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是孤儿,经历过被抛弃的痛苦才会有的眼神。
辜慎随口问:“你老师人好吗?”
“好不好啊……”伏慎想了想,说,“人好,能教给我很多东西,只是,他有点奇怪。”
“……”辜慎本来没想听他说那么多的,看伏慎一股脑全都说出来反而觉得有点不想听。
“他啊。”伏慎凑近辜慎说,“他对我,图谋不轨。”
听到这话,辜慎的手猛地一抖,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
他被吓得够呛。
图谋不轨?
他的养父是个男人,伏慎也是个男人,男人还能对男人图谋不轨?
那辜自明呢?
他的脑海里迅速回想了很多画面。
比如上辈子的辜自明到了四十多岁仍旧没有结婚,比如自己到了结婚的年龄后,告诉他自己想交女朋友,辜自明大发雷霆,再比如,上辈子出国了之后的辜自明会每天都给自己发e-mail,如果自己不回复就一定要打个电话过来。
怪不得,怪不得。
辜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最后深深的看了伏慎一眼,转身就跑。
他想,辜自明,难道是个同性恋?
这一跑跑得可就快了,然而正是军训时间,哪里有教官放得过你,自己跑出去的那一秒,就有三个教官一边喊着‘站住’一边跟了上来。
考虑了一下自己的优势劣势,放慢了脚下的速度,猛的转身,冲着那三个教官吼道:“你们谁敢再往前走一步?!”
就像是野兽被逼到绝境一样。
这一吼完全是靠气势喊出来的,几乎是嗓子都劈了的力度,居然真的把那三个教官定住了。辜慎尽量放平稳心跳,很快走到教官面前,就那么看着他们,一句话都不说。
那几个教官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辜慎这么乖的走过来,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辜慎上去一脚踢中间教官的肚子,这样受伤的可能性小,而且能让人暂时疼的失去攻击力。辜慎只想快点从这里逃出去,然而逃出去之后做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旁边两个教官看见中间的被一脚踹到,都是开始生气,吼了一声,不抓住辜慎誓不罢休的样子。
辜慎哪里还有时间和他们耗着,在他们愣住的时候又向前跑了五十米。
只是在看到基地外高高的铁门之后,辜慎整个人都快要抖了起来,回头红着眼睛看着那两个教官。
对教官不礼貌,应该就会被记过吧。
那如果殴打教官呢?情节严重是不是直接被送回家里?
辜慎深吸一口气。
辜自明,你……
伸手握住其中一个教官的右手,用力向后一折,听到肩关节错位的声音,用膝盖把那个教官压倒在地上,喊:“不许叫!“随后辜慎冷声对另外一个教官说:“不想让他的手废了,现在去把我的班主任请过来。”说完还用力的顶了一下身下的教官。
这样的话,是不是就能回去了呢?
辜慎后知后觉的开始思考,回去之后,该怎么对辜自明询问呢?
静观其变,仔细观察一下辜自明吧。
班主任很快给辜自明打了电话,可是那时候的辜自明已经在国外了,要明天才能赶过来。
晚上凑活在军营里睡了一晚,可是那被子和床单都有味儿了,根本是连眼睛都闭不上。辜慎觉得眼睛疼得厉害,估计是要发炎了。
这么凑活的躺了一晚上,上铺睡着的人正是伏慎,早上起来之后,弯下身看着辜慎,笑笑问:“爸爸能来就这么高兴?一晚上没睡?”
辜慎的脸一下子就冷了,回答:“怎么可能。”
说不在意不可能,但是说是高兴,那就更不可能了。
眼睛好疼,看见一点阳光就像是要流泪一样,鼻子也开始酸痛。
辜慎的眼睛见不得太强烈的光,平常都会戴一副墨镜,这会儿从书包里拿出矫正用的墨镜,无声的叹了口气,起身,等候辜自明的到来。
真正的喜欢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会躲着你,千方百计的不让你知道。
不知道是谁说过的这句话,这时候一遍一遍的萦绕在他的耳边,声势浩大,让辜慎想无视都不行。
真是太恶心了,辜自明。
辜慎坐在伏慎身边,看他被晒到脱皮的后颈,一阵反胃,还没说些什么,辜慎像是听到了什么声响,一抬头,脸色又是一变。
辜慎的脸沉了下来,抬头看,辜自明风尘仆仆的走过来,一脸的疲惫,还带着责备的表情。
辜慎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面无表情的看着走进的辜自明。
一句话都没说。
辜自明皱眉盯着辜慎看,过了一会儿:“辜慎,你又惹了什么祸?”
“……”
“你知不知道,我演讲到一半就坐飞机赶回来了,这次会赔偿给别人多少钱?”
