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番外——晓十一
晓十一  发于:2014年0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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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春麟的神经似乎猛然一跳,那脉搏的动静剧烈得屋里似乎会有回声,但他依然没有动作。

任祺脸上的笑容没有褪去,他说:“你记不记得我们高一时学校组织去X大参观的事?”

浦春麟记得,任祺自顾自往下:“我第一次在X大食品学院看到做冰激凌的机器,当时就觉得食品专业很有趣。”

“我亲戚们都以为我去学厨子呢。”任祺说到这里,笑了两声:“你呢?你知道食品专业是什么意思吗?”

浦春麟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又像每个字都听不进去,他只是觉得任祺的声音很大很大,压迫感剧烈像大地仰望坠落的飞机,他脑袋里嗡嗡作响,十足十的缺氧。

“我会想你。”任祺说,脸上的表情有点犹豫不决的下定决心,似乎浦春麟的抗争让他使出了杀手锏。

浦春麟没抬头,没看他,他看不见任祺的决心,他也不要看见任祺的决心,他的目标非常明确,他已经想了很久很久很久。

他的左手悄悄抓紧了被单。

“你真的不愿意再理我了?”今夜任祺的耐心充足得骇人,简直像正在拉开一场阴谋的序幕,他又用温柔过水的声音说:“我会想你的。”

浦春麟肩上沾染的热量忽然明确起来,鲜活得像嗑药,那触感立刻包裹住他,让他浑身发颤,眼里好像要涌起热浪。

“其实今天赵晓雨打电话给你,是我让他打的,我想找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任祺说道:“可是你没出来……”

他笑得无比讨好,可是浦春麟依然看不到,他要是看到准会惊讶,任祺居然会笑得这么满脸讨好。

“……你真的不愿意理我啊……赵晓雨也跟这么说……”任祺叹着气,声音里饱含沉甸甸的无奈与哀伤。

他的声音一击即中,是最大型的杀伤武器。

“我会哭的……”任祺说,语气似乎真的有些哽咽。

浦春麟心口疼得像有人踩在上面舞蹈,但是他咬紧牙关忍耐,他不肯吭声,他的决心无以复加。

“今年七月,我在新西兰,那边正好是……冬天……我会……一直戴着你的围巾……”

任祺的声音开始断成截,浦春麟捕捉到其中的不寻常,一时闪过些微慌张,坚固的防护立刻裂出一道小小的细纹。

“我……”任祺说,没有再往下说。

忽然的寂静比话语更有穿透力,浦春麟一个没留神,抬头望了任祺一眼。

任祺正望着他,脸上是他从没有过的泪,堪称传奇,他的眼泪与浦春麟的目光狭路相逢,足够杀得浦春麟片甲不留。

偏偏这时任祺像片花瓣一样笑了笑,抬手擦了擦脸:“那我……还是回去了……”

他站起来,背对着浦春麟又抬起手,往脸上揩去。

浦春麟四大皆空地拉住了任祺垂下的那段衣袖。

眼泪真是奇妙的东西,组成成分大约是水,含有少量无机盐、蛋白质、溶菌酶等其他物质,除此之外,有时候会含有无法计数的情感,酸楚、甜蜜、感动、悲伤。

情感的密度大于白矮星。

浦春麟被任祺的眼泪砸回原型,他张口结舌地喊:“任……任祺……”

第一声,是前奏。

他又张开口,第二声还没有出来,眼泪已经涌出,是第一句歌词。

他张着嘴巴,又喊了声:“任祺……”

眼睛闭不上,嘴巴合不拢,眼泪糊成一片,一遍遍念那个好几个月没念过的名字。

任祺,任祺,任祺——

你别哭——

你要去哪里——

任祺转过身,脸上干净一片,反倒是被淋了雨般的浦春麟吓了一跳,他赶紧伸手把浦春麟搂住,单手松松圈着,一向清高淡定的人着急起来,也忘了纸巾就在床头,只是伸手胡乱去擦浦春麟的脸。

