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还是把头发染了吧。”杨简突然说。

“为什么？”

“那么不甘寂寞，现在这种形象岂不是泯然众人了？”

“我哪里有不甘寂寞？”吴苏华炸着毛反驳。

“其实你非要跟我在一起，也是因为寂寞吧？”

“不是。”

“真不是？”

吴苏华突然沉默下来。

杨简总是怀疑他的诚意，这让他很是伤心。可是在心底深处他明白，炸毛是因为被踩到尾巴，而杨简说的正是他努力想藏起来的尾巴。

他自小是在外婆家长大，也因此和阿姨和表哥关系密切，可这些都代替不了父母的存在。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就是一个可以随随便便扔给别人的东西。

当吴苏华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会哭闹，可是渐渐知道哭闹没有用了，便学会了另一种方式，用离经叛道的行为来引人注意。

只不过这些同样没有用，他从来得不到父母的重视。

他承认自己感情匮乏，所以想在他处寻觅。如果有一个人愿与他对抗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彼此拥有，再无其他。

这是吴苏华期待的感情，或许已与爱情无关。

这时候崔云递了一支烧烤钎过来，上面穿着的肉正兹兹地冒着油，焦香中夹杂着孜然的味道，闻起来很是诱人。

吴苏华不禁抬头看过去，崔云的脸映着火光，又一种平时不常见的生动。他的眼睛搁在镜片后面，似乎微微弯起。

“给我的还是给他的啊。”杨简在那边叫唤。

“随便你们。”崔云伸长手。

吴苏华拉不下脸去接，杨简便顺手拿过来咬了一大口，一边吃一边在吴苏华眼前晃着手里的钎子。

吴苏华恼羞成怒，也不顾崔云就站在旁边看，恶狠狠地冲杨简说，“你有完没完？”

杨简笑着把钎子伸到他的嘴边，吴苏华一点也不客气地咬上去。

崔云站在那里，神情莫测。

“你要不要？”看吴苏华咬完了，杨简又冲着崔云晃了晃。

崔云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这时候胖子端了一大盘切下来的肉走过来，嘴里还嚼着东西，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快点快点，那边牌局要开了，你们参加不参加？”

吴苏华对食物不算太感兴趣，尤其这种野外自制不知道弄熟没有的食物，他刚才也只是跟赌气抢食吃，这时候注意力全被开新牌局报仇雪恨吸引过去，跳起来就去追随胖子了，篝火边就只剩下杨简和崔云。

崔云悄无声息地走到杨简旁边，坐下。

杨简没有看他，却似乎是在对他说话，“他是个挺单纯的人，也没有什么坏心眼。”

“我知道。”

“你还嫌弃他吗？”

崔云却似乎微微挑起了唇角，“那时我完全没有类似的经验，又被他吓到，所以反应激烈了点，说起来，是有些对不住他了。”

“这么说来，现在可以用平常心对待他了？”

崔云不置可否，却问，“说起来，你干嘛这么关照他？”

杨简沉默了半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因为觉得他像当初的自己这样的话。

“你对他……”

“怎么可能？”杨简笑出声来，打断了他的话。

“说的也是。”崔云喃喃说道，“像你这样的人，不可能走上这条路的。”

“哦？”杨简挑了挑眉，“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不可能？”

“你有目标，方向很明确，又怎么会误入歧途？”

“是这样的啊。”杨简长叹一声，注定要辜负吴苏华的一片心意了。

崔云迟疑着，却还是问出来，“我觉得他对你好像还是有点不同，而你是知道的。为什么，还可以这样纵容他？”

杨简看着他的眼睛，定定说道，“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崔云本能地摇摇头。

“他给你带来什么实际的困扰了吗？”

崔云愣了一下，接着还是摇头。

“你没有必要用那么绝情的方式的，有时候对你来说可能无关紧要，对另外一个人，却是极残忍的事情，说不定会留下心理阴影的。”

崔云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同样的养尊处优的人，永远不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杨简心中苦笑，莫名便想起了林家楠。但至少崔云是无心的，不像林家楠那样恶劣。好在他的程序进展顺利，又有了崔云的帮忙，按时完成已经不用担心，现在就是想再提前一些交付，然后离那个人越远越好。

越是看清林家楠的性格，杨简便越觉得他神似另外一个人。也幸好有了免疫，杨简才可能无视他一会亲昵纠缠一会冷酷无情的姿态，像是偶遇神迹刚好过来的癌症病人，对于小感冒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吃饱喝足又围观了一会牌局，杨简差不多就准备睡觉了。任何事情坚持一个月便成了习惯，早睡早起也是如此。直到后半夜的时候，他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才看到半合着眼睛爬上床的吴苏华。

家庭旅社的床是一张大炕，上面平躺着五个人一点都不嫌拥挤。从最里边数起，依次是胖子、卓小凡、杨简、吴苏华和崔云，崔云能做到这份上，也是当真不再对吴苏华有偏见，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其中有没有杨简的功劳。

