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简想，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

很快到了考试月，这些玩足了半年的学生终于开始打起精神去读书了，往常宿舍楼里的喧闹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图书馆和自习室的灯火通明。而在这些伏案苦读的学生当中，意外却找不到杨简的身影。

杨简的程序开发已经进行到了收尾阶段，他仔细考虑，按照平时积累的程度来看，不投入过多的时间复习也能取得还算不错的成绩，而如果再加一把力，很可能就会拿到优厚的奖学金，而大学里的奖学金在将来择业时确实是还算拿得出手的一项资历。

可是这些也是要付出时间成本的。如果能早些拿到合同的钱，争取在暑假期间运作起来，杨简的收益便远远不止这些。他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把自己的职业生涯规划为以打工起步，如果自己创业，奖学金对他来说就只有金钱上的意义了。

这样一合计，他便放弃了争取奖学金的想法，在别人都选择苦读的期末开始专攻为企业开发的办公系统，终于通过了最后一次测试。

杨简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面前是为开发程序购买的在当时配置很高的台式电脑，自己组装也没有花太多的钱。难得完成了一项艰巨的工作，接下来就要进行网络调试了，而这一步必须在实际办公地点操作。

杨简犹豫着拿出手机，还是拨通那个根本不想打过去的电话号码。

“林哥，我是杨简。”

林家楠在那边模糊地应了一声。因为是晚上，时间又不算太晚，对方应该还不会去睡觉的，杨简也是看好了时间才打的这个电话，听到这样有些低哑的声音，杨简一愣，马上说，“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我很高兴。”林家楠低笑出声，就像是最开始认识时那种类似于年长者的关怀，却多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调笑的味道。

杨简苦笑着接过话来说，“找你的确是有好消息，那个软件我提前开发出来了，下一步打算去实际网络环境下测试，我们约个时间吧。”

“你随时过来我都欢迎。”林家楠还是在那边说着一些意味不明的话，似乎没有听到杨简所说的软件的事情。

“那么明天可以找你吗？”杨简假设他听明白了，也打算第二天早上再打电话确认。

“好啊，我去接你。”那边说完，就挂了电话。

杨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头，听林家楠的声音似乎有些缠绵，像是似醉非醉的样子，把他们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忘记了似的。

如果是不经意的伤害，也没必要记得太清楚，只是杨简知道，像林家楠这样的人，未必不能真心对待别人，在他心中最要紧的却永远是自己。

所以做过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所以想要什么就那样轻易地去争取。

想着想着，杨简不由叹了口气，这些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要打交道的陌生人而已。

这时候楼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杨简，杨简。”

杨简打开窗户去看，看到正在仰头张望的林家楠。他穿着浅色格子衬衫和白色的球鞋，看起来就像是普通高年级的学生。

这时候宿舍楼还很安静，出去上自习的人都没有回来，所以他这样扰民的行为只惹得宿舍管理员的一阵侧目。

杨简在管理员干涉前冲到了楼底下，他从二楼跑下来，还穿着拖鞋，却在下最后一级楼梯的一刹那踏空了一步，以半蹲半跪的狼狈姿势出现在林家楠面前。

林家楠扶他站起来，杨简低头看自己的膝盖，已经擦破了皮，有血迹渗出来。

好难看，他心想。

林家楠没有问他痛不痛，只对他说，“没事吧？”

“没事。”杨简自觉已经够丢人了，沮丧地摆摆手。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总会出现类似的状况，杨简想装出高高在上的姿态都假装不出来。“你来我们学校干什么？”他怏怏地说。

林家楠无辜地望着他说，“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

“我什么时候让你过来的？”杨简气结。

林家楠自顾自地说着，“我还没吃饭呢，一起吃晚饭吧。”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吃过饭的？”

“因为你说刚刚写完程序，一定来不及吃饭啊。”林家楠却突然狡猾地笑起来。

杨简突然什么都明白了，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没听清楚，他完全是故意的，我行我素，想起过来就过来了。

杨简转身就走。

林家楠急忙拉住他的胳膊，说，“别走啊。”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啊？”杨简原本就忘了吃饭，这时候给他气得有些胃疼，只得站在原地怒目而视。

“我想你了。”林家楠这样说的时候，眼睛里亮亮的，杨简想，他一定是喝过酒了，只是不知道是借酒装疯还是怎样。

“你可以走了。”杨简冷冷地说。

“杨简，你真绝情。”林家楠还是拉着他不放手。

这时候远处隐约看到有人走过来，杨简气急，用力一拳挥过去，正砸在他的肩膀上。他现在的体质比以前宅居时好了不少，也一拳打得非常重，林家楠想，说不定要青一块了。这时候手一松，被杨简甩开，眼看着他转身走了两步，林家楠忙叫出声来，“好吧，算是我错了，不该惹你生气，可是就当做合作伙伴共进晚餐交流一下，不为过吧？”

