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一见杨简如同见到救星，可怜巴巴地拽着他的袖子哭诉，“老师你收留我吧，我无家可归了。”

直到大伙坐在火锅店里围着一个超级大鸳鸯锅吃的热火朝天之时，杨简才从小孩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听出事情的经过大概。

原来自从上次徐子翊的妈妈去他爸爸那要钱未果，又受了那男人和小三一肚子气，之后就没有对这孩子和颜悦色过，说是一看到小徐就想起老徐来，父子两个都是来向她讨前世欠下的债的。但她毕竟也是为人母的，敏锐发觉到小孩最近的生活很是奇怪，以往放学都是直接回到家里来的，可是最近直到天黑还是经常不见踪影。问小孩，回话说是在学校老师那补课，多疑的徐妈次日就去了学校问了老师，明显不是。她没有想到，一向在自己面前老实听话的孩子居然学会了骗她。

她的跟踪技术显然也是一把好手，当即不露声色地等徐子栩再去上学，放学后便跟在他身后，隐秘地看他究竟是去什么地方，没想到却是在一家小饭馆打工。徐妈的心被伤透了，自己好好养大的孩子，一心给予厚望期待来日孩子能长大成材让自己的生活有保障的宝贝疙瘩，居然在那么个邋遢地方伺候人。徐妈只觉是可忍孰不可忍，大闹了那个小饭馆，并警告老板他这是雇佣童工是犯法的，自己作为孩子的监护人随时有权利去警察局报案。她这番假模假式的威胁还真吓住了没多少见识的小老板，当即就把徐子栩辞掉了。也正因如此，徐子栩展开挣钱大业的第一桶金，彻底变成了海市蜃楼。小孩回去对他的妈妈大发了一顿脾气，被赶出家门了。

望着号称三天没吃饱饭的孩子把店里的羊肉一下子都干掉三四盘，仍意犹未尽的舔嘴唇，杨简也hold不住了，当即又再为可怜的孩子多点了些鱼丸粗面。他想，这个阅世未深的少年在这个城市也不认识什么人，一番思量之后便上前去找老板，请求店老板提供一个工作机会给徐子翊。

几经商量，店老板终于是点了头。在场的也都是些半大不小的孩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听到徐子翊这么坎坷的经历正有些愤愤不平，听到店老板的收留不免又感到安慰，最后一群人折腾了半宿，直到宿舍快关门才成群结队地离开。

杨简心中也一直挂念着这个孩子，总觉得在那样的环境里，迟早会毁了他，不仅是前途，更重要的是性格。能出来自己闯天地，也算是海阔天空，再加上店老板人不错，杨简总算是了结了一番心事。

28.我喜欢他

杨简如愿以偿地在运动会中得到奖励，第二天就把奖品挂在网上，以原价的九五折出售。这年头健身还不像几年后那样成为全民普及的运动，能负担得起的算精英阶层了，而与此同时，网上的同城交易也不是很普遍，喜欢网购的人多半是有点知识有点钱的，对新生事物有兴趣也不太计较钱，正好与前者重合。所以杨简的健身卡十分好卖，挂上去的当天下午，就有人给他打电话。

杨简把见面的地点约在学校门口，兴冲冲跑去交易。与中学那种放学时校门口熙熙攘攘人流络绎不绝的景象不同，此刻偌大的大学门口除了保安竟空无一人，杨简仔细寻找不见买主，此时身后一阵尖利的汽车鸣笛声响起，吓了他一跳。

他回过头，看见路边停着一辆车，车牌号十分熟悉，正在回想在哪里见过，那车的车窗里探出一个人来，冲杨简笑着挥挥手，“这边。”

除了林家楠，还能有谁？

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杨简这样想着，按捺不住气恼，跑过去质问他，“在网上回帖说要买我的健身卡的，不会就是你吧？”

林家楠笑得十分得意，“我听吴苏华说了，回头就上网去刷，果然看到你的帖子。我正好有用，卖给我吧？”

“你这个人……”杨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想了想，又开口道，“你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啊，同城交易，很正常。”

“就算来个鬼跟我买卡，都比你出现在这里正常。”杨简气哼哼地说。

“别生气嘛，我也是有特殊渠道，才能及时得到交易信息，这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吧？有钱赚你不赚？”

“我已经赚你很多钱了，不想再赚了行不行啊？”杨简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已经被他逼到放弃原则的程度了。

林家楠把手扶在窗框上，仰着头不解地看他，“你干嘛老躲着我？”

杨简倍感无奈，深吸一口气，回答道，“因为我以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了，面对你就有点愧疚，这种愧疚感让我无法与你正常相处，行了吧？”

“你这种说法好奇怪，你喜欢我也好，不喜欢也好，都是你自己的感受，没道理把你的感受强加给我，为此疏远我吧？”

