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方 下——花卷儿
花卷儿  发于:2014年0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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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你说得这么邪乎,钱在哪?怎么拿?”对方倒是问得直接。

余歌见他们已经入彀,便不急了,缓缓说道:“一年多以前,思江的官船劫案,各位想必都有耳闻吧?”

余歌看向他们,得到的都是肯定的表情。

“我刚才说,我一年前在外遇了匪,各位却不知,我说的,就是这桩案子!”余歌道,“当时我就在船上!那伙人先凿穿了船底,再用小船击杀官兵,最终抢到了一船的奇珍异宝。”

“这些他娘的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快告诉我你刚才说的钱在哪儿!”有不耐烦的,到这里就听不下去了。

“别急啊,我快说到了,”余歌道,“可是船上的财宝那么多,他们带的那些人,哪里能都搬得了?所以难运送的、大件的东西,都给沉到思江水底去了!至今也没人动它们,这可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宝藏吗!”

地痞们听懂了,眼睛全都亮了:“你看得真?记得东西沉在哪?”

“我躲在水里,看得真真的,”余歌眼角微弯,道,“什么一人高的玉观音,好几箱子水晶器皿,还有珍稀古董……都在水底呢!好些名人字画,和最上等的绫罗给泡了水,可惜得要死……”

“到底在哪里,赶快带我们去!”对方众人都红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余歌。

“那地方我一辈子都记得,”余歌道,“给我地图,我就能点出来。不过,经过一年多水流冲刷,东西没准往下游跑了点儿,不过有泥沙,应该也走不太远,你们有水性好的,在水底多找找就是。”

“好,好!我们这就去给你拿地图来,你点出地方来给我们看!”

“哎,在那之前,别忘了先立个字据,说你们知道了宝物所在,便不会回来再找我的麻烦。”

现在那些人脑中,想的都是一人高的玉观音,满箱子的水晶……谁还挂念这个小破院子?自然满口答应,但是也有些不放心:“如果我们去了,什么也没找到,是你骗我们,那时怎么办?”

“我这次回来了,就没准备再走,”余歌道,“如果没有,你们尽管回来找我算账便是。”

次日清晨,邻居早在门口探头探脑,余歌出来扫灰洒水,看见了他,他便表情怪异地道:“昨夜我听见你家有动静,怎么样,是不是那帮人又回来了?”

“是回来了啊。”余歌边拿着破笤帚扫地,边说。

“后来呢?”邻居急切地问。

“走了啊。”

“走了?”他似乎有点不相信,“他们什么都没干就走了?我还以为他们会强行把你赶出去呢,要不然就是跟你要钱……”

“您想到这么多,也没想到过来帮我一把?”余歌笑问道。

邻居吓了一跳,道:“我,我……你看看我,就是个糟老头子,瘦得排骨都能看见,怎么帮你呀?就算去了,也斗不过他们,你年轻,就是伤着了,也不难恢复,我要是受他们那铁拳一下,还不马上就死了!我乡下还有一大家子人呢……”

“我就是说说,您别当真!”余歌忙道,“昨天他们也没干什么,我打发他们走了。”

“就……真打发走了?”

“真的呀。”

邻居仔仔细细看了余歌几眼,“啧啧”两声道:“小余大夫,你可真有本事,我打以前看你,就觉着你不一般呢……”

“您可真是太过奖了。”余歌还记得,这位邻居,知道他与男人厮混,很是瞧不起,常和吴守愚打小报告来着。

“不是啊,我是想,你这房子大,就你一个人住,现在世道不好,恐怕不安全,不如你租出去,也是个收入,也有个人做伴儿不是?”邻居出主意道,“我最近遇到个人,想要租房子……”

“哦,那倒不用了,”余歌道,“我暂时还不想租呢,倒是打杂的,须得招一个,不然等医馆开门,那么多活计,我干不过来。”

邻居见余歌如此说,便只好笑了两声,道:“也是,小余大夫这么聪明,就算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得很,哪用我操心呢?”

一直微笑置之的余歌,竟变了脸色。

“是啊,”他说,“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果真是因为太聪明,所以不需要别人?还是因为太凉薄?为什么不想把空屋子租出去?是不是必须得承认,在内心深处,他还期盼着,有一个人会来?

第一次的露水情缘,以为日后不会再见,不料竟能重逢;之后历经两载,生死关头,又让他遇见了他,此后共度劫波,同历生死。现在,他们再次分别,还有没有下一次相见?