浦春麟哇哇大哭,心脏砰砰砰,那姿态好像给人欺负了足有十世。

任祺终于发现纸巾,伸长手臂蒸包拽过来,抽出两三张往浦春麟脸上擦,那姿态则好像在擦家里祖传的宝贝花瓶。

他擦了一遍又一遍,浦春麟大哭一场,汗津津地停下来,任祺捧着他的脸亲他的额头,眼睛雪亮,笑得像苏妲己。

“再洗一把脸,我好好跟你说出国的事情,好不好。”苏妲己说,然后拉着浦春麟往卫生间走去。

第二十四章

过了几年以后,在某次饭桌上,赵晓雨问起任祺,他苦情哈哈地跟浦春麟求饶那次是真哭还是假哭。

任祺没答,左手在桌下悄悄捏紧了浦春麟的手,浦春麟疼得一脑门冷汗,转头埋怨地瞪了赵晓雨一眼,赵晓雨无知无觉地低头往嘴巴里塞了个虾饺,觉得味道不错,就往旁边季淳青的碗里夹了一个。

挨掐是浦春麟自找的,因为他跟赵晓雨透露任祺隐私,还好赵晓雨自认是个泪腺发达的好汉,就没有拿这件事反复嘲笑任祺,不然浦春麟有得受。

哭,在任祺小学往后的生命里,发生几率少过别人被飞鸟在头上拉屎——几乎少过别人被流星砸中脑袋。

但是这事切实发生了,至于真哭假哭只有任祺自己知道,话说他这是流泪而不是点眼药水,其本质真假,其实也不那么重要了。

而那天晚上后来发生的事情,在任祺绝无仅有的哭一哭之后,就几乎完全顺着他的心意往下发展了。

二零零某年,五月六号的晚上,华东地区某城市边缘某尚算热闹繁华的小镇中心,一个小而舒适的住宅区内,任祺正在5栋502的卫生间里绞干了毛巾,一把一把地往浦春麟脸上擦。

浦春麟脸上挂着两把傻泪,半干不干,被热毛巾擦了几遍,表情慢慢活络苏醒起来。任祺转身洗毛巾,浦春麟想走出浴室,却觉得脚底的空间被人抽走了,让他有些不知神魂在何处的错觉。

“干净了,出去吧。”任祺挂起毛巾,拉起魂神飘摇的浦春麟往外头拖,浦春麟一脚脚好比踩在梦里,没几秒他就被按在床沿,任祺弯腰看他半响,噗嗤一声笑。

浦春麟仰着脖子看他,他已经没办法如以往一样全盘托出地信赖任祺,但他还是依赖他,那种依赖与生俱来,简直是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使命。

任祺还是笑:“幸亏我来找你,要是我就这么跑了,你怎么办。”

是个肯定句,深深刺伤浦春麟没有出息的心,眼见这位受伤的少男又将啜泣,任祺心花怒放地捧起他的脸,美丽的眼睛白水银沉着黑水银:“你喜欢我,对不对?”

这倒是个疑问句,不适合他披荆斩棘不容异议的作风,掉了毛的浦春麟却因为这句话抖落得更厉害,如一棵矗立在大风中的柳树,身上什么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任祺有些着急,他看浦春麟已经快僵硬成永垂不朽的植物人,手下用了些力,卡住那水滑的脸蛋恶狠狠亲了一口:“我喜欢你。”他说。

他倒真是好意思说。

也许他好意思说,但浦春麟还不好意思听,但是植物人连捂起耳朵都来不及。

“你喜不喜欢我?恩?喜不喜欢我?喜不喜欢我?喜不喜欢我……”

难难得得,你忙着遮挡 ,我忙着慌张,两人心跳加起来超过两百二,长长的手指拨开捂着脸的手指,风吹草低见牛羊。

浦春麟的情绪连个过渡都来不及体会,脸已经红成新娘子的盖头,任祺伸手轻轻推,浦春麟嘴里发出一叠声的叫唤倒向床铺中间,任祺爬到他身上,双手撑在他身边。

他们的姿势很暧昧、略过火、挺可笑,周围的空气有点热、有点紧张,像在热巧克力中慢慢膨胀的棉花糖。

粘稠,甜美,柔软,轻轻撕咬即入木三分。

浦春麟被那感觉笼罩着,心神都被一丝丝挑出浸泡在甜美浓郁的气息里,任祺的目光由上而下落进他的眼波里,他呜咽了一声,蜷曲起身子,抓起一截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任祺笑着从后面搂住他。

