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华无月+番外——顾亦衣
顾亦衣  发于:2014年0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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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独寒一身华贵的宝石蓝锦袍,衬得小小的身子如同刚破土的青竹,挺拔向上。他的脸上写满了气愤和恨意,拼命挣扎着——无瑕这才看清楚,他们两个分别被绑住了手腕。

他看得出来,两个人显然被慕容严侮辱过,只不过是为了武林大会、慕容严不能失了人心,所以才临时被打扮成这副锦衣玉食的样子。

小小的邱独寒看到慕容严,更是使劲挣扎,想逃开手腕上的束缚。阿七指节一紧,他只觉手疼的要断掉,无法,他只得遥遥的向慕容严吐了一口口水,狠狠骂道:“慕容老贼,你……你欺人太甚!”

台下的侠客不由得一怔:“这、这不是‘珍珠夫人’朱嫣然和丰绝门的少公子么?少公子怎能口出狂妄之语?”慕容严在台上捋着美髯,悠悠开口:“阿七阿九,怎生得怠慢了二位。丰绝门可是我净雪楼的友帮啊。”

阿七和阿九点头应命,无瑕觉得他们的身影有些熟悉,面容却因为角度的关系看不大清。将他们两个手腕上的束缚一收。朱嫣然不懂武功,被这么一下子放开,身子不由得一软,踉跄几步好久才稳住身形。邱独寒烦恶的甩甩手,恨恨瞪了阿七一眼,连忙跑过来扶住母亲。

邱毅怔怔的立在那里,看着邱独寒吃力的扶住朱嫣然、一叠声唤“娘、娘”的样子。他不能动,不能开口,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儿被捆绑起来,被人羞辱,他居然什么也不能做……

自己来净雪楼、迎合慕容严的初衷是什么?害得他妻儿落魄,一家人破落成这个样子?

手中的剑有何用?丰绝门门主的位置有何用?武林秘籍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什么都保不住!还不是一样样被慕容严夺走!

此时,台下的无瑕狠狠一呆。

阿七,阿九……他看清楚了。

他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不,绝对不会。朱嫣然和邱独寒不是投宿到阿初的药铺里了么……他猛然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疑似阿初的人影,该不会,她便是……

阿七和阿九似乎是感应到了,转过头来看向台下的无瑕。是了,阿七便是药铺掌柜,阿九,便是守着红泥小药炉的阿初……怎么会啊……慕容严高傲的立在台上,嗤笑道:“那只是他们的隐藏身份罢了。”隐藏身份?无瑕愣愣的听着,脑中嗡鸣一片。

阿初,不,应该是阿九笑盈盈的转过头来:“无瑕哥哥,好久不见了呢。”“阿初,你……”无瑕张了张口。阿九歪了歪头,将自己手中泛着冷光的匕首掂了掂,还在手指尖上转着,哪有药铺里那副体弱多病的样子:“嗯?我和阿七,都是净雪楼的便衣侍卫呀。”

他怔怔的看着这一切,只觉头晕目眩。一旁段疏声紧紧抿着唇,脸上一派平静,无甚表情。倒是赫连急急扶住无瑕,低声道:“教主,要不要休息一下。”无瑕苦笑:“都怪我,都怪我……”

慕容严挥了挥袍袖,从容道:“我记得段公子还没有成亲,结好的婚约倒是有一个。小姐,请上来吧。”一个身着湖蓝色衣裙的美人缓缓从他后面走了出来,身姿楚楚,行走时碧波荡漾。美人抬起脸来,面若桃花,顾盼之间眸底波光流转。一身素雅的装束,站在衣饰雍容的朱嫣然身旁竟毫不逊色。

是齐瑶。

她的目光有些躲闪。

齐彻倒吸了一口气,紧紧的盯着台上的妹妹,手中的空茶盏竟被生生捏碎:“小瑶!你怎么这么糊涂!”旁边的唐陵握住他的手,低低道:“没想到,终是养虎为患了……”齐瑶孤独的立在高台上,低声道:“哥,对不起。”