离开之前,余歌是彻底想清楚的:不管怎么样,他是走定了,纪崇基跟来,便和他一起生活;不来,就当是和他的又一场露水情缘。

终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还是根本就是自己骗自己,以为他一定会来?余歌这一路上,的确是每天入睡前,都会想:也许明早他就追上来了?然而再睁眼,迎来的依旧是独自一人的一天。随着越来越接近潞州,这种希望也变得越来越渺茫,即使如此,余歌也依然会想:他认识这里,应该可以找得来的。‘

现在,也许是时候接纳这样一个现实,准备过一个人的日子了。同时,余歌也不得不承认的是,离开纪崇基的日子,真的已经变得不那么好过了。这一年来的日夜,怎能当做又一场露水来看待?现在想来,那一幕幕间——绯林外,将他双脚抱在怀里的山贼头领;七绝山下,挂着眼泪在他膝上入睡的谧南王之子;太平湖畔,为他挨了一刀,将他抱得喘不过气来的……情人——那时在他心中,所萌生的情深意笃,历历都是真的。而他亲手将之放走,又不愿自我怨恨,便只得不去想了。

“哪怕是路过,到这儿来看看,总是可以的,”余歌自己安慰自己,“总不至于一辈子都不见了。”

前堂的百子柜,余歌走前,是倒了一地,药品全倾的,就算不这样,放置过久的药物,也是不能用了。余歌写信给柏县百草堂,让他们运送些药草来,然后拿出针盒,到前堂开门迎客,暂且只作针灸,或是开了方,让病人别处抓药罢了。

第一天独自坐堂,病人寥寥,余歌写了招打杂的告示贴在门外,自认独居日子有了些起色。只是晚上做饭时,一不小心又做得多了,倒好像那个饭量了得的人还在似的。

就这样一个多月过去了,余歌估摸着,那帮地痞也该在思江水底摸到些什么了,跟百草堂定的药材还没送来,不过也应该是快了……来应聘打杂的倒有几个,可是全都不会认药,也没在医馆干过,余歌可不想从头教起,所以至今也没有招到人。告示被风吹破了,他又写了一个贴上,反正在药材运到之前,他还不忙。

这天来了个伤者,由人陪同着,来找余歌正骨。余歌摸了摸他的胳膊,皱眉道:“这是怎么伤的?可不好治呢。”

“被人打的!”伤者气愤地道,“现在外面,外有西夷人,内有山贼,哪儿都不太平呢!”

“山贼打断的?”余歌道,“这伤有阵子了,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才来?”

“我被他们掳去了,当然没法看大夫了!”伤者道,“差点儿送了我的命啊!要不是后来他们把我放了,我现在还不知在哪呢!”

“哎,对了,”旁边陪同的人问道,“他们抓了你,后来为什么又把你放了?”

“道走了一半,他们遇见了同伙,好像是他们的山头被什么……鸦山给占了,他们倒无家可归了!一伙山贼商量着要赶去报仇,嫌我们碍事,就把我和另外几个被掳去的人放了。”

陪同的人笑了两声,道:“也算是你命大,也亏得他们重义气,人家连他们的山头都能吞了,说明势力一定很大,他们却要去寻仇,真是以卵击石,想必没什么好下场。”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伤者道,“我就听见他们说,鸦山五个当家的,他们舍命,弄死一个是一个。”

“五个?”余歌虽忙着诊察伤情,耳朵却在听着他们对话,到这儿觉得不对了,于是问道,“不是六个吗?”

“是六个!”伤者道,“不过听他们说,鸦山的老六,在混战中死了,所以现在只剩了五个,我在旁边,清清楚楚全都听到了。”

第四十四章:复生

余歌顿时丧失了五感。倒是变成病人在大夫眼前晃着手,担心地问:“大夫,您没事儿吧?”

“哦,我,我……”余歌回过神来,顿了一下,“你这骨头,我接不了了,你找别人去吧,对不住!”

话没说完,余歌已经转身跑回后院里去,冲进自己的屋子,木门撞到墙面,发出碎裂般的声响。

余歌首先要做的事情,竟是扑到桌前,取笔蘸墨,在纸上画下长长短短的横线符号……是的,他在算“卦”,但是,《种子方》里明确说过,这种可占天卜地的方法,却是不能用在人身上的。人不可被占卜,既算不准,又易产生误导。

但是在绝望之时,人总想试上一试,究其根本,就是不愿相信。余歌画了又涂,涂了又画,最后落得纸上一团黑墨而已,最终明白,自己只是不愿相信这件事,无力趴伏于桌上,意识昏昏,双眼虚睁,看天光渐隐、终归褪去,头脑中的惊涛骇浪慢慢平息,换成了阴霾寂静。

余歌从桌上撑起身来,刚要站起,却发现双脚已麻了,好容易恢复过来,忽听院门响动,是有人在叫门。

只听一个男声隔着门喊道:“永言,你在吗?开门啊!”

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余歌此时神智昏蒙,蓦地竟身上一震,穿过院子跑到门前,忙着打开了门,一抬头看到人时愣了。

那人的确是他认识的,却不是他期待的。他期待的,是谁?

“永言,你在啊。”来人笑得很真心欢喜的样子,眉目也是颇为熟悉。

“陈二?”余歌愣了半晌,才认出了他。这人原是他少时与之厮混过的青年之一,也算是故人了。

陈二没等请,先就一脚迈进了门里:“永言,我前阵子在外地,昨天刚回潞州,听说你回来了……”

“嗯。”余歌低着头,还在想别的。

陈二还当他是羞臊,特意又近了一步,一只手扶上余歌的腰间,另一手提起一小坛酒:“我今日来找你叙叙旧,怎么不请我进去?”

