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简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初中都没毕业，能坚持下来还是不要辍学吧。虽然说不好现在出去打工将来就未必不会有成就，但这条路要比你想象的更为艰苦。”

“我不怕苦。”徐子翊冲他笑了笑，“老师，这个给你。”

杨简把他手中的东西接过来一看，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纸片打开，上面是用稚嫩的笔迹写出来的借据。

“老师，如果我有时间，还是在晚上六点钟找你，你还可以帮我补课吗？”徐子翊期盼地看着他说。

杨简眼眶一热，“你记着我的电话号码，打给我就可以。”

“那么老师再见，我先回家啦。”徐子翊收拾好书包背起来，转向杨简挥着手。

杨简同他一起走出教学楼，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是他第一次从小孩子身上受到震撼，同时也在深深地反省自己。比他更为不幸的大有人在，而除了珍惜与奋斗，杨简已经没有别的选择让他无愧于这崭新的人生。

25.委员长有请

新的学期里，杨简继续着该跑步跑步，该上课上课，该上自习上自习的日子。空闲时间，忙着搞自己的软件，日子过得十分充实，气色也好了很多。

卓小凡经常看着他感叹，“你这小子越来越人模狗样了啊，于欣欣眼光真毒，现在不拿下，以后怕是竞争激烈。”

“别乱说，我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杨简说得义正言辞，“人家于欣欣还要找男朋友呢，别坏了人家的事。”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啊，”卓小凡戳他，“还是享受被姑娘追的感觉啊？真想不到，人面兽心啊。”

杨简对天发誓，“我真的没有。”

这时候一阵荒腔走板的歌声从手机中传出，“喜欢你在乎的表情，那是吃醋的样子。你说会爱我很久很久，那是最温柔的事。”

卓小凡顿时开始挤眉弄眼，“果然是恋爱了吧，少年。”

杨简欲哭无泪，又是吴苏华那小子没事偷改自己铃声，还弄这么肉麻的歌词出来，生怕自己在外面丢的丑还不够怎的，他赶紧把电话接了起来。

“杨简，快回宿舍来，蒋委员长找你有事。”胖子怪腔怪调的话语从听筒中传出来。他口中的蒋委员长是杨简他们班的体育委员，惯会拿腔拿调的捏官腔。因为姓蒋，被大家讽刺的称为“蒋委员长”，原本的名字蒋磊反倒是很少被人提及了。

胖子与他更是不对路，原因无他，他们当年大一刚进校时第一次校运会，蒋磊看胖子长得膘肥体壮，吨位可喜的很，愣是替他把铅球铁饼全报了。在最后的集体拔河赛中更是把胖子安排到最后一位定盘星的角色。可他哪知道胖子肥是肥，可都是虚胖，身上全脂肪。想让他运动会上起大作用那绝对是看错人了。胖子使尽浑身解数想不去全校同学面前丢丑，可蒋委员长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非说名单已经上呈到院综合办韩主任那里，不可能更改。这下可好，那三天的运动会开下来胖子被折腾的腰酸背痛腿抽筋，别说一气上五楼了，上五个台阶都疼得直哎哟。还是杨简和卓小凡看他们胖哥可怜，俩人拼了一身大汗把胖子半拖半拽弄到宿舍的。由此胖子和蒋磊便结下梁子了。

在杨简前一段失败人生的记忆里，他和这位委员长没什么大的交集。蒋同学后来一路顺风顺水，高歌猛进。从班级委员，到院学生会干事，进而再钻营到校学生会。毕业顺利留校，做了一名专管共青团事物的教工，倒是颇符合他一直以来钻营的目的。

想到此处，杨简对这位委员长的来意大致有了些底。现在才大一下学期，蒋同学还没钻营到学生会，无非就是春季运动会那点子事。回到宿舍一推门，看到卓小凡和胖子勾肩搭背的望着自己猥琐的笑，心里就更确定了。

