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之黑白之所在 下——聆烨
聆烨  发于:2014年0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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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晓然颤抖着手打开信封,他一字一句的看着信里的文字,却怎么也看不下去。

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眼睛,让他拿着信的手颤抖不已。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艾思远会第一次见面就收他为弟子,为什么艾思远无意中会提起他过去的事,为什么艾思远会那么了解他的棋风。

棋院的老师一直不肯告诉他那个好心人是谁,即便他多方打听,也没打听出什么来,没想到那个人一直在他身边,不仅帮助他家渡过了最艰难的岁月,而且将一身技艺传授给他,苦心孤诣隐瞒了他那么多年。

是老师,原来是老师。

连晓然胡乱的抹着眼泪,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师母宁宛的到来。

“还是被你发现啦……”猝不及防,身体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连晓然怔怔的流着泪,竟有些魔怔了。

“老艾在你比赛结束后就一直在看这些信,真是,多大个人了……还这样把信乱塞进书里……晓然,当年你的老师叶开海寄了一叠棋谱来,老艾看了以后就决定帮你,之后他收了你为学生我也不意外。那些年,你真的受苦了。后来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你真是早熟的让我心疼,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老艾选择的没错。到今天,因为你,他的心病终于痊愈,师母真的很高兴,实在高兴的控制不住了。”

“师母……”

“……”宁宛放开了他,她走到连晓然面前,弯下腰,把手中的一把扇子递给他:“我想,他现在不会再丢弃这把扇子了。”

“当年我还是棋迷的时候,去了日本,刚好撞见他丢弃这把折扇,我偷偷跟在他后面,捡了起来,一直留到了现在。”

连晓然一震,接过来,展开。

那是一把破旧不堪的折扇,扇面被撕掉一部分,剩下的部分像是被踩一样污浊不堪,连晓然勉强能拼凑看清上面的题字。

——通幽。

那是老师的扇子啊!

“去吧。”

连晓然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将笔砚墨锭以及扇子抱在怀中,有些魂不守舍的踏出门去。

……

走到客厅,放下怀中的东西,连晓然头也不回的说:“老师,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艾思远微笑着看向茶几上的东西,蓦地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他的表情凝固了。

“知道老师就是当年帮我的人。”连晓然慎重的把扇子递到艾思远面前:“老师。”

艾思远几乎是抖着手接过折扇,他颤抖的打开,一时间潸然泪下:“是你师母吗?”

“嗯。”

“原来那时候她已经跟在我后面了……没想到二十年后还能看见这把扇子……”艾思远定定神,将折扇放在一边,“你知道那个时候的人是我……莫非……刚刚的声响是……”艾思远似乎想起什么,脸上流露出一个后悔的神情:“我不该随手把信夹到书里啊。”

“谢谢您老师。如果不是您,那些日子我和母亲真的举步维艰。”连晓然向艾思远深深鞠了一躬:“我和母亲真的谢谢您和叶老师,真的。”

“……”艾思远站起身,微微一笑:“我帮你,换回了一个弟子,怎么看都是我划算。来,研墨吧,晓然。”

桌上已有宁宛打来的水,连晓然顺从的开始研墨。

“折扇对棋手的意义,已经超越它本身。你就在扇面上写出你的期望吧,晓然,这是属于你自己的折扇,你的期望。”艾思远弯起嘴角,背着手看向窗户:“你一边研墨,一边听我说一件事。虽然那孩子一直不愿意让我说出来,但是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我也不想再有所隐瞒。”

“个人赛上,手机,是容清买的。”

连晓然心神一震,手中的墨锭几乎要脱手飞出。

“卡是他在你个人赛之前就买了的,手机则是颁奖仪式之后容清去买的,他知道他给你你绝对不会收,便找到了我。那时候我问起他为什么不自己去的时候,那孩子很平淡也很坚定的说,‘我不想让他认为我是怜悯,况且,他有着自己的执着。’之后我把钱给南辛让他给容清,容清不肯收。”

连晓然不回头,研磨着,可他的手已经颤抖了:“那个老好人……”

——从一开始,到现在,那人都是这样的老好人。

……为什么在天元战结束之后,他不联络自己?

