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妻 上——禽禽
禽禽  发于:2014年0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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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贵志走过去问道,“你怎么在这?应该不是来看左宁的吧!”

张思睿掀掀眼皮,向不远处哭声震天的急诊室扬扬下巴,“我二姨去世了!”

金贵志吃惊道:“多大年纪啊?怎么去世的?”

张思睿把烟放到嘴里嚼了两下,又吐到垃圾箱里,轻描淡写地道:“58,心梗。”

金贵志扼腕:“心梗这病最要命!连抢救的时间都没有!还竟是身体健康平时没病没灾的人爱得这病!

张思睿仍然淡淡的,”这样也好,没遭着罪!“

金贵志见他面无血色,担忧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医院啊?你好像一夜没睡!”

张思睿揉揉眉心,“昨天夜班,今早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

“我陪你去那边坐着歇会儿吧!一会儿有你忙的!”

张思睿点点头,跟他一起去了休息区。

没坐多久,一个20多岁的男人拉着个3岁左右的小女孩从急诊室向这边走来,张思睿问男人,“里边怎么样了?”

男人眼睛红肿,疲惫地叹息一声,“帮我看一会儿娇娇,她有点被吓到了。”

张思睿抱过小女孩,“行!你去吧!”

男人拍拍他的肩膀,“一会儿你劝劝老姨,谁说都听不进去,可别哭坏了身子!”

“什么时候走?”

“还得一会儿,老姨夫正安排呢!”男人说完又叹了口气,走回急诊室却没有进去。

金贵志问道:“那是你二姨的儿子?”

张思睿捏捏孩子的小手,“嗯,我表哥!”

小女孩抬起头撅嘴问道:“小叔!奶奶怎么了?为什么我跟她说话她都不理我?她不要我了吗?”

张思睿柔声道:“没有!奶奶只是去了天国,离娇娇太远了,所以娇娇说话奶奶才会听不到!”

娇娇眨眨大眼睛,“奶奶什么时候回来啊?”

“奶奶飞到天国后上帝把她的翅膀收回了,所以她飞不回来了!”

娇娇稚气地道:“那等我长大赚钱了,我就买个大飞机去把奶奶接回来!”

张思睿宠溺地笑笑,“娇娇真乖!奶奶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金贵志望着男人落寞忧伤的背影,他觉得男人的天塌了,可他不能倒下,他还要为自己的妻儿撑起另一片天空。

这时,急诊室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看眉眼应该是男人的父亲。年轻男人看到自己父亲的一刻,再次失声痛哭,父亲一边轻拍儿子的脊背安抚一边老泪纵横。

金贵志从未体会过失去亲人的切肤之痛,他想,那应该是痛不欲生的。他转头看向张思睿,想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一丝悲痛的情绪,却只听到一声低叹,“都是可怜人!”

仅此而已,都是可怜人。失去母亲的儿子可怜,失去妻子的丈夫可怜,失去奶奶的孙女可怜。张思睿只是在同情惋惜地感叹,却没有一个失去二姨的外甥该有的悲伤。

急诊室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哭声更加撕心裂肺。张思睿微微蹙眉,把娇娇交给金贵志,“帮我看一下,我去看看!”

原来殡仪馆的灵车到了,家属们边哭边跟着抬棺的人向医院外走。突然一个中年女人扑倒一个年轻女人的身上连打带抓,破口大骂:“你还有脸来!都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克死自个妈又来克死婆婆!我跟你没完!”

大家一哄而上,拉得拉扯得扯,金贵志怀里的小女孩“哇”地一声哭了,“妈妈!”场面顿时乱成一团,金贵志手足无措地把小女孩的头按在胸口,不住地安抚。

张思睿从后死死抱住女人拖了开去,“妈!你别这样!”

另一个中年男人对女人斥道:“这是医院!你干嘛呢?!”

