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秋——火茫
火茫  发于:2014年0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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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说,功成日,便是分离时……

想到这里,原本满心喜悦一扫而去。曾一直翘首期盼的那刻,当要真正到来,原来竟又如此抗拒。

同途,殊归。终究是无法逆变的缘份吗。

正当他愁眉沉思,忽然,地底爆发出连声巨响,腥烟浓雾随即扭动,整座牢冢都震荡起来!落枫登时精神一紧,昂首提剑,只见到一股气浪从深渊喷涌而上,往四方扩散!

顿时,漫天雾瘴更加剧烈翻滚,有妖物拖着丑陋的躯体从深处飞腾出来,盘旋不休。瞬间,形形绰绰、惊惶失措的黑影充斥了满空。

落枫铮然挺剑,向阵中发令,同时心中惊骇:难道地火经已驱动,魔物即要潮涌而至?!

众兵列队,横刀举戈,严阵以待。

然而,声浪过后,却没见更多的魔物涌现,深渊竟缓缓重归寂静,如同地狱恒久张开的巨口,默默吞吐着丝丝烟云。那些刚被惊起、徘徊不安的魔物,亦然渐渐平静,往暗处消散……

落枫诧疑,方才看似是一场虚惊,但地底定然发生了不寻常之事。

沉天,与炎芒……

未及放松的心情,陡然又紧张起来。他死死握着剑,忽然有种丢下一切、冲入深渊的冲动,这感觉从未曾如此强烈,从未曾。

然,到底还是理智,持剑,分寸未动——若此处一旦失守,所有坚持,皆化乌有。他是军人,他是这里一切的支柱。

落枫只言不发,静静凝视着前方,似乎就要这样一直看穿牢底,心头掠过百样景象。忽然,身体猛地一震……

一抹素白的身影,在前方雾瘴中慢慢清晰起来。顿时心里一阵狂喜,他才脱口惊呼:

“师傅!”

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回来了,带着一身虚缈与孤清。

落枫疾步上前,顷刻竟又停下。

「记着,倘若再见我回来,无论如何,必先刺我一剑。」

师傅的话瞬间在脑海闪现,他迟疑一下,咬紧牙,挺剑在手。

沉天就站在不远处,望着他微微一笑。落枫心里不愿,但手中灵剑依然还是遵嘱刺出。

让他惊愕的事,却发生了。

手中青剑,破空直去,却见沉天脸色一沉,忽然凌空跃开!

他竟在闪避?!

此人,不是沉天!

落枫心中大惊,当即牵回剑锋,一声厉叱:“炎芒!”

那人在战圈外冷冷而笑。这种阴枭高傲的笑意,也曾出现在那张熟悉的脸上,他见过!

落枫勃然大怒,挺剑一指,“你不是沉天,妄想再来愚人!”

炎芒唇角一勾,凝起个尖锐的笑意,“沉天?他在地底,再也上不来了。”

什么?!

落枫眉头一皱,奋力挥褪心头的震惊——上不来了?师傅会输?不!他又怎么会输!

“噌”!——二话不说,便挺剑刺去,此势全不留情!

就在这个刹那,他目光掠过剑身,心头却倏地一震!——镶珑剑脊上那线白芒,此时竟忽然暗淡下去!

那可是沉天剑的精蕴,难道……落枫浑身腾起一股寒气。心潮汹涌间,长剑已抵至对方眉心,眼看就要刺入颅壳,却见炎芒往后一仰,身体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随即腾空翻身,突然向落枫身下散出一片火焰!

落枫登时察觉热浪灼人,急忙点足后退,才险险站稳,浑身已涌起一股无以明状的剧痛和虚脱感。

没错,自己是阴寒灵体,是永远敌不过这种高热的真火的!

可即便如此,也得咬牙迎对,他始终不相信,以师傅的力量怎么会输,输得如此猝不及防!炎芒定是在说谎,他是要击溃自己的意志!

