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蛇妖说着说着竟又魅惑的笑起来，只是那笑容丑陋，让人几欲作呕。笑着笑着便又换了一副表情，狰狞着，声色俱厉。
“我现在就把你的心挖出来吃了！”
人心，大补之物。妖怪们往往出没于山林间，采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凭着自身的本领来修炼，有良心的妖物们是断断不会选用采食人心这种方法的，筑下了孽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登极成仙的，只会在这杀戮中越来越迷失自我，终有一日堕入魔道。
尖利的指甲在楚潇胸前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嗤一声，鲜红的血液喷洒出来，飞溅到了青玉黑白交映的脸上。
楚潇身体巨震，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嘴巴里溢了出来。
蛇妖从未有过的阴险狠毒，刚才那一下，他竟是直接剖开了楚公子的胸膛，将整个手掌完完全全地探入了内里！
噗通。
噗通。
心脏一下一下，时而缓慢时而剧烈的跳动。
被人抓在手心里，比凌迟还要痛上百倍的剧痛。青玉的脸色变了又变，“回魂丹，护心丸，这小狐妖居然喂你吃了这么多增强内力的药物……好，好得很哪！当真是要好上百倍哪！
蛇妖疯狂地大笑着，而他手下的那个人已是面色灰白，奄奄一息。唯有一颗心脏，噗通，噗通，也不知道是在为何而跳。
冰冷的雨水和温热的血液混为一体，最后连那血液都变得冷了，意识都混沌不清了，楚公子空茫茫地睁着眼睛，命悬一线之际，听到有人用最最熟悉的声音叫着自己。
“楚潇！”
是幻觉吧？他的……小狐狸……
“楚潇！”
轰隆隆——
一道闪电打在头顶上，连天空都照的白亮亮。
鞭子的力道十足，劈啪一声甩过来，白光大盛，蛇妖的身子被弹飞，撞上坚硬的山体峭壁，太过突然，太过迅速，竟连嘶吼都未来得及发出一声。
闪电过后，楚公子的意识终于随着这天地都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40
“楚潇……楚潇……你不要死啊……”
小狐妖拍打着楚公子的脸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他千辛万苦地赶到这里，看见的就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抱着他冰冰冷冷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他最后一口气也咽了下去。
救他……一定要救他……
不是不怨他无端端地将自己送出门去，但是现在，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一定要想个什么办法救他才行！
他若是早点来就好了……早就知道他会有危险的！他不离开就好了！
赤翎猛地俯下身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渡气过去……我要你活着……
我把我吸食的精气都还给你……我把我的命给你……我把……
我的心也给你……
尖尖的耳朵竖不起来了，毛茸茸的尾巴也晃荡不起来，这才发现赤翎的全身都是狼狈不堪的，湿透了的衣服贴着身，却又到处都是被灼伤了的痕迹。
轰隆隆——
雷声滚滚。
“真是感天动地的一幕啊！”蛇妖又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来，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那两人，“你是想救他？还是想跟他一起死？”
赤翎充耳不闻。他的视线里只有一个楚潇。楚潇的眉，楚潇的眼，楚潇的鼻子耳朵嘴巴，无一不被赤翎用温情的目光凝视着，深深的，像是要刻在脑子里一样。
直到蛇妖朝他攻击过来，直到雷电朝他重重地打下来，此时已完全无法承受的赤翎伏在楚公子身上，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你竟然把自己的灵丹给了他！哈，哈哈哈哈，赤翎，你简直是疯了！”
赤翎回头看了青玉一眼，道：“果然是你。”
三百年前差点命丧于自己师兄之手的一条小蛇，自己还好心的放过他一码，想不到今日竟酿出这般大祸来。赤翎现在真是无比懊悔自己当初有眼无珠的将青玉捡回家的事情了。
都说知恩要图报，反过来害自己的救命恩人算是怎么回事呢？
所以——
楚潇，你一定要活着呀！
赤翎缓缓地站起了身来，擦了一下唇角边的血迹，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坚定。鞭子是他偷偷拿师兄的，没想到使起来相当顺手。极尽全力甩出一鞭，妖力四溢，脱出口的话语都是掷地有声！
“别想动楚潇！！！”
“你以为你还能护得住他吗！赤翎，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别怪我心狠手辣！哈，我今天可真是赚到了！一颗人心，一颗狐妖的心，太值了！”
