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秋——火茫
火茫  发于:2014年0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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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峙片刻,地上荆藤已经快掩住双脚,他忽然提气,一蹬足就向山巅奔去。岂料电光火石之间,身后腾起一股荆条,竟如长了眼般往自己直刺而来!

到底是赋胆色身手的将军。噌!——玄铁剑铮然出鞘,一道弧光劈向长藤!

咣!

火星四射,虎口痛麻,那条刺藤竟是分亳未伤。落枫吃了一惊,继而连斩数下,那数丈长的藤枝浑身锐刺、苍劲无比,依然着了魔般,疯狂地往他身上抽打缠绕。俄顷,绿丛中忽然又甩出更多刺藤,向他这里袭来!

妖物,自己生活了十数年平静的荆山,怎有如此妖邪之物!

落枫紧紧咬牙,皱起眉头。缠身的刺藤越来越多,势头也愈发凶猛,已经扯裂衣衫,割破皮肉,但可恨的是,无论怎么砍劈也无济于事,直到玄铁剑脱手,仍破不开困局。

眼看就要被刺死或勒毙在这荆棘丛里,挣扎中抹到腰间尚余一把木剑,不甘于命的他孤注一掷,抽起它便横劈出去!

咔!咔、咔!咔!——

四根劲藤应声而断!喷溅着发青的树汁,落回丛中。

连玄铁剑都无法破开的藤枝,竟被这木剑当场削断?!只是未及细想,落枫抡起木剑当即一轮挥斩。果然犁庭扫穴、势如破竹,一路上断枝残叶四处飞溅,不稍片刻己突出围困。然而他未敢缓气,继续疾步奔往山巅,远远跃离那片邪异凶猛的绿障。

越往高顶,身边的山风越发凛冽。这滋味他十年前便领略过,当即暗下念动心诀,调息运气。这心诀,便是儿时师傅所教,每当身处不明状况的困境,他便犹自默念而出,虽然连自己亦无法解释,但每每都是这样脱离了危局。

跑过一段弯路,不对劲,怎么身后还有异响?落枫猛然回头,发现竟是成片汹涌的藤蔓咬着他脚步,翻滚扑来!

这些妖物,漫山遍野,无边无际,就算再多几把木剑,自己也难有足够的气力抗衡!

前头的风势愈加猛烈,甚至开始感到脸颊刺痛,呼吸不畅,此刻当真是腹背受敌,进退两难,恐怕再残酷的战场,亦不及这种诡谲的景况让人绝望。

越接近顶峰,后面荆棘丛移动的速度便更快,满山尽是枝叶摩擦泥土的沙沙声浪,铺天盖地让人毛骨悚然。大群林鸟被惊到半空,盘旋不休,张惶失措。

落枫一刻未停奔至尽头,霍然看到前面一个硕大无比的深坑,方圆数十丈,比山下的石台还要巨大。上前往下俯瞰,只见坑底怪石嶙峋,狂风啸啸,形形种种石头被烈风啃噬着,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竟若一处遗落人间的地狱!

就在惊疑张望中,身后突然劲风涌起,他立马回身,横手斩断三根扑到面前的刺藤。正当再要举剑,却见后方翻起成片数丈之高的密藤!绿色的巨浪般,汹涌愤怒,排山倒海拍来!

落枫大惊,当机立断,往后纵身一跃,跳进了深坑!

……

果然好烈的风,本来凭他身手,这数丈落差根本不在话下,但此刻,身体却被飓风冲击得无法平衡。底下全是嶙峋尖石,稍有差池定被那些石头生剖活剐,血浆横流!看来跳坑亦不是十分明哲的选择。

落枫未敢大意,急忙念动心诀,提起身法,竭力稳住下跌的身体。腰、肩、背都磕到石上,因为风力,那几下撞击来得更加惨烈。直到险险着地,也被飓风刮得再摔去一交。

七尺昂藏之躯,在这深坑中,亦如纸鸢坠叶般脆弱无奈。

落枫趴在地上,浑身散架似的剧痛,咳了几口,更有血丝喷出。

他抬头望向上方,担心妖藤有否追来,却见那片绿色的妖物挤堵在坑口边沿,疯狂摇摆,徘徊不前,连被烈风扫过的枝条也退了回去。

哦?原来那些家伙害怕了这深坑?