“醒了？”吴苏华小声问他。

“嗯。”

“不好意思呀。”

“没关系。”杨简说着，原本的半睡半醒已经变成完全醒过来了。

吴苏华倒是倒头就睡。

杨简不甘心，伸手戳醒了他。

“干嘛？”吴苏华瞪着眼睛望着杨简。

杨简无言以对，此刻也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和无聊了。他刚翻过身，打算不去理吴苏华，不料却对上卓小凡留着口水的一张脸。

他无奈地转过来，这时候的卓小凡跟他白天风度翩翩的样子截然相反。

“被你吵醒了。”吴苏华控诉。

“是我先被你吵醒的。”

“我都跟你道歉了，而且你也原谅了我了。”

“那是梦话。”杨简面无表情地说。

吴苏华突然翻身，压在杨简的身上，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低下头几乎要顶住他的额头。

“干嘛？”这会轮到杨简瞪大眼睛了。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33.爱的蹦极

杨简本能地左右望了望，看见别人都睡得死沉，才没有做大动作把吴苏华扯下来，小声说，“你就算要再出柜一次也别扯上我。”

吴苏华一怔，借着从窗帘缝隙里漏出来的月光，可以看到他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睛。他呆呆望着杨简，可怜兮兮地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杨简心里一痛，也好像被那种受伤的表情刺到了。他看着吴苏华，狠心咬牙说，“我对你没有其他意思，我说过的。”

“可是你有时候的举动那么亲昵，明明就叫人误会。尤其在其他同学面前，一点都不避讳，这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自作多情。”

无论他是不是分得清这种喜欢，这样的感情却是再真诚不过了，杨简已经无法敷衍了事，接受或者拒绝，他必须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以后的行为也要以此刻的决定为准则。如果还是青春年少，杨简或许会再挥霍一回，可是现在的他忙于奋斗，选择爱情就要付出代价，他会再次毁了自己已经规划好的人生。

吴苏华对他来说，是很难得的仍有赤子之心的朋友，杨简并不想失去。可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对吴苏华来说也许并不公平。“对不起。”杨简小声回答。

此刻他们并排躺着，周围静寂一片，其他人的呼吸声听得清清楚楚。吴苏华屏息等着杨简的回复，心中期待，却也不敢抱多大希望，终于还是失望了。他其实早有预感，杨简能和崔云联手，又能和表哥在那样尴尬的关系下谈合作，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得上一类人。理智、冷静、有自己的目标，而且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摇。

“就知道是这样。”他静静地说，“我想我是跟表哥一起长大，对他那种性格印象至深，所以才总会选一样的人。”

“嗯？”杨简一时没有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不过杨简，至少你要温柔多了。”吴苏华在黑暗中自嘲般笑笑，仍然悄悄地在杨简耳边说，“参加这次春游真好，安慰我的第二次暗恋的失败。”

杨简有些尴尬，开口道，“别这么说。”

“你要安慰我吗？”吴苏华转向杨简。

杨简这次看清了他的笑容，很难辨别中其中有多少伤心，却好像在那双眼里看到了些许挑逗。

挑逗？他不由被这种想法吓到，这并不是自己预期中出现的状况，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连一点安慰都不肯给吗？”吴苏华冲他眨眨眼睛，像在路边求人包养的流浪小猫，只是沉默地蹲在那里，安静地表达着期待。

杨简终于被这种小兽一样的单纯打动了，他像收到蛊惑一般点了点头，“你要什么安慰？”

“答应我一个条件。”

“无论什么？”

“无论什么。”

杨简顿时后悔了，“我能不能反悔啊？”

“不行。”吴苏华这次终于笑出来。

答应别人一个未说明的条件，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杨简想，万一自己将来飞黄腾达了，吴苏华让自己把全部财产无偿赠与他，这可要悔到肠子都青了。虽然吴苏华不像是这样的人，虽然这条件没有字据为证也没有法律依据，对于杨简一个人品还不算太滥又是重生过的人来说，总是还有些信命的，觉得亏欠别人终归不好。

还好吴苏华没有让他忧虑太久，第二天就给出了这个条件的明确内容。

第二天的行程是一大早吃过农家饭，一行人便要踏上跋山涉水的旅程。农家饭是小米粥和煮鸡蛋，天然无公害，味道十分美味。十年后物价涨得飞快，但扣除了通货膨胀的因素，这顿饭的价格也十分便宜，是一般学生都觉得实惠的。

杨简之前向班长打听过渠道，是因为班里有同学的家乡在这附近，才知道这个旅游景点并组织游玩的，旅游区平时的生意并不算好。如果像后来那样推向中高端市场，这种农家乐的价值似乎很好挖掘。

爬山时他身边的同学叽叽喳喳地聊天，三五成群地结伴走着，却大多是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在一起，只有少数带着家属成双成对走，或者几个人其中有暧昧关系，扯着身边人当电灯泡。