浦春麟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向他,不明白任祺的剧变从何说起——尽管任祺在大多数时候都比更年期妇女还要善变——这让人害怕又渴望的柔情蜜意实在太汹涌,一下子淹没了浦春麟几个月来的情绪,从伤心到绝望,九九八十一份负面变化全部淹没在温柔的大浪里。

他的心一下子被推上风口浪尖。

任祺搂着浦春麟,细细地跟他说了自己从决定出国以来的一些心路历程,期间种种自我美化,如果任祺肚子里有蛔虫大概会在他肚皮下面尖叫一声“无耻!”也说不定。

他说,他出国不告诉浦春麟,起先一直是以为自己的想法不会落实,所以觉得没必要说,等到落实了,又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跟浦春麟说。

他说,他喜欢浦春麟,很早就喜欢了,但也跟他要出国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说,他让浦春麟织围巾的时候就打算好,如果浦春麟真的织完了围巾,就把这些事告诉他,一件是他要出国,一件是他喜欢他。

他说,他有考虑过他们的未来,他觉得这件事非常难办,他不能凭少年的任性就把浦春麟绑在自己身边,他要考虑一个尽可能完善的手段,让浦春麟的未来不受任何伤害。

他说,他也一直在忍耐。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许是实话,也许是谎言,也许两者叠加,任祺在这曲折的诉说中慢慢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与浦春麟一样受伤害的弱者,听得浦春麟心情重新摇摆不定,渐渐酸楚起来。

他转身摸了摸任祺的头发,手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这是这几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触摸任祺的肢体。

任祺握着他的手腕,浅浅地亲他的眼睛,两人在柔软的床铺中静悄悄地说话,浦春麟已经在任祺的诉说中完全放下任祺对他隐瞒出国的事,只是害怕地提起他们的未来。

他说他们都是独生子,以前发生种种不必说,以后将要发生的不能想,让友谊继续也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任祺的笑容有些发苦,他伸长手臂把浦春麟箍在怀里。

其实他的想法和浦春麟一样:自己出国,浦春麟留下,如果顺利的话,时间可以冲淡他们之间的爱意,也许再过几年,见到彼此他们不会尴尬,他们可以成为最要好不过的朋友,如他们的父辈,如任何其他人。

尽管他们离不开彼此,他们已经相熟了好多好多年,大概有十几年,早就过了七年之痒,这长长的割不断的光阴让孩子长成少年,让少年之间燃起莫名其妙的爱意,让他们学会脸红、亲吻、嫉妒和因嫉妒而起的沮丧。

也许再过十几年,他们还会是这样。

可是他们能怎么样,想来想去,他们只能这样。

浦春麟的脑袋埋在任祺胸口,两人之间紧密得没有丝毫缝隙,像生离死别的恋人之间最后的拥抱。任祺用最大的力气抱住浦春麟的脊背,把脸搁在浦春麟还没全干的头发上,闭上眼睛,喃喃地说了句:“真绝情啊……”

也不知道是在说浦春麟还是在说他自己。

窗户外面依然是层叠的星空,时间能改变一切,久而久之,银河系会和其他星系融合在一起吗?

希望有一天,他们可以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一跃而起,抓住时间的尾巴。

那样他们就可以不用放开彼此,可以理直气壮地拉着手,一起走在美丽的星空下。

四年后。

华东地区某城市边缘某尚算热闹繁华的小镇中心,一个小而舒适的住宅区, 5栋502室内,浦春麟爸爸正放下电话,往厨房喊了声:“儿子学校的交换生名额定下来了,咱儿子有份!”