女人挣扎着咆哮:“徐光远!把你媳妇弄走!别让我再看见她!否则我挠死她!她不得好死!”

徐光远神色痛苦地拉着泣不成声的妻子走远了。张妈一下子瘫倒在地,嚎啕大哭:“我的二姐啊!你咋走得这么快呢?!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啊!”

徐光远的父亲和张爸合力把张妈架起来,张思睿头疼地揉揉额角,无奈道:“妈!你悠着点,先缓缓!”

张妈“啪”地甩他一大嘴巴,众人傻眼,张妈狠声道:“你个狼心狗肺的冷血动物!你二姨把你当亲儿子疼!你他妈地连个眼泪瓣都没掉!养不熟的白眼狼!”

张思睿被打得头一偏,也没恼,顶着红肿的半边脸抬起头来,无力道:“我哭不出来能怎么办呢?再说哭也没用啊!哭瞎了眼二姨就能回来了?”

“放你妈的屁!”张妈失心疯似的对张思睿拳打脚踢,撕扯他的假发,“老张家祖上缺德!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好好的男人不做偏要做人妖!你看你像什么样子?!男不男女不女的!现在你二姨都没了!你还要气死你妈吗?”

张思睿站在那任他妈施展拳脚发泄怒气,被抓得衣衫凌乱披头散发,虽狼狈不堪却也只是微皱眉头,没什么过激反应。

张爸手忙脚乱地制住张妈,暴喝:“够了!在哪撒野呢?发生这种事谁都不好受!你拿孩子撒什么气!”说着连拖带拽地把张妈弄出了医院。

金贵志本想上去拉架的,可碍于怀里有孩子,只好在人走光后才凑过去关切道:“你没事吧?”

张思睿摘掉假发,轻轻摆了摆手,“走吧!”

金贵志跟着张思睿忙活了一整天,困得眼皮打架,哈欠连天。傍晚,张思睿拍拍瘫在椅子上的金贵志,“你回家吧!今天谢谢你了!”

金贵志见他面色憔悴,半边脸没一丝血色,另半边脸却红彤彤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眼下有着淡淡的黑晕,妆容早就洗干净了,栗色的短发柔顺光亮,褶皱的连衣裙换成了T恤仔裤,外面还套了件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如果说女装的张思睿是清丽,那么男装的他就是冷俊,可现在的他就像从棺材里爬出的吸血鬼一样高贵而阴森。

金贵志不禁心里惴惴,“你穿白大褂做什么?”

“一会儿要为二姨做清洁。”

“清洁?”

张思睿淡淡道:“嗯!我是遗体整容师,这家殡仪馆是我家开的!”

金贵志听到自己下巴嘎吱一声,半天才找回声音,“你,你能撑住吗?累了一天夜了!”

“没事!你走吧!”

金贵志踌躇着问:“内个!你脸还疼吗?”

张思睿浅笑道:“不疼!我妈哭得死去活来的没用多少力气!让你见笑了!”

金贵志问完就后悔了,但见张思睿完全没有被人看见家丑的尴尬,也就放下心来!“要不我等你一会儿吧!我家离这不远,你做完了去那休息休息,晚上还得守夜呢!”

张思睿微哂:“不用了!”说完走进处置室。

金贵志想了想,决定回家睡觉,明天再过来,他实在挺不住了!俗话说得好,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金贵志叹了口气。

13.二姨

张思睿在处置室呆了很久很久,久到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他处理过不计其数的尸体,小到新出生的婴儿,大到百岁的老人。这一次他做的异常精心细致,因为此时躺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宠他惯他疼他爱他的二姨。

他很想和二姨聊聊天,比任何时候都想。他喜欢同死人讲话,因为他们是最好的倾听者,你可以对他们畅所欲言无所顾忌,他们无疑是宽容的,大度的。可现在他想得到二姨的回应,希望二姨能再次对他笑着说:“睿啊!你要是我儿子该多好!”

