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离骚 下——河汉
河汉  发于:2014年0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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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在怪我吗?”周棠脸色不大好看,“你犯那么大的错,我只是停你的职而已,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臣没有不满意的地方,陛下多虑了。”

见洛平的注意力都在纸上,甚至没有看着他说话,周棠怒了,抢过纸张说:“洛卿你摆这幅样子给谁看!”

洛平只得放下笔,叹了口气:“陛下,我真的不是对你有什么怨愤。现在这时候,若不拿些书来看,找些字来写,我还能干什么呢?”

周棠把那张划花了的纸扔到地上:“说来说去,你就是觉得手里没权了心里憋屈吧。什么没事做,我又没有禁你的足,你去遛遛鸟赏赏花不好吗,只不要多管闲事就行。”

遛鸟?赏花?洛平苦笑,这是要他奉旨玩乐啊。

“是,臣知道了。”

“哎慢着。”说道赏花,周棠突然想起与襄妃的戏言,“洛卿,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夜花开的庭院?”

“一夜花开?”

“是啊,只需要栽种一个晚上就能开满庭的花,你有没有见过?”

“这……”

“哈,不如这样吧,你不是说没事做么,我就给你布置个任务。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去找来这样的花。”

周棠这样说了,洛平没有异议。他是皇帝,有想要任何东西的权利。

一个月后,在周棠都要把这件事忘记的时候,洛平差人禀报说:“陛下,找到了。”

周棠心尖一跳:找到了?还真有这种花?这都初冬了,还能开吗?

更重要的是,洛平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记着,这一点让他非常高兴,其实他觉得这样就很好,洛平在他身边领份闲差,不招惹是非,不劳累过度,这就行了。

襄妃听闻了这件事,挺着肚子也要跟去看。这本来就是她的想法,周棠就带着她去了。

到了丞相府,洛平淡淡看了眼周棠身后的襄妃,深深行礼:“拜见陛下、襄妃娘娘。”

周棠往院子里扫了一圈,只见到一片肃杀之景,便问:“洛卿,你说的满庭芳呢?”

洛平回答:“陛下不是要看一夜花开开满园吗?臣邀您过来,就是让您亲眼看见那些花从无到有。侍卫都已布下防卫,陛下和娘娘不如今夜就在微臣府上歇息吧,明日一早,就在这个庭院里,就可以看见了。”

襄妃很是疑惑:“洛大人,你这院子里连块土地花坛都没有,如何一夜让它长满?你可别信口开河,这也算是欺君的。”

周棠蹙眉:“不过是个游戏,什么欺不欺君。”

襄妃见触动了龙颜,不敢再说。

洛平但笑不语。

主卧让给了皇帝和襄妃,洛平便住进了偏厅客房,那里被他改成了一个小暖阁。走进去后,一不留神脚下碰到了什么,发出叮当脆响,洛平赶忙收了脚,再小心地迈步。

他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听到二更的梆子响才坐了起来。

彼时已经夜深,只有外院来来回回的侍卫巡逻声传来,主卧那边已经熄了灯。

于是洛平开始种花。

侍卫听见细微的动静,进到院子里来看。只见丞相大人挽着袖口弓着身体忙活,每一步都很仔细,看起来有些辛苦,便问要不要帮忙。

洛平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落霜之前做完就行了,你们无需管我,保护陛下的安危最重要。”

清晨,周棠悠悠醒来,不禁有些懊恼。

昨夜他本想看着洛平的,可那安神香显然是洛平给他安排好的,一觉睡到天亮,夜里的事他是一概没看到。

襄妃也迷迷糊糊地起来,要伺候周棠穿衣,被让开了:“不必了,朕自己来。”

迫不及待地穿戴好,周棠一把推开房门。

外面就是丞相府的庭院,他在看到眼前的一切时,瞬间愣住了。

昨天还是一片荒芜的地上,现在满满的都是花。有的刚刚绽开,有的已经盛放,花瓣上落着霜,在清晨的阳光里闪闪发亮。

襄妃很是惊讶,而周棠的神色很是复杂。

地上是数百只瓷碗,每一只碗里开着一朵莲花。

只一夜,初冬的庭院里开满了碗莲。捧起一碗,甚至能听见轻微的绽开声。

襄妃不禁赞叹:“他们都还是活的,好漂亮!”