台下人议论纷纷:“这、这位美人……”“这是齐家的独女齐瑶啊,就是齐彻公子的妹妹。”“婚约?嗯,倒是金童玉女,十分般配呢……”“只是齐瑶小姐怎么会跟盟主……”

无瑕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局势太过纷乱,原来经历过的这么多这么多的事,只是徒有灿烂的表象,撕开后竟内里是如此不堪。从头到脚的幻灭感把他生生笼在里面,他清晰的听到自己时轻时重的心跳声,手心渐渐沁出冷汗。

他没有把握能放下这一切,和段疏声远走高飞了。

段疏声冷冷立在一旁,只是淡漠的看向齐瑶,不语。齐瑶看到段疏声的神情,心里一痛,几乎要落下泪来。

慕容严和蔼道:“是齐瑶小姐带阿七阿九到昆仑山巅来的。齐瑶小姐,多谢。”无瑕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原来……齐瑶强自笑了笑:“没、没什么,盟主客气了。”说罢,她便提着裙裾,匆匆走下台来。又看了段疏声一眼,躲到一旁去了。

此时邱毅开口了,声音依旧平和淡然:“慕容盟主,您带来的人在下没有一个认识的,请问您这是作何打算?”邱独寒挣扎着:“你、你不是那次看见的、穿着雪青色衫子的段公子么!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和我娘!”果然他没有识出自己的父亲。他已经三年没有见过父亲了,又加上唐陵的易容术,自然没有看出来。

朱嫣然没有开口,堂堂珍珠夫人何等聪慧睿智,怎能看不出眼前局势。可她没有任何办法,只是泪眼朦胧的看着邱毅,半晌,才从袖间掏出一张纸条,一点,一点,撕成粉末。张开手心,粉末随风而逝。阿七厉声喝道:“作何!”朱嫣然摇了摇头,那张纸条,是那日在净雪楼无瑕带给他们的、邱毅的亲笔。

邱毅遥遥的望着,心中凄苦难言。嫣然,你终究还是要怨我了。朱嫣然察觉到他的目光,只是将手迅速的抚过脸颊,摇一摇头,然后指指慕容严,最后点了点自己的心。

邱毅看着,忽然明白了。

她在告诉他,让他尽管去杀慕容严,不用顾她和寒儿。她在告诉他,她爱他,她不怨。

想明白后,他朗声笑了。一个翻身,他稳稳当当的跃到了慕容严身后:“……慕容盟主的笑话也该说够了吧。”慕容严自然知晓邱毅的性子,若此人真是邱毅易容的,那么他肯定舍不下妻子儿女。由此可见,此人必是那表面上温文尔雅、君子如玉,实则心地冰冷淡漠,看穿世态炎凉的段疏声了。

没什么顾忌了。他扬起宽大的袍袖,手指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一道红光直直从袖中飞出。那锐利的红光渐渐化作一张红光密布的网,遥遥扑来,牢牢罩向邱毅——

邱毅一怔,这招是《破空集》的蛛网诀,若要破此招,只能用《破空集》的破空轮。

慕容严教过他《破空集》。如果他用,他可以躲过这一击。可是如果他用,如果他用……就向所有人宣告了他是邱毅,不是段疏声。慕容严会将嫣然和寒儿杀死,段疏声、无瑕他们也会受到牵连……

脑中电光石火,他无法,将手中的剑扔了出去,眼睁睁的看着蛛网诀,竟是躲也不躲……

慕容严冷冷的看着,唇边扬起一个快慰的笑。殊不知,他亲手杀死的,竟是自己最爱的人。

邱毅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双膝慢慢的跪倒在地,口中不受控制的喷出鲜血……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变故吓呆了。朱嫣然怔怔的看着意料之中的一幕,双手掩面,拉着不明就里的邱独寒跪了下来……刚才一直没有出声、冷眼旁观的段疏声突然站起身来,清声唤道:“……邱门主!”他的声音里有无限悲痛。