“全部都是我的感受又怎么了？”杨简听得更是火大，“跟一个人呆在一起不舒服，为什么不能躲远点啊？你给我多少钱啊我要这样虐待自己。”

“可是你这么躲着我，我也不舒服啊。”说着，林家楠突然推开车门走下来，一直走到杨简面前，目光炯炯。

“你想干什么？”杨简警惕地后退一步。

“突然说喜欢我，突然又说不喜欢了，这也会让我觉得困扰啊。”林家楠站起来时，便能居高临下地看杨简，把他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你说那些都是你自己的感受，可是这些感受也影响到我了，你是要负责任的吧？”

杨简看着他，“你要让我怎么负责任？”

“可以让我多了解一下你吗？喜欢和不喜欢都会有理由，至少让我弄清楚这些以后你再走，好吗？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地就被疏远了，总觉得有事情没做完似的，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林家楠说这些话时，似乎也是真心的。

杨简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我不需要你的理解，你也没权利勉强我提供自己给你研究，我们各走各的路，不要再有交集了。”

“为什么呢？你在害怕些什么？”林家楠步步紧逼。

杨简退到无路可退，终于站住了，迎着对方目光开口道，“我受不了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刚刚说我把自己的感受强加给你，你又何尝不是要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在我身上呢？放过我吧，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林家楠就算脸皮再厚，也不该说出勉强的话了。他有些失神地望着杨简，那并不高大的身躯里似乎散发着另一种气质，坚定执着永不会动摇。他忽然想，这样一个人，如果真正喜欢上别人，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我该走了，到这个合同结束为止，我希望我们能保持正常的合作关系。”杨简从他的阴影里走出来。

“然后呢？”林家楠追问。

“然后，我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林家楠却突然笑起来，“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杨简抬头看他。

“因为吴苏华。”林家楠淡淡地说。

杨简心里一痛，却还是脱口而出，“他是你表弟。”

“就是因为不想见到我，所以连我表弟也不理了，就算你是吴苏华在学校唯一的朋友？”

林家楠能大言不惭地拿自己的表弟做威胁，杨简却不免犹豫起来。他的确有赌气的成分，也是真心想不惜一切代价把林家楠推得远远的，可是说出口的话便无法反悔，他就算是置气，也有不该带着轻忽的态度随便说话。对于真正在意的人，是不会忍心将两人的关系拿出来开玩笑的。

“你很在意吴苏华？”林家楠问他。

杨简点点头，“如你所言，我是他在学校唯一的朋友。也希望你不要因为自己任性，让你的表弟失去这唯一的朋友。”

“很好，”林家楠微笑着低下头，凑近他的眼睛，“懂得讨价还价了。”

“你真是不可理喻。”杨简飞快地说。

“是吗？”林家楠眯起眼睛，“你以前对我的观感，不是这样的吧？真的不想试试看？”

“试什么？”杨简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林家楠却突然说，“你没谈过恋爱吧？”

杨简一时反应不过来有些发愣，直觉却快了一步，本能地点点头。

“像你这样年纪的少年，多谈两次恋爱也没什么不好。你已经喜欢过我了，不会介意再试一次吧？只是试试而已，试着互相喜欢，就算无法走到最后，也可以互相谅解着彼此说再见，只是这样也不可以吗？你一开始喜欢我时，当真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林家楠用深沉专注的眼神蛊惑着他。

“不要。”杨简断然拒绝。

“你总要真正地和一个人开始，而眼前正好有一个愿意陪你开始的，如果和你在一起，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对你来说又没什么损失，为什么不要？”

“因为他不喜欢你。”

两人背后突然响起一个突兀的声音，杨简回头看去，只看见一个少年缓缓走来。他的脸上看不清神色，背后的夕阳却很暗淡，声音没来由地也显得有些飘忽。杨简看得到这个人是吴苏华，也知道，吴苏华这句话，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的。

“你怎么来了？”林家楠不悦地看着他。

吴苏华抬头望向自己的表哥，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声音有些失望也有些伤心，“表哥你怎么能这么骗杨简？”

“我怎么骗他了？”林家楠不由提高声音反驳。

“你明明不接受我们这样的人，却要和他开始？”

“试试也没什么不好。”林家楠终于开始有些局促，可他还是不愿承认自己的荒唐，更不愿承认对杨简的兴趣。

“以这样的态度开始，不仅是对别人的不尊重，也是对你自己感情的不尊重。”吴苏华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表哥你何时变成这样的人的？”

“我是怎样的人？你倒是说说看。”林家楠阴沉着脸说。

吴苏华强硬地说，“自己明明有女人，却还来招惹杨简。”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把女人带回家了？”林家楠辩解道。

“虽然没有带回家，那个叫安琪的又是谁？你敢说和她没有不正当的关系？”

林家楠顿了顿，“那是大人的事情，你不懂的。”

