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和宋尘都不是拘泥之人，偏偏王林收了个一板一眼的弟子，搞得不只王林头痛，宋尘也头痛，偏生范白辛这人又腼腆又老实。面对这样的老实人，他们根本就不好意思去捣蛋，连晓然不止一次听到宋尘在私底下吐槽他的这位“师弟”了。

……现在看看，大概能说果然如此吧？

而就是这样的人，却在去年击败了薛立夺得了天元头衔。

——不可小觑。

自己也不能输啊！

连晓然如此想着拍拍脸颊，而后闭口不语。

“呃，这个是……”

范白辛把目光投向连晓然的右手边。

“……”连晓然也缓缓的把目光移向自己的右手边。

——狼毫笔。

棋手有在比赛时带折扇的，但是带一支毛笔来的，范白辛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折扇，将折扇摆在棋盘边上。

“……护身符……同时也是幸运符。”

连晓然浅浅一笑，瞳眸浮起怀念的光芒。

范白辛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就此作罢。

想到什么了呢……这个少年？

范白辛瞅了眼连晓然。

笑容……很温暖呢。

……

徐徐清风拂过，连晓然打开棋罐，摸出两颗黑子摆在棋盘上。

范白辛数了数自己摸出来的棋子，一共六枚。

连晓然获得选择权，沉思片刻，他选择了黑棋。

范白辛的棋和顾容清宋春化的类似，偏向于稳健的棋风，但行棋方式上又有所不同，连晓然想了想，还是布下了自己研究的比较深的中国流。

范白辛很平常的以二连星应对。

白在左下角补了一手棋后，黑棋开始挂角。

行至50手，黑白基本两分。

低中国流偏向实地，连晓然没有剑走偏锋，直接在右边围了个空，不过并不是铁空，连晓然还需要补棋。

范白辛不急着去打入，长考过后，他很平静的下了一手跳。

——白茫茫如雪域，高岭积雪，仿佛将在刹那间倾覆，如雪崩般令人战栗。连晓然的几枚黑子就突兀的立在风尖浪口之上，似乎随时都会被掩埋一般。

但这也只是似乎而已。

事实上，黑棋虽然只有寥寥几子，棋形却很有弹性，范白辛一时半会不知从哪里下手。

他这一手跳，一是告诉黑棋我要开始围空了，二也是带了一份试应手的味道，根据连晓然的应手，来确定下一步自己的手段。

抢急所，胜大场，白棋不好攻击不代表不能攻击，脱离主战场必然是错误的选择，这里要怎么处理连晓然也有点摸不准，试探性的走了两步，他也开始长考起来。

这一长考，就直接到了封盘。

在上午的用时上，因为算是半个长考派的缘故，范白辛稍多一些，连晓然也不遑多让，一向喜欢下快棋的他破天荒的在这次下的极慢，至封盘，双方仅下了60手。

这样的进程相当缓慢，有些耐不住的棋迷已经开始在论坛里抱怨了，而这些，两位棋手都不知晓，也不会去知晓。

饭还没有扒几口，连晓然匆匆忙忙就跑回了棋室，右手捏着棋罐边沿，他双目灼灼，凝神注视着棋盘，黑白棋子倒影在他的瞳眸中，静谧的宛如水墨，清隽而冷峻。

范白辛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连晓然抿着唇，目不转瞬的盯着棋盘，显然是没有察觉到范白辛的到来。

这样的专注力啊……

老师每次拿顾七段和连四段来刺激师兄，倒也不是没道理。

范白辛忍俊不禁，弯了弯嘴角。

悄悄走到座位边，他轻轻坐了下来。

连晓然还是没有注意到他，一直看着棋盘。

范白辛也看向棋盘。

两人同时陷入了静默之中。

“……呼。”连晓然吐了口气，他直起身子，然后一愣。

……范白辛是什么时候来的？

注意力太集中了吗……连晓然揉揉太阳穴，须臾想到宋春化调侃他的话：“我觉得，你下棋的时候，有人进来打晕你你都不知道~”

连晓然嘴角抽了抽……也许真是这样也说不定……

不过……

连晓然撇了撇嘴，继续看向棋盘。

——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

直到被裁判提醒，这两人才如梦初醒。

连记者都不忍心干扰他们，匆匆忙忙拍了几张照片就离开了。

古色古香的厅堂，两位年轻的棋手执子而落。

一时清静无声，唯有落子声清脆如旧。

下午续奕，落子的是连晓然。

在中午已经把自己的思路捋顺，连晓然尽自己所能对之后的局面做出了计算。现在轮到他落子，连晓然不假思索的就把自己想下的一手拍了上去。

范白辛心里一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黑61手选点非常巧妙，妙手，左右逢源，由于白棋自身还有毛病，若白棋补，黑棋就破空；若白棋要护空，黑棋就断掉白棋，侵消白阵，左右都是先手。