杨简理都不理他，继续往前走着。

“我都向你道歉了。”林家楠也便追了两步，不敢追太紧，只眼巴巴地追着杨简越走越快的步子跟在后面。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杨简索性转过身来，打算一次性跟他交代清楚，“你应该知道我跟吴苏华说得很清楚了吧？现在他也可以过正常的学生生活了，我也在忙着挣我的钱，对你来说完全没有威胁。”

“嗯，是这样。”林家楠竟然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一点都不喜欢你这样的人的，又自私又自大，跟你在一起会早死的。”

“我有那么讨厌吗？”林家楠本来就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即使不觉得会看到杨简的好脸色，这时候听到此类评价未免也有些受伤。

杨简想，他要是能有自知之明一点，也就不会这么讨厌了。

“我还以为自己很受欢迎呢。”林家楠依旧无辜地说。

“还要我帮你分析你为什么讨厌吗？”杨简有些不耐烦了。他的时间很宝贵，不想在这里浪费下去了。

林家楠期待地望着他。

“好吧，你不是要一起吃饭？”杨简的胃仍在隐隐作痛，他转身走进宿舍楼旁边的学生食堂，这会档口已经不开了，只有一两个卖小吃的小窗。杨简要了两份粥，自己夹了一小碟免费的咸菜，就这样端过来放在食堂的桌子上。

“你就吃这个啊？”林家楠皱着眉头说。

“爱吃不吃。”杨简不理他，自顾自地喝起了粥。热腾腾的粥一下肚，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就连眉头也舒展开不少。

林家楠也确实没有过过这种平民的生活，他偶尔去街头的小餐馆，却也都是圈子里有人推荐过去尝鲜的，就算以前在大学里也很少吃食堂的饭，更不用提这种看起来就很简陋连干净都保证不了的粥铺。可是他这会又是真的想见杨简了，莫名地从应酬中抽出身来，只喝了几杯酒，连菜都没有吃上几口，就这样开着车赶到了杨简的学校。只是因为听说表弟吴苏华又失恋了一次，而这几乎就是他内心深处正在期待的。

吴苏华在现在的年纪谈这种恋爱，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这是林家楠努力传达给自己的表弟而不能的，杨简却做到了。林家楠其实是应该感谢杨简的，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不正经的逗弄。他还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控到这份上，可是这种窘迫的感觉，林家楠却并不讨厌。即使被杨简讨厌着，做着耍赖般的举动，林家楠竟也会不讨厌。

这太奇怪了，林家楠想。他不得不承认，杨简已经吸引到他几乎全部的注意力。没有同龄人的天真和直率，甚至可以说成熟太多，心肠却很软，看他对吴苏华的态度就知道。杨简对金钱有着一般人难以企及的渴望，却不会因此对别人曲意逢迎，他们之间曾经有过很不愉快的经历，杨简却还与他保持着合作关系，这种结果是连林家楠自己都预料不到的。

所以他更想要杨简在他的视线里再多停留一会，想要看清楚这个人到底有什么不同。也许，因为杨简是他感兴趣的第一个男孩子，林家楠却刻意无视了这种可能。

他恨恨地看着对面喝粥喝得有滋有味的杨简，自己也拿起了桌上的勺子。

35.醉酒驾驶

一顿饭吃得不紧不慢，杨简喝完了粥，把免费的咸菜也吃的一干二净，才拿餐巾纸抹了抹嘴唇，对林家楠说，“你回去吧。”

林家楠抬眼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我先走了，明天去你们公司找你。”杨简公事公办地说完，站起身来。

穿过食堂是回宿舍的最便捷的一条路，这时候三三两两上自习归来的学生们经过他们，偶尔多看两眼，却也不以为然，只以为是哪个失恋的家伙拉着室友来发泄情绪了。但其中有认识杨简的，这时候在一愣之后继而大喜，大庭广众之下突然高声喊起来，“杨简，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跟这个男人纠缠不清的，看着就恶心。”

杨简愕然转身，看到站在那里的黄瀛凯，一时本能地回了一句，“原来是你啊，水产男。”

那边黄瀛凯恼羞成怒，上前便想揪杨简的衣领，杨简闪身躲开，他却又不依不饶地扑过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死变态，同性恋。”

杨简最听不得这个，此刻忍不住怒气，一拳挥上去。

黄瀛凯冷不防挨了一下，嘴角淤青，用手背一抹竟然流了血。不过他到底是体育生，杨简也算用了全力，这样都没有被打倒他。

黄瀛凯彻底被激怒，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林家楠看到那个面色不善的大块头男生扑向杨简，下意识挡在杨简身前，就像是自己撞上了黄瀛凯的拳头。这一撞让他打了个趔趄，抱着杨简的后背，两个人一起扑倒在座位上。