一想及此,落枫当即起手翻出一泓剑光。那手中灵剑,如出海的青龙,清啸着破开重重热浪,扑向炎芒!剑势盛大而凌厉,此时的落枫却又是一惊——镶珑剑上那线白芒,竟又再暗淡下去。到底,这到底……

心头忽然一空,他真的是慌了。敌者可以谎骗,但自己的感觉,却无法自欺。

此去剑势,就在这一瞬惊惶中浮钝起来。

炎芒观之冷笑,手中陡然亮出一把长剑,其状之怪异,让落枫在惊错中又是心头一沉——白色的剑,长而尖利,竟完全不同沉天所述,哪有半点被折断过的痕迹?!

然而,当下情况不容细看,眼见手中剑就要刺人对方胸口,却见白华一闪,星火激溅,炎芒那白色长剑,紧紧贴在「镶珑」之上,几下缠转挑拨、以巧柔之力将攻势卸掉。同时,竟然还将「镶珑」往自己身上带去,另一只手要扣向落枫腕上!

炎芒这动作,让落枫顿悟过来——这厮企图再来硬夺「镶珑」!

落枫当即抽手,剑锋偏转,登时划出一道寒光!炎芒遇变,刹那腾身后退。两人咫尺之距,锋芒交错,炎芒一缕发丝被利剑当场削落,飘向虚空,化做一股黑火焚去。

数招来去,两方同时退至战圈边缘,横眉对峙。

“施沉天三成功力便想将我灭去?别太小看我炎芒了。”他冷冷看着落枫剑上那丝暗淡的白芒。话语虽是轻慢,但仍掩不了冲击过后苍白的脸色,一双星目,红得骇人。只是,对他来说,这尚算不上什么。

焰光之后的魔,冷俊非常,白衣染上一层狂傲的火红,在战风中剧烈翻飞。他捋过肩上发丝,勾起了唇,“沉天经已失手,你还做什么抵抗。”

落枫心头一沉,脱声怒斥:“住口!你这攻心之计无用!”

炎芒却仰首大笑,笑得疯狂,笑得让人寒心。只见他端端正正、向落枫亮出手中白剑。而在此时,落枫才真正看清它的面貌……

此剑,成色惨白,足五尺之长,竟状如新月微微弯曲,刃尖无比锋利。更奇怪是,它通体布满凸刺,但不见剑格与剑脊,看上去十分异样,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更像……

“没错,它不是剑。”炎芒笑意森寒:“只是根龙骨。”

骨。是的,分明就是一根锋利的长骨!

落枫随即想起方才两剑摩擦时的奇怪声响,也终于明白,为何数招交锋,他都施用以柔克刚之法,原来是为免手上龙骨与「镶珑」硬碰!

师傅不是曾经说过,炎芒手中是把残断的神剑吗?现在怎么竟成了龙骨?!究竟……

落枫神色变得十分难看。炎芒望着,得意地笑了起来。他一挥骨剑,划出一道森白弧光,直指向深渊,“你可知道,我手中的炎芒剑现在何处?”随之是连声狂笑,“它正钉在沉天身上,将他钉死在「地火界」了!现在我以骨代剑,也能对付得你,老实交出「镶珑」吧!”

落枫脑里一炸,长剑险些脱手。

「镶珑」锋脊上那丝白芒,此时终于消失,殆尽。

他愣愣站在那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意识,只记得:

对方手里消失的「炎芒」;自己手中消失的「沉天」……

师傅,沉天。

第三十回:归去

“不可能!——”

恍惚中的落枫,忽然大喊一声,从混沌挣脱出来。

这一声,怒气冲天,竭斯底里,似是只为斥退心中的张惶和悲恸。那手中青剑,锋芒剧转,直指炎芒,“你修行再久也是残灵之躯,沉天决不可能战败于你!”

他定是在说谎,自己必须相信,他那些全是谎言!

但,为何仍然感到害怕和愤怒……

落枫脸色铁青,炎芒则幽幽望着他,忽然歪了歪头,似略有所思,竟像有些认同落枫的质疑。目光游掠,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煞是清狂。他不紧不慢道:“起初我亦同你所想,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他竟如此大方地分舍了力量,真是太低估我炎芒。”

落枫心头一顿,登时想起自己手中「镶珑」。炎芒也看一眼他手里长剑,神色却不以为然,只冷笑着,“看怕你师傅是仍不放心,除施舍三成力量给你,也再舍三成,造了这天网……”

天网?!

