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移不太敢碰那个大床。纯白色的床单，他怕自己弄脏了。虽然苏移确定那是给自己准备的，但是人在见到了远超自己想象的东西的时候总会有各种各样奇怪的迟疑，更何况那东西还是准备给自己的。

他试探性地碰碰那床，很柔软，像蛋糕。不过他吃过的蛋糕都是偷来的，早就在逃跑的路上抓烂了。这么大这么完整的蛋糕，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试着压了压，感觉到了一种和蛋糕不同的质感，虽然软，但是让人很放心。

他大着胆子把两只手都放上去，轻轻地压了压。不知道自己不小心发出了什么声音，他听到林绍在门外没好气地骂说：“赶快睡！”

苏移被这一声吓得一下子跳到床上去，踩空了一样，摔在上面，身体陷了下去。刚开始的恐慌没持续多久，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很舒服地托着，不禁完全放松过来，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其实林绍自己也清楚，没必要这么逼着苏移睡觉。但是，他，还有这个组织里的人，认为谁捡回来的孩子就是谁的东西，就算是主人的上级，也无权过问孩子的事情。

所谓“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很明显，那个下人呆呆地看着苏移的眼光让他很不爽。虽然能这样迷住对方确实是这孩子一个绝好的天赋，但是果然想到自己的东西被别人……

不舒服。

就是因为这个才要把苏移关起来吗？这一次，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在苏移睡觉，或者说被关起来不敢发出声音的时候，那个送信的人又来过了。这一次，他带了一把手枪，还有三发子弹。之前林绍收到的子弹只有两枚，一枚给猎物，一枚给自己。现在，很明显，第三枚是给苏移准备的。那个人希望林绍带苏移过去。林绍很不舒服。我们说过了，“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现在苏移才来到这里几天，那个人就如此明目张胆地干涉苏移的事情。以后，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林绍用目光直直地刺着来人，把第三发子弹扔在他面前：“我不会带苏移去，把这个拿回去。”

来人有礼地笑着：“这是那位先生给您的特殊奖励。所以，就算是这次任务之后那个孩子还活着，这枚子弹也不用上缴。如果要把孩子培养得更加优秀的话，额外练习中所需的子弹，是很难得到的吧。如果不是您一直跟着那位先生的话，我想这样的好事是……”“是因为我一直跟着他？”林绍这样反问，然后冷笑了一声，“你回去吧，如果他问起来，就说我知道他为什么给我多余的子弹。”

那人没有多说，离开了房间。

林绍打开了苏移房间的门：“喂，起来干活了。”

第3章：叁

苏移跟在林绍的后面，下了楼，已经有一辆车等在那里。但是林绍拒绝了，自己走路到小区门口，叫了一辆出租。

苏移跟在林绍的后面，上了车，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虽然已经见过平时从来都是静止的建筑物向后飞驰的样子，苏移还是很惊讶。

最后，出租车并没有停在他们的目的地。苏移又跟着林绍走了一段，进了一幢大楼。林绍的步子很大，很稳。苏移的步子很小，很乱。他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林绍。到了大楼里，已经只有林绍和自己两个人的时候，苏移鼓足勇气问林绍说：“林先生，我们要去干什么？”

林绍瞪了他一眼，低声与他说：“不要多问，跟着就好。”

苏移就只好跟着林绍。

不是必须在楼顶上，而是林绍的偏爱。他喜欢在猎物出现之前看看这个城市，看看那些每天忙忙碌碌却从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忙的人们，然后轻轻地笑笑，不知道是在嘲笑他们，还是在嘲笑自己。

有的时候他也喜欢躺在楼顶上看天，手上不断摆弄着枪，发出一些细微到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来。这些小动作，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强迫症了。

苏移不敢再问什么，只是站在旁边。林绍让他坐，他就在地上坐了，也不敢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移突然见到林绍突然站起来，掏了个什么东西，然后就是一声巨响。苏移下意识地尖叫起来，却被林绍拉起来，拖着左手离开了楼顶。在楼梯间，林绍停下来，骂了一声：“叫什么叫？！”

苏移终于安静下来，瞪着眼睛看着林绍，有点傻了。林绍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瓶酒精，扯过苏移的右手，淋在手臂上的擦伤上。

“苏移，干这行的，自己不心疼自己，就没人心疼了。”苏移只是看着林绍，说不出话来。

“怎么没人心疼？”黑暗中传出了一个声音，“我心疼你啊。”

林绍很不屑地扭过头，把剩下的酒精喝了，拖着苏移要离开，却被人反卡住手腕：“别走啊，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

“放开我。”林绍的声音很危险，那人却没有放手。

此时那人已经在他们的面前，只要苏移抬头，就可以看到那人的容貌，但是他不敢。

“别这样嘛……”

下一秒，苏移就失去了来自林绍的触感。只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在一声什么东西相撞的闷响之后，他又一次感觉到了林绍有力的大手。