慕容严一怔,看向这边。无瑕隐约间似乎看到段疏声嘲讽一笑,那表情只是一闪,很快恢复成了原样。他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去,神色悲悯。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个青色的身影,这个人是那么清远,那么端方。

邱毅还有一口气,他看向段疏声,勉力摇了摇头。段疏声看也不看,只是对慕容严行了一礼,低声道:“在下是段疏声。”他将互换衣衫的事全盘托出,然后将身上的衣料给慕容严看。

慕容严刚才清高冷酷的表情似乎全部消失了,他似乎听不太懂段疏声的话,许久,才如梦方醒:“竟是我……”他像是一下子没了力气,看向一旁伏在地上的邱毅,“竟都是我……”

他急急奔过去,将邱毅揽到他怀里,手指抚上他的侧脸。邱毅靠在他的怀里,双眼已然涣散,口中喃喃道:“段疏声说的没错,是我替段疏声……的。慕容……严……以我一命,换你盟主一位,可好……”

“怎会,怎会……我刚才怎会对你用《蛛网诀》……你为什么不躲?你若是要这盟主之位,我给你便是,我带你回净雪楼养伤……”慕容严语无伦次。他真的是爱上了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男子,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留他一日是一日。可自己居然亲手杀了他,居然是……

也许是因为命数将尽的关系,邱毅的脸庞上一片平淡温和,他艰难的吐出气息:“你……你还是不明白……我自始至终都恨你,我根本、根本不屑用你的招式……人的心,怎么会被这种东西锁住……我走后,请你善待……嫣然和独寒。”

邱独寒被这变故吓呆了,只是喃喃的说着什么。朱嫣然死死的咬着下唇,眼泪还是控制不住的从眼眶中滴落,她的夫君,她一生爱慕的男子,到最后竟要死在另外一个男子的怀里……

邱毅慢慢的将脸转过去,对她勉强微笑:“嫣然,我先走……”他停了停,“慕容严……此前恩怨种种,便都放下吧……”

邱毅疲累的闭上了眼睛。

他再也不恨了。

第五十三章:机关算尽

“毅儿,毅儿……”慕容严拥着邱毅逐渐冰冷的身体,喃喃的对他说话,“你知道吗,那日在净雪楼的重华台,我第一次见你。你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袍,就像是青竹一样,那么沉稳,那么新鲜……燕儿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嫁给你?”

他又将邱毅抱的紧了些:“我要教你《破空集》,我要把净雪楼和丰绝门的命脉系在一起。我折磨你,羞辱你,无非是想看看,在你沉稳的神情之下还有什么东西……你不知道我多想拥有完完整整的你……可你为什么到死还恨我,你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离我而去……”他轻声的询问,手指刮过邱毅毫无生气的脸庞,将他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

他站起身来,仰天大笑,笑得畅快,笑得疯狂,笑得满脸是泪。台下人都被这惊天变故惊呆了,谁都不敢说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敬重的武林盟主越来越疯癫,越来越狂乱。

慕容严一边笑,一边拔出自己腰间的长剑,凌空跃起——喀喀几声,汉白玉的栏杆,竟被他毫不留情的削断!他疯狂的拔剑起舞,转身,弯腰,周转,承回,风云变幻,似乎天地间只剩了他一个人。

段疏声含着嘲弄的笑意看着他,适时开口道:“邱毅临死前和你说了些什么?”慕容严身形一滞,握住剑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长剑掉在支离破碎的玉砖上,发出啪啦的响声。他抱住头,低声喃喃:“他说,他恨我,他要用他的命换我的盟主之位。可是段疏声,”他缓缓转过身去,凌乱的发丝纠缠在脸上,像是地狱来的使者,“……你又好到哪里去?心口不一的伪君子,这盟主之位我绝不给你!”

