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华无月+番外——顾亦衣
顾亦衣  发于:2014年0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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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咬了咬牙,指尖无意识的在手中香炉的身上划着,伴随着香烟袅袅,那纤美的指尖也变得迷蒙不清。一切都那么安静,然而在这平静的表面下,又藏有多少波澜……

“我忘了一件事!”那香炉滚落在地上,她倏地站起身来,眼神急切,“瑕,瑕,我忘了一件事!”无瑕压压手,也跟着站了起来:“你先不要着急。”

“我忘了!父皇说,将来若是遇到危险,我可用银铃碎玉自保!”她攥紧了手中的绢帕,“那银铃碎玉的内侧隐藏着一个秘密!那上面纹了八个字,‘文华州郡,真临万军’。文真是我的封号,我凭着文真公主的身份,再拿上那串银铃碎玉,便可去任何州郡调动父皇留下的千军万马!父皇曾经下令,如果我拿着银铃碎玉去,那么该地的提督必须将虎符给我!违者诛九族!”

“也就是说,如果有了它……我们就可以拦下江无月?”无瑕眼睛一亮。雁过掐着自己的手心,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是这样。但是,那串银铃碎玉被慕容凌燕拿走了。她现在在宫中,按理是升为了太妃。不知道……”

“教主!公主!冯公公来了。”正当他们思索时,赫连疾步奔了过来,长长吐了一口浊气,“属下幸不辱命。”无瑕连忙和雁过走出门外,果然,是披着蓑衣,一身落魄的冯盛。

冯盛看见他们,眼圈就红了:“公主!公主——先帝他走了——”双膝一软,他啪的跪在地上,伏地痛哭。雁过连忙上前:“你……罢了,现在阻止江无月登上皇位才是最重要的。冯公公,本宫需要你的帮助。”

“折杀奴才了。殿下是公主之尊,咱家尽心尽力,安敢悖逆!”冯盛磕了个响头。雁过虚扶一把,额前的猫眼石荡漾着光晕:“好!那么,你便把这几日的事都告诉我们吧。”

冯盛足足饮了两盏茶,方才道出原委。江澈那时已然病重,楚扇却不肯请医者。冯盛眼看着陛下的病情一日日恶化、一日日痛苦,再也受不住,跪行去求楚扇。楚扇去请示江无月,没想到,江无月却平静的给了他一盏茶,还说有了这一盏茶,父皇即可安康太平。

那一盏茶,是鹤顶红啊。

冯盛哭着将茶盏进给江澈,江澈叹了口气,将早就写好的遗诏和一串珠玉递给冯盛,便从容饮下了。由此,江澈驾崩。

冯盛身上还有些多年积攒的赏赐,便用一把玉如意收买了一位白衣人。白衣人递给他一丸丹药,说这是迷魂散,服用者在一日之内会没有呼吸、心跳等等,就如死了一般。

他服下了。等醒来后,果然到了景霖阁外面。原来是一处荒地。他又将从前赏赐的玉璧摔开,将留有“御用”字样的一面留在自己这里,用另一面换了些银两,吃了顿饱饭,买了件蓑衣,藏在城中等待着雁过去寻他。

赫连不由赞叹:“巧思!”雁过的眼神变得凌厉不已,似乎能射出冰花来。她的手啪的一声拍上了桌案:“本宫一直以为江无月没那个胆子,没想到,他竟敢弑君——待本宫夺下皇位,定要将他凌迟处死,以告慰父皇在天之灵!”

无瑕心神一震。是啊,现在的江无月,早已不是那个谦谦君子的段疏声了。日后,自己只会将他看作不共戴天的仇敌。

赫连开口道:“那么请冯公公将遗诏和珠玉呈上来吧。”冯盛连忙点头,从蓑衣内侧取出明黄色的锦帕,双膝跪下,手中抖开圣旨,拉起嗓子唱道:“圣上遗诏——”

雁过、无瑕和赫连齐齐跪下接旨。

“朕在位十余年,平北疆,收南隅,兢兢业业,恪守天子之德。今临离去,不复多言。遗诏者,唯有三事足矣。

一者,无需一人陪葬。

二者,段氏满门,为朕所杀。

三者,朕身后命文真公主江雁过继位。泱泱大越无一女帝,然前朝梁国有例,是为梁昭帝慕容苑也。江氏有七窍玲珑之心,见经识经之才,为朕疼爱第一人,日后执政定不亚于慕容苑。愿江氏克复北方匈奴,四海荣昌,越朝繁盛。

然,朕亦能含笑而逝。”

命文真公主江雁过继位。

女帝。

父皇他……他竟要自己……雁过勉力控制着,泪水却源源不断的倒流回喉咙:“……臣女江氏接旨!”无瑕却是被第二条劲住——“段氏满门,为朕所杀”?!

江湖上谩骂暗教的人多了去了,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叫暗教去段家杀人灭口。

是因为江澈气不过林静筠,所以……

暗教的暗线布满江湖每一个角落。怪不得、怪不得赫连查不出是谁杀的段氏满门……那是九重天上的皇帝啊,怎么可能让你查到蛛丝马迹?