这个点实在选的刁钻，范白辛没有算到，一时措不及防。

这种对局面的敏感程度，连晓然真是让他吃惊不已。

该如何应对？

范白辛没料到自己一续奕就要面临长考，但他毕竟比赛经验多，压下心中的那份诧异，他默默的开始思考起来。

连晓然静静的坐着，他半眯着眼，似乎是笃定范白辛会在这一手上耗上一段时间，于是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

范白辛最终还是选择了护空。

就全局实地来说，范白辛是占了弱势的，用厚势来决定胜负，这种宇宙流，他下不来。考虑过后，一向谨慎的他还是选择了相对保守的下法。

但就这样让连晓然牵着鼻子走未免让人不甘心，范白辛先是逼着连晓然交换了一手，得到以后官子上的便宜之后，才让连晓然断了出去。

棋局是一个不断转换的过程，倘若一方完全失衡，那么棋局也就结束了。对于这样的交换，连晓然显然是不反对的，他果断的断上去，一边侵消，一边要把自己的孤子连回家。

厚势不围空，要围就要围大空，范白辛的厚势还不能称之为铁壁，但让连晓然的孤子连回家就太亏了。能围空自然要围，不能围空，我子多，你孤棋横冲直撞我也不惧，瓮中捉鳖，非绞杀你一条大龙不可。

连晓然有两个最让对手讨厌的地方，一个是擅长弃子腾挪，一个是擅长治孤。一条龙从羊肠小道逃逸而出，宛如将胀满的气球戳破一样，让人咬牙不已。

这里连晓然也是要治孤的，但一味的逃窜反而会落了后手。白棋必须要最大限度的发挥厚势，黑棋要最大限度的压缩白空。

连晓然棋一向下的飘逸，瞅着能渡回家，他五子拱手相让，潇洒的回到了大本营，白棋虽然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算了算，白棋58目弱，黑棋69目左右，若是消极应对范白辛赢面不大，想到这点的范白辛奋起一搏，直接靠上去——这是要杀棋的意思。

范白辛率先进入了读秒。

天元战用时虽然不比倡棋杯，但也是难得一见的慢棋，连晓然也还有十分钟就进入读秒了，在这种情况下，显然是范白辛更加的不利。

毕竟，一分钟一次的读秒压力是非常大的。

而稳重如范白辛，即便情况再不利，他也是能泰然处之的。无法想象一个平时腼腆，有时说话还会脸红的年轻人在棋盘上会变得如此沉稳。

连晓然下意识的抓了抓自己右手边的笔。

并没有不顾自身乱杀一气，黑棋还有没活净的地方，必须腾出手来走干净，那么必定就会损目。连晓然选择的是退让，这是优势意识下的下法，也是谨慎而“温柔”的手段。能够简明处理的棋局，连晓然就绝不会下的过于复杂，局面在他的掌控之下才是他乐意看到的。

……越到最后关头，就越不能慌张。

如果被杀，黑棋是不情愿的，连晓然直接放了强手，扳，黑白双方就此混战起来。

十分钟之后，连晓然进入了读秒。

黑棋次序很巧妙，不知不觉之中，范白辛发现自己只有双活这条路可以走了。

黑白无奈的形成了一个双活，范白辛看着棋盘上已经没有逆转的地方，爽快的投子认负。

“复盘吗？”

“复盘。”

范白辛的眼神中还是带了一丝沮丧的，而他复起盘来却似乎忘记了刚才的失利一样，一手一手的摆着，认认真真的和连晓然交流着变化，往常喜欢在复盘毒舌的连晓然语气也没那么重了。

“……你不该是宋尘的师弟。”复完盘后，连晓然站起身来，口气淡然，但是又带着一丝尊重：“明天，我不会输。”

“呵呵，一起加油，我也会竭尽全力的。” 范白辛摸了摸鼻子，笑着回答。

连晓然翻了个白眼。

——他那话明明是挑衅啊……

老实人……还真的……挺让人头痛的。

连晓然揉了揉太阳穴，径自走了出去。

37.诺言

吃完晚餐的连晓然站起身来，有些无措。

该做什么好呢……

陡然忆起些什么，连晓然抽搐了一下嘴角，他默默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最上面一行写着“采购清单：P”的字样，然后下面密密麻麻列了一堆食物名称清单，最后一行写了大大的几个字：【PS：不用全部买完，但至少买一半！表窝在房间里发霉，姐这是为你好！你懂的！】

连晓然看完之后真想把这张纸直接糊到高雪那欠揍的脸上去。

在高雪的提议和其他人的瞎起哄中，采购清单被不断完善，之后，被分派给了去各个地方比赛的人。

其中，就有连晓然。

去杭州参加邀请赛的高雪自然也有一份，陈砚鸣也不例外。

高雪在自己出发前的那一天把这张纸塞在自己兜里，哼着小曲理也不理他，径自走人，似乎笃定连晓然只要收了这份清单，就一定会做到一般。

高雪也确确实实摸透了连晓然口是心非的特点，就如同顾容清一样。

连晓然把手中的纸翻了个面，霎时一脸黑线。

【老大！！！青团子！！！！！必须有！！！（着重符号）BY：某陈】

【小小陈的要求不用理会。BY：你姐】

【=_，=老雪二货。别忘了青团子啊老大~BY：我觉得老雪就是二货的某陈】

【哦呵呵呵呵，谁理你啊，不用给这货带青团子哦~BY：我认为小小陈你脑袋被门夹了看你印堂发黑今天必遭横祸的你姐】

……

接下来的话语被涂成一团，连晓然想都不想就知道这两人肯定写着写着就去掐架去了。

“笨蛋……”