洛平说:“这是臣月前派人从南莱带回的碗莲,南莱四季如春,妥善处理的话,一夜花开也不是难事。”【注】

周棠却没有再看地上的花。

他的眼睛盯着洛平头上凝结的霜,那就像是黑发一夕之间变得花白了。那个人邋邋遢遢地站在那里,袖口潮湿,脸色冻得发青,手里端着一只碗,对着他淡淡地、恭敬地笑。

忽然记起当年,他冲过去拽他的手腕,害他打碎了那朵莲花。

南莱有那么多的花可以带回来,可是洛平只要了这一种。

“小夫……”

“陛下可还满意吗?”洛平望着手里的碗莲道,“只可惜,大承的天渐渐冷了,这些花最多只能开上一天,比那些木芙蓉还要短暂。不过,世上本没有万全的事,有些花,轰轰烈烈地开那么一次也就够了,不求长久。”

不求长久。

注:本篇中的碗莲是虚构品种,请不要与现实中的实物混淆。

——

襄妃不明白,怎么就为了那一庭院的花,洛平就重掌丞相大权了。

虽然心有不甘,但国师给她的密信中说了,这样反而更好,什么都不掺合的洛慕权,他们还真没有办法扳倒。

洛平去了大理寺,正要细查那个人的时候,却忽然被一道帝诏抓了起来。

他重掌大权不到半月,又被捅出了事端,而这一回,连周棠也不保他。

先是他在任期间收受的每笔贿赂的账目,再是他与西昭来往的书信,还有他身上的那股味道——西昭皇族特有的香囊的味道。

每一项证据都站得住脚,里面真真假假、以假乱真,甚至把洛平的母亲都推到了前台。

他从大承的丞相变成了西昭的细作。周棠不得不开始怀疑他。

“你当初为什么要接近我?是因为我最好骗吗?”

“你教我念书,助我夺位,是想让我受控于你,好让你的西昭有机可乘吗?”

“好,我现在动不了襄妃,动不了西昭王族,却还是动得了你的。”

周棠命人把他关进了大理寺,但没有让人对他用刑。他的意思是,洛平招不招随他的便,只不能跑,不能伤,不能死,就先关起来,关得严严实实的。

洛平穿上那身囚服,坐在牢房里出神。

大理寺卿原序好歹与他共事过,找他下棋,洛平心灰意懒地说:“不玩了,不玩了,慢了一步,就被人将死了。”

原序叹息:“洛大人,你真的是……”

洛平道:“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你没见么,皇上都没想要查清此事。他烦了,我也累了,所以就这样吧。”

他在大理寺一待数月,过了年。

听说周棠的孩子已经办过了满月酒。

那天周棠来看他,是他入狱后唯一见过他的一次。他对他说:“换个地方呆着吧,大理寺也是个是非多的地方。”

“去哪里呢?”他问。

“无赦牢。”

“好,那里确实没有什么是非。”洛平惨笑,垂着风湿的腿站起来,“走吧。”

押解的过程中,有人行刺。

几个狱卒根本不是那名刺客的对手,洛平的手臂和颈侧都被刺伤,危急时刻有几个人影窜出来与刺客交锋,刺客不敌,负伤逃脱了,而那几个人影把他送进无赦牢后也迅速退去。

人影是皇上的暗卫,洛平知道。

只是他想,何必呢,已经到了这一步,又何必这样呢。

皇上还派了大夫给他治了伤,之后他被关在坤字牢房中。

这一关就是一年多,直到第二年冬天,他才接到释放的免罪谕令。

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磨灭一个人所有的念想了。

传令的宫人说了一堆,似乎是什么真正的细作抓到了之类的,他没有听得很清楚。那时候他想的只是走出去,再看一眼。

他看见外面在下大雪。

他看见他曾经的权势和他曾经的君王,都在北面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问一个杂役要了一只碗,像个乞讨的人一般,一直往北方走。

可惜他最后的祈求,还是被埋在了雪地里。

地府的判官倒是听到了,判官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说他还是想做官。

他还是想待在那个人的身边,如果能待得更久一点是最好。当然,他也不敢太贪心了,不然贪到最后,又是一无所有……

“慕权,这出戏叫什么名字?”方晋问。

“叫什么?我想想啊……”洛平扶着案几起来,步履有些摇晃。他一边想着门口走,一边悠悠地说,“叫……当年离骚吧。”

他走了出去,拉着小厮说要找秦雪讨个香帕做留念。

雅室里,隔间的门开了。

方晋道:“陛下,洛大人说的这出戏,您觉得如何?”

周棠拾起洛平喝过的酒杯道:“我觉得?我觉得那个皇帝和那个丞相都是混账东西,完全比不上我和我的小夫子。”

“是,那是当然。”

“方晋,立即给我去查国师和襄妃。”

“遵命。那陛下你……”

“我去找那个秦雪聊聊民间戏曲。”

“是,陛下,慢走不送。”

……

方晋摇头。好吧,民间戏曲,那您奔着那个哼戏跑调的洛醉鬼去干嘛。

第六十九章:爱憎灭

洛平一身酒气地跑去勾搭人家青衣,把秦雪吓得直躲,以为又碰上了厚脸皮的登徒子,赶忙叫了南梦园的打手过来哄人。

洛平解释自己只是来要个香帕,可是没人听,硬是被推到门口,却突然被堵住了去路。秦雪和打手们抬头去看,只见堵路的那人锦衣华服、面如冠玉,看着就是个贵气的公子哥,可比那个醉汉顺眼多了。

秦雪此时也不觉得怕了,挪步上来一福身,软语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不知这位公子有何事?”