“兄弟，行啊。委员长钦点你跑男子10000米。”卓小凡先上来一拍杨简的肩笑道。

傅胖子也从一旁挤上来道，“还不是你丫去年快年底了突然发了不知道哪门的癔症，天天早起跑步，让那几个体育特招生看到了。小磊子正愁抓不住壮丁呢，你这下名声远扬，让他不注意到都不行啊。兄弟，好好干，给你胖哥挣回脸来。”

杨简听得一脑袋黑线，出声问道，“咱们班一共报了多少啊，哥们我该不是独一个跑这么长程的吧？”

“可不是就你独苗苗。”卓小凡挤眉弄眼的笑道：“不过咱男生这可不只出了你的长跑，隔壁书呆子崔云报了110米栏。”

“啥？崔云的110米栏，该不会是开玩笑吧。”杨简懵了。前世的记忆中崔云一直是那副乖乖学习，努力上进的好学生样，没记得他还有这才能啊。而且110米栏哎，杨简前世可是刘翔刘飞人的铁杆粉丝。不管是04雅典的一骑绝尘，惊世英姿；还是08北京的伤病重重，落寞背影，杨简都记忆深刻。

“别说你了，我们刚知道时也大吃一惊。听隔壁宿舍二胖说还是崔云去找的委员长毛遂自荐呢。”胖子在一旁接口道。

是么，杨简心思暗动。崔云这个人，从自己这两辈子的认知来看，只是一个一心向学的好学生，不屑甚至不愿为些微琐事耽误自己追求知识的宝贵时间。那么是什么事情改变了他，连春季运动会这种照杨简的眼光来看都有些小儿科的活动都愿意参加了呢。

“兄弟，别光惦记着别人了，10000米啊，咱们学校那不长毛的塑胶跑道上整整25圈。没两下子绝对撑不下来，赶紧去多练练吧。”傅胖子衷心提着建议。

“哎，我又没说我要去。”杨简笑眯眯道，“谁报的让谁自己去，又没有工钱开，我向来不做白工。”

胖子一摊手，“那你跟委员长说道说道去。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啊，我去年都快一哭二闹三上吊了，最后还不是给拉去出洋相。”

“知道，我去找他。”说着杨简就转身走出了宿舍，按照他两辈子的记忆来看，这位官迷同学不在辅导员办公室就在院办。结果两个地方都没找到他，反而在路过操场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委员长在指挥几个学生会干事搬110米栏的那个跨栏框。这位蒋委员长除了班级的体育委员还兼任院体育部部长，想到这里杨简不由失笑，多大一点芝麻权利的小官就使唤上人了，也难怪人以后爬那么高。

杨简正心里腹诽着蒋磊呢，蒋磊一转身也正看到了他。立马招呼道，“杨简，这边，有个事跟你说。”

杨简一边心里暗笑还没当什么大官摆什么架子，一边慢慢踱了过去。

“你都知道了吧，这次春季运动会，新上任的校领导要好好大搞一下。我听我们宿舍的体育生说你最近很努力嘛，每天晨起跑步五圈，他们有些体育生都做不到这么坚持。所以呢，我给你报了男子10000米，要跑出风格，跑出水平，为我院250名男性同胞争光啊。”说着蒋委员长还似模似样的拍了拍杨简的肩。

你才250，你全家250，全小区都250。杨简无奈的摆出个苦笑：“蒋磊，我也想为院争光，可惜你说的晚了，近期的周末我都要出去打工，旷工是要扣钱的你知道的吧。”

蒋磊笑笑说：“没关系啊，这次运动会不占周末时间，你们竞赛类项目是最后一天，安排在周五下午，跑完了正好为你们庆功。地方随便挑，院里报销。而且，可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啊，这次我们的赞助拉的不错，每个项目冠军将得到咱市内最大的健身俱乐部健身卡一张，价值不菲哟。”

杨简一听到这个，顿时双目放光，问道：“能变现么，能的话我就参加。”

蒋磊估计是也没遇到过这样的突发情况，卡在那里张口结舌的半天接不上话，这时崔云从一旁走过来，也搬着个跨栏框，接口道：“杨简你也不要太财迷了，看让咱蒋委员长下不来台。”

