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抱婴儿的姿势将他拥住,一边玩他的手指,一边自言自语。
“阿言,过些时候,路路要把龙华集团总部搬到C城,我也要跟着过去,C城和Y城离得那么远,我们没办法经常见面了。”
他无视我,轻轻浅浅的呼吸着。
“放心,我不是和路路私奔了,是我在前两天查到了撞你的那些人,现在举家迁到C城,我去帮你逮住他们,不能白让你睡那么久。”
心又狠狠抽了一下,真奇怪,我以为这些天,心痛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能放心醒来了,醒来后乖一点,别再乱想我,也别再冲动干出什么事来,埃洛特那帮人被我赶走了,以后再也没人敢伤你,我也走了,就再也没人欺负你了。”
我捏捏他的手,亲亲他冰凉的软绵绵的嘴唇,然后把他放回床上,掖掖被角。
“你妈妈很着急,头发都白了。宝贝,乖一点,快点醒来吧。”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就被推了开来。
“噢这是哪家情圣啊,还宝贝呢,呃肉麻死了。”
抬头一看,薛大医生穿着一身白色的披风站在门前冲我比中指。
“真是尽职的男护士,被小路辞退的话,来我们医院吧?”
他一边说,一边大大咧咧地在我的椅子上坐下,顺手拿了个苹果咬了大大一口。
“你来干什么?”我顺势坐到病床上,懒得看那个自顾自嚼着苹果的家伙。
“我被医院解雇了,”他耸耸肩,“是你干的好事?还是小路?”
“真巧,我也刚被他解雇。”我学着他的语气说。
“得了吧,你那能和我一样么,你是退休,还有退休金领,我那是彻头彻尾的滚蛋,看我这不是来投奔你了?收了我吧魏老大!”
“我打算去开个酒吧,看你质量勉强合格,就让你来我家做MB吧。”
他一口苹果差点没噎在喉咙里,翻了个白眼,决定不理我专心吃东西。
“小路他还是挺重视你的,怎么样,他是想让你跟他去C城发展?”
“他把我安排进了C城的公立医院,”他嘟囔道,“那里环境哪有这里好,不行,我要罢工,我要开私人诊所。”
“跟我说也没用,”我扔给他一手机,“你自个儿和路路抱怨去。”
他没接手机,苦着脸贴上来:“魏老大,刚刚你说你也要去C城?真的么?”
第七十六章:我以为我懂
他没接手机,苦着脸贴上来:“魏老大,刚刚你说你也要去C城?真的么?”
这小子,在门口站了多久,居然全给听见了。
“别理小路还有什么破龙华,咱单飞吧,去C城开个私人诊所,我去做全科医生,你去做全能诱惑男护士——”
“行啊,先让我给你打一针我就答应你。”
无赖医生贴上病床,冲着睡着的人撒娇:“小易言,你快起来收拾那混蛋,他实在太不像话了……”
这个人,怎么人越大,就越没理头?我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应该把这个噪音源,直接赶出病房。
“听说你查到肇事者了?”他冷不防这么问。
我愣了愣,点点头:“直接查到的那个人,和埃洛特其实没有多少关系,身份和地位也很平常,以前……居然还做过醉夜的MB。”
“哟?你泡过?”他饶有兴趣地说,“说不定真和那个什么埃洛特没关系,只是来讨情债的,谁叫你是花蝴蝶处处留情。”
“谁知道呢。”
认识他后,我在情场这方面已经收敛了许多,大家都是你情我愿一拍即散,不可能出现情债的问题。
“切,你沾花惹草惹来的难道麻烦还少么?”楚仪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指地瞥瞥床上的人。
“……他不一样。”我叹了口气,不再反驳。
“魏云起,你胆子真大。”薛楚仪翘起二郎腿,“从以前我就知道你能玩,想不到你居然这么能玩。”
“现在你知道,以前我是龙华的代理老总,身边一堆敌人,不纾解下压力怎么行?”
“可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连他那么单纯的人你也玩?你不是老总么,这点道理你还不懂?”
绕了那么大圈子,他果然还是问我这个问题,也对,大概许多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
连我自己也想知道。
为什么呢?
