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我的错……师兄教训的对极了……”
事到如今，楚潇也无从辩驳什么。白灵知晓的很详尽，嘴上说着不再管他这个小师弟，心里面却是时时挂念的吧？本以为将他交给白灵会很安全，没想到他竟会不顾危险冲过来救自己。
白灵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当第一个雷劈下来的时候，赤翎就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起来了。耳朵尾巴全露出来，半人半狐的模样，恐怕也撑不了多久。白灵想办法做法防护着，突然就见赤翎浑身抖了一个激灵。
“师兄……”
他巴巴地朝自己瞅过来，伸出手，“师兄，我好难受，你过来抱着我好不好？”
于是白灵便过去抱住了他。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躲在小小的屋子便可保他暂时无虞。两个人安安静静的，突然就听赤翎呢喃了一句，“师兄，对不起……”
一连串的咒语脱口而出，白灵的身子便僵住了。
定魂咒！
他一向乖顺的小师弟，居然对自己使用了定魂咒。
他说：“楚潇有危险，我要去救他！”拿了他的鞭子，一跃出了白灵的防护范围之内。
疯了。
一瞬间，什么骂人的话都涌到了白大师兄的脑子里，卡在了他的嗓子眼里。
气着自己，气着赤翎，更气着楚潇。
那个凡人有什么好！值得这样为他豁出命来！身体被击中，意识涣散了，灵丹，就连灵丹也给了他！人类，不过都是在欺骗他们的感情罢了。这么傻，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死了都还要将魂魄牵系在你身上，楚潇，你配得起吗？！”
“你说什么？”一直未作声响的楚公子突然抬起了头来，一把拽住了白灵的鞭子，“什么魂魄？”
“你还说！”
白灵又扬起了手，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小白白，不要这么粗鲁了，红儿要是活过来看到他的心上人被你打了，说不定会跟你拼命。”
“他敢！我还没教训他呢！”
“好了好了，你既然拿到红儿的灵识了，就快把它交给为师吧。”
一双白白净净的手伸到了白灵的眼前来。
44
前面说过二人的师傅是个云游散仙。散仙也是仙，终究是天庭上的名正言顺的神仙，自己的徒弟受了难，岂有不救助的道理？
那福袋里装得是赤翎最后一抹未回归的灵识。将之解开来，便看到一缕如轻烟般的物质缓缓升起，纯白，洁净，小狐妖的灵魂，当真是如同他本人一般，无瑕的不掺杂丝毫的杂质。
楚潇感慨地几乎要当场哭出来。
他努力地找，拼命地找，却从未料到他竟一直都守在自己身边，一直一直都陪伴着自己。
楚公子噗通一声跪在了老人家的面前，“求求师傅一定要救活赤翎，是我欠了他，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要我的命也可以……”
“奇怪，难道你现在看我的动作不是在救他？反倒是在害他吗？”
师傅一句话把人噎了回去。他虽然面目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朽模样，声音却如同青年男子一般，清润动听。
手掌上托着一盏琉璃凝魄灯，师傅引导着那一抹灵识慢慢地进入灯内，看着它们凝聚在一起，发光，发亮，最后成为一颗最为圆润萤华的白色光球，微笑道：“好了，我宝贝徒儿的魂魄总算集齐了。”
这时间万物，不管是人还是妖，总是有三魂七魄的，少了一丝一毫都不成。
赤翎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去缠上那蛇妖，待被白灵找到的时候早已是魂飞魄散的状态。师徒二人修复了他的原身，一点一点地去寻回那不知落往何处的灵识，只要未被阴司收走，便可招魂引魄，为他重塑元神。二人费尽力气，到最后却仍是剩下那一抹的残缺，想来想去竟只有一个去处，白灵这才再度去找上楚公子。
所以说，没有魂魄的小狐狸不过是一件死物，永远不会睁开眼睛，永远不会笑着唤他那一声：“楚潇。”
若不是深爱着，怎么会将魂魄都依附到他人的身上。
楚公子看着师傅将那白色的元神导入小狐狸的体内，淡淡的白光莹满了他的全身，自己的心脏都紧张的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样就可以了吗？”
手心里，湿乎乎的，全是汗液。
“当然不可以。没了灵丹，你让他怎么活？”
“灵丹……”
“在你身上。”
师傅太过直白锐利的话语让楚潇一下子踉跄了两下，胸口像被一记闷捶重重了击中了一样，跌坐在旁边的座位里。灵丹，用来维持生命的灵丹，居然也这样给了自己。他真是将一切的一切都给了自己。而他又能给他什么？他又给过他什么？两行清泪顺着楚公子的脸颊滑落下来，他坚定而又决绝地说：“我这就还给他！”
手边正好就有一把匕首，刀刃出鞘，剖心挖肺，他将这所有都还给他好了。
啪！
鞭子死死地缠绕住了楚潇的手腕。
白灵怒瞪着他，就连师傅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做什么这么冲动。”
他一字一句地对楚潇说，每一字都像一把刀子，深深地戳在了他的心窝上。