落枫又然一惊,循对方的袖风,抬头望去……

原来不知何时,头顶上空竟笼罩了一张巨大无比的“网”!丝丝线线,银光粼粼,密密麻麻交织着,一直向八方延展,将整个洞口完全封挡起来!

每一根丝线,明明灭灭,隐隐现现,仿佛带着沉天身上独有的气息,清浅若月芒,锋利如薄刀,就这样无声无息,守护在他上空。

落枫当场愣住。

何时,师傅是何时布了这一张网。上面每根丝线都凝结着沉天的灵气和精元,他真真切切能感觉得到!

难道炎芒所说是真的?他的灵气已然在剑上消失,而这张天网……

落枫脑里乱到极点,另一边的炎芒,继续冷冷的道:“他以为给自己留下四成力量,就能对付得了我这缕残魂?到底是小看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呢?真可悲,可笑。” 随之,笑声更是张狂,因为现下,他要夺镶珑已无需再做任何谈判了。

火光再起,被映照得通红的骨龙更显无比妖异,翻卷起滔天热浪,直往落枫刺去!落枫一咬牙关,同时拨身而发。

说实话,若沉天四成功力尚不能制住这魔,那么自己的信心又有多大。然而,他没有退路。师傅的心愿,他死也不会放弃,斧底抽薪,拼死一战——假若沉天幸然无恙,只要此刻自己坚持下去,许还有一线转机;但若师傅真已不在,那自己更是没甚可输,可恋的了。

于是,豁了出去。口中真诀密密,手上青剑如蛟,面对无数道锋芒与火舌暴雨般压来,他脸上只有凛厉和决断——沉天不在,现在自己就是支撑一切的人,他心须一个人战斗,战到最后!

然而,对手到底是强大。剑气与火焰不断飞袭,短短一程,落枫身上已被割破数道伤口。没有血,只有奇异的剧痛和脱力感,但他仍丝毫没有滞下,一直战到炎芒身前,咫尺之距,冲着对方手中龙骨,挥剑便砍!——龙骨不堪与「镶珑」硬碰,这是自己唯一的优势,也是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希望!

炎芒为眼前这不顾命的人惊了一下,立即翻手挑剑,绕开「镶珑」刃上锋芒,但落枫的来势煞是凌厉,只听一声奇异的锐响,两剑交击,登时星焰飞溅,耀目万千!双方臂上一震,却胜负未显。

龙,鳞如盾,筋若鞭,骨似剑,这回落枫且是领教到了,原来这龙骨也不好对付。当下一咬牙,再次挺剑而发。

两道身影,急剧交错,激起连绵不断的剑气与灵光,明明灭灭,如闪电划过阴冢,震得四处邪灵飞散。

炎芒,诞自千世之初,修于洪荒混沌,连剑招亦是大古大茁,却气势吞山,他取胜之道是何等直白赤囘裸——让对手败于自身而发的恐惧与疲惫。落枫皱眉,想不到此人与沉天虽一脉同宗,但武风却相距如此之大。

他与炎芒,此前未曾正式交锋,但对方底细他多少是知道。这是个与师傅能力相若的人,不容轻心,但也该无用过份恐惧。

炎芒主「杀灭」;沉天主「镇护」,那么既然自己师承于后者,就该相信自己,相信师傅附诸自己身上的这种力量,只要能尽力拖延,或许就能想到取胜的办法。他始终坚信邪不胜正,当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如没有足够的外力援助,那么就该有不惧死亡的硬气,天地皆化,同归于尽……

师傅,无论此刻你在哪,或是已经不在,你布下了这张天网,为的就是顾虑到最后一刻吧……

落枫慢慢凝起所有神绪,心眼相观,在剑光拳风中,冷冷寻找着可突破之处——「阴眼」,能让炎芒即刻形灭的破点!

忽然,他精神一振,刹那腾足,连挑六道剑光,疾如电闪,直往炎芒四肢与胸腹削去!

见此势,炎芒当即醒悟,迅速旋身闪退!

嘶、嘶!——

两道裂帛之声落入耳中。落枫招式极快,炎芒躲过四道锋芒,胸膛衣衫却仍被利剑割破开来——瓷白肌肤,隐隐现现,露于翻飞的衣衫之下……

落枫冷冷一笑。果然,「阴眼」正正居于心脏之处。好,镶珑我就送到你的面前,若你抢不到,便你形骸俱毁;若我办不到,便是我灰飞烟灭!