厨房里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系着围裙的浦春麟妈妈探出脑袋:“那不错,今晚做两好菜庆祝庆祝,回头把老任家两口子喊上来吧。”

浦春麟爸爸拍着腿大笑,一个电话打去在外陪某客户打高尔夫球的任家大家长,傍晚,任家两口子挽着手来吃饭,饭桌上两家人跟亲家一般和乐,任妈妈笑着说:“真有意思,居然这么巧,春麟学校跟任祺学校有交流合作关系,这两孩子从小一块读书,分开来读大学也能有这个一起读一年书的缘分,实在有意思。”

浦家家长就笑,说自家儿子跟任祺真是跟出惯性来了,读大学也分不开。

“一年的交换生呢,读完回来春麟该大四了吧,到时候就要准备找工作找女朋友了,我们家任祺以后也不知道回不回国,真担心他不肯回来,我们可拗不过他……”任祺妈妈说。

“还有找对象,以后任祺不能找老外。”任祺爸爸严肃地说。

“恩是,那个谁谁家女儿嫁老外的真是个前车之鉴……”任祺妈妈跟着说。

话语里对象也是浦春麟妈妈认识的人,两个主妇立刻凑在一起说开了,两位家长则喝着酒讨论起新款车型来。

外省的某大学宿舍区内,浦春麟放下电话就觉得太阳穴一直突突地跳。

他马上要去任祺的学校了,他的大三一整年将在新西兰度过。

他的大学是跟任祺一块选的,任祺很狡猾,早就想到了交换生这一步,两个小子之间的小动作也不知道能瞒大人多久,很多事情只要一往深处想,其实就能感觉到可疑。

他电脑里的聊天窗口在这个时候抖动起来,浦春麟打开来看了眼,是任祺的留言:“一共就两个名额,幸苦你了。”

浦春麟忍不住在脸上扯出个笑,手快地打下回复:“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

“别老是像赵晓雨一样油腔滑调的。”任祺世界的另一边说。

浦春麟咧咧嘴,发了个兔斯基手臂像面条般的表情过去,任祺很快回复道:“你皮吧,过来了我再收拾你。”

浦春麟立刻怂了,找了个同学喊洗澡的借口关了对话框。

上了大学后,浦春麟的身高就没怎么长过,停在了一七八,不过在这离家有半个中国远的地方,他学会了很多东西,在其他方面他的成长堪称巨大。

他每年回家三四次,任祺每年回家一次,上大学后他们一共见到彼此两次,每次浦春麟都觉得任祺还在长高,而且连长相都变了些,以前的纤细感一下子消失了许多许多。

前天浦春麟看任祺传给他的最近的照片,任祺现在简直可以说帅得出奇。

浦春麟洗澡时想起任祺最近传给他的那些照片,脸有些微微发红。

是的,他在成长,任祺也在成长。

但是他们还是喜欢彼此,这果然无法改变。

在任祺决定给浦春麟挑选学校的那天,任祺曾经恶狠狠地说,要不喜欢的话,早就不喜欢了,大学四年怎么可能够用。

是的,真的不够用。

浦春麟回到宿舍,聊天窗口一直抖动着,他点开任祺的头像,那边发来一个兔斯基掰过另一只兔斯基的肩膀往下亲的表情,表情旁边跟了三个字:我和你。

浦春麟忍不住笑了,他往下打了一串:“你快点好好练习做饭,我怕我去了新西兰吃不惯。”

任祺还在线,回复到:“我现在很擅长下面,我下面给你吃。”

浦春麟回复说好。任祺发了个奸笑的表情。

两人接着聊了会天,各自下线睡觉。

浦春麟躺在床上想,任祺已经会下面了,任祺本来连糖和盐都不分,现在居然会下面了。

他琢磨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任祺说的“下面给你吃”是怎么回事,恨恨地捶了下床板。

他在赵晓雨那边浸淫多年,现在居然说不过任祺了。

有些恼,又有些甜。

浦春麟想,看来过去了南边,还是要自己做饭才行,他现在几乎什么菜都会做了,红烧、小炒、清蒸、油炸……什么都难不倒他,他甚至会擀饺子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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