说完自己倒熟门熟路朝内走了。余歌哪有心思管他?自然是话如耳旁风了,及至回过神来,才看到他已经抬脚进了自己屋了,忙追进去,道:“我今天不能和你叙旧,你没事就快走吧!”

陈二略显惊讶地看了余歌一眼,尴尬地笑了一声,道:“怎么,倒往外赶我?我可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好好好,我一会儿就走,先和我喝两杯成不?你去拿两个碗来。”

“我没心情喝酒!”余歌道,“你改天再来吧。”

陈二眼神一变,把酒坛扔了桌上,转过身来对着余歌,道:“永言,咱们挺长时间不见了,没想到再见面,你是这么样对我。呵呵,当年你风流的时候,可没少勾搭我,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这事,也的确只有你余永言做得出来!”

余歌连反驳的心思也没有,只是往旁边让开一步,眼睛看着门外,意在让他出去。陈二恨得把牙咬得咯咯响,拳头捏了又放,脚在原地蹭着犹豫进退,终于发了狠。

余歌只觉自己被陈二压在了墙上,裤子被松开,陈二一只手伸进裆里,抓着余歌那物揉搓,一边口出秽语:“你不就是个浪货种子吗?当年怎么样求着我上你的时光,你忘了?现在给我装什么斯文,装什么干净?我不干到你后面淌水儿,你就忘了你他妈是谁!”

陈二一边说着,一边手里也没闲,百般揉搓,余歌那里偏偏没反应,还是软塌塌地瘫在他手里。陈二干脆揪着余歌,按着他趴在桌上,余歌双脚在下面踢,陈二就用腿分开他双脚抵住,余歌手在桌面摸索着东西想反抗,陈二就抓住他双手背在身后,一手扣了,另一手解了自己裤带,撩开余歌袍子,扒下裤子,掰着臀瓣便往里挤。

余歌咬紧牙关,门扉紧闭,陈二被拒于关外,不得而入,不由得气愤,“啪、啪”两声,大手扇上了余歌的屁股,同时骂道:“贱货!拿出你让别人上的骚样儿来!把你下面的嘴张大点伺候爷!你就喜欢爷来强的,来强的你才舒服,是不是!”

余歌无可奈何,被强奸却无还击之力,不得不后悔自己当初风流成性,才招惹下这么一些冤孽。又想到纪崇基也是于露水中相识,到而今竟成了生死中相托,若他真的已经不在人世,此时莫非就在天上看着自己?余歌又怎愿意这番模样被他看到?

想到这里,余歌总算忍不住,涕泪交加,痛哭不已,大声哀号,哭得整个人都脱了力,不管不顾,既然无力反抗,不如放声一哭。

这回余歌放弃了抵抗,成了待宰的羔羊,陈二倒不敢做什么了。他放开了余歌,退后一步提上裤子,一边说:“你,你别哭,你别哭成这样啊……我,我错了,我什么都不干,你看,我没进去吧?我现在放了你了,我马上就走!现在就走!你别光哭不动啊,你站起来啊……”

余歌现在虽没了桎梏,但是真的已经哭得动不了了,倒是陈二将他扶了起来,给他穿好衣服,又搬椅子让他坐下……还不见余歌哭停,以为是自己将他吓得,惶恐得不得了,哪知道早有纪崇基的死讯在余歌心里郁着?就等崩溃?

看到余歌哭得累了,抽抽噎噎,眼泪少了,是陈二赶快逃开的机会,陈二便道:“我就不在这儿惹你生气了,我改日再来看你!”说完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院子。

陈二走后,余歌独自哭到最后,满心的悲伤哭完,只留了不甘心,看到桌上陈二带来的酒,一股无名火起,将坛子掀了地下,听那破碎声,还是不满,于是大半夜的,突然翻箱子,收拾行装,打好了包袱,呆坐到天明,鸡一叫便出门,等着城门开,牵马出城。

余歌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仅仅只是觉得,必须做些什么,不然就坐不住,睡不好,吃不下,直到无知无觉奔出老远,才能稍静下心来,转念一想:我这是在干什么?

他这是要到哪儿去?去了又要干什么?

是去鸦山吗?确定他的死讯?然后呢,然后又该做什么?大哭一场?又以什么身份哭呢?自己走时,可是连他的面也没见到,绝情万分地走的,现在又回去,算个什么呢?何况,余歌还有个念头,那就是其实纪崇基还没死。不回鸦山,不知道真相,还有相信着这一点的力气,一旦真的看见了事实,他还剩下什么支撑?

“我走前算过啊,鸦山势力已经稳固,近期内折将的可能不大啊……”余歌自己对着自己说话,“还是我不该走,如果我在,怎么也不会让他……”

余歌被自己的想法一惊,不顾天色已晚,立即打马回头,下了决心返回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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