“变态，恶心。”黄瀛凯继续叫骂。

林家楠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他说，“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黄瀛凯这时候才终于看清了林家楠，是当初那个开著名车在学校门口跟杨简说话的男人，也是曾经叫人警告过自己不要乱讲话的人。他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和背景，可是在这种满地都是有钱人的城市里，一个大学生的力量实在是太卑微了。

就算他看不起他们这样的人，此时却不得不灰溜溜地走开，临走时还虚张声势地狠狠瞪了杨简一眼。

“没事吧？”林家楠仍然用之前那种不痛不痒的语气说着，向杨简伸出手。

杨简弯腰抱膝蹲在座位里，之前摔到的地方又被撞了一下，本来已经快干掉的血迹下面又有新的渗出来。他没有搭林家楠的手，而是自己勉强着站起来。

只是不巧这时候是夏天，杨简穿着及膝的运动短裤，膝盖处的血迹在食堂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又更夸张了一点。林家楠看到了，不禁皱了皱眉头说，“还是去上药比较好吧？”

杨简犹豫了几秒钟，决定不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他紧闭着嘴上了林家楠的车，心想，若不是他自己不会这样倒霉，让他补偿了自己，也算两不相欠。

林家楠再次带着他去挂了急诊，出诊的竟还是之前替杨简上过烫伤药的那位大夫。

“你这弟弟怎么这样不小心啊。”大夫严肃地望着林家楠批评道。“现在的年轻人做什么都不知道轻重，上次看了一个踢球踢到骨折的，也是你弟弟这样的年纪。”

“都是我照顾不周。”林家楠小心认着错。

“多管教一下，别再惹事了。”大夫看着杨简，这次的语气更为严厉。明显看得出打过架的痕迹，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竟也是那种打架斗殴的坏孩子，这种反差让大夫对当今的大学生更加失望。

其实这真的不是我的错，杨简哀怨地想着。

他跟在林家楠的后面走出医院，说，“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付的医药费算是赔偿我的精神损失，我们两不相欠了。”

“你非要说的这么不留余地吗？”林家楠静静地看着他。

“放过我吧，”杨简回答得有些无力，“我今天实在没有心情跟你斗智斗勇了，明天还要调试软件，我要回去睡了。”

“我送你回去吧，保证你上车以后我闭嘴，一个字也不说。”

杨简不想跟他多做纠缠，拉开车的后门自己坐了上去。

林家楠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杨简，突然想叮嘱两句，想起了自己刚刚做出的承诺，最终竟真的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杨简在后座看着他专心开车的背影，从医院到学校的路程并不长，他只觉得这样的情景很熟悉，就像是很久之前曾亲身经历过的某一个场景，遥远的让人怀念。

很快到了学校门口，远远的已经看见宿舍楼了。杨简拍了拍前面座位的靠背，让林家楠停下车，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真的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林家楠突然开口，说话时甚至没有回头，只从镜子里偷偷去看杨简的表情。

杨简叹了口气，回答道，“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非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林家楠在这一瞬间，机会有些恨杨简了。如果他还是偷偷喜欢着自己，未尝不可以试着开始一次与众不同的感情游戏，可是他反过来这样决绝，却让自己进退两难。林家楠因为家世和样貌从来不缺女人，被簇拥的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别人的情意有多可贵，反倒对自己的动心有些不能理解。

为什么呢，明明是个男孩子。他也在心里问自己。

“说起来你大概不会相信。”杨简突然开口，“我以前喜欢过的人，和你有点像。”

林家楠一怔，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道，“然后呢？”

“他一开始也不怎么喜欢我，和你一样。”杨简有些怅然地望着车窗外，因为是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显得有点艰难，像是从大脑深处搜寻记忆一样，说话的语速也显得格外的慢。

林家楠有些等不及了，“后来喜欢你了，所以不需要再看着我了，对不对？”

杨简倒是没有预料到他这样的回答，顿了一下才说，“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原本我就不是真心喜欢你，你也没有必要非要尝试这种禁忌的感情了。”

这样明明白白的拒绝，再坚决不过了。

林家楠突然觉得有点受伤害，他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好像被别人喜欢了一次又抛弃了一次。他明明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却不愿承认，但早在此前，杨简与他之间已经被林家楠自己拉开太深的隔阂。

林家楠这时候才隐约感觉到后悔，如果当初的态度不是那么恶劣，如果没有像被踩到尾巴一样跳起来恶意伤害对方，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的被动。

“然后呢？”他竟又傻傻地重复了一遍。

杨简无奈地笑起来，“现在的你已经不像你了，你不觉得吗？放手吧，你只是过惯了想要什么都能得到的日子，偶尔放一次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说喜欢的那个人在哪里呢？他明明没有和你在一起。”林家楠突然问道。

“他死掉了。”杨简几乎是本能地回答道，说完便觉得不妥。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复杂到连自己都想不到的程度，虽然已经无关爱恨，听起来却还是有那么点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