只是因为自己要和母亲通电话,他要和其他的友人通电话,那人知道。

那人还知道,他一回去就会去自己的老师家,所以,他不打扰他。

顾容清了解连晓然,正如连晓然了解顾容清。

是啊,就是这样。

连晓然的心情一瞬间平复了下来。

他静静的研墨,不再说话。

“我终于明白你和容清为什么能成为挚友了。他能消除你的燥气,你能带给他更为积极的思考。”艾思远淡淡一晒:“想必容清回来之后,你和他,将在棋坛大放异彩。你们一定能看的更远,走的更远。”

“……老师,我会拿到世界冠军来证明自己的。”连晓然润笔,蘸了蘸墨汁,提笔在扇面上写了起来。

这些年过来,连晓然有空就会练习书法,他的一手隶书端正飘逸,连艾思远也不得不啧啧称道一番。此时他收笔搁在砚台上,侧身让开,艾思远定睛一看,扇面写着的是“八风不动”四个大字。

——定者对境无心,八风不能动。八风者,利、衰、毁、誉、称、讥、苦、乐,是名八风。若得如是定者,虽是凡夫,即入佛位。

“我等着。”艾思远心中一叹:八风不动……这孩子是找到正道了啊。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以他的成长速度,必能超越自己。

艾思远有些失神,回过神来,他感慨着自己确实老了,于是走上前去敲了敲连晓然的脑袋,说道:“想去打电话就去吧,我在这等墨干。”

连晓然被识破,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向艾思远点了点头,便出门了。

……

门外的天空在稀稀拉拉落着小雨,月光稀疏,连晓然倚在墙边上,抬头看了会灰蒙蒙的天,夜风微寒,他拨通了顾容清的电话。

将手机贴在耳侧,连晓然等待着电话的接通。

熟悉的那声“你好”传来,连晓然也习惯性的问了句“是容清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晓然,恭喜你了,夺得天元头衔。”

“嗯。”

“艾老师一定很高兴才是,你实现诺言了呢。”

“嗯……容清……你什么——你现在过得好吗?”吞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话语,连晓然换了个话题询问道。

“很好呢。”

“你每次不好也会说好的。”

“呵呵呵。”听着连晓然的抱怨,顾容清笑了起来,温和的腔调一如以往:“我感觉我自己明白了一些什么……但是,还差一点点就能抓住了。”停了几秒,顾容清轻轻发问道:“晓然,天元决赛的那两局棋,你觉得,满意吗?”

“……不。”即便顾容清看不见,连晓然还是缓缓一摇头:“还不够。”

还不够。

这样的程度,绝不是他的极限。

“那么,你觉得,你明白了围棋多少?”顾容清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如同重锤砸在他心里一样。

他对围棋,到底有多了解?

围棋有九品,他怕是连守拙也及不上。

棋下的越多,他就越能看见眼前越来越漫长的路。

“太少了……连5%也达不到吧。了解的越多,我就感觉我缺失的越多。”连晓然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是啊……”顾容清叹了口气:“或许我是因为害怕吧……前方未知的道路……不知道怎么走下去呢……”

“探索未知不恰恰是一种幸福吗?那种成就和喜悦感,不正是我们前进的源泉吗?”连晓然下意识的反驳。

“……”顾容清在那头沉默了。

过了半晌,他才说道:“你说的没错,晓然。”

“我想,总有一天,我们能够下出自己满意的棋来。”

这是你我的期望,也是每个棋手的期望。

“总有一天,我们能够下出自己满意的棋来。”连晓然一字一句的重复道。

这是我们身为棋手,必须要实现的目标。

连晓然一瞬间放下了想对顾容清的询问。

手机也好,其它的也好。

你不想告诉我,我就不会再问。

一切等你回来。

我会一直在棋盘前等着你回来,我此生最亲密的挚友,最大的对手啊。

总有一天,我们会不再迷茫。

连晓然再次抬头看向天空,阴霾尽散,雨已经停住,月光皎洁如水,星河璀璨如带,横跨于苍穹。

灿烂如斯。

“容清,我回老师那了。”连晓然仰视着露出苍蓝色的天空,心中出奇的平静:“你记着,我在棋盘前面,永远等着你回来。”

“我知道的,我一直明白的。”顾容清似乎是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再见,晓然。”

“再见,容清。”

******

【出处】

定者对境无心,八风不能动。八风者,利、衰、毁、誉、称、讥、苦、乐,是名八风。若得如是定者,虽是凡夫,即入佛位:出自《禅门经云》

39.再战·三星杯(一)

顾容清离开的第十个月,连晓然再次踏上了异国的土地。

在天元战后,连晓然成功定段,升为五段。

LG杯16强已经结束,相应的8强赛还要等到今年的年底。相对赛程紧凑的三星杯则是从八月开始预选,一直到12月的决赛为止。与LG杯不同的是,三星杯设女子组和老年组,给这两类人更多出线的机会。午休封盘取消,防止棋手午间相互支招,并且以此适应快节奏的社会。

