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位看着她长大的长辈，莫欣然还是和颜悦色。

“祈伯伯，欣然确实在那天晚上去找了陌离公子，却只是谈谈心，至于陌离公子为何不见了踪迹，欣然一概不知。”

“胡言乱语！圣子大人之所以离开，必然是你说了什么……”

“十长老！”族长一声冷喝，打断了十长老的质疑声，后者面色通红，却不得不放下手臂，满脸怒气。

圣子可是族中的希望，现在竟然……

十长老在私下里直跺脚，却也无济于事。

“老十，冷静点。”前方的白颜老者出言提醒，微睁的双目眼不住忧心。

“大长老，她……有本事，她敢不敢将那人说了什么讲出来给大家对证？若心里无鬼，应当不会拒绝。”

“十长老！”

这位族长的脸色沉了下来，恼怒不已，无论如何，族中还是由他做主，这些长老不过是辅佐之人，如今竟对着他质问，实属分不清自己的职能。

莫欣然对十长老的怒吼置之不理，面色沉寂，闭口不言。半晌，她蓦地张口。

“祈伯伯，欣然可否离开？”

“不可……”

“可以。”族长瞪了十长老一眼，对她说道，“去吧。”

莫欣然躬身，离去，连一个眼神也没施舍给过时的老古董们。

……

在羽刹宫已经住了好几日，苏陌离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男人对他的关照百密而无一疏。无事时就去赏赏花、品品茶，男人总会抽出时间陪在他身边。而那些女人，一个也没再出现在两人面前。

苏陌离知道，那个臻子夕怕是逃不过严惩了。记忆中那个女人最终选择了狗急跳墙，近乎搏命地下了猛药，不料还是身死。不知现在，她又会选择哪条路。

他今日有些闲，恰好男人又不在身边，招来楚康成，就准备去羽刹宫边界处的小镇走走。羽刹宫独处一界，入口又在险峻之地，不远处的小镇，也鲜少有人家，这个季节，都在天间地头忙活，炊烟袅袅，一派田园景致。

在这里，苏陌离仿佛回到了莫家镇。

他易了容，已原本的绝世之姿，难免滋生事端，他也不想让男人难做。

“楚主管？”

“哎呀，还真是！楚主管可是贵人，难得一见啊……唉，那个走在楚主管前面的人是谁？”

“说来，是生面孔呢……”

一路上，已有不少人家主动对着楚康成打起招呼，楚康成一一礼貌回礼，然后上前几步，紧贴在苏陌离身后。

“公子，这镇里我也来过几回，倒有几个熟人。”

楚康成被洛逸派到苏陌离身边照料，自然要做到尽善尽美，这时候，很自觉地做起向导。

“这里人家少，生活却还算不错，偶尔也会送些粮食给咱们羽刹宫，好在他们口风紧，不会泄漏宫里的事儿。”

苏陌离昂首，诧异。

“你们也放心让他们知道？”

“羽刹宫离这地头也不算远，有心人迟早会发现什么异样。更何况这山间险地野兽也不少，我们羽刹宫护他们周全，保他们性命，已是救命之恩，来这里的人也不多，盯紧点，也谈不上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互利共赢？倒也不错。”

苏陌离呵呵一笑，刚准备转身，突然一晃神，脚步生生停下。

楚康成注意到他的异样，急忙小声凑过来：“公子，您怎么了？”

这可是宫主点名要十万分重视的主儿，更是宫主的……楚康成见苏陌离没回应，再次压低嗓音唤道：“公子，公子……”

“恩？”

苏陌离回神，才意识到吓着了楚康成。

“我没事，在这里等我片刻如何？”

“公子，这恐怕不妥……”

话音未落，苏陌离身形晃动，已消失在原地。楚康成也是高手，放开感知，却是一惊，附近竟没了那人的踪迹。

“祈氏一族……”

他这才忆起，那个少年来自身为神之末裔的祈氏一族，除了武功，还掌控着灵力，对于隐蔽气息，必然也是得心应手。

无奈，他也只得走到一旁的农户那里，找些事儿做，等着任性跑走的人儿回来。

“等等，你……”

苏陌离身形刚定，急切地叫住眼前的黑影，那黑影也是一顿，旋即回过身，整个人隐匿在黑色的披风中，看不清真面目。

苏陌离还有些喘，追得太急，却没时间顾虑这些。

“你是……”

那人不紧不慢地掀开衣帽，露处一张年近中年的面孔。苏陌离双瞳骤缩，乌黑的眼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您怎么会在这里，父亲……”