苏移踉踉跄跄地跟着林绍离开了，和他第一次见到林绍的时候一样，上了一辆黑色的车。

所以，到最后，苏移还是不知道林绍带他出去是做什么的。

组织里传遍了，林绍花了四年的时间，制造出了一个绝佳的助手。天使一样的容貌，雷电一样的速度，流水一样的柔情。据说，那个孩子无论是枪法和格斗都已经可以和一流的行动人比肩，而且在家的时候也是个绝佳的执事。更重要的是，床上也很擅长。

只有林绍知道这个叫苏移的孩子在这四年里受到了怎样的对待，也只有林绍知道他所谓“流水一样的柔情”只是做戏。

苏移他没有任何感情。

“今天齐先生过来。”林绍这样吩咐了。

“知道了。”苏移应了一声，继续做他的事情。

早已经忘记了上一次吃下人送来的饭菜是在什么时候，林绍只是理所当然地把苏移当作一个工具，或者一个家具来使用。闲着的时候他不会总是看着窗外，而是会坐在客厅的窗台上，看看天空，回头看看苏移。

苏移已经不是当年被他捡回来的样子了。个子虽然还是不高，但是和当年已经没法比了。骨架很清晰，而且匀称漂亮，皮肤白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遭到了虐待。尤其真的被林绍虐待的时候，他皮肤上本来就惨淡的血色也消退了，嘴也抿成了一条线，失去了血色。然而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因为知道，做这行的，必须适应疼痛。

林绍没有虐待别人的兴趣，说实话，为了让苏移适应疼痛而进行的训练中，看到鲜红的液体顺着刀尖的轨迹漫出来，他觉得很恶心。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别人的血会很兴奋，但是只有苏移的血……

大概只有苏移不会与自己成为敌人，便失去了那种眼看着敌人失败的兴奋感吧。

苏移也知道，所以才一直不发出一点声音，实在疼了，就闭上眼睛。

不过，这仅限于训练的时候。天黑下来了，他就很明白，发出什么样的声音能让林绍感觉更好。

这天要来的齐先生是一直以来负责给各个行动人分配任务的人，也是他们交差的对象。对于苏移来说，齐先生就是林绍的上级，是林绍每次交差之后都会留宿在他家的人。甚至有的时候还要苏移去接林绍。懂事了的苏移知道林绍留在那里是做什么的，却也不说，只是准备好洗澡的热水，还有一些精致的点心放在浴缸旁边。另外，床头柜里的药也是要做一定的改变的。

至于齐先生的姓名，林绍只说过一次，他便记住了。是“齐秋”，一个很女人的名字，本人却是冷硬无情。

大概知道，如果让这个齐先生不高兴的话，林绍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苏移准备地很充分。

苏移就是这样，什么都知道，但是如果不是林绍吩咐，他不会向外泄露半点，语言也好，动作也好，表情也好。这点，林绍尤其喜欢。

齐秋好像是来蹭饭的，但是苏移知道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他准备了水果和点心，看到齐秋一个人进了楼，摆上了，刚好是齐秋进门的时候。

如果是去别的地方，齐秋是必定要带着林绍的，但是来林绍这里，他一个人就够了。

“齐先生喜欢什么茶呢？”苏移的笑容让人很舒服，看不出半点虚假，甚至杂质。然而，就算是这样的笑容，也是苏移的一种伪装。

齐秋看着这个少年，知道他一定准备了很多种很贵重的，用来招待贵宾的茶，但是就是想要捉弄他一下，便答说：“菊花茶就可以。”

反正，他根本不是来喝茶的，也不是冲着林绍来的。这一次，他是来找苏移的。

苏移没有一丝惊讶，甚至没有别的表情，只是保持着热情而不冒犯的笑容，转身进了厨房。

齐秋心里已经有些赞许了，不经意间扫到茶几上的水果点心，一惊。水果倒是当季的，没什么特别的，点心却都是齐秋家里常备的。

这个孩子……调查过我了吗？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

然而，齐秋却很快恢复了平静。

大概是林绍让他准备的吧。

“那么，”林绍毫不客气，甚至有点倨傲地在齐秋身边坐了，靠在沙发里，“你来干什么的？”

齐秋嘴角一挑，转过身挑起林绍的下巴，倾身向他，逼近了低声说：“还让人准备了啊，真是荣幸啊。”

林绍冷笑：“别想美事了！”

苏移上茶前，似是无意一样瞟了一眼客厅的情况，马上低下头。他知道，不该看的不能看，不然会死的。

巧合一样，苏移离开厨房的时候齐秋刚刚放开林绍，林绍有点尴尬地拉拉领子，遮住了痕迹，苏移便出现了。菊花茶是给齐秋的，似乎是怕在路上洒出来，茶只有七八分。然后才是林绍的茶，不是什么高级货，只是平时喝惯了的。两人的茶盛在精致的青花瓷茶碗里，看不到对方的茶。

齐秋抿了一口，眼神稍变。花茶的苦涩味虽少，但是多少还是会带着一些的。但是苏移沏的这菊花茶，口感也好，味道也好，完全没有苦涩的感觉。齐秋觉得应该是放了些什么，但是完全尝不出味道来，好像不是苏移用什么东西把那苦涩味中和掉或者盖过去，而是那苦涩感本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林绍习惯了一样，有些失礼地喝了，把茶碗放在桌上。苏移便收走了，又拿出一盏和头盏一样的来。然后，退后了几步，站了。

