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离骚 下——河汉
河汉  发于:2014年0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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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里,周棠拿衣服出来,要洛平给他换。

脱掉外衣后,洛平摸了摸中衣发现也湿了一大片,于是又让他把中衣脱了,周棠照做。里衣倒是没怎么湿,洛平就给他换了中衣再罩上外衣。

在他的肩上比了比,洛平叹道:“王爷个头窜得真快,都比我高了。”

周棠看他仔细给自己系上带子,目光落在他左边肩膀上,大约是方才撑伞的时候没有遮住,那边的几缕发丝带着水气,缓慢滚落的水珠在布衣上印出了浅浅水斑。

“小夫子,是因为我长高了,所以你不再喊我小棠了吗?”尽管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了,可周棠就是耿耿于怀。

“王爷,按理说你束发之后就不该被当做小孩子称呼了,如今你都快成年了,不要再任性下去了。”【注:束发:指十五岁。成年:指二十岁,弱冠。】

“我才十八!”周棠抗议,“而且我也还叫你‘小夫子’。”

“你也不该再叫我‘小夫子’了。”

“当初不是说好了,你永远是我小夫子么。”

“当初是当初……”

“我才不管,你是我一个人的小夫子,我就要喊你小夫子。”

“哎,随便你吧。一个称呼而已,何必太在意。”

周棠顿了顿,把头放在了洛平的左肩上,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着那一点潮湿。

鼻端是小夫子的气味,一如当年。

他重重地嗅着,轻轻地在洛平的唇畔亲了一口。

“我总觉得,如果不这么喊你,我就要失去你了。”

他的声音很小,但因为近在耳边,洛平听得很清楚。

洛平不会拒绝他的亲吻,就像周棠那时候说的,亲亲而已,他想要,给他就是了。

只是,没有更多了。因为他比周棠更害怕失去。

——

“小夫子,刚刚那人是章主簿?他来干什么?”周棠还惦记着刚才的事。

“他来找你的。”洛平坐下倒了两杯热茶,“我看你在和仲离兄商量事情,就把他拦下了。”

“找我干什么?”周棠捧起茶杯喝了一口。

“给你说媒。”

“噗——”周棠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给我说媒?”

“是啊,她妹妹章羽灵,据说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又弹得一手好琴……”

“行了别说了,我没兴趣。从我十五岁起这事就没断过,他们烦不烦啊。”

“不管怎么说你是皇帝的儿子,谁不想做皇亲国戚呢。”洛平道,“再者说,章主簿虽然是我们这边的人,但他在杨知州那边的负担也很重,他父亲手握守城重兵,如果与他家结亲,我们倒真是方便许多。”

周棠眉头紧皱,语气渐冷:“不要再跟我说这种事情了,烦人。”

洛平便闭嘴不说。

沉默了一会儿,就听外面的雨又下大了。

周棠重新喝了一口茶:“小夫子,那他临走时跟你说了什么?”笑成那样,还脸红,肯定有猫腻!

洛平眨了眨眼:“啊,你真要知道?”

“说啊。”

“他问我……”洛平一副忍笑的表情,眼睛弯弯的带着暧昧,把周棠都看愣了。

“问你什么?”口干舌燥的,又喝一口茶。

“他问我,王爷你是不是个雏儿,听闻你艳遇很多,他想知道你是不是……嗯……开过荤了。”

“噗——”难得厚脸皮的周棠也脸红了,“本、本王是不是……关他什么事!”

“不关他的事,是他家那个妹妹,倔得很,非要自己的丈夫也是个雏儿才肯嫁。”

“什么乱七八糟的!”咕咚咕咚喝完一壶茶,周棠瞄着洛平说,“我就喜欢小夫子你一个,哪有什么艳遇。”

洛平忽然敛了笑意,只默默地转着茶盏。

周棠听见自己心脏噗通噗通的声音。

半晌,洛平却没有再提此事。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哗啦啦的雨声掩盖了许多东西。

洛平感叹了句:“这雨再这么下下去,果然是要成灾了……”收回目光,他问起正事,“你和仲离兄商量了什么?是红巾寨有什么动静了吗?”

周棠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失望。小夫子依旧不会回应他,他早该料到。

“不是他们有什么动向,是我们要主动出击了。时机已经差不多成熟,我们苦苦谋划了三年,挖了他们将近一半的山寨控制权过来,是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了。”

“但如果硬碰硬的话,我们还是比较吃力吧,会有很多损失。”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对付山匪,只能靠威慑,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

洛平还是有些顾虑:“红巾寨的寨主沈啸不是个好惹的人,这几年我们跟他周旋,吃的亏也不少,他亲自带的山匪据说甚为彪悍,而我们现在还没能摸清那只山匪的深浅。你说的没错,对付山匪只能威慑,那我们就加大威慑的力量。”

“小夫子你的意思是?”