“伪君子?”段疏声一字一句的念着,忽然笑了。慕容严紧紧盯着他,哈哈的冷笑:“……我还有一张王牌。除了那个女人和邱独寒,我还有一张王牌。对了,那女人,还有邱独寒,你们走吧。”他说话颠三倒四。

邱独寒咽下眼泪,冷冷的看着慕容严:“家仇,我会报。”说罢,便搀扶着泪流满面的朱嫣然一同离开了。

“王牌?”段疏声没管他们,只是好整以暇的看向慕容严。慕容严怪笑两声,招招手:“夫人,请吧!”夫人?段疏声微微皱眉,随即看到了一个身形纤美的女子踉踉跄跄走上高台来。她后面还有一个威严的大汉,不难想出,她便是被这大汉推上来的。

段疏声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女子,眼睛几乎要沁出了血:“……母亲!”那女子转过脸来,昔日艳若桃李的脸庞上此时布满了风霜。再往下看去,她衣衫褴褛,身上全是血迹和泥污。她望着段疏声,不禁泪如雨下:“声儿,声儿……”

“慕容严——你敢闯段府?劫段天德的夫人,你难道不想后果!”段疏声冷声断喝。他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就连一向温润的眼底都是凛冽的杀意。慕容严仰天大笑:“林静筠又如何?段天德又如何?我慕容严,才是世上最强的人!”

“慕容氏大胆!以你的身份还敢说‘静筠’二字,也不怕玷污了!”稳重威严的声音,还略带了低沉的怒气。不是段疏声的声音。众人一怔,都转头去看声音的来源——是一座普通的软轿。

慕容严嗤笑:“我还当是谁,原来不过是圣上罢了。”

圣上?

无瑕转头去看雁过,雁过的脸色也变得煞白。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匆忙笑了一下,低声道:“……今日父皇怎么这样唐突。”

软轿前方的驾马人从马鞍上跳下来,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将背伏低。软轿的帘子被里面的人掀开,一个人率先跳了出来,并没有踩驾马人的背:“圣上驾到——”

是冯公公。也算老熟人一个了。

冯公公打上帘子。软轿内探出一只金龙雕靴,直直踏在那人的背上。这么一个动作,就做的无比威严,气氛骤然变得压抑下来。

高台上的段疏声也抿了抿唇,往那儿看去。无瑕匆忙扫了一眼段夫人,却是一怔——段夫人看见那软轿后脸色变得煞白,本就纤弱的身子变得摇摇欲坠,一滴又一滴的冷汗顺着柔婉的脸庞流下来。她怎么会这样慌张?

正想着,江澈便下了地。他一身宫中常服,明黄色做底,衣袍上绣着漫天匝地的金龙祥云,一片一片,是扑面的奢华尊贵。他没有戴帝冕,整个人看起来却依旧沉稳大气,举手投足间有帝王之色。然而,他的脸泛着不对劲的蜡黄色,似乎精气神都被抽空了一般。

众人不由自主的分立两旁,为他让出一条大道。他一步一步的走上高台,威严的挡在段夫人面前,高高俯视着慕容严:“你没有权力叫她‘静筠’。”段疏声看着眼前他自己也预料不到的变故,沉吟起来。

段夫人怔怔的看着那宽厚的背影,心底微微发酸。多少年了,你竟没有变吗?

江澈转过头来,神情复杂的看着段夫人,那目光三分柔情三分疼惜三分强硬,还带着一分无可奈何。他轻声开口:“静筠,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为什么不来寻朕?”

段夫人不答,只是低眉柔婉的行了一礼:“民女参见陛下,恭祝陛下万福金安。”江澈静静的看着她,目光在触及她因行礼而伸出的手时猛然一滞:“这是……”他急急捧起她的手,那样尊贵自傲的帝王,对待这一双手却像对待珍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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