我以为我懂。
在做龙华代理总裁的时候,身边的敌人太多。我要和他们斗,又要保护路易斯到成年,让他顺利接班他的家族产业,只身奋战的感觉太累。
站在那个位置,最需要的,就是不能有弱点。
许多和我一样站在这个高度的人,都是警醒自制,一心事业,感情淡漠,可我承认,我不行,没有情人帮我纾解,我怕我会累死。
既然这样,我就实施多重点等于无重点战略,看似到处留情,却不再用情,让虎视眈眈的敌人,看不清我的弱点在哪里。
相安无事地过了七八年。
直到路易斯满十八岁那年,我悄悄把他带回老家Y城,转进普通高中,自己隐姓埋名做了音乐老师,一边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一边把龙华这十几年的生意交还到他手里。
交接过程十分艰辛,隐藏工作做得再好,也有知道消息的劲敌,要趁着这时机,一举来抢我们几代的成果。
日子过得充满紧迫。
他就在这个时间出现了。
和我之前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单纯、直率,所有情绪都写在表情上,高兴时笑,不开心时撅着嘴生气,生龙活虎——对,这是我严肃紧张生死一线的世界里,唯一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开始,是因为那小孩实在是很好玩,随便逗一逗就会发怒炸毛,顺毛抚摸两下,就变回了没事人,小猫咪似的,有趣得很。
那么单纯的孩子,和龙华集团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勾心斗角毫无关系,况且我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找别人缓解压力,觉得新鲜,就任他过来玩。
有时候欺负一下,再安抚一下,亲亲抱抱,像对待一只无害的小宠物。
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是真的放松,真的开心,比以前那么多人的效果都要好。
这种感觉,真让人上瘾。
那时的我甚至没想过,他从头到脚,都是一个干干净净,未经世事的学生,我看似平常的挑逗,在他心里会是多大的刺激。
他居然和我表白了。
还拿着一束南非万寿菊,真好玩,这小孩,连表白时都好玩得要命。
理论上我应该警告自己,只是逗他玩而已,不能太认真。
可事实上我却接受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吻了他,像吻一个真正的情人。
我也想不通,自己留恋于花丛间,为什么会对这种野生的没有头脑的小屁孩有兴趣,从未真正谈过恋爱的我,以为自己是怕看到他受欺负后,一脸委屈的小表情。
以为即使在一起了,两个人无非也和从前一样,嘻嘻哈哈,快快乐乐的,过一天是一天。
是的,当时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当时的这种留恋,就是萌芽了的爱啊。
可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让我后悔一生。
第七十七章:后悔又有什么用
“喂,喂喂?魏老大你在发什么呆?”薛楚仪的声音突然闯入脑海,“被我教训得说不出话来了?”
“楚仪,我害了他。”我叹了口气,把床上人绵软无力的手,紧紧握住。
“我知道,”他说,“不过我也提醒过他,你是个怎么样没节操的流氓,是他自己不小心,也没办法。”
“不是的,”我摇摇头,“我骗了他,把他送入虎口,然后……”
他像发现了什么,猛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我说:“难道他那时候……我说他一小毛孩子怎么会……不会吧……你干的……?”
我闭上眼,轻轻亲吻掌心里,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一根一根手指亲下来。
亲够了,才淡淡地说:“我干的。”
身边的人像吃了一吨炸药,没大没小地吼起来:“哇靠,魏云起,我以前以为你不是人,想不到你他妈那么不是人?!那么单纯的小孩,你下得去手??!!”
“……我很后悔。”
我闭上眼睛,独自体会着这种蚀骨焚心的痛,硬生生地,要把我从身体内部,剖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来。
没有人能了解我有多后悔。
后悔到完全不敢让他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后悔到后来,用各种其他谎言来圆这个谎,直到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时候我是混蛋。”我吻着他的指尖,淡淡地说,“公司总裁更替,正是最混乱的时候。他们追我们追得很紧,不能总是躲在学校里,可一出门,就会遭到他们埋伏。路路好几次差点被绑架,可我们压根找不到他们的根据点——哪怕让我抓到其中一个人,我也能想法子撬开他的嘴,灭了一帮人。”
楚仪很聪明,一下子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满脸不可思议:“就算这样,你也不能……”
“我压根不知道自己能那么喜欢他。”我说,“既然他们那么希望找到我的弱点,现在又有一个送上门的傻小子……可能是我压力太大,或者是太心急了,就觉得……不如让他们认为,小笨蛋就是他们要找的弱点……如果他们把小笨蛋带走,我可以根据小笨蛋手机上的信号,顺利找到他们的窝点。”
我闭了闭眼睛,看到床上无声无息躺着的人。阿言,你听到我说的话么,我还有赎罪的机会么,不原谅我没关系,我错了。不求你原谅。
薛楚仪气得差点去找手术刀,直接给我活体解剖:“你,你不是很聪明么?!怎么会犯这种白痴的错误?!你,你你——”
“那时候我只觉得,路路马上要即位了,关键时刻,保住他要紧……而且……我以为只要跟踪着信号,马上就能找到他……真是,太小看了那帮人……”
其实在计划实行前几天,我就已经开始害怕,怕万一出什么意外,这么单纯的小孩,会被推入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只是当时,除了这样,我完全想不到别的方法,把那群地底下的老鼠引出来。
如计划那般,邀请他出来约会,听他那么高兴的声音,我便开始整夜失眠。
那些天,挣扎着要不要继续实行计划,不敢去接近他,不敢和他说话,甚至连他的短信也不敢看。
时间越接近,我便越能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直到有一天,那群人按捺不住,总算对路易斯出手——幸好路易斯身手不错,受了一身伤,好歹还是逃回来了。
我帮他涂药的时候,小笨蛋竟然出现了。
看着气呼呼的小笨蛋,和伤痕累累的路路,我的脑子里,一下子出现了小笨蛋伤痕累累的样子。心里像被勒紧了,想也不敢想。
这才发现,那孩子的位置,和谁都不一样。
他傻乎乎地问我,如果我受伤,你会不会给我涂药?