林绍没理会那茶，和苏移说：“做饭吧。”

苏移微微一礼，表示知道了，便又进了厨房。这一次，他关上了厨房的门。

他不知道齐秋和林绍谈了什么，也没想知道。他只要伺候好林绍就可以。他和齐秋之间隔了林绍这一层，便是永远碰不到的存在。

“林绍，我想找你借个人。”齐秋指的是谁，林绍也清楚。

林绍心里不舒服，下意识地伸手去拿点心：“我要是不借呢？”

齐秋笑了：“你的人你做主，我没办法，只好找别人。”

林绍偏过头看齐秋，不知道怎么回事，又问：“借他干什么？”

“你不用问，我保证把他好好地还给你。”

林绍沉默了。

第4章：肆

苏移把饭菜一一摆好，请齐秋和林绍入座。

齐秋看着这一桌菜，有些发愣。虽然没有一道菜算得上昂贵，却都非常精致，让人不忍入口。

这些，真的只是眼前的这个少年自己一个人做出来的吗？

他开始嫉妒林绍了。

林绍却毫不在意地拿起筷子，准备开动。

齐秋抬头看着站在林绍背后的苏移，突然挑起嘴角说：“有酒吗？”

苏移点点头，看着林绍，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林绍放下筷子说：“昨天晚上喝剩那半瓶，给他拿过来。”

齐秋倒没有恼，挑过林绍的下巴：“这样啊，倒不如我们喝个交杯酒好了。”

林绍挣开齐秋的手，扭向另一个方向，却没有再次拿起筷子的意思。

苏移拿了和林绍指定的那种酒同样的一瓶，却是未曾开过的。从开瓶到恢复自己原来的站位，一切都那么干净，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齐秋扯过林绍：“喝一个。”

林绍又一次挣开，转向自己的身后：“苏移，站着干什么？”

苏移皑白的脸上突然漫上了血色。偷偷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他拾起桌上的酒杯，绕过餐桌走到齐秋这边，环过齐秋的手臂，似乎很轻松地把齐秋的手移向自己这边，饮尽了，“不小心”漏出一滴在唇边。齐秋便很配合地舔了苏移嘴边的那滴，看着苏移愈加娇羞的样子，他忽然起了坏心，突然环住苏移的腰，向自己这边拉过来。苏移居然真的像个女人似的软在了齐秋的怀里。看上去那样清晰的骨架，却完全没有硌人的生硬感。

林绍伸手过来要酒杯：“可以开饭了吧？”

苏移马上从齐秋的怀里站起来，脸色恢复了之前的皑白，刚才女孩一般的娇柔好像只是齐秋的幻觉。苏移把酒杯拿下去，换了新的来，给林绍斟好，又站在了林绍的身后。

齐秋这才明白了林绍的用意，却也没办法。

饭桌上不谈正事，这是林绍的规矩，就算是齐秋，就算开了口，林绍也不会回答。但是要和林绍谈正事，就得跟他上桌，这也是林绍的规矩。

苏移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在厨房里没出来，似乎是在等着他们说完。填饱了自己的肚子，收拾好厨房，苏移安静地在厨房里等着齐秋离开。关门声响起的时候，苏移才敢打开门，见林绍已经回自己的房间，没敢打扰，也回自己的房间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事情要学。但是偶尔休息的时候，他就学着林绍的样子坐在窗上，看着窗外，放空自己。

那是他最享受的时候。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书，还没看进去，便听到开门的声音。抬起头，见林绍靠着门框站在那里，苏移忙站起来，把书签放在书页间，放在一边。

林绍的表情并不好，让他很害怕，但是没有表现出来。他站在那里，等着林绍的吩咐。

“去洗干净。”林绍低着头，语气很沉，容不得苏移有半点迟疑。事实上，苏移也没有迟疑，马上起身向外走。在经过林绍身边的时候，苏移被他粗暴地抓住肩膀按在门框的另一边，恶狠狠地说：“再敢带着别人的味道上床，就给我滚出去！”

苏移嗫嗫地点点头，什么都不敢说。

苏移洗澡的时候是不关门的，因为林绍讨厌水声被闷起来之后的声音。不过，就算是这样，林绍也没有来看过一次，不知道是为了让苏移放心还是根本就对苏移没兴趣。

但是这次，林绍站在浴室门口，死死地看着苏移，让苏移不敢有任何动作。

苏移知道，这晚一定又不好过了。

“动手啊。”林绍的语气变得很无聊，但这也暗示了他又不想再等下去了，“等我亲自舒服你？”

“林先生，我不明白。”苏移怯怯地说，“您是想要我，还是想要惩罚我？”

林绍更加不耐烦：“你身上全是他的味道。”

苏移懂，又问：“您为什么要惩罚我？”

“你动不动？”林绍没有继续回答。

“苏移从来很清楚林先生为什么惩罚苏移，所以苏移从来不犯同样的错误。但是如果林先生不说明白的话，苏移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