“借兵,借守城的士兵。”洛平道,“王爷你的侍卫队终究是太单薄了,如果能借到杨知州手中的可调动的兵权,与南山匪两面合击,收服红巾寨定然不成问题。”

“杨旗云?”周棠冷哼,“他要是肯借兵给我,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洛平沉吟:“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你娶了章主簿的妹妹,章将军的女儿,这样的话,为了自己的女婿,章将军至少会把自己的亲卫队借你。”

“……”周堂脸上发青,“我、不、娶!”

洛平被他的表情逗乐了,还要揶揄他,外面突然传来急报。

“王爷!出事了!出大事了啊!”

周棠皱眉,这个手下的性格他了解,平时很少这么急躁,如今慌成这样,恐怕真出了不得了的事。于是他立时打起精神,恢复了正儿八经的王爷该有的样子,沉声道:

“进来,什么事?”

“王爷,瞿山那里爆发大面积泥石流,好几个村庄和城镇都受了灾,现在那边已经乱成一团了。”

“泥石流?”周棠一惊,“有多少地方受灾了?”

“不知道啊,那边的路不通,没人进得去也没人出得来。可是……”探子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王爷,属下求您了王爷,去救救那边的人吧,我娘她还在那里啊,还有我哥我嫂子他们也是!”

“你快起来,先让我把事情弄清楚。”周棠扶起他,“知州知道这件事了吗?”

“知道了,但是那边好像束手无策,杨大人也不肯派兵去救,说是正在用兵之时,若这时候派去救援灾民,红巾寨或者南山匪趁火打劫的话,连通方都要完了!”

“混账!居然说这种屁话!”周棠忍不住大骂。

洛平听了甚是欣慰:“王爷,现在当务之急……”

“救人,当然是救人!来人啊,召集所有侍卫,即刻随我前往瞿山!”

待洛平走后,他又叫来程管家,小心嘱咐:“去通知方先生,南山匪要开始备战了!”

第三十九章:缺德事

瞿山的灾情很严重,不仅仅是发生了几次泥石流,还有好几个地方发生了大规模的塌方,山石和泥土堵塞了瞿河的河道,又导致上游水位暴涨,整个越州东面陷入了几乎绝望的境地。

逃难的百姓拼命想往通方等大城里挤,可他们同时也带来了饥荒和疫病,最先开门放灾民进入的前桥城已经成了疫病蔓延的温床。城里储备的粮食也不够,没过几天前桥城就停止了开仓放粮,于是街道上每天都上演着争抢和死亡,惨不忍睹。

杨知州主张不开城门,只在城外分发一些粮食给灾民,这一决定得到大多数官员的支持,一些畏惧疫病的百姓也深表同意。

然而周棠坚决要求打开城门,在杨知州的“闭门政策”实行的第五天,为了排除阻力,他再一次站到了拂商台上,点燃了九州木。

相比三年前,他的声音更加沉稳,也更加有威慑力。

“本王知道大家的顾虑,的确,让他们进城可能会给我们带来很多不便,但不知你们有没有听到,他们日日夜夜在门外的哭喊求助?

“那样的哀求恸哭,常常让我半夜惊醒。我想大家一定也不忍心眼睁睁看他们受难,毕竟都是我们越州的同胞。请大家摸着良心回答我,如果那其中有你母亲、兄弟、孩子的哭声,你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地说‘不开门’吗?

“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街头——这样的景象真是令本王痛心疾首。如果有一天,我们承受了同等的灾难,在城外的是我们,在城内的是他们,你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本王觉得,最让人绝望的不是天灾,而是手足同胞们的冷漠相待,大家难道不能将心比心一下吗?”

台下有人开始骚动,周棠加大攻势。

“本王可以向大家保证,通方开门之后,绝不会重蹈前桥城的覆辙。

“城外杨知州的布施照旧,越王府将在城门口设置救助棚屋,入城的百姓需要在那里接受大夫的检查诊治,为了不给大家带来麻烦,划定北城区,包含越王府在内,为灾民的活动区域,分发水、粮食、衣物等等都在北城区。原本住在北城区的人,如果实在担心,可以闭门不出,也可以暂时搬离,愿意留下帮忙的,就和本王一起救助他们。”

这番话恩威并施,北城区基本都是周棠的拥护者,见越王以身作则,加之心中感佩,纷纷力挺他的决定。

当然也有反对的,杨知州那边就有人站出来嘲讽道:“也不知越王你说的话算不算数?当初你不是还立誓要铲除越州的山匪吗?打是打了几次,可如今非但红巾寨没有被消灭,又冒出来个南山匪,可见王爷您的誓言不怎么可信啊。”

此话一出,得到了杨知州那一派人的附和。

周棠面对质疑毫不退却,冷哼一声道:“本王不敢随便居功,敢问这位兄台可知道每年山匪抢劫的案件数是多少?”