蒋磊显然是不喜这个外号的，只见他面色变了几变，强压下愠色说：“可不是呢杨简，别给我出难题。你看人家崔云，主动报名了学校这次大搞运动会新设的跨栏项目，不知道吧，崔同学以前还是咱市里田径队的运动员呢。”

杨简听了心中暗忖，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两辈子的记忆里都没听过崔云有体育特长，这下一整还整个大的，直接是市级田径队的了。不由心中肃然起敬，倒起了探探崔云底有多深的心思。接着蒋磊的话道：“好吧，蒋磊，我就勉为其难参加一回，可别克扣我的粮饷啊委员长。”

蒋磊笑道：“就是说嘛，为集体争光，匹夫有责。你们先练着，韩主任找我还有事。”说完笑眯眯的背着手走了。

望着蒋磊的背影，崔云突然来了一句，“杨简看你平时挺机灵的，这时候怎么犯起傻来了？”

“这话怎么讲？”杨简冷冷地接过话来，只觉得这人还是这么讨厌。

“你先把奖品领了，到时候自己去折现他还会管吗？现在这么讲，不是故意跟人家过不去？那种爱钻营的人，小心你出力了还不讨好，最后还要被穿小鞋。”

“扑哧。”杨简被他的形容逗笑了，“你真当他是领导啊，不过谢谢提醒啦。”

这下以前为了吴苏华两人结下的梁子就算是暂时揭过，崔云笑笑，“比较起你来，我更看不惯他。”

“行啦，别拿我跟他比，那是人格问题。”杨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知道啦，没想到你竟然会跑一万米。”

“你也看不出啊，还真是能文能武啊？”

“别听那家伙吹嘘了，哪有那么好。”崔云这时候倒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说，“我小时候体弱，跟着咱市体大队的吴教练练过几年，身体好了后就没再继续了。”

“那也是专业级的，比我这半吊子强。”杨简边笑着边帮着崔云把最后剩下的一个跨栏框安置到赛道上。“怎么想起连这个项目的？”

“嗨，吴教练以前就是国家队退下来的老跨栏运动员，他给我说的。黄种人的身体呢，在短距离跑方面硬拼是拼不过黑人的。但加入了技巧元素就不一样了。你看中国的竞走队员不是在世界上成绩很好么。吴教练当时起意带着我们一帮小娃娃，也是希望以后我们当中有人在这个项目上可以为国争光。但我后来升了重点高中以后，功课繁忙，再加上身体素质强了，就没有再去练。真希望我的同伴们以后有人能一鸣惊人。”崔云说着，眼里满是幸福专注的光芒，看得出他是很爱这项运动的。

杨简心道，不远了，崔云，你和吴教练的心愿很快就会实现。现在是2002年，刘翔已经获得了世界大学生运动会的冠军，但当时国内的主流媒体还没有注意到他。但不久的将来，那个激动人心的雅典之夜，无数中国人都会为他骄傲。

天色将晚，看着暮光中背着光一个一个越过跨栏，迈向前方的少年，杨简的笑容中多了些许动容，些许感慨。他想，也许自己对他之前的态度有些偏颇，一个大原则上没有过错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个坏人。

26.合作伙伴

杨简一路走着，正想着拿奖品换钱的事情，不料肩上一沉，从后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可算找到你了。”他一转身，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吴苏华，欢快的样子，像见到主人就要扑上去的大狗。强压下从心底突然涌出的想呼噜毛的冲动，杨简笑笑没说话。

“走啦，回我住处吃饭。今天我给你露一手。”吴苏华笑的牙不见眼。

“你？行不行啊？”杨简被逗乐了。

“别瞧不起人。”吴苏华作势要捶他，被杨简敏捷地躲开，不由叹道，“你小子躲得真快，每次都打不到。”

“也不是每次都打不到。”杨简忽然想起了在老家探险时的那一幕，不过他看到吴苏华一时半会的也反应不过来，瞬间转移了话题，“你要拿什么好吃的来孝敬我啊？”