江无月,你竟为此,废了我毕生武功。我何曾负过你?

果然,你恨错了人。

一切都错了。

他木木的站着,只觉呼吸间都带了血气。赫连看他一眼,急切问道:“冯公公,上面有无玉玺之印?”

冯盛连连点头:“有的,有的!先帝赐给东宫太子的,是一枚假玉玺。真正的玉玺……”雁过抿唇接过遗诏,从明黄色的锦帕夹缝中觅得那方方正正的玉玺。玉玺通体以最好的羊脂白玉砌成,外封纯金金泥,金灿耀眼,华贵无比。上面浮雕着九曲盘龙,翱翔九天。

她紧紧的抓着玉玺,像是要扣进自己的骨肉里。

这是父皇以命托付给她的,她必须保存好,不能让任何人夺走。

冯盛又从袖管里取出一串珠玉,双手奉上:“这串玉珠,先帝从丽婉仪手中取回的。先帝说,您看到这个,就明白该怎么用了。”“丽婉仪?她不是丽妃么?”赫连出声问道。

“她惹怒了先帝。怡贵妃做主,将她降为婉仪了。”冯盛自然知道那日是怎么回事,可在这节骨眼上,多说无益,还是简明扼要些为好。无瑕强自控制住心绪,扬了扬眉,没说话。雁过将珠玉拿来,看了看内侧——没错,字样还在。她小心翼翼的将银铃碎玉套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随即挽下袖口,闭上眼睛深深吐了一口气。

无瑕神色平静:“赫连,率一千人马,随公主和我出城。另率三百人作先锋,去通知各位知州。”他眉梢微微扬起,“事不宜迟,立刻前行!”赫连抱拳,随即离开。

之后是整整两日两夜的奔波。如果想赶在江无月之前进城,那么必须迅速行动。他们上气不接下气的赶路,从昆仑山这里出发,一路向都城赶去。连无瑕这个习武之人都有些难熬,不知雁过……雁过倒是极为坚毅,坚持不坐软轿来拖累他们,而是也跨上了马,连夜奔波。

他们不敢想,差了一日,甚至差了一分会怎么样。

也许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无月进城,眼睁睁的看着他踏着江澈的尸骨登上皇位。

果然,各个州郡的知州看到这银铃碎玉,都猛然下跪,继而清点可供调动的人马支援雁过。短短两日,他们已经集齐了扬州、亳州、惠州、明州的四方人马,加起来已经有三万多了。

不能再拖了。无瑕和雁过当机立断,率这三万人马及暗教的人手,直奔都城。

终于,巍峨的朱红色宫门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然而他们并不能松口气——因为站在宫门外的,还有白茫茫的一片人马。

江无月。

他傲然立在阵前。不知何时,他已然披上了战甲。肩头的龙纹银甲狰狞不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身后的白色绣金龙云纹披风流泻在地上,曳出耀目的纹路。他并没有戴头盔,只是将漆黑的长发束起,如泻流光。他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容,举手投足间,却是锐气难挡。

“这位是东宫太子江无月,守将张大人,请速速开城门!”站在他后面的楚扇朗声开口。站在城楼上的张尹蹙眉道:“我怎能信你?”“张大人请看,这是先帝御旨!”楚扇将一卷明黄色的绢帕呈上。

江无月微微皱眉,似是不适应眼前刺目的阳光。他一把将御旨抢过,右手从箭筒中抽出一把翎箭,随即将御旨系在身旁的翎箭上。左手手心张开。楚扇立刻会意,递上一张雕弓——他拉开长弓,微微眯眼,隽秀的脸上写满了势在必得。

翎箭飞出,直直钉在令旗的旗杆上。张尹随手将御旨展开,一字一字读来,凝神道:“真的是先帝亲笔……”

“张尹——!你若是敢开城门,本宫与你没完!”身后传来一声断喝。江无月好整以暇的转过头去,唇边若有若无的扯开一个笑:“终于来了。”

随即他扬起头来,对张尹道:“张大人,本宫想,城中应该有人听到先帝驾崩的风声了。请速速开城门,本宫即刻去景龙殿继位。若是误了大典,想是先帝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吧……皇妹,”他转过头来,对雁过微笑,“你说呢?”

雁过气得浑身发抖:“就凭你还敢称本宫皇妹?!来人,将无月阁所有白衣人围住!一个都不许走!”身后跟着的从各州郡调用的兵马们立刻响应,大军沉默的移动,围住了白衣人。

白衣人有五千,他们的兵马,有三万。

无瑕不语。自始至终,江无月没有看他,他也没有看江无月。二人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都不肯看对方一眼。仿佛看一眼,便是输了。

静穆的气氛充斥在对阵的两方之间。

张尹看着下面的局势,心中也陷入了沉思——一方有御旨,一方是文真公主。他到底,该给谁开城门?