第三十八章：试炼（9）

“我倒没想到，我的好儿子，祈氏一族的圣子，会背着族人跑来宿敌羽刹宫的地盘，看样子，你在这里混得不错。”若有所指地瞄了眼楚康成的方向，这位族长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他综合了那天的问话，推测了几个可能的地点，其中一个，便是这羽刹宫。

无论是哪一个都好，他唯独不希望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跑来了这里，他们本该是宿敌，而不是和睦相处。

想到这里，族长的脸色渐冷，等着苏陌离的答话。

不想，苏陌离并未在意对方言语中显而易见的讽刺。

“在龙泉谷无法做到的事，在这里，却可以做到。”他说，“所以，我就来了。”

做不到的事？

族长一愣，自己的儿子身为族中圣子，身份尊贵崇高，若非自己还是他的父亲，恐怕连自己见了面都得恭敬行礼，哪知，现在这人却告诉他，他在祈氏一族中还有做不到的事。

简直荒谬！

冷哼一声：“你到说说，在族中做不到却能在这里做到的事，是什么？”

“自由。”

面对这个问题，苏陌离几乎脱口而出，这不仅是此时的他的想法，还有前一世，千年前那个被责任捆绑在族中的少年的真心，他倦了，为了那生他养他的一族，他付出了太对牺牲了太多，该还的，除了这条命外，都已经连本带息地还完了。

阖上眼，他不去看快要暴怒的父亲。

“自由？呵，自由……”男人冷笑，“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陌离，你是说，你在族中没有自由，而在这里却……哼，那帮人面兽心的家伙，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软禁你？”

“父亲，你始终不明白，我要的是什么！我不要什么尊崇的地位，不要出色的容貌，也不要拔萃的天赋，更不想要这一身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责任！父亲，你终究是……不了解我。”

难得情绪失控的苏陌离愤怒地高吼，这是千年前至死都没能说出口的话，如今，憋在胸口，憋得痛了，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也知道这些话，说出来挺伤人的，但有些话，总得说出来，否则情绪愈是积攒，爆发的时候就愈是无法控制。

他退后了几步，却没转身跑开。

“父亲，你总说我的出生是为了族里……但我累了，真的累了，所以，孩儿想休息了。”他笑了，苍凉而凄苦，“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想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别追来……”

“陌离，你究竟……”

男人皱着眉，刚踏前一步，就见眼前闪过电光，电光火石之下，电弧已从四面袭来。族长一惊，灵力周转自动护体，手一招，幻化出一把宝剑，在胸前一横，只听“铛——”的脆响，电弧退去，族长已后退了十来步。

抬头，他的眼里布满杀意。

“洛逸，你这家伙……”

“逸？”

带着几分欣喜，苏陌离看着身边蓦地出现的男人，已勾上自己的腰，直视对方凌厉的眼神。

“好久不见了，祁族长……”

“你这晚辈，来这里做什么？”

他低眼看着怀中的佳人，宠溺地一笑：“自然是来带走我的人。”

苏陌离一怔，突然觉得，温情来得如此不真实。

……

九幽冥殿，是整个九幽冥渊的中心，而此时，幽寻颇为不耐地翻阅着案几上的书卷，眉头越皱越深。

终于，他放下书卷，开口：“几日了？”

“已过了五日。”黑暗中，有声音答道。

“五日……”嘴中喃语着，幽寻白晰得不似人类的指节敲打着椅子的扶手，“不算太长，却也不短了。”顿了顿，他又问那黑暗中的声音，“另一边的情况呢？”

“叛军时不时发动一两轮袭击，不过大多数都铩羽而归了。这几日叛军的背后动静不想，可能有什么大规模的计划。”

“再探。”幽寻言简意赅地命令道。

“是。”

忽地，幽寻猛地睁眼，身边的九幽冥力也有了一瞬间的震颤。待平静下来后，幽寻的眉逐渐舒展开来，双眼微眯，也不知在眺望何处。

“快了……”他自语道，“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苏陌离……”

他一挥袖子，身边出现一个黑影，如同影子一般，看不见一丝黑色之外的杂色。

“去，将那些东西取来。”

“……是。”

幽寻手中的书卷已被点燃，很快消散在空气中。他扯出一个还算满意的笑容，眼神迷离。

该去检验成果了。

苏陌离，让我看看，你的决意……

第三十九章：试炼（10）

已有五日未见到苏陌离，释迦罗一人呆在皇宫里也无所事是，就先行向安顺辞了行。安顺负责照顾着仍旧陷入昏迷的赵子曦，五日过去，也有了悠悠转醒的迹象。只是无论他如何扣门，龙元殿都没动静，奈何硬闯也不得，安顺将赵子曦丢给一众太-监，又一次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到龙元殿门口。

