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瑕顾不上去看他们,只是埋首于段疏声的怀抱中,不由自主的、贪婪的呼吸他身上的香气:“……段疏声。”一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段疏声遇袭不说,好死不死的又有一个人管他叫“教主”……段疏声拥着他挺拔的躯体,心中有一处突然柔软了下来:“你说。”无瑕要了命的头痛还在继续,口中吐出的语句也是破碎的:“段疏声,我……头疼……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这个黑衣男子……到底是谁……”
“你要是难受,我立刻让楚扇去找医师。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怕。”段疏声心中大概猜到了他头痛如此的缘故,心中沉吟着,面上依旧柔声抚慰。无瑕靠在他肩上,这一处本就是偏僻的小径,没什么人来,也不用担心有人会见到两个男子大白天靠在一起的奇怪场面。强撑着睁开眼睛,姹紫嫣红开满,鸟雀欢鸣;春光明媚,一如当年……当年的什么?当年那人白衣玉立,手执雕琢精巧的横笛;那人带着丝丝隐忍,却在看向他时依旧明澈动人的眼神;那人与自己肢体交缠、如玉般的侧脸染着红晕……
那人……是谁?
脑海中的疼痛渐渐消散,刚才浮现在脑海中的情景也一幕幕的消失了。无瑕喘匀了气,半晌,才撑起自己的身体:“我……没事了。”段疏声看他好些了、但明显记忆没有恢复过来,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只得轻轻扶住他,往刚才楚扇领着那两人的方向走去。
一切都安顿下来,段疏声把无瑕半强迫的放到软榻上,在他唇边亲了一口:“先睡吧。”无瑕懒得理他,刚才的头痛也着实是费了不少气力,实在是想睡了。翻了个身,应了一声,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段疏声看着他的背影出神,半晌,轻微的抿唇,将紫竹笛拿起便走出了房间,转而进了另一间客房。
这间客房中,楚扇、唐陵以及黑衣男子都已经在等他了。唐陵见他来了,略显冷淡的点了点头:“他睡了?”“嗯。”段疏声应道,过了一会儿,才似笑非笑的看着唐陵,“你怎么想起来要找我了?方才还要用暗器试探。”“武林大会即将举行,我不信你不要那盟主之位。”他从桌案上取来茶盏,放在唇边啜饮了一口,明明是个少年,浑身上下却透着沧桑。
段疏声笑了:“那我可不可以认定,你是来帮我的?”“我不和你开玩笑,”唐陵放下茶盏,定定看他,少年清亮的眼中透出睿智和信任,“我,以及唐门,都会护你坐上盟主之位。只不过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是想以段疏声、一介布衣的身份成为武林盟主呢;还是想以在江湖中素有美名的无月公子的身份成为武林盟主?”段疏声沉默半晌,脸色变了,楚扇适时道:“唐公子……”
“等一下,”段疏声顿了顿,“我是段疏声。至少在临华还没恢复记忆前,我一直都是段疏声。无月公子,和我无关。”一旁一直沉默倾听的黑衣男子突然开口,声音冷得没有温度:“即使段公子改了身份,那当初教主武功尽废、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您就觉得可以一笔勾销了么?”楚扇拔剑斥道:“赫连!”他清楚,这是公子心上一处无法磨灭的伤痕。已经过了三年时间,三年,却没能洗刷掉他的愧疚、和对他无边无际的爱恋。
第十二章:相忆之毒
“楚扇!”段疏声低喝一声,平常他并不直接称呼楚扇的名字,只听他的称呼便知道他是动了真气。楚扇咬咬牙,将剑收了回去。唐陵冷漠的脸上扯出了一个笑意,犹如破冰的第一缕阳光,耀眼极了:“……段疏声,我当初给你的毒,名字叫什么?”“让临华失去了全部记忆的毒……‘相忆’。”段疏声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是弥漫着永无止境的苦涩,“我现在才明白,相忆,相忆,不是说被下毒者中了相思相忆的毒;而是下毒者饱受相忆之苦。”
唐陵虚无的视线转到窗外,旁若无人的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时至今日你发现了药引,并不算太晚。需要我帮你解毒么?”看段疏声不语,便道,“也罢。‘相忆’此毒即使我不解也会随着时间自然消失,到时候你怎么面对真正的许无瑕、真正的临华公子,就看你自己了。”撇下这么一句话,便起身走了,靛色的长衫随着风微微起伏,露出里面像水波一般浮动的淡色单衣,上面还纹着竹叶花纹。
这个式样的单衣……一旁的黑衣男子皱眉细想,齐家公子齐彻倒是很喜欢。罢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想怎么和教主说明自己的身份。转眼去看段疏声,他正微微沉吟着,面无表情,眼中却是毫不掩饰也掩饰不了的哀伤。当初他和教主在一起的时候,自己还觉得他真的能让教主每天欢欣雀跃,于是也没有介怀他的存在;可是……教主现在沦落到如斯地步,不得不说,全是出自这个看似如清风朗月般男子的手笔。
段疏声没有说话,只是沉默。楚扇抿唇,大着胆子问他:“公子?”“……怎么了?”他如梦方醒,看向楚扇。楚扇微微低头:“不知道公子对于盟主之位……现在是怎么打算的?”“日后再议吧。”他听是这件事,疲惫之意渐渐升了上来,挥了挥手。楚扇不敢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候着。半晌,段疏声取来身旁的紫竹笛递给楚扇:“你先收着吧。我……我用穿云锁月笛。”他说他要在无瑕面前用穿云锁月笛……黑衣男子微微一晒,这可以理解为他要让教主恢复记忆了吗?