吴苏华冷笑，“现在又变成大人了，刚刚跟杨简说话的时候，怎么不提你是大人的事情？”

“吴苏华，”林家楠叹了口气，“许安琪是利用我上位，她如愿以偿掉到别的部门当经理，我们的关系也就随之结束了。”

“那你也不应该招惹杨简。”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他。”吴苏华定定地说。

林家楠不敢置信地问，“什么？”

“我喜欢他。”吴苏华重复道，抬头去看杨简，表情羞涩中又带着点决绝。“我喜欢你，是真心的。”

“吴苏华！”林家楠气急败坏地开口。

“你不要拿身份来压我，就算你是我表哥，可是你管不了我喜欢谁，虽然我喜欢的人未必会喜欢我，可是我不许你伤害他。”

“你……”林家楠一个巴掌扬起来，最终没有挥下去。他此刻已经不是那个威严持重的表哥，更何况是自己在道义上站不住脚，没办法再以长者的姿态来教训小孩子。

“你以后别再打扰杨简了。”吴苏华与他对峙，最后又重重加了一句，“别让我看不起你。”

林家楠看着不知何时竟长得和他一样高的吴苏华，身体在微微发抖，竟感觉有些站立不稳，他为了抑制手的颤抖而握紧了拳头，终于落寞转身。

望着汽车绝尘而去的影子，杨简再看向吴苏华，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奋斗，而终于有这样一位少年，说要保护他。

“你这样对你表哥说话，不会后悔么？”话到嘴边，却还是这样问他，“他毕竟是你的表哥，无论怎样对我，待你总是好的。”

吴苏华低低地说，“小时候掉到海里，听说当时海面上茫茫一片，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大家也都放弃了希望，只有表哥不肯，抹着眼泪跳下海，摸索好久才终于把我捞上来。我父母做生意常年不在家，这么多年来，最亲的人是表哥，对我最好的人也是表哥了。”

杨简叹道，“所以你那么不听话，也会听他的话？”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后悔。”吴苏华在说服着自己，此刻又坚定起来，“虽然会伤他的心，可是是他做错事情，我有责任去提醒他。”

明明还是个少年，却能负责任，有担当，在是非对错上一点都不含糊，杨简暗叹，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杨简，我想我是理解你的。”吴苏华突然说。

“嗯？”

“你和我是一样的人，这种除了挣钱其他都无所谓的姿态，是用来欺骗自己的吧？明明想要得到别人的关心，所以才会对那么关心家人的表哥有好感，可是又怕伤心，所以不会把感情放得太深，无论喜欢谁，说收手就收手，我说的对不对？”

杨简怔怔地看着他，眼前的少年，怎会有这样敏锐的心思？

只听吴苏华又接着说下去，“我之前喜欢崔云，满心以为他也喜欢我，却不想带给他那么多困扰，后来虽然也想通了不恨他了，可到底还是明白了喜欢一个人，是希望他好好的。杨简，你也要好好的，去挣钱，去实现你自己的理想，就当没有听到我先前说的那句话，以我们还是好兄弟，好不好？”

杨简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用力揽过吴苏华的肩膀，作为一个沉重而良久的拥抱，来得却是这样始料未及和小心翼翼。

29.论坛大战

感动归感动，杨简还是没办法对吴苏华的表白做出明确答复，他站直了身子，拍了拍吴苏华的肩膀说，“你还年轻。”

他这句话把吴苏华能够想象出的结果都给颠覆了，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吴苏华能为他跟自己从小敬爱的表哥翻脸，显然已在不知不觉中把杨简看得极重要，这样的表白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无视的。

杨简却还是接着说，“喜欢和在一起是不同的，你说喜欢我，这意味着背叛你自己的家庭，这样你还能够和我一起走过接下来的人生么？”

吴苏华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对于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说，喜欢就是想要在一起的心情，可以亲吻拥抱甚至更多，未来对他们来说还是太遥远的词语。

杨简望着他心潮起伏，如同望着当初的自己。“给我一些时间。”他最后说。

他不想此生像曾经那样任感情驱使，如果选择同样的道路，也必须在自己可以把握的范围内，要有足够的资本用来担负起这一切。其中，包含着对一个少年的责任。他想，如果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此情可以无关风月，如果变成两个人的事情，就必须有相对应的责任和义务。

可是，他也是喜欢吴苏华的么？

这样深刻的感情，回应也理当是真心的，也正因如此让他们之间的关系终于变得复杂而沉重起来。

吴苏华勉强对他笑了笑，转身回自己的家去了，回去后还不知要怎样面对他的表哥。杨简目送他远去后，转身进校门，却突然听见一声冷笑。

他循着声音看去，运动会时遇到的那个水产男从立柱后面转出来，阴阳怪气地说，“原来你也是个变态，你们科技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群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