几乎是所有的活跃棋手都会参加预选,当然也有因为一些主观因素而不能来的。连晓然的友人们这次一个也没落下,都前赴韩国参加为期六日的三星杯预选赛。

高雪还是一如既往的准备充分出发,这次她和女队的棋手坐在了一起。没了高雪,一向高雪被揍的陈砚鸣居然感觉浑身不自在,眼光频频向高雪那一桌瞟,宋尘嘲笑陈砚鸣是受虐体质,两个人吵着吵着就在座位上动起手来,惹得一边支着下巴看风景的连晓然火了,直接一人给了一拳头才消停。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连晓然默默的把脸扭回去。

日月丽天,云淡风轻。

******

连晓然和其他棋手拿完钥匙正在上楼,路过拐角处,连晓然蓦地瞳孔收缩。

——柳文闵。

似乎一开始就在那个地方等着他一样,男子露出一个戏谑的神情。

连晓然不能否认他一瞬间精神绷紧了。

他现在面对的,是目前的他,和其他棋手都难以逾越的一座山。

这座山的名字叫作柳文闵。

……今年的LG杯,冠军依旧是柳文闵。

直接狂妄的在媒体面前说出“世界棋坛依旧会在我的领导下十年”的话语,让人气的牙痒痒之外,也让人感到莫名的敬意。

毕竟,就现实而言,那人的确是世界第一人没错。

不得不承认,他有狂傲的资本。

在所有人面前依旧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样的话,这份自信,是很强大的。

连晓然握了握拳,随即放下,他眼中一如既往的淡然:“柳九段。”

“小家伙。”

就在说话的档儿,留下来的只有宋尘陈砚鸣宋春化李维那一拨人了。

“刚开始高二段看到我还狠狠剜了我一眼……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谁是主,谁是客?”一听到高雪公然作出挑衅,饶是连晓然也差一点笑出声来,他想起有一次在棋院里,有人公然说容清的棋不如柳文闵,总之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听的心头火气的高雪直接冲过去一个过肩摔……

不仅如此……

那个时候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冲上去的人……还不少。

连晓然弯了弯嘴角。

“嘴皮子倒是利索。”柳文闵撇了撇嘴,望了望四周,讪讪道:“怎么,顾君还没回来吗?”

连晓然嘴角一抽,其他人也眼皮一跳,李维面皮抽搐,他实在绷不住了,于是直接抢过话来:“柳九段,不用每次见到晓然就这句话,上次BC卡杯上才说过一次,LG杯上又说过一次,甚至在围甲你也对他说过……”李维欲言又止,他实在不擅长骂人,宋春化翻了个白眼,接过话头:“消停点吧柳九段,否则我们真不介意拉你出去盖你麻袋暴打你一顿的,尘弟你说是吧?”

“是的啊化哥。”宋尘狞笑着捏了捏拳。

“让老雪上一套分筋错骨手就行了。”曾经被非人对待的陈砚鸣想起什么似的打了个寒战。

抱胸靠着墙的柳文闵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些中国棋手……公然在别人面前策划怎样谋杀他人吗?

“……柳九段,你还有事吗?没事棋盘前见。”

“事实上我的确没事。”被选为种子棋手,柳文闵是直接进入本赛的。他摊了摊手,笑道:“只不过逗你挺好玩而已。棋院的后辈一个二个找着我下指导棋,真受不了,相比之下,还是你比较有趣。”

连晓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跳起来一拳砸向柳文闵的脸。

——去你妈的!

连晓然心里爆出了粗口。

……

结果回到房间的时候,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诡异。

碍着连晓然没敢笑,宋春化之后保持着一副诡谲的神情拉着宋尘小跑回了房间——他们俩是一个房间的。

连晓然黑着脸,告别了李维,他也不顾身后表情多扭曲的陈砚鸣,径自走进了房间。

很好……

连晓然握着拳头咬牙切齿。

这届三星杯他非揍的柳文闵满地找牙不可。

少年的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

一边毒舌训斥后辈的柳文闵打了个喷嚏。

******

八月三日,预选赛第一轮。

今年参赛的棋手有340名,其中中方有60名棋手参加预选。这次很多上了年龄不太在棋坛活跃的老棋手也参加了这次预选,其中就包括了连晓然的老师艾思远。

因为围甲的事情,艾思远并未和连晓然同行,而是在比赛前的晚上匆忙赶到。

连晓然心中既高兴又有些担心。

——艾老师……已经……放下了啊。

得知这件事的王林,把自己所有的邀请赛都推到一边,也赶来参加这次三星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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