若不是还和赤翎缠斗着，青玉几乎现在都想要兴奋地狂笑起来了。
他还能撑多久呢？灵丹是妖物的命，没了它，命也就没了。更别说这九天玄雷一道道的劈下来，他根本就是想躲都躲不开。在这泼天的雨幕中，小狐妖死死地咬住了牙关。
他说过要保护楚潇的。
他快死了。
但是，只要楚潇活着就好了。
楚公子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伤口在愈合，奇迹般的，就连面色都多出了一丝红润来。赤翎在半空中被击中，直线摔落到地上来，重重的一声，雨点劈里啪啦打在他的身上。
他几乎已经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看到近在咫尺的楚潇，指尖一点一点底靠近着他，搭上他的脉搏，感觉到那里平稳的搏动，小狐妖的嘴角牵起一抹温暖的笑容。
想了想，又从身上解下一物来，牢牢地系在了楚公子手腕上。
楚潇……
我喜欢你……
不。
我爱你……
蛇妖的尾巴卷着赤翎的尾巴将他卷到自己的面前来，看着他痛苦的神情觉得格外欢愉，“你没有机会了。你以为你能斗得过我吗？哈哈哈哈……不过是在送死罢了！”
新仇旧恨，他今日总算能一并报了！
让他怎能不高兴！开心！他简直要开心死了！
赤翎费劲地睁开一只眼睛，淌下的血液模糊掉他的视线，看着蛇妖走火入魔一般的样子，突然地，绽出一个笑来。
“我是斗不过你，可是你觉得……这九天的玄雷能不能劈死你呢？”
“你说什么？”
妖光迸发，强劲的妖力让两人拉开了相当的一段距离，而赤翎，就在蛇妖大惊之余，义无反顾地朝他扑过了身去！
瓢泼大雨。
楚潇的匕首被赤翎用力地拔出带出一小道喷薄而出的血雾。
他就像是黏在他身上似的。
轰！
惊天动地的一道雷朝着两人所处的位置落下。
赤翎微笑着仰起脸去承接。
金色的光芒也化作温柔的雨丝降临大地。一瞬间，地动山摇。
41
楚公子再度清醒过来，一如往昔。
他在他的家里，躺在他自己的床上，身边有他的家人。像是从来不曾受过伤一样，身上竟连半分伤痕都没有。手脚都是温暖的，体内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不停地流动着，蔓延过他的四肢百骸，感觉像是泡在了温水里，整个人都舒服极了。
他被保护着呢。
这个想法从楚潇的脑海里冒出来，他的脸色就变了。床头摆着两个精致小巧的福袋，楚家上上下下都祈求着上天能把福运带给他们的少爷，只是那金丝绣线不知为什么此时看起来竟格外扎眼。
福袋……
两个福袋……
“呐，这福袋是刚才庙里的僧人给我的，说是能保佑人福缘深厚，恩泽绵长呢……”
“哇！好漂亮！”
楚潇猛地从床上翻坐起身来，抓着小宁使劲摇晃，“赤翎呢！赤翎呢！”
他和青玉打斗，他在昏过去之前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是他的小狐妖对不对？！他来救自己了。他在历天劫啊！怎么能过来救他！他用了什么法子救自己？他那遍身的伤口都到哪里去了，赤翎又到哪里去了？
楚少爷慌里慌张，把他的小厮也摇得头昏眼花。
“少爷你在说谁啊？”
小宁愣住了，楚潇也愣住了。
“赤翎，是谁啊？”
楚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事实就是这样，除了他自己，楚府上下竟没有一个人再记得赤翎，问小宁，小宁说不知道，问楚父楚母，他们也跟着摇头。就像是楚公子凭空捏造出来的一样，大家伙都在悄悄议论少爷是不是患了失心疯了。
“我要去找他！”
“少爷少爷！您歇着吧！这种事交给小宁去做就好了！”
小宁终于大费周章地将楚潇劝在了房间之内，卷着一幅画卷急匆匆地奔出门去。不认识。没见过。这便是他听过的最多回复，就连春风楼的老板也连连跟着摇头。
于是临州城的老少便又知道楚二公子生病了，从不停请进府的大夫来看恐怕这回病得还不清，难道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但是楚公子的身体其实好得很，甚至比先前还要更加强壮一些。既然不是身体的问题，那他整日郁郁寡欢面色憔悴又是为何？
答曰：心病啊！
楚潇自己心里最清楚了。生平向来不识“情”之一字，偶然一番动心，其结果竟然就是——万劫不复！
如今雨过天晴，当初打斗过的地方也换了个样子，一切都像是被雨给冲刷掉了一样，竟连半点残存下的痕迹都没有。
失魂落魄的楚公子愈加沉默寡言起来，看得楚老夫人心疼不已，泪湿枕榻，抓着小宁的手嘱咐他开导少爷，哪怕去帮他寻个美人散散心都是好的啊。只是现如今楚潇的眼里已无法容下任何人，两个人便又去了酒楼里听评书。
想到这还是他和小狐妖初遇的地方，楚公子禁不住又是一阵唏嘘。
说的还是妖魔鬼怪的故事。前不久的一场暴雨，定是玉皇大帝又发怒了，降雷来惩罚哪个畜生妖孽，哎呀呀可真是骇死人了。说书人的折扇一摇，讲的活灵活现的全凭一张嘴，把在座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楚潇情不自禁地想笑，唇角才勾起来就听到小宁的万般惊异，“少、少爷，你怎么哭了……”
楚潇抿着唇缓步走到说书人的身边，拿过他的扇子，温声道：“我也来给大家说个故事吧……”
说是以前有一只小狐妖，呆呆傻傻地什么都不会做，因为吃了霸王餐还被人扣留下来洗盘子，跑个堂还被人出言调戏，有个风流公子在一旁看得快活，看他长得可爱才出手相救，结果就被当成了救命恩人，最后啊，竟还误打误撞地成为了恩人的新娘子……