“你的命可是赤翎拼死救回来的。你根本无权处置。”
45
若是楚潇死了，那就算救治好了小狐妖又有什么意义？
互相为对方死去活来又活来死去的戏码实在是难看极了。
灵丹没有了，重塑一颗不就行了。
师傅绷着一张脸道：“更何况，你死了，我要拿什么救他？”
楚潇一愣，猛地抬头朝他望去，“你是说，我可以帮到他是不是？我的存在对赤翎的救治是有作用的是不是？”楚公子又冲过去向师傅磕头，“求你了，师傅……我不在乎自己，也别无他求，我只希望赤翎还和以前一样好好的就行了，我这辈子都会感激师傅您的大恩大德的……”
一介仙人接受一个凡人的跪拜也是没什么，师傅拈了拈自己的胡子，又坐下来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小狐狸的皮毛。
“跟以前一模一样怕是不大可能。他已是相当于死过了一次，捡回一条命便等于一切重新开始，妖力没有了，什么时候能化作人形也不知道，可能连过往的记忆也不复存在。醒来后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狐狸，你能接受吗？”
他是在询问楚潇，见他毫不迟疑地重重点头，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我会为他重塑一颗内丹，用一个比较……残忍的方法。而且必须得由他最亲密的人来完成。白灵与他是同类，又是他师兄……”
话至此，猛然被楚潇所打断，“请让我来！”
“听我把话说完。”师傅瞪了他一眼，又回头温柔地望着小狐狸，“他爱你，我知道。可我不知道你有多爱他。我说了这个方法有点残忍，要从人的心头来取血，用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凝炼成一颗新的灵丹，并且与他自身相融合，到那时候他才算是真正活过来了。这其间血是不能断的，普通人怕是无力承担。我确实是属意白灵来完成，但你既然来到这里，也算得有几分诚心。现在我问你，你确定你能支撑住吗？你真的，愿意救赤翎吗？”
七七四十九日，每日一碗心头血。
他要用这样的方式换回小狐妖的一条命。
楚潇坚定地冲师傅磕了个头，“我愿意。请师傅，一定让我来做。”
请让他来救回他的小赤翎。
他亏欠了他那么多，还得等到他睁开眼睛之后，一一的偿还了才行。
46
楚公子便就在玉灵山上住下了。
用自己的血为赤翎重铸一颗灵丹，以后便是心血相连。师傅将一切都为楚潇讲的清楚明白，在得到他的首肯之后，捏出了比自己的手指头还要粗的针。那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有点阴涔涔的，说：“会很疼的哦！”
楚潇麻利地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师傅请。”
疼。确实很疼。
豆大的汗珠从楚公子的额头上滑落下来，终于在今天体会到痛彻心扉的感觉。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那一道道的雷打在他的小狐妖身上，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要比自己痛上千倍百倍。
赤翎……
呢喃着这个名字，似乎勇气也从心底涌了上来。
他和他的小狐妖是一体的啊。
楚公子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哎呀，小白白，快去为他熬锅参汤，好好补补。”
“师傅……”
白灵不耐地垮下了一张脸。见某个缠人的道士从山脚处跃到他门口，顿时颐指气使地将这项伺候人的差事交代了下去。
这竹屋倒是前所未有地热闹了起来。
以前师傅云游他方，只剩下师兄弟相依为伴，也不甚和其他人来往。现在不仅齐聚一堂，还多了两个相当不招人待见的人类。
楚公子每日放一次血，脸色总是白惨惨的，走起路来更是像一个飘飘悠悠的“纸片人”。白灵依旧是对他没有好脸色，道士还孜孜不倦地为他说了一大车的好话，什么刀子嘴豆腐心，还望楚兄多担待。可明明白灵对于他的脸色比之自己还要差上一大截子。
道士一直赞叹着楚潇勇于与妖怪做斗争的英勇事迹，猛一拍他肩膀道：“我看你灵性挺高，不如来跟我修习捉妖之术吧！”弱不禁风的楚公子腿一软，差点没因为他这一巴掌栽倒在地上去。
然后便有个冷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了。
“你要捉谁？”
道士嘴角抽搐地回过头去，“没有。你听错了。”
“少废话！吃我一鞭！”
于是楚少爷便坐下来看着他们打得翻天覆地。只躲不攻，哪里像是以前那个威风凛凛地追了白灵八百里的道士。楚潇纵然是看出了点门道来，也懒得去说破。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他都快自顾不暇了，哪里还管得了别人。
往日不可追。唯有期盼着，等到小狐妖活过来的时候，他们还有如此一般的欢愉逗乐的日子。
而不是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别人的戏码，看久了，心头就发酸了。
“你有什么打算？”
白灵师兄突然坐到了楚潇身边，突然开口问他问题，这真是让楚公子大吃一惊。