正想着,身旁突然有人大声道:“张大人,开城门吧!明摆着的,太子殿下有御旨!”“是啊是啊,开城门吧。”“张大人,你再不开的话,可就是违逆太子了……”“我等都以为开城门……”

张尹转过身去,惊愣的看着这四面楚歌的景象,颤抖着开口:“你、你们……”身后的守城将士要不然沉默,要不然就大声喊着“开城门”。看到此情此景,城下的江无月方才露出一个笑容:“张大人向来是不受贿赂、刚正不阿。只是这些守城的将士……可比张大人明理的多啊。”

眼看着已经陆陆续续的有将士不顾张尹,直接要去推开城门。雁过纤长的指甲深深的陷进了肉里,她嘶声喊道:“文真公主在此,谁敢造次!”无瑕示意她稍安勿躁,随手取来雕弓,冷冷拉弓——啪,刚刚手摸到城门上的那个守将便被射死了。

鲜血飞溅。

众人皆是一愣。两方都不敢挑这个头,一旦见了血,可就不简单了。雁过看着,忽然明白了他想干什么,立刻命令道:“诸位将士——”将士们立刻会意,直直朝白衣人们冲来。

天边的残阳透着血气,给所有人的脸上都镀上了一层古铜的色泽。所有人的血液都在血管中激荡着,喧嚣着要找到一个出口。

城门巍峨的立着,漠然看着眼前的厮杀。

它已经习惯了。

哪个帝王的登基,不是踏着尸骨、浸着鲜血过来的?

城下的百姓纷纷哭叫着逃窜。

一将功成,万骨枯。

眼看着白色的身影越来越少,五千对三万,饶是无月阁的人如何骁勇,也无力更改。江无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该死,他竟没料到雁过还会召集来这么多兵马!楚扇慌张的为他挡下一剑,道:“太子,这……”

“你还记得,战前我和你说过什么吗?”江无月拔出身旁的金剑,剑芒吐露,他反手削去了一位将士的首级。那将士大睁着眼睛,脑袋骨碌碌的滚落在地上。血花喷射在江无月脸上,将那隽秀的面容上也抹了一层嗜杀,宛如修罗。

楚扇猛然醒悟:“您说,胜了最好,不胜……也无妨,可以正好借机收买人心!”“是啊。”江无月勒起缰绳,马蹄高高抬起,“……全军听令,随本宫撤退!”

白衣人们齐齐一怔,继而从包围圈中勉力拼杀,拼命想冲出一条路来。

雁过冷声高喝:“想走?没那么容易!你胆敢胁迫父皇,就应该想到今日的下场!给本宫追——”“等等。”无瑕高高的立在马上,从他的角度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江无月的脸。他正在楚扇的保护下厮杀,干涸鲜血盏在他脸上,像是天庭最美的青莲折堕进了凡尘。

“雁过,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他低声道。雁过一怔,随即苦笑:“你是想说,让我放江无月走?不可能的。这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如果放弃了,那么日后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隐患……”“不,如果现在不放他走,你的历史上就会留下弑兄的罪名。他亲手弑父,你不一样。让他走,到时候……我们再……”

“别说什么弑兄。我以女子之身登基,都不怕人多口杂、道德伦常,怎会怕区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雁过的眼神分外锐利,丝毫不肯退让。无瑕茫然的握着手中的斩龙刀,耳畔箭矢呼啸的声音、冲杀逃亡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似乎激荡着冲天的豪气。

“雁过……”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是,对他有眷恋的吧……眼睁睁的看着以前最爱的人被逼上绝路,眼睁睁的看着……他那么一次有一次的伤了自己,自己居然、居然还是……

放不下他。

也许江无月对许临华,便是他对段疏声吧。对,段疏声,他说的不是江无月。江无月嗜杀、残忍,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段疏声不一样。他是端方的公子,一袭白衣,手握玉笛,笑容温润……他的吐息间有竹沥的清香,他的拂袖回眸间,有着谪仙的风姿。

再看看眼前的局势。战火纷飞。

那个人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可要命的眷恋还在。对,就是这个词,眷恋。

他放下他了,但是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在自己面前痛苦的死去。

还是有着侥幸吧,觉得只要他不死,有朝一日,那个温润的段疏声还是会回来的。

“你可以说我愚蠢,可以说我不智,你说我什么都好。但雁过,我求你,我就求你这一次……我以为我已经变成了那个冷血无情的暗教教主,奈何……我可以给你承诺,雁过,下次我们和他在战场上相遇,我绝不姑息。如若我还请求你饶他一命,那么你就杀了我吧。”

雁过看着他的脸,终是不忍。

她知道,他的善良迟早有一日要害了他。

这一日来了。

她用力扯住马缰,嘶声道:“进城——不要追了,进城——”

第五十九章:登基大典

见白军已退,守城将士们见势不好,连忙讪笑着推开了城门。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大军一路进入了皇城。雁过在最前面领军,率先冷着脸驾马冲了进去,无瑕高举着遗诏,快马加鞭,喝道:“先帝遗诏在此,挡公主者——杀无赦——”宫人们面面相觑,甚至都不知道江澈驾崩一事。还好在宫中的多是洞察敏锐之辈,见太监总管冯盛也在军中,便纷纷跪下高呼道:“参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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