「镶珑」骤然剑芒喷发,如疾箭离弦,尖啸着与落枫的身影一同扑往炎芒!

杀气翻腾间,炎芒忽然泛起个冷笑,微不可察,落枫却是看到了。难道这次又是炎芒诱敌之策?落枫无暇思辨、亦不想去思辨。态势已容不得任何退缩或改变。敌手之强,自己也无外力可借,若不放手一博,就更没反胜的机会。

镶珑剑马上就要抵入对方心脏,落枫甚至愈发清晰看到,炎芒方才那抹隐藏的冷笑,现在已是几近狰狞。

刹那间,落枫自己亦冷笑起来。笑吧,让大家都凝固起这张可笑的表情,同作飞灰……

他的心,忽然无比平静。不悲自己的死亡,只怨为何到了终结,有些愿望仍不能完好;亦不惧死亡的痛楚,只是牵念这牢冢在此刻之后,将会是何景况……

手中的剑芒与杀气,随他决绝之心愈发盛大。而前方的炎芒,双手亦忽然烙铁般,变成了诡异的通红,做妥准备之势。

一切,将于瞬间了断。镶珑剑尖锋尚余三寸便要刺破炎芒胸腔,忽然,却在半途生生停住!

落枫只觉得腰间一紧,连身体亦停顿在半空,正想低头去看,却见炎芒通红的指掌就要抓到「镶珑」上!落枫大惊,疾手抽回灵剑,只听到一声轻微、却心寒的响声,炎芒二指竟当场被他抽离的利剑齐口削去!

没有血,只有黑烟与红色火焰从创口里涌出,可落枫已无瑕看他,只顾抽身后退,去观察自己的腰间。

藤蔓?绕在自己腰间的,竟是数圈荆棘长藤!

荆藤是头顶洞口一直引下,穿过天网、跨越兵阵,最终紧紧缠在自己腰上!

落枫诧异之极,下意识伸手去扯,却见前方火光乍亮,当知道是炎芒袭来,于是提剑再起,试图冲入战圈。然而,腰间藤蔓的力度异常之大,停顿瞬间,便继续扯着他不断往洞口退去。

不!沉天还在地底生死未见!

落枫狂叫,往前方刺出数道剑光,稍微逼退炎芒,然后低头挥剑便往藤蔓砍去!

谁料荆条却如长眼的灵蛇,猛力一摆,让长剑连招劈空。

落枫认得,这是天锁的荆藤,她是要来带他离开!

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

心中千万个不甘愿,说了声对不起,便举剑又砍了下去!然而长剑正要挥落,却忽然在半空死死卡住。落枫惊忙抬头,原来炎芒竟已徒手扼住了「镶珑」!

一张狞笑的脸,咫尺之近,冲他裂出赤囘裸囘裸的嘲笑。

落枫咬紧牙关,试图将剑抽出,却是无用,对方扼赘镶珑」的手,仿佛已与剑身融合,指缝间嗞嗞冒着青烟。于是他大叫一声,索性将剑往炎芒肩上使力按去!

此时,腰间荆藤竟又再一抖,继续将他往后猛扯,同时一股奇异的力量,忽从藤蔓击进体内,落枫只觉得手臂剧烈一麻,镶珑剑当场脱手!……

他想伸手去抓,可后退的速度非常快,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炎芒在狞笑中高高举起那把青剑,如一幅凝固的画面,从自己视野中不断缩小,远去……

无比刺目,无比锥心。

******

耳边急风呼呼,身体不断往上退去。很快,又见井壁那些嶙峋可怖的怪石,不断从身侧掠过。

沿途所布下的冥兵,此刻已不知所踪。落枫只知道自己正被荆藤飞速往出口扯去,完全不容挣扎,亦不容制止。一切,都无能为力,只任两边景物退远,身体在半空无依。

为什么,为什么会忽然结束一切,让他连思考的余地也没有。他知道,没了「镶珑」护身,他断是无法再回来这里。冢里的一切,也将远去,恍如做了一场梦。只是在这梦里,他遗落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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