“……你现在跟我走,我向瑕儿说明你的身份。”段疏声果然道。黑衣男子没有多话,和他一同离去。楚扇心知自己今日惹到了段疏声,无力争辩也无法争辩,只要一牵扯到许无瑕,公子就会全然变成另一个人……想到这儿,微微叹了口气,走到另一个房间去解雁过的穴道。刚才的对话极为重要,让雁过知道了再去告诉无瑕,那么公子三年来的兜兜转转就都付诸东流了。
几个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脸上换了端然的神情,为保险起见还是抬手敲了敲房间的门。房间里自然是没有动静。他摇头叹自己多疑,推开门走了进去。果然,雁过正在榻上僵硬的卧着,眼眸被遮上了一层粗布。那层粗布是他刚才给罩上的,封穴只能让人不动弹,却不阻碍人的感官;自然,也切不可让雁过看到是谁点了她的穴道。他上前走了几步,双指一勾把穴道解开,便转身走了出去。
楚扇前脚刚走,方才那个僵卧着的雁过便扯下了眼睛上遮着的粗布,冷冷一笑。几个时辰前无瑕疼得倒在段疏声怀里,楚扇便要让她和唐陵、黑衣男子走,这也太巧了些。所以她便一直留心着,默默运起了慕容凌燕教她防身的‘芙蓉心诀’。进了房间一个人把她的嘴捂住、然后飞速点了她的穴道、又用粗布把她眼睛遮上这一系列事她知道的清清楚楚。
有心诀在,她自然没有被封住穴道;为了看清楚是谁干得好事,所以才装作身体僵硬的样子。不负她望,透过粗布线头的缝隙,那个隐隐约约一袭青衫的身影,是楚扇无疑!楚扇直接听命于段疏声,这件事的主使,怕还是段疏声……
想到这儿不禁心里一凛,再三确定楚扇离开了后,便推开房门去寻他们议事之所。在路过小厮的指点下,她很快便找到了段疏声和楚扇身处的房间,侧耳细听,这才发现还有另外两人……分辨一二,便知道了是唐陵和黑衣男子。其实也不能再说什么“黑衣男子”了,他明明就是慕容凌燕给她的资料中所记述的许无瑕的第一心腹、暗教中二天王之首凌鸣王赫连。说起来也奇怪,他身份举足轻重,为何只有一个姓?他难道没有名字?
记得她当初这么问慕容凌燕,慕容凌燕只是妩媚一笑,漫不经心的用纤纤红甲挑着水袖上的凤凰凌天纹:“……赫连,也是个痴情人呢。他的本名早已弃用了,殿下如此问我我也不知。”痴情,痴情……她微微皱眉,按下心思,专心去听他们的谈话。没想到,竟听到了这样的秘密——段疏声早已心许盟主之位,唐门居然是他的幕后支持者!
这种话用不用告诉慕容凌燕?毕竟她家老爷子是坐镇了三年的盟主之位的。不过既然牵扯到无瑕,一切便先看看再说。本想在江湖中能自由行事,没想到避来避去,还是站到了风暴的中心。这些话,自己当然是不能直接告诉无瑕的,还需要赫连旁敲侧击才好。就让自己,永远在他心里保持着那个机灵可爱的小丫头模样吧……
第十三章:暗教教主
“瑕儿,睡醒了?”段疏声唇边含了一缕笑意,推门进来。无瑕刚刚睡醒,要人命的头痛已经消散了,这种清醒的感觉真好:“嗯。”随即打了个呵欠。看他懒洋洋的样子,段疏声也不在意,只是侧过身,让黑衣男子走上前来:“他是赫连,是你的属下。”“啊?”他的呵欠刚打了一半,嘴形就那么僵住了,“什么叫……属下?”再去看段疏声,这人居然悠悠然走了,留下那个奇怪的黑衣男子和他对望。
黑衣男子单膝下跪,肃然道:“属下,是从属主人的人的自称,如同楚扇与段公子的关系。”他愣了愣,好半天才把张着的嘴合起来:“那个……我不是不知道属下这个词的意思,我只是想问,你怎么会是我的属下?”黑衣男子沉默着,抬起眼来与他对视。他不知道,黑衣男子的眼里怎么会有那么复杂的情绪。三分喜悦三分仰慕三分悲凉,还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恻然。
“你,你别这么看着我……还有,你赶紧站起来。”他后知后觉的往从榻上蹦起来。黑衣男子被自己眼中的情绪尽数收去,一双眼淡然无波:“是,属下听令。请教主恕罪,属下不能站起来,与教主平视乃是大不敬之罪。”他心里一揪,隐隐惊惧:这还是人么?明明就是那个什么教主培养的、面无表情只会听令的工具罢了!