吴苏华跟卓小凡打了次牌，关系近了不少。卓小凡还偷偷问杨简，向吴苏华这样的条件，大把女生可以挑，为什么喜欢猥琐的男人这点真心不能理解。

杨简笑问，“你觉得崔云猥琐吗？”

无论如何，崔云作为优等生，对他们这些每次都会担心过不过的人来说还是很值得仰望的，卓小凡顿时沉默。

再说我也不猥琐……杨简腹诽。

这时候吴苏华正和胖子走在一起，胖子身边还有他心目中的女神还有女神的死党等几个小女生。几个人聊得十分热切，显然几个女生对吴苏华还是很有好感的，好感度直超熟悉了快一年的胖子。

如果是别人，也许会嫉恨杨简，但胖子却不会。说是心宽体胖不无道理，他很乐意享受吴苏华为他带来的更多的女生资源，能找到女朋友的概率变大，何乐而不为呢？

中午简单在山顶吃了点面包和零食，学生们便沿着另一条路绕道另一侧走下去，刚转过弯来，眼前豁然开朗，山下一片幽静的湖水，湖面既宽阔又干净。继续往下走，看清了湖边新建的娱乐设施，有几艘快艇可以游湖，旁边还树着高高的铁架。

杨简正疑惑那是做什么用的，忽然看见一个黑影从最高处端一跃而下，在碧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橙黄色的弧线。

“哇，蹦极。”女生们尖叫起来，“好帅。”

这时候吴苏华不时何时凑到杨简身边，认真地说了一句，“你好像答应我一个条件，不管做什么都好？”

杨简就这样一步步被承诺逼迫着走到了高架台上。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一位女生也自告奋勇跟了上来，吴苏华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杨简，像是在说，羞愧吧，连女生都比你有勇气。

杨简心中抑郁，明明是你失恋找刺激，现在却是我上来陪你担惊受怕，怎么不想想我要是畏高怎么办？怎么不想想那女生是体育队专攻跳水的？这分明是报复吧？

结果还是练跳水的女生先下去了，本来就没有心理障碍，跳下又弹起时，身体变换舒展得十分优美，引得湖边围观的同学一阵惊叹欢呼。

杨简蹲在角落里，哆哆嗦嗦地让工作人员为他绑着橡皮条，心中哀怨地想，好不容易重生一回，再要在这里出什么问题，真是赔给吴苏华太多了。

“我们这里的安全措施是没有问题的，就算落水下面也有救生船，不过你确定要玩吗？”教练见他犹豫的样子，最后一次确认他的决定。

吴苏华在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杨简看他倒是一副从容的神态，像是早有预谋要找机会拉杨简殉情了。

“真的要玩？”杨简不由问他。

吴苏华不吭声，只表情淡淡地看着他。

杨简只好咬牙说要。

听罢记好了注意事项，杨简和吴苏华互相走向对方，然后面对面抱紧，腿也交错着贴在一起。杨简心中默念就当是送死了，自己一定不要乱动，不过还是坚信不会死的信念，和吴苏华一起一点点挪向跳台边缘，紧闭起眼睛。

“三、二、一，跳！”教练在旁边高喊。

杨简只觉得身体僵硬地向悬空那边倒去，腿在发软，却记得双手却死死抱住吴苏华，失重的感觉顿时袭来。

在跌倒最低点然后弹起来的时候，杨简终于睁开眼睛，看到正看着自己的吴苏华。两个人之间那么近，他看到那双眼睛那么干净，自己的脸几乎和对方的贴在一起，像是亲吻的前一刻。他有一瞬间忘记了此刻的场景，而后重重弹起，再下坠。

两人被绳子牵着，晃晃悠悠的没有着落。杨简这时候突然不害怕了，他开口问吴苏华，“你居然没有把我们脚上的绳子解开？”

吴苏华楞了一下，却笑起来，“我也想，只不过教练不让，而且解开也没用，你没看到旁边等着接我们或者捞我们的救生艇？”

杨简叹道，“这个安慰，真要吓死我了。”

“没想到你那么怕死。”

摆动的幅度渐渐小了，湖边停泊的小船也快速向这边驶来。两个人倒挂着，看着救援的人越来越近，杨简突然说，“不过我不后悔。”

“对这个承诺，还是对拒绝我？”吴苏华追问。

杨简近似于温柔地笑了笑。他这样的温柔其实很残忍，甚至要甚于以用攻击和伤害来表达拒绝意愿的崔云。只是杨简同样不曾后悔，他有自己选择要走的路，眼前这个人却也是他重生后想要珍惜的第一个人。

他的一切行为只求不违背自己的心。

34.又见表哥

自回到学校以后，杨简再见到吴苏华，渐渐地却变成了点头之交，遇到时虽然彼此都还很开心，可最多也就是笑呵呵地打声招呼，再不复往日的亲近。吴苏华虽然住在校外，因为春游时与同学们混熟了一些，渐渐也可以被大多数人接受了，偶尔去参加集体活动，性格也比之前开朗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