吴苏华气哼哼地看他一眼，说，“先去买菜。”

面对着熟悉的连锁超市，杨简不由又开始说教：“跟你说超市的菜贵要去菜场。别看这大卖场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似很热闹，可便宜的菜一大清早就被8点钟排队就冲进来的那帮老太太席卷一空了。”

“是么，可是菜场有味道，食品质量未必好。”吴苏华据理力争。

“唉，真是少爷，走吧我带你去体验一下贫民生活，节省下来的钱给我当导游费。”杨简顺水推舟地建议。

“去死吧。”吴苏华在明确表达了对杨简的鄙视之后，却还是乖乖跟他向菜市场走去。

离吴苏华的出租屋大约一站地，有一个大型农贸市场，杨简前世在那附近租住过，尤其在最后的日子里对那边相当熟悉。一路穿街走巷，周围全是市井的声音，因为吵闹两人也不怎么对话。

然而吴苏华终于忍不住，拉拉杨简的衣袖说，“你刚才在操场上跟崔云说什么呢？”

杨简一愣，停下脚步来，回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问，“你这是嫉妒？嫉妒我还是嫉妒他？”

“你……”吴苏华无话可说，半晌憋出一句，“你果然还是去死一死吧。”

杨简看着他郁卒的样子，不禁笑起来，“纯洁点，我跟他有事说事，没别的。都是成年人了，说正经事的时候可没有带偏见的。”

吴苏华哼了一声，转头竟先走进菜场。进去没走几步，才又停下来向杨简抱怨，“这味道可真难闻。”

杨简笑笑，带他走过前面一大串卖熟食的，停在了生鲜类的摊位前。“你表哥晚上回来么，我见他上次买了鱼，你应该是喜欢吃鱼的吧。挑挑看，这么些鱼喜欢哪种。”

吴苏华飞快地答道，“随便了，反正我也不认识。”

杨简顿时觉得有些头大，随手挑了一块将近2斤重的鲶鱼准备回去做炖豆腐。一路顺着走过去又买了些芹菜，豆干，豆腐，油菜。又忽的记起吴苏华外卖只叫番茄炒蛋的。忙问吴苏华，“家里还有蛋么？”

“呃，不知道。一向都是表哥管厨房。”吴苏华坦然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种词，安在他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那你要怎么慰劳我？”杨简反问。

“反正你这人好打发，随便做点什么弄熟了就行了。”

杨简决定无视他的意见，又折返回去加买西红柿和鸡蛋。北方的这座城，卖鸡蛋也有自己的特色，不像其他地方是论斤卖，这里都流行数个数。那年物价还没有大涨，杨简问了下小贩，是10块钱42个。他忙小声叮嘱吴苏华看着小贩数鸡蛋别让人忽悠了，自己赶紧折回稍远的摊位买西红柿。看着吴苏华听话乖巧地点了点头，努力盯着小贩数鸡蛋的手，生怕底下窝着一个再放回篮子里去，杨简颇感老怀欣慰。

大包小包地拎着菜回到出租屋，杨简忙把吴苏华从厨房赶了出去。开什么玩笑，嘴上叫嚣着随便弄熟了的少年能相信么。

关好厨房门，杨简开始大展身手。托上辈子悲催日子的福，他的手艺还算不错。先把那块大鲶鱼在水下冲净，再用刀斩成略小的方块。放些料酒和酱油先腌上。弄好了鱼块，杨简忙转身处理蔬菜。把芹菜摘掉根洗净，叶子一片一片细心的摘下来放在个小塑料袋里仔细包好准备放进冰箱里。许多家庭都是不吃芹菜叶子的，可在杨简他们老家，芹菜叶子细细切好和面粉拌匀上锅蒸熟，蘸上调好的蒜汁醋辣椒油吃，却是一道好菜。杨简很小的时候就看妈妈总是把这个收集起来，攒多了拌一顿吃了。忽的他摇摇头，怎么还给吴苏华攒起这个来了，他可不是节约的主，估计都不会做，难道自己又要来伺候少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