落枫一手抹掉嘴角的血丝,冷笑。忽然,瞥见成片招摇的藤蔓中,竟多出一个人影?!

——红艳刺目的衣裳,在风海叶尖上翻飞乱舞,竟真如怒放在群枝上的荆棘花冠。

凝神细看,居然正是方才屋里的那个女子?!唇红如血,眉目似画。她正俯身往下,手拢在嘴边,似对自己喊着什么,只是风太大,他无法听清。但怎么都好,此刻他死也不会再回到那群妖藤里去。

于是站起身,抽回目光环视四周。他想起来,或许这就是师傅说过的祖先安碑之地,然而怎么未见一块像样的碑铭,倒是巨坑中央,有一块异常巨大的黑岗石,端端正座风眼之处,雄伟肃穆。

「要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用这木剑劈开荆山顶上那块巨石吧!」

陡然间,落枫浑身一震!

就是这块巨石……就是这块巨石!藏着自己的身世?!

他一步一印,走向那块黑岗石。烈风卷起地上的碎石砂屑,啪啪打在衣履和脸上。

他拨开乱发,张眼细看。然而,这只是块普通的石头,玄黑粗砺,硕大雄伟,却未凿一字。抬头,倒是原来这巨石顶上,斜插着一把石垢斑斑的长剑。

看到这把长剑,落枫又是一震,有什么在脑海电闪而过,当即举起自己手中木剑,隔空比了上去——两把剑的外观,竟惊人地相似!特别那状如荆棘的剑格,连石垢亦无法掩饰。

他急促提气,跃上巨石。因当处风眼,这里的风较为轻缓。四野的飓风和尘屑,就是环绕着这巨石与长剑,在深坑内盘旋不休,哀哭怒号。他走近那把“石剑”。

是的,从剑格到脊刃的宽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它有一截没入石中,浑身亦被石垢所封,无法看清纹路,但有一处,当明显与自己的不同:这剑身中央镌着二字。

落枫低身,努力辨认着那两个远古文字,那两个……让他骇然大惊的文字。

——沉天!

第十四回:青珑

【引读提示】

看这章之前,大家不妨先来回顾一下第六回的部分片段:把特定情节连贯了,更有助对故事的推测和理解:

回顾《第六回:偏差》

今日天阴,不见明媚阳光,倒是满山荆棘花开得灿烂无比——殷红,绛紫,澄黄,轻瓣如纱,长枝妸娜,在五月里妖娆了整个山头。

落枫不在山中。

此刻,他该在那个与自己云海相隔的地方——壹个陌生而精彩的世界,长街闹市,玲珑楼阁,满眼鲜活,两耳新奇……这孤山,又岂可比拟。

且见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又将一天了。但当回到原点,这于我其实已再没什么意义。

回身,向山下小屋缓缓走去。

院落冷清,一顶草帽被风打落,孤零零在地上晃着——那是枫儿亲手编的,通宵达旦下来却谁的脑袋都盖不上去,可我没有丢掉。低身拾起挂回墙上,才推开门,却倏然一惊!

那家伙,那家伙竟然正在灶头前忙得不亦乎,一见我出现立即臭起脸来,“师傅真是的,居然晚饭也不弄!”

……

我也笑了,丝毫不掩饰这份心情。

枫儿见我悦颜带笑,也说得更眉飞色舞。“对,师傅,今天去看戏了!”小子一跳脚,学着戏子踢了几个台步,“大帮人穿红戴绿、涂脂抹粉在台上说起故事,那个精彩!今天讲我们宣国三公主出嫁大冶,联国安帮的故事。当真是忠烈之女,因为识破了大冶背盟的鬼阴谋,她不惧万难回到宣国,助父王打败了大冶。嘿!现在大冶近半疆土都收归宣国,相争百年,我们终于超越了它!现在皇城各处,正是在为了这场胜仗举国欢庆呢!”