看他神色有异,黑衣男子试探道:“……教主?”“你现在,把那个什么教主的事,给我一五一十说一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黑衣男子依旧道:“是。”话语在脑内飞速整理,以最简洁明了而不放过任何重要细节的方式将这些事告诉了他。
原来,他就是那个到处培养工具的教主。
他从前并不叫无瑕,而是叫许无瑕,正是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临华公子。在黑衣男子第一次看到他时,他才十六岁。至于那十六岁经历,黑衣男子以及教中的其他人一概不知,只知道他举世无双的刀法师从老江湖冯庭真。至于他的身份,则是暗教的第十三代教主。
暗教,和它的名字一样,从来没有正面暴露在世人面前。暗教中有着数也数不清的能人异士,遍及三教九流,武林、民间中均有涉足。武林的人听命于暗教二王中的凌鸣王,平民百姓则是听命于封辰王。黑衣男子——应该说他的本名了,赫连。他便是凌鸣王。他和封辰王则直接听命于教主,也就是无瑕。
实际上,他只要多加谋略,谈笑风生间便可以覆灭一个天下。
无瑕反应不过来。
废话,一个天天游手好闲的小混混突然被告知你是教主,世间还没有什么事你做不到;这种感觉就跟你仰天长啸我为什么没有饭吃,然后香喷喷的佛跳墙就源源不断灌到了你嘴里的感觉差不多。
看他愣愣的样子,黑衣男子,不,是赫连不禁有些懊悔:一口气告诉教主,恐怕还是吃不消,应该一天一天慢慢来,都怪自己太心急了。摇摇头,他连忙唤道:“教主?”无瑕双眼无神的应了一句,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本以为和段疏声一起去武林大会就是一时好玩,玩完了就回来继续去寻花问柳;如果真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段疏声,那就跟这个白面书生一起到处玩乐。没想到,自己的未来居然全部改变……
不禁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立刻被疼得龇牙咧嘴。无瑕这才确定,嗯,自己不是在做梦。“那个……你该不会是骗我吧?”
“属下不敢。如果教主不信,可以去询问段公子。”赫连依旧垂首道。“哦,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他无意识的挥了挥手,赫连虽有些担心,但依旧听令,起身走了出去。门外,段疏声立在那里,翩翩白衣宛如谪仙:“说了?”赫连沉默颔首。段疏声微微思索,眉几不可见的一皱,然后如同往常一样对赫连道:“我知道了。”赫连一个转身,回到暗处保护无瑕。
段疏声看在眼里,思量半晌还是进了无瑕的房间。这么大的事,他应该也接受不了……让他一步步的想起来那些陈年旧事,是好是坏?只要他忘了他曾手刃过段氏满门、自己为报仇废了他毕生武功两件事,他们便真的可以像以前那样朝夕相伴、醉饮江湖了……
定睛一看,无瑕正坐在软榻上盯着那纹花柱子出神,冠玉似的侧脸露出一丝迷茫。这么一副小小的模样不经意间就拨动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嗡的一响,心里涌上一阵异样的感觉,似乎是想直接把他拆吞入腹。没想到他在这儿自控了半天,无瑕却是一转眼看到了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走到了他身前,然后伸出手臂抱住他。
身子柔软,却又带了男子的挺拔。
火被点着了。
察觉到他的异样,无瑕有些后怕的想要放开手:“你……”“别动。”段疏声音调低哑,紧紧的将他的手束缚在自己腰间,慢慢的摩挲着。他触到段疏声挺拔而略显纤细的腰际,脸也烧了起来,吐出的话却是冷静得紧:“你等等,我有事要问你。”段疏声低头去看他的脸,其实也不能说低头,因为他本来就比段疏声高上那么一点。只不过他因为心事重重而低下了头,所以造成了这种效果。
“你说。”段疏声算是败给他了,不情不愿的放开手,“是不是因为暗教的事?”“嗯。”他暗自咬紧了牙关,“你告诉我。”段疏声叹了一口气,帮他正了正束发的缎带:“……我也不知。”看到他明显不信的神色,又道,“你们暗教一向是行事诡秘,对暗教最了解的人除了你就只是赫连了。你以前最喜欢的便是独揽大权,什么事都不会过问别人,我自然是不知道。”
第十四章:一夜云雨
以前自己还是个霸气的人物?无瑕挑了挑眉,刚要开口,就被段疏声的一个吻堵住。唇上有什么东西扫过,酥酥的,引得他下意识的反舔了一口。段疏声的气息猛然炽热起来:“临华……你不要逼我……”临华,临华,这个称呼怎么那么怪异呢。他还没问出声来,段疏声便看穿他心中所想,勉强离开他的唇,可恨的是那染着情欲的笑容依旧温润如玉:“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像你失忆之前吗?”
无瑕挑眉。段疏声低低道:“便是你挑眉的样子,勾人又邪气。”他抬眼看着无瑕,眸色璀璨如星。无瑕张了张口:“……在我失忆前,我们是什么关系?”“是爱人。”他顿了顿,“引喻山河,指呈日月。生则同襟,死则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