周棠看了她一眼,从打手的手里接过东倒西歪的洛平:“没事,来带人回家的。对不住,吓到姑娘你了。”

秦雪一愣,尴尬笑道:“无妨,公子请便。”

周棠扶稳洛平往外走,进了车驾,洛平揉着太阳穴说:“一国之君流连梨园,这可不是小事啊,作为贤相,我该好好劝劝。”

“贤相自己在这里乐不思蜀,我这个皇帝还管不得了?”

“你居然真的在……”洛平弯着嘴角,“国师被你遣走了,就为了要听我说说戏吗?”

周棠冷着脸不说话。

洛平笑说:“仲离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就知道他不会白请我的客。”

周棠拿下他的手替他揉穴位:“吃里扒外?哪边是里哪边是外?我若不这样做,你还要把这出戏在心里捂多久?小夫子,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吗?”

“我说这样的故事,你会信我吗?”

“我不信。”

“是吧……”洛平苦笑。

“我不信那个皇帝会真的那么无情。”周棠说,“没有人会对自己深爱的人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我想,他一定是太蠢了,没有找到更好的出路。”

“更好的出路?那如果是陛下你呢?你能找到吗?”

“我……不知道。”周棠抿唇,“你说的那些,与其说是前生所见,倒更像是现在的预言。我从小就觉得很奇怪,你似乎是无所不知的。可是正因为你无所不知,就总是把所有事情藏在自己心里。你一直在我的身边,但从来不敢多给我一点信任,你是怕我会像故事里的那个皇帝一样吗?”

“……”

“小夫子,这次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我们都不要做自以为是的人了,好不好?”

洛平知道自己醉得不轻,醉得整个世界模糊了。

中秋节,真央殿。

周棠掂着手里的小药瓶,对下面的方晋说:“方卿啊方卿,朕不久前才特许你进出后宫,你这么快就给我带来这么个玩意儿,存心给朕扣上一顶绿帽子么?”

方晋躬身:“臣不敢。”

周棠道:“嗯,你不敢,有人敢。襄妃怀孕了?朕压根就没进过她的房,她怎么就怀孕了?这个药瓶你怎么弄到手的?没被发现吧?”

“臣没有直接与襄妃娘娘接触,而是拜托芝妃娘娘前去串的门。芝妃娘娘的侍女慧慧看到国师交予襄妃这个药瓶,就趁机去偷了出来,用一瓶风寒药丸换的。”

“嗯,拿去给太医验吧。还有,小夫子说最有嫌疑的人是禁军都统吕如江,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近期不要打草惊蛇,只帮我盯着就好。”

“是。”

“好了,你下去吧。”

中秋宴刚结束不久,谴走了方晋,周棠忽然觉得一阵空虚。

外头高高挂着一轮明月,这偌大的皇宫里,却没有真正能跟他团圆的人。他不甘心,半夜差人到丞相府把刚回去的洛平又叫了过来。

洛平在宴上吃了五个蛋黄月饼,正撑的慌,一来一回就当散步了,可回到了真央殿,茶水还没喝上一口,就听周棠说道:“你瞒着我……跟芝妃暗通款曲多久了?”

他给吓得胃里一阵痉挛,差点把蛋黄全吐出来。

周棠看他脸都白了,知道自己玩笑开过了头,慌忙递了杯茶水给他:“小夫子你别怕,我没有要怪罪你。”

洛平深深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真的没有要问罪的意思才接过茶盏,手指尖还在微颤。上一世就是因为与嫔妃牵扯不清才落得那样的下场,直到此时他仍有些心有余悸。

周棠见了他这副杯弓蛇影的模样,心里一阵抽疼:“小夫子我错了,你听我说,我在调查国师和襄妃,雨芝那丫头帮了不少忙,我猜一定是你指点他的,所以我只是想问问你当时是怎么安排的。”

说实话其实他心里还是有点疙瘩,因为洛平情愿求助于一个小丫头也不愿与他坦诚相待,可惜他的小嫉妒根本敌不过小夫子的一个畏惧的眼神。

洛平说:“那人与贺家有过关联,就让贺家来把他挖出来,这样是最好。臣不方便出入后宫,只好拜托芝妃娘娘,当然,也是有条件的,这一点希望陛下能成全。”

“什么条件?”

“等事情了结,请陛下封芝妃为皇后。”

“皇后?!”

“贺家势力都被削得差不多了,秣城里就只剩下芝妃娘娘和他大伯这一脉,能稳住他们的忠心,对大承来说也是一件百利之事。”

“就为了这个,你就让我立她为后?小夫子你不能这样,你明知道我就喜欢你一个!你不能逼良为娼啊!”

“……”谁要被逼为娼了?洛平抽了抽嘴角,“陛下,你总要立个皇后执掌后宫的,而这是臣所力不能及的。”

周棠愣了愣,似乎了解到洛平说得没错……小夫子绝对不可能答应做他的皇后。

叹了口气,周棠说:“小夫子,你知道么,我小时候总想着有一天真正成为皇宫的主人,现在实现了,却发现跟以前没什么不同。这些亭台宫阙还是和以前一个样,里面的人也是一样自私自利,没有人会把这里当成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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