小子说得兴起,在桌上倒杯了水润润喉咙,又继续叽叽呱呱拉起了腔。

我拾凳坐下来,不笑不语,只在静听。

……

“师傅,师傅?我们宣国打了胜仗你不高兴?”

他忽然停口,凑近来问我。我微微一笑,摇头,“不,只是觉得枫儿此行甚为有趣。”

(回顾引读完毕)

******

「沉天」。

如利刺一般的名字,扎进他双眼,那种刺痛渗透入心。

这究竟什么地方,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手在颤,触上那剑柄。当握紧一刹,浑身却像电击般抖震起来。

好怪异的感觉,仿佛有两股力量在掌心争持不下——壹股要拼命将他弹开,另一股又死死令他的手吸附在剑柄上。

其实落枫自己也在挣扎,毕竟这种被千针刺扎的感觉好难受,只觉得满眼昏花,光影飞梭。忽然,大脑被刹那抽空,一个影像在眼前端端明晰起来……

那是……那是一张白绢,平铺案上,织绣着金线。锦帛上写有四字,隽秀清丽,还未干透的墨印泛着温润水色——淳于青珑。

白绢就在自己面前,落枫抬起头,看到一个美艳剔透的女子。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说:“「淳于青珑。青出于蓝,大器玲珑。」这就是你的名字。且记住,要好好学练,成事纳品,这样父王才会更加疼你,母亲也可在这里长久一些。”

然后,她幽幽叹了口气。

落枫愣愣看着她,只觉得这种场景好生熟悉,就像沉入心底已久的记忆,被她素手生生搅起一样,不知不觉便对那女人唤了声“娘亲”。那女子听着,笑得将方才脸上的忧郁一扫而空。

他刚想伸手拉她衣袖,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哭叫!

落枫惊疑未定,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光影离合……

“不!我要父王!父王救我!我要回家!放开我!我要回家!!!——”

场景变了,似乎是一处山野。

那是把小童的哭叫声,他看到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在方才那女子怀中嚎啕挣扎,似想挣脱出来。

“青珑!青珑你安静点!这里才是你的家,以后你的家就在宣国!知道吗,你不要这样!”

那女人努力摁住在疯狂挣扎的男孩,眼泪如断线之珠。

落枫的心好难受,仿佛锥刺一样,因为他知道这个男孩——就是自己。六岁被师傅收养时,自己便是这个模样!

那女人,当是他生母。

而父亲……

男孩冷不防从女人怀中挣脱出来,向外狂奔。女人脸上露出巨大的痛楚,也跟着追了出去,将他一手抓住。

“青珑,对不起!别要怪娘亲!”

说完,忽然从袖中抽个锥鼓状的法器,尖利的一端一下刺进男孩颈侧!

痛……

落枫感到浑身都在发痛,从颈侧往全身迅速蔓延。汗水湿透重衣,脑袋里翻江倒海一样,几乎要当场爆裂。

女人心痛得当即松了手,男孩委顿在地上不停抽搐,突然,一下子拔出自己颈上法器,翻手便向女人头上砸去!

五六岁的孩童,刹那力大如牛。女人当场晕倒在地,鲜血和眼泪湿了一片黄沙。

男孩扭动颈脖,忍下巨痛,撒腿就往外跑去。往他前方,一座漫天红叶的大山跑去……

……

砰!——

还沉浸在幻象中的落枫,忽然被一股力量弹离,从巨石上直直摔落!

刚着地,他又嗑了一口血丝,立即翻身跃起。

「要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用这木剑劈开荆山顶上那块巨石吧!」

那句话,又魔音一样在耳边响起。

落枫重新走回黑石旁,犹豫片刻,将手掌覆落在壁上。竟然,竟然感受到它在颤抖!

颤抖着,不断向自己哀唤……

劈开这块巨石,一切都将大白天下。

年青的将军心头一热,当即退后几步,提起木剑。

剑尖上,那抹二十年未曾褪去的红印,此刻竟鲜艳无比!

重新鲜红的血渍,他师傅当年给自己做剑时,留下的血渍……

只听他一声断喝,手起剑落!