小宁吃惊地将嘴巴张得圆溜溜的。
楚潇温润的声音一响起，在座的人便愣得更厉害了。
啪！
就在这当口，一道鞭子直直地朝楚潇甩了过来。
手腕吃痛，折扇落地，面前的桌子，四分五裂。
42
“姓楚的！你还有闲心在这里讲故事！若不是为了我那个傻师弟！我早就要了你的命！”
尖叫声四起，所有人四下逃窜开来，唯恐战火波及到自己，老板连银子都来不及要，一个劲儿地在那里大呼小叫，跳脚不已。
当尘烟消散去，楚潇愣怔怔地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张口叫道：“师兄……”
“谁是你师兄！”
白灵一道鞭子将楚公子从门里甩到了门外去。
小宁急匆匆地奔出去，大叫：“少爷！你没事吧少爷！”却没料到楚潇站起来后就直冲白灵而去，死死地拉住白灵的衣摆不曾松手。
“师兄，赤翎在哪里？他没有死对不对？他还活着，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没有了自身灵丹，又被九天玄雷劈中，你以为还有活命的机会吗？他死了，那就是被你给害死的！”
白灵声色俱厉，楚潇的心中顿时轰鸣一片。
他把他的小狐妖给害死了……
天塌下来都及不上此时的心痛。
白灵弯折了鞭子，懒得再跟楚潇多言，沉寂下来的目光在楚潇身上梭巡一圈，猛地将他腰间的那两个福袋拽下了其中之一。
“我和师傅怎么找也找不到，果然是在你身上！那个白痴家伙，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心系于你……”
碎碎念着斥责，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白灵纵身一跃便是要离开，偏是硬生生地被楚潇给拖住了。揪着他的衣袍不放，害得他的动作都踉跄了一下。
“放手！”
白灵又甩出了一鞭，楚公子的脸上都多出了一道红红的印记。
“师兄是为了赤翎才来的是不是？请带我一起去！求你了……”
那恳切的神情让白灵盯着他凝视了很久，讥笑了一声，一闪身，便再也不见。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那表情传达出的像是一种“有本事你就自己跟上我啊”，楚少爷脑子里再无其他，迅速提气，施展了轻功就追过去。
这一路追着倒也不觉得多么困难，赤翎的那颗灵丹给了他，整颗心都是暖的。转眼间就到了云雾缭绕的山峰之中。
落脚的地方是一个别院，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习习的凉风将整个人都吹得舒爽了起来，入目是一间竹屋，这才真正算得上是清幽别致的居所所在。
老人家坐在竹床之上，拈着自己的胡子，膝头上卧着一只小狐狸，皮毛光顺，泛着色泽明艳的暖黄色，老人家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小狐狸阖着双目，耷拉着耳朵一动不动，竟也不知道究竟是生是死。
楚潇的心一下子就绞痛起来。
“赤翎！”
没错，就是赤翎。他虽然从未见过赤翎的真身，但那么长时日的相处，只那一双尖尖的耳朵他也可以认定了眼前的小狐狸就是他的小赤翎！
楚潇激动地想要扑上去，但白灵的鞭子再一次将他阻挡在了门外。
啪！
可怜的楚公子，在白大师兄的鞭子攻势下几乎要衣衫褴褛了。
第43章
43
“你跟来干嘛？”
不得不说白灵心中是有气的，气自己，气他那个不争气的小师弟，更气的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将赤翎给迷得颠三倒四的，痴痴傻傻地就将自己的一颗真心给献了出去。当时一醒来便哭着闹着要下山去寻找他的楚公子，眼睛哭成了两颗桃，害得白灵一榔头把他敲晕过去的心思都有。最后只能宽慰他等他天劫过了便放他下山去，小狐妖这才安安生生地待了几天。
闹是不闹了，就是整日闷闷不乐的。
“师兄，人妖殊途，是什么意思呢”
是啊。人妖殊途。妖怪怎么能和人类在一起呢？赤翎还眨着眼睛呆呆地这样问他的师兄，白灵突然间就想笑了。
“看到赤翎现在的样子了吗？他落到这副下场全是你害的！楚公子不是说什么人妖殊途吗，那现在又何必巴巴地贴上来！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既然知道一开始就不要招惹啊！我师弟蠢笨，可禁不起你这样的花花公子玩弄！我道你当时为什么那么痛快就将他送还给我呢，原来是早就存了要抛弃他的心了！”
同样的鞭子使在不同的人手里效果也是大不一样。白灵凌厉，赤翎绵软。赤翎处处是为了维护他，而白灵密集的鞭子几乎要让楚潇招架不住。他喘着气，回想了一下当初的事情，也禁不住苦笑一声。
“没有……我只是……”
“你敢说那畜生出现的时候你没有怀疑过赤翎？你对赤翎没有过猜忌？你故意冷落他不是吗？从那时就想要赶他走不是吗？怕爱上一只妖怪，怕被吸干了精气，玩过了就抛，是吗？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带赤翎离你远远的！你还说你会好好待他。他这一颗真心捧出来给你，可不是让你糟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