国不可一日无主，好在苏陌离前段日子就时常不上朝，也没让有心人起了疑。这前线消息不断，皇上没了踪迹，该如何是好？

如果让太上皇知道……安顺抖了抖身子，吓出了一身冷汗。

“笃笃笃”——

“皇上？”

安顺轻扣房门，仰头看着一轮烈日当空，也不该还在就寝，可屋内的反应仍旧让他失望，和前几日一样，不说答应声，就是脚步声也听不见一丝，仿若没了人气。

莫非……

安顺“啊”地一声大叫，吓了周围侍女们一跳，却顾不得那些。他突然想到一种不得了的可能性。

皇上他……不会偷溜出了宫，去了……譬如前线的地方？

天哪！我的皇上，您可真得把我这把老骨头……呸！哪里有什么老骨头！

他身子还健壮着呢。

“喂喂，你们。”他随手拦下几名侍女，这都是长期在龙元殿附近工作的，对龙元殿的情况更为了解，“这几日有没有看见皇上？”

被拦下的侍女相视而望，其中一位走上前：“安公公，近日倒是一直没见到皇上。”

没见到？

安顺心里又是一跳，似乎要更加坚信自己的推论，心都吓到了嗓子眼。他该不该派人去找找？可万一碰见了太上皇，该如何处理？

真烦！

“上一次见到皇上是在什么时候？”他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

“上一次！好像是在几天前，那时候安公公不是和皇上在一起吗？”

“几天前？”

“该没记错吧。小玉，你可还记得是什么时日？”

“大概是五日前吧。”

“五日前？”

五日前，那发生了什么？他记得那个叫释迦罗的老头是在这一天出现在家主身边的，也是同一天，那个被称为赵子曦的男人倒在宫中。

可他究竟该去哪里找皇上？

“噶吱”。

安顺反射性的回头，嘴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那人似乎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让他这般吃惊。

“皇上？”

“啊，安公公。”推开门的正是苏陌离，急忙上前扶住能当自己父亲那辈子的二朝元老，“您辛苦了。”

“不苦，皇上总算回来了。”他好奇地响里面探进脑袋。苏陌离，碰了喷他。

“看什么呢？”

“您这几日闭关不出，还以为有什么更为吸引您的。”将脑袋缩回，他说道，“这几天都找不到皇上，还以为失踪了。”

苏陌离笑而不语。

他的确和失踪没什么区别了，只是这次仅仅是神游。

……

“陌离？不想和他走便和我说，我定会护你。”男人坚定的话语传至耳盼，怀中的人儿却没反应。洛逸诧异地垂下头，看着佳人，双目竟凝视前方。看得出了神。

洛逸有些不悦，捏了捏怀中人的鼻头。

“想什么呢？”

“没，在想些特别的事……”

的确特别。

来这个时代时间也不短了，历史就已面目全非，他不知这会不会影响到未来的发展，但一日不回去，心里就发慌别的难受。

看着小两口亲亲密密的样子，族长手中的长剑又增长了不少。他这次来是为了把苏陌离带走，而不是看他们有多恩爱地你侬喔侬。

剑气扑天盖地席卷而来，洛逸将苏陌离护至身后，就要迎上去。

哪知苏陌离突然抱住他的腰身，贴在他的背上，细细喃语：“如果能一直这么平静下去，该多好……”

“陌离？”

听出苏陌离语气的异样，洛逸刚一转身，就迎上红唇轻吻，蜻蜓点水，就撤了回去。苏陌离靠早他的胸口，面色平淡，语气却再也盖不住心中的悸动。

“逸，这段日子多谢照顾，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第四十章：试炼（11）

苏陌离其实是不懂爱的，只是那三个字已经脱口而出，入了男人的耳。

男人的身子有了一瞬间的滞怠，措鄂的瞳紧张得收缩。他听见了最后三个字，在意的，却是那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一瞬间，他有种不详的预感，环着身后之人双手的手掌又加大了几分力道，好似那人会从他的怀里逝去一样，有种强烈的不安。

可他还是明显感到了身后之人的挣扎，那双白晰光滑的手，一点点地摆脱他的禁锢，逐渐抽离，滑出，再也找不到踪迹。

“陌离……陌离，你这是做什么？相信我，我不会让你被带走……”

“那都不重要了。”苏陌离轻声说道，空灵的声音徘徊在洛逸耳畔，“兴许是太想念了，竟不想离开，回到那个时代，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的语气很倾，却是失落，“不过总该放手的，醒来后就会发现不过南柯一梦……”

“陌离……？”

“要记得我，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