咔!——

木剑撼在石上,当场粉碎断裂!木屑被飓风卷走,在深坑里急促徘徊。

落枫浑身剧烈一震,才仿佛大梦般醒来!他握着小半截断剑,愣愣站在那儿,像被抽空魂魄一样。

做了什么?究竟自己做了什么……师傅送他的唯一信物,如今竟在自己手上四分五裂,毁不成形……

清醒过来的人,陡然一声痛叫。可惜,这叫声马上亦被飓风吞噬……

他又咳了起来,咳得直不起身子。好不容易停下,却听见奇怪而细密的“咔咔”声。

是……是石头开裂的声音?!

落枫猛然抬头,看到那座玄黑巨石竟在一点点崩裂!

如蛛网般的裂缝不断扩张、蔓延,有碎石细砂簌簌撒落,被扯入风中。

此时景象,他无法反应过来,眼睁睁望着那巨石逐寸瓦解,等待下一刻状况发生……

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就像十七年那次地震一样,有隆隆巨响从山腹深处透来,只是这次来得更加剧烈!落枫当场醒来,晃了晃身子,竭力将自己稳下。眼前一直在崩裂的石头,忽然有风从缝隙挤泻而出——是,紫黑色的风片?!连绵不绝,急促不已,嘶叫着四散喷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逼不及待冲破这座巨石,挣脱出来一样!

那些飞溅的风片不但密集激烈,竟然还锋利无比!落枫始料不及,衣衫和眉角被当场割破,鲜血溅入风中。可他已经忘了痛,一股强烈、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若这巨石崩开,定有不可估测的恶果!只是该如何补救?!面对这种邪异莫名的状况,身经百战的将军也险些失了方寸。他深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寻找应对的方法。

更密集、粗大的风片不断喷出。四周岩石,远远近近被击个粉碎,方圆数十丈的深坑内,砂土翻腾,遮天蔽日,隆隆巨响不断震入九霄,仿佛天也要崩塌下来。场面似乎已经失控,已经无人能压制这一切。

因为巨石不停震裂,顶上那把长剑也随之颤动不已,似将要松脱出来。忽然,有石垢整片剥落,露出内里剑身……

寒光闪烁,锋芒喷发,竟是把锐气四溢的精铁之剑!

落枫目光一亮,想跃上巨石将它拔出来。虽未及细想取到手后将如何作为,但这种强烈感觉已迅速支配了全身——完全一个剑武者独有的触感,一个军人在生杀一瞬的本能。

然而,有种结果他是能预测的——若躲闪不过,大概被那些风刀割得体无完肤,身首异处。

但自己种的因,自己修的果。天经地义,没甚好说。于是他提动真气,纵身一跃!却听身后忽然一声断喝,自己已掠出去的身体被人攥着脚腕,生生扯了回去!

“落枫!”

一把如此熟悉的声音,端端正是他念了十年的记忆……

只觉得下坠的身体被那人牵引到一处,避开所有风刀,险险塞进一道巨石缝内。刚稳下来,他目光便急促往那人寻去,将他死死抓住!

麻衣长发,目如星夜,依然清隽如故,只是原本温润的脸色,此刻冷冽非常,眉宇间藏了他所未明的愤怒。

十年,自己眉额亦然印上沧桑,可师傅,他竟然还像十年前、那个道别的圆月之夜一样,容颜丝毫未改,哪怕一根眉发、一缕目光,都恒色如初,仿佛整个人被永远定格在当年!

有那么一瞬,落枫几想流泪,好像真真切切回到十年前的当初,不是梦景。

是的,依然是他的师傅,丝毫未变,让他感动不已。然而,又莫名有种难以形容的陌生……

“落枫,干什么!”

他厉喝一声,将他惊醒。回过神来的落枫未明所指,生生愣在那儿。

此时沉天亦无暇顾他,转身望向那座不断分裂的巨石,忽然起手朝天,一声清叱:“天锁!”

深坑内,猛烈盘旋的飓风骤然缓下,当在此瞬,一直徘徊在坑口上的荆藤汹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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