我鬼使神差般拥住他,这一刻,在心里发誓,不能让他受伤——就算路氏倒了,也不能牵连到这个单纯无辜的小傻瓜。
第二天我便和他取消了约定,编了个要写论文的蹩脚理由,也只有那笨蛋会相信。
现在我还记得,他不开心时闷闷的声音,和我心里,被针扎般尖锐的触觉。
我怕那些早已得到消息的人,埋伏在游乐园附近,一再提醒他不要一个人过去。
可我还是大意了。
他们的基地,完全屏蔽了我们的信号。
如果不是那孩子还算机灵,找到机会给我打了电话。
后果……
我垂下头,捂住脸,想也不敢想。
“我杀了那个人。”我说。
薛楚仪显得更震惊。
“我来不及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那时候他在——我懒得想,一枪崩了他。”
他双手被吊起,气息奄奄地,却还有气无力地尖叫,对我又抓又打的场景,仿佛在昨天,昨天还在信誓旦旦,今天便将他伤害至此,我一辈子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的小笨蛋被吓坏了,昏迷之中,无差别攻击所有想碰他的人。
我怕了,真的怕了,抱着他任他敲打,他抓咬出的伤痕,永远不及我的心痛。
可在我知道什么是心疼时,一切为时已晚。
特别是,看到他高烧两天终于醒来后,故作坚强的笑脸时。
去他妈的路氏,去他妈的总裁。
我只要你好好的。
我发誓要好好爱这个人,把他的伤害全都讨回来,好好保护他,就和保护路易斯一样。
可是,为什么呢。
我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薛楚仪站在我身后,淡淡地问:“那后来呢?我不记得他只受了这么一次伤。”
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我不可能无时无刻看着他,没能保护好他。
他开始误会我和路易斯的关系,嘴上不说,脸上却写满了委屈和愤怒,我心里着急,口中只能和他打哈哈。
可能是太怕那件事会被揭穿,我甚至连自己真正的身份也不敢和他坦白。
因为一个谎言,我只能不停制造新的谎言,让两个人越来越远。
你大概不相信吧,就算我的名字是假的,我的经历是假的,我所有的回答都是假的。
只有我爱你,才是真的。
第七十八章:他是我心口的病
“那些人在知道小白痴在我心里的地位时,自然会找他麻烦。”我摸摸口袋里的烟,才想起来,病房不允许抽烟。
“所以你不敢把感情展露给他看?”
“没有用,那些人还是发现了,”我说,“那天是我大意了,让人溜进我的房间,模仿路路笔迹留了张假条子。”
那傻瓜竟然一看就相信了,也不来质问我到底是真假,真是拿他没办法。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哈……知道是知道了……”楚仪摸摸下巴,“小易言跟了你,真是受罪。”
“既然我不能照顾周全,还不如让他别跟着我。这样他不会受伤,我也能轻松~”我耸耸肩。
“哇靠,我还说呢,你怎么没一点预兆,就和小路在一起了。”
“路路可是反对得不得了。”
因为他嫌弃跟了我,会降低自己身价——这个当然不能说出去。
“请问自以为是先生,你就不想想小家伙看到你们那样,会怎么想么?”
“那你说该怎么办?”我倚在窗台上,“我瞻前顾后,他还是伤到不能打球,如果再跟着我,下一次呢?他说不定连命也丢了!”
“魏云起,不是我说你,你选择路氏,放弃他,那是自私。”
“我为路氏撑了那么多年,就是等着交给路路的那一天,不能因为一个人就放弃了。”
至于他。
他不是别的。
他是我心口的病。
我越在乎他,便越希望他离我远远的。我和路路的世界,不是这么干净的小孩能够涉及之处。
我不能把他拉入一个他从未涉及的世界,只要他受伤,我便觉得,我的呼吸,要跟着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