二姨死了,张思睿本该如丧考妣的,可他却不觉得伤心,只感到失落,心里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二姨不会再每周来他家一次,给他带一堆好吃的东西;不会和张妈抱怨儿媳妇又怎么气她了,怎么不懂事;不会在过生日的时候给他买蛋糕为他庆祝;不会在过年过节的时候还把他当小孩子给他压岁钱;不会在他任性妄为的时候对张妈道“孩子喜欢就好!老说他做什么?!”二姨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张思睿幽幽地叹了口气,拖住二姨的下巴合上她微张的嘴,边为她擦粉边柔声道:“二姨!一定有好多话要说吧!你啊!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其实死了也好!活着也是挨累,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不用担心光远和娇娇,二姨夫会照顾好他们的!至于娇娇妈,我知道你是没心眼的人,气过就算,没真的怪罪过她!她也就是懒一点馋一点,不太懂事!其实也没什么坏心眼,怎么说都是娇娇的亲妈,现在孩子奶奶都没了,总不能让孩子再没有妈妈啊!婆媳关系就是这么回事吧!你这爱生气的性子啊总也改不了!明知心脏不好自己也不注意!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全给他们攒着!听光远说上周带你去医院看病,医生让你住院你不住是吧?总也不舍得那点钱!一辈子都为别人活着了!在那边可真不能再这样了!对自己好点,像你对我那样!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好人没好报!千万别亏待了自己……”

张思睿处理完前面,把二姨翻个身处理后面,“二姨!这后面的伤口是电击时弄得吧!那些护士也不小心点,破了这么大一块!我马上就帮你缝好!你知道的,我技术一向很好,保证不疼!呵呵,你不是喜欢那个女明星叫什么,什么李玉玲的嘛!我肯定把你弄得比她还漂亮!让你体体面面地走完最后一段路!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跟你见面了,你别寂寞,在那边等着咱们!有什么想要的或不放心的就托梦告诉我,我都帮你办好!外婆和外公有我们照顾,你就安心地在那边享福吧……”

四天后,张思睿二姨下葬。葬礼办得风风光光,来了不少亲朋好友。

左宁刚出院,不能走动太多。曲直和老婆孩子去了外市的丈母娘家,一时赶不回来,所以只有牛响和金贵志一道来了。

牛响斜眼睨着自己表弟,“你啥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金贵志讪讪地摸摸鼻子,“都是朋友嘛!”

牛响阴阳怪气地,“哟~!你这朋友当得真够义气!这几天忙前忙后地累坏了吧!哈!现在他二姨是你二姨,再过些日子他爸妈就是你爸妈了吧!”

金贵志窘道:“别这么不纯洁嘛!我和他是正当的男男关系!”说完觉得有些奇怪,不禁感叹:时代变了!

牛响拍拍金贵志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道:“虫子啊!哥是为你好!珍爱生命,远离张思睿!切记,切记啊!”

金贵志:“……”

张思睿一身黑衣黑裤,瘦成了竿子,走过来对两人道:“来了啊!”

金贵志见他越发骇人了,怯怯地问道:“你还好吧!”

牛响叹气:“守了三夜谁也好不了!要不你去棺材里躺会?补充补充能量?”

张思睿没理他,径自上了辆黑色轿车,两人忙跟了过去。牛响这才注意,车队清一色的黑色奔驰,不由咋舌:“这车都是租的?”

张思睿靠在车座背上闭目养神,“不是!亲戚家的!”

金贵志趁牛响不注意也钻到车里,坐在张思睿旁边,牛响嫌三个大男人挤在后座不舒服,想要坐副驾驶,张思睿悠悠道:“那位置有人!”

牛响:“谁啊?”

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扔掉烟头,和蔼可亲地笑道:“我媳妇!”

“哦!不好意思啊!”牛响不情不愿地去后边挨挤了。

张思睿懒洋洋道:“二叔!给根烟!”

