

白棋直接扳，连晓然是不想让这块黑棋安逸的活在上边了！

韩兆智看着这过分的一手，忍不住蹙眉。

——他还早以为可以把黑棋杀掉不成？

怎么算黑棋都能净活，韩兆智稳稳的下了应手。

而连晓然却让他吃惊了，在黑棋做出一个眼位的时候，他直接白棋一路立下。

鬼手！这样一立下，黑棋对杀立马差了一口气，白可接不归杀黑5子，黑棋大损。

自己居然没有看到这样的手段！

韩兆智立马转过去喝了口水。

和他经常对弈的都知道，韩兆智只有紧张的时候才会在棋局进行的关键处喝水来镇定自己，作为一个棋手，即便大龙将死，心也不能乱。

因为慌乱往往会让人看不到那一线生机。

只有足够冷静，才能胜利。

长考十余分钟，韩兆智终是找到了黑棋的出路。

——上方有一个紧气劫。

劫材的话，黑足够。

韩兆智落子。

而他刚一落子，连晓然就突然笑了。

我就等着这个劫呢！

他把他一早就准备好了的炸弹投了过去。

这一手如平地惊雷，炸的韩兆智魂不守舍——这个刺的手段被他忽视了！一刺之下，这是给白棋制造劫材，再加上中腹需要收气的4子全部是劫材……韩兆智手心都浸湿了——黑棋劫材，够吗？

怎么会有这一手？！

想要黑棋做活，必须开劫，但一开劫，就必然被连晓然走到了这一步。

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贪图实地冒险打入，本应该补好棋再……哎！

误算了的韩兆智心绪紊乱，强撑着自己冷静下来，他中腹一挑就想要引发混乱，连晓然不给他这个机会，竟是有优势意识一般的弃子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