他想了想道：“我这一颗心都给了赤翎了，等到他醒过来，我定与他一生相守，不离不弃。”
“是吗？他可不一定会记得你。”
“没关系，我心里有他就可以了。”
如此温柔缱绻的楚公子，让白灵一时间怔了神。人类的情话总是这般好听，让人傻傻的就把一颗心交了出去。白灵不希望师弟走他的老路，却又软下了心肠，期待着赤翎能得到属意于自己的东西。
“现在怎么不说人妖殊途了。”白大师兄揶揄他一句，兀自笑道：“我当初真不应该让他假扮夏姑娘，替人作嫁。”
“别这样，这件事情我还没有谢过师兄你呢！”好看的桃花眼弯起来，楚潇笑得神采飞扬，然后又一本正经的说：“虽然人妖殊途，但是还有一句话叫做殊途同归。不过既然认定了，又何必在乎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呢……”
白灵微微一叹，眼底间沈淀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
“你说得真好。可你现在怕是也算不得什么人了，赤翎将他的灵丹给了你，你还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你将拥有和妖怪同样长的生命，你以后必须和他同生共死。你们心血相连。我告诉你，楚潇，以后赤翎生，你生。赤翎死，你死！”
师兄变脸跟翻书一样快，转眼间感慨的话语就变成了威胁。
本来就该是这样，那个真心实意为师弟着想的师兄，这样才是他的常态。楚潇揉了揉胸口，突然觉得不在他面前挥舞鞭子的师兄，其实还挺可爱的。
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楚潇看着猛不丁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鹤发童颜的美貌青年，真真是大吃一惊。
“哟，你这是怎么了？天天见面竟也连师傅都不认得了。这反应跟当初的红儿还真是一样一样的，呆瓜。”
师傅在楚潇面前晃了一晃，径直进了屋。银白色的长发简直要耀花了楚公子的眼，就像是笼罩着万千的光芒一样。他终于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玉灵山果然是一座仙山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妙人。
整个玉灵山都被师傅布置了结界，还有道士在外面守护着这里的安全，以防有其他的小妖怪误打误撞地闯进来。
楚潇取了最后一碗血，本该回去好好休息，却硬是要留在这里看着师傅做法的全过程。纵然手脚发虚，胸闷气短，他也是希望能够亲眼看到他的小狐狸睁开眼睛来。
师傅的手上莹出淡淡的光华，一颗珠子呈现于他的指尖上，通体光润，血一般的通红。
楚公子的心脏都悬在了嗓子眼。
47
白灵额角抽动一下，“师傅，你又拿了上仙的火琉璃。”
“啧，不要乱说，这是他自愿送给我的。”
“火琉璃吃下去可抵百年的功力，师傅，你若是早来一步，赤翎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啧，小白白不要怪我嘛，还不都是那个家伙害我耽搁了时辰……”
楚潇悬浮着一颗心，倒是听他们在这里闲聊起来了，实在忍不住焦急地插嘴道：“这不是灵丹吗？”
“呆瓜，灵丹在这里呢。”
师傅说着，左手间忽的迸发出强烈的白光来，楚潇眯了下眼睛，随着光芒的减弱，竟是看不出有任何的东西来。只是看到那白色的光芒一点点的上升着，带给人十分温暖的感觉。他忽然领悟过来，不是没有东西，而是从根本上是透明的！
不沾染任何的颜色，最最纯粹的透明。
他那一碗血还在桌上，楚潇疑惑着师傅为何一直没有动它。却见现在，它自主地汇成一条血柱，如同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一样，汇入半空中的灵丹之中，一点点吸纳，融合，在其周身都闪现出淡淡的红晕。一颗透明的灵丹，内里绽放着红色，外面被柔和的白光笼罩，这副情景，实在是好看极了。
那红色淡了些，便化为浅粉。师傅催动功力让手中的火琉璃也升了起来。两颗珠子相映成辉，慢慢的旋转着，各自闪耀着各自的色彩。
师傅虽然常年云游在外，但对他的两个狐妖徒弟也是极为心疼的。此次因为算错了时辰而未能及时赶回护住赤翎周全，面上不说，心里也存着一丝自责，所以不仅要将他救回来，还要将最好的也给他。
越来越盛的光芒似乎要冲破屋子，半空中的两颗灵珠渐渐重合在一起，又渐渐分隔成两颗。师傅双手合十，口中也是在不停地念着什么。这样一副景象简直要让人看呆了眼睛，可卧在竹床上的小狐狸依旧是未动丝毫。终于，那两颗珠子像是找准了主人似的，在师傅法术的催动下，一先一后，缓缓地进入了小狐狸的身体里面。
一时间，炙热的光芒完全要灼伤人的眼睛！
楚潇欲抬手遮挡，却又死死地盯住了小狐狸所在的位置，待到光芒弱下来，他的眼睛也变得红通通的。
噗通。
噗通。
楚公子只能揪着自己的胸口，才能强行压下那紊乱的心跳。他真怕那一点点的强音，就将这副安静无虞的场景破坏殆尽。
一道淡淡的血气在小狐狸身上游移。看不出它的具体形态，却如行云流水般的从头滑至尾，慢慢地笼罩住了他的全身。
小狐狸暖黄色的皮毛都因此被映照成了淡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