二叔摸出根烟帮他点上,“大睿啊!这些都是你朋友?”

张思睿按下车窗,淡淡地“嗯”了声。

牛响好奇道:“二叔也是开墓地的吗?”

二叔:“是啊!不过我在S市!呵呵!这也算家族产业了!”

金贵志惊道:“全国的墓地和殡仪馆都被老张家垄断了?”

二叔笑道:“全国不敢说,近一半吧!”

牛响暗叹:房地产不愧是国家重要的经济支柱产业,卖活人房子赚钱,卖死人房子更赚钱!简直赚疯了!

二叔对张思睿叹道:“你说这事赶的!你大姨刚走你二姨就出这事了!怎么办啊?你大姨能回来吗?”

张思睿掸掸烟灰,“我姐回来了!昨晚8点的飞机!一会儿就能到了!”

二叔叹了口气,“你外公外婆怎么样了?告诉他们了吗?”

张思睿扔掉烟头,咳嗽两声,“没!哪敢啊!80多岁了!以后再说吧!”

这时一个美丽的妇人坐进车里,“走吧!”看见张思睿时一愣,“大睿!你怎么坐这了?没和你妈一块呢?”

张思睿:“嗯!消停一会儿!”

二婶叹气:“好好劝劝你妈!人都已经没了!”

张思睿无奈:“她也得听我的啊!”

车子启动,金贵志推推张思睿,“你靠我肩膀睡一会儿吧!道儿挺远呢!”

张思睿早就困疯了,也没客气,歪头枕着他肩膀很快进入了梦乡。

牛响撇撇嘴,充分表达了自己的鄙视和不忿,但也没多言。

二叔叹息道,“大睿和他二姨感情最好!他二姨这一死恐怕他是最伤心的吧!好人不长命啊!”

金贵志见张思睿眉头紧皱,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心中不由隐隐作痛。也许张思睿是个实际的人,他觉得伤心哭泣只是徒劳,所以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二姨做了一切他能做的事情,安抚二姨的灵魂,让她安心上路。张思睿在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亲人的思念,他不是狼心狗肺,不是冷血动物,只是别人无法理解罢了。他想支持他,理解他,维护他,让他依赖他。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情不自禁。

14.借宿

一路无话。到了坟地,牛响第一个下车透气,车里气氛沉闷压抑,又热又挤,他快憋屈死了!

张思睿早就醒了,揉揉脸推门下车。金贵志呆了一会儿,肩膀上还残留着张思睿的温度,热烘烘的,总有那么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一下车,就能听到惊天动地的哭声。张妈抱着骨灰盒不撒手,嘶声嚎啕:“唉哟我的二姐啊!你咋说没就没了!”

张思睿头痛不已,“我的妈呀!”

张妈回手给他一杵子,怒吼:“你妈我还没死呢!你给我哭什么丧?!”然后接着哭天抢地。

张思睿捂着胸口紧皱眉头,显然是被打疼了。

牛响想笑,又不好意思,悄声对金贵志道:“你说他妈是不特别烦他?!那天在医院的事我听说了,他妈把他好一顿打!我看说不准是他爸和外星人搞出了他这个野种,那肯定是他后妈!”

金贵志听得莫名其妙,但也看出了牛响的幸灾乐祸,没稀得搭理他。金贵志看着张思睿有点心疼,他想,张妈不理解他还一个劲儿地拿他出气,他真是太可怜了!同时又觉得笨拙隐忍的张思睿很可爱,像无辜的小动物一样,让人忍不住想去疼疼他,爱护他。金贵志只觉自己的心胀得满满的,急需一个出口来宣泄他全部的感情。这种感觉太陌生,让他既兴奋又害怕,既紧张又无措。

牛响还在兴致勃勃地八卦人家家事,“听说他二姨是被儿媳妇气死的!真的假的?”

“不知道!据说早上三点发的病,五点才送的医院,到医院就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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