连晓然喃喃着，离开了饭馆。

正好没事做，就遂了这些欠揍的家伙的心思吧。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

翌日清晨，连晓然来的时候，还没有一个人到。

仿佛昨日赢棋的兴奋已经过去，此时的连晓然，心中平静的泛不起一丝涟漪。晨光熹微，略为清冷的空气沁人心脾，侵入脑中，似乎一片空白一般，空荡荡的仿佛什么也未想。

他的友人纷纷给他发来了鼓励打气之类的短信，只要是他熟识的，一个也没落下。

有让他哭笑不得的，有让他想回去揍人的，也有一如既往，让他感觉内心温暖的。

艾思远发的是“全力以赴”，而顾容清发的则是简短的三个字——“平常心”。

——一语中的。

放空思绪，连晓然走在同里的小巷中。

……

天元战决赛三番棋的第二番棋，于上午九点半开始。

早上转了一圈回来的连晓然心中一片清明。在裁判宣布开始后，按照一轮流执黑白的惯例，连晓然捧了白棋棋罐过去。

范白辛向裁判微微颔首，在星位落下了第一子。

星小目对二连星开局，范白辛黑5守角，下的非常慎重。

这一局，不管对连晓然，还是范白辛来说，都至关重要。范白辛的压力尤其巨大，倘若一失足，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是背水一战。

而这对于想要赢下这局比赛的连晓然来说，这份压力，也不啻于范白辛。

此时此刻的连晓然，随着棋局的进行，开始渐入佳境。

黑白在右上角演变出了一个复杂定式，黑1被白左右夹击后，黑尖白长交换后，黑再尖，这是黑棋以实战手段分割白棋的变化。白一扳，黑虎住，这手不常见，连晓然皱了皱眉头，白14飞，认为黑虎是妥协。

黑飞轻巧，连晓然瞅着角部黑棋形缺陷，冲提一子，行进到白20，白棋棋形已是便宜了。

再看黑15，稍微缓了点。

为确保白棋做活，当务之急是找出眼位，连晓然一边整形一边攻击，步步为营。

在当下的局面，作为稳健派的棋手，范白辛应对的极其冷静。

黑白相互出头，由角部滚成一团，相互纠缠。

两个人的棋形都不怎么好，缺陷也不少。

两方都是未活净的状态，连晓然沉思了一下，干脆的挂其它角，等待时机另外处理。

白棋角部占的很虚，尚有点入机会，黑棋在上边匍匐。

至白48手，中午休息，封盘。

……

连晓然和范白辛走出去的时候，双方的表情都很凝重。

就盘面而言，两者都要做活上方，并且抢先出头。

怎么进行棋局，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

下午的续奕，由范白辛开始。

范白辛的手有点颤，但他深吸一口气，很快的平静下来，稳稳的执起了棋子。

——这局对范白辛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眼尖的连晓然发现了范白辛一时的颤抖，他心中恻然，而后一刹那就抛弃了这样的情绪。

——不能这么想。

——自己下好棋，才是对一个棋手最大的敬意。

黑49手是选择了点入，非常巧妙的一手，看得出午休的时候范白辛是仔细想过的。细细想了一下，白棋单接一个或者托都可以，而连晓然蹙着眉，陷入长考。

不……他的感觉不是这两个位置。

是……

连晓然看向棋盘。

而后，坚定的拐。

看似这手有自紧之嫌，而白棋却是为了出头。

这手颇冒风险，若黑在外围走厚，有强杀白棋的可能。

倘若因为胜利，就改变自己的行棋思路，这不是连晓然的风格。

就算目数相近，他也敢赌大龙决一生死。

棋手需要胆识。

黑棋的步调相当有弹性，白棋在左边还存在死活问题，黑云压城城欲摧，白棋，不好下。

连晓然握住手边的笔。

他沉住气，开始不断和黑棋周旋。

——不能害怕！

——你想杀我的龙，也要看看，能不能杀死！

事实上，两人心里明镜一般，白棋是活的。

白棋最终立下做活，这在范白辛的意料之中，而白70手向下一打，范白辛一皱眉，显然是没想到连晓然会往这个方向打。

若黑长，白也长，黑拐无理。

这一枚黑子是决不能被白棋吃掉的，右边的二连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转化成厚势。

……如果拐不行……

范白辛在思考。

厅堂里安静的宛如死寂。

过了不久，范白辛将手伸入棋罐。

依旧是黑长白长，而黑73，他选择了打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