那人被问得愣住了。

“本王来告诉你。三年前差不多每年要有七十多起,而去年造成损失的却只有二十四起,其中红巾寨参与十五起,南山匪参与六起,还有三起是一些小匪寨干的。这样的结果想必还不能使大家满意,那么本王在此恳请大家再给我半年的时间,半年内,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本王倒要问问你,现在天灾当头,你还要挑起人祸,是想让整个越州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吗?”

那人被他冷如刀锋的眼神狠狠刮了一层皮,缩着头再也不敢出声。

大概是被越王的威严所慑,不知是谁先挑起来的,台下有人高呼起越王的名号,起先只有寥寥几声,到后来越来越响亮。

正是这样响亮的声音,“震”开了通方的大门。

廷廷和方晋也在台下听着,也跟着起哄。前几日他们过来汇报南山匪的近况,结果就被关在城里出不去了,这下总算可以“归山”,他们的心情也挺好的。

廷廷说:“方先生,你有没有觉得王爷越来越会装腔作势了?”

方晋说:“是啊,他脸皮越来越厚了,什么半夜惊醒,什么痛心疾首,说这种话都不会脸红,要我说,这些话多半是慕权兄教的,他不过是现学现卖。”

廷廷说:“而且按他的脾性,一会儿下了台肯定要向洛先生讨赏。还真是会耍无赖,明明都是他分内的事。”

方晋说:“哎,这孩子越大心眼越多,现在连慕权兄都未必治得了他了。你说,他这次让我们去做的事缺不缺德?”

廷廷大力点头:“缺,太缺了。”

周棠已命人快马加鞭赶赴京城,将请求朝廷拨款赈灾的折子送达皇上手中,折子里详细提及了赈灾银两的用处和每一笔预算。

赈灾的银两将在一个月后送达越州。

然后周棠命自家的南山匪去抢,要抢得光明正大,还要跟红巾寨抢得头破血流。

再让他这个越王坐收渔翁之利。

这事缺德到,他半句也不敢和洛平说。

——

周棠小心遮掩,不曾想,洛平却好像早就料到了。

通方的城门打开后,越来越多的受灾百姓进入北城区,越王府的大院中支起了联排的棚户供他们居住,挤是挤了点,但并不乱。

那日越王在拂商台上的慷慨陈辞,被编成了童谣在街头巷尾传唱,进城来的百姓都知道,是越王给他们争取了活下去的机会,因而他们都对越王敬爱有加。

百姓总是这样的,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拥戴谁。不仅如此,为了不给越王添麻烦,他们也努力不让自己变成吃白饭的米虫。青壮的汉子们自发地去帮忙砍树建造棚户,妇女们聚在一起帮忙织补衣物,就连老人和孩子也会帮忙端药送水。

渐渐地,通方的百姓发现情况压根没有他们曾经想的那么可怕。灾民没有把疫病带进来,也没有抢得他们断水缺粮,相反地还帮了自己不少的忙,酒家和茶馆的生意也是前所未有的兴隆。

但不管怎么说,通方还是有饱和的时候,眼看北城区实在住不下了,周棠开始想其他的办法。他琢磨着往城东再要一些地方,仓促之间不知道怎么入手,于是想找小夫子商量。

谁知问遍了王府,竟没人知道洛平的去向,周棠不禁着急起来,正要带上侍卫出门去寻,那人却打着伞一身狼狈地回来了。

看着那贴着脸颊滴水的头发,被淋得湿透的衣裳,还有靴子上大片大片的泥浆,周棠眉头皱了起来,上前握住他的手道:“你又到哪里去了,现在外面这么乱,你不带上几个侍卫,出事了怎么办?”

洛平向自己屋里走去,淡淡道:“不妨事,我自有分寸。”

周棠有点生气了:“分寸个头!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手有多冷!”

洛平一瞥见他的眉梢,便知道他动了几分怒,赶紧顺了他的毛:“好了好了,你也知道,我不怎么怕冷的,何况我也没跑多远,吉摇的知府来通方看看,我陪他喝了几杯酒,说说话而已。”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洛平的屋子。

洛平看他还有要追问的意思,叹了口气道:“等我换好衣服再跟你说好吗?我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

周棠忽然高兴起来:“你知道就好了,没了你我可不行。小夫子我来帮你换吧,你看你上次帮我换了,这次换我回礼。”

洛平侧身让开他的手,冷着脸道:“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去好好想想怎么利用这次机会重挫红巾寨,南山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周棠心里咯噔一声,他什么也没敢说过,怎么小夫子会提起?还知道他想利用这次的天灾出手?他怎么知道的?

洛平见他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在屏风后径自换了起来。

换上干爽的衣服走出来,洛平坐下说道:“我猜你想用朝廷的赈灾款捣鬼吧。”

生怕洛平要开始说教,周棠赶紧给自己辩护:“小夫子你听我说,我只是让赈灾款到达的过程稍微复杂点,绝不会让它少一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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