“……”
“……”
“……”沉默。
辜自明揉了揉太阳穴,压低声音:“……你还是和我回家吧 。”
第九章:放开
辜慎跟着辜自明回家,一路上辜自明没有说一句话,显而易见的,他非常的生气,握在方向盘上的手血管都能清晰看见。辜慎沉默了很久,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难堪的静寂。
像是‘辜自明,你到底是不是一个同性恋?如果是的话,你喜欢的是谁?’这种话,怎么可能轻易说出口。
辜慎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斜着看了一眼正在气头上的辜自明,才后知后觉的嘲笑起自己:他喜欢谁关你什么事情?
那,假如他喜欢上的人是自己呢?
辜慎不知道。
辜慎的眼睛痛得很,即使戴上了遮阳的墨镜,眼角膜也被摩擦的通红。身上没带着要用的眼药水,这会儿不小心被风吹了一下,就已经开始流眼泪了。
正觉得痛的忍不住而闭上眼睛的时候,辜自明突然把车停在了路边,也不说话,转头盯着辜慎看,看了大概有五分钟,才开口,说:“辜慎……”
叹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下,辜自明继续说:“你让我很失望。”
“……”辜慎闭着眼睛扭过头不看他,担心因为被风吹而流泪不止的样子会被对方看到,淡淡的顶了回去,:“为什么?”
“你还问我为什么?”辜自明摇摇头,说,“顶撞长辈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敢动手打人……我让你去学空手道不是为了让你打人的。”
“……”
“……你真是坏透了。”辜自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道,“你怎么成了这幅德行?……你的教养都被狗吃了吗?”
辜慎不敢用手揉眼睛,普通的纸巾又不卫生,正觉得眼睛烧起来一般的疼,哪里还有闲工夫和他吵,顿了顿,开口道:“——辜自明……我的眼睛……”
然后摘下那副矫正用的墨镜。
两行眼泪就顺着苍白的脸流了下来。
从医院回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辜自明没再和辜慎提起军训的事情,到家之后说了句‘晚饭不用叫我了’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从军营回来道现在,辜慎都没有找到适当机会询问辜自明,后看他躲着自己的架势,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男人的工作很忙,今天本来也应该到北欧那边进行演讲,据说是演讲到一半被叫回来的,也真是够倒霉。
自从两年前,两人之间就没有什么过多的肢体接触了,顶多像是朋友一样的握握手。其实如果能更进一步,比如拥抱时观察、聆听辜自明的脸色、心跳的变化,不需要多问,就能知道他的性向究竟是什么样的了。虽然是这么想,辜慎却绝不会这么做。因为他对这种和辜自明身体接触的事情深恶痛疾。
——上辈子不是这样。
辜慎的眼疾被称为‘神经麻痹性角膜炎’,是因为小的时候眼角膜发炎没有得到解决引起的,就医时,配戴了软性角膜接触镜,之后回家摘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局部涂抹了大量的眼膏。只觉得粘腻的看东西都不是正常的颜色。一天之后恢复正常。
之后的三四天,除了吃饭的时候能看见辜自明,其余的时间那人总是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没有半点声息。与此同时,高中的同班同学仍在痛苦的军训中,辜慎则可以抽出难得的时间,将自己投入到音乐中。
如果能更深一步的去了解,你会发现,辜慎的冷淡,不是因为心高气傲。
恰恰相反,他只是觉得自卑。
那精致的钢琴流淌过的声音,不知能否穿过层层的门,进入辜自明的耳朵里。
两天后,军训完毕。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辜慎准备了自己明日要用的书籍,冲澡回来之后手机响了起来,接听,原来是自己以前的初中同学,也是军训完毕,想约辜慎出来玩一玩。
辜慎:“……”
所谓的初中同学,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大概是能聊的上几句话那种,那个孩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孩子,刚多大就已经学会去酒吧了,时不时还会叫上辜慎去。辜慎觉得自己一个成年人的心理去的话完全是正常的,有时候会答应以便打发时间,顺便还能看看那里落魄的卖艺人。其实对初中的印象很不好,到现在几乎就是可以忘记了。
本来想拒绝,那个孩子却突然说:“今天有好多女孩子哦,你快点出来啊。”
不去的话干什么呢?睡觉?现在刚七点钟。
辜慎想了想,点头,说:“我去。”
去敲了敲辜自明的门,想,现在的自己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如果晚上七点钟出去应该和辜自明说一声。
“进来。”里面的人很快说道。
辜自明的房间正中央有一面很大的镜子,等身,人一走进来就能立刻看到自己的模样,按照辜自明的理论来说,自律修身,见贤思齐,要时时刻刻提醒然后时时刻刻想起。
房间里的灯光很亮,被镜子反射出来的光异常强烈,看着镜子里的少年。瘦高,而且肤色苍白,就气质来看,确实很像是文人的模样,长得很像辜自明,但也仅限于气质像而已。被灯光刺痛了眼,辜慎微微皱眉,随后,书房里的大灯就被关上,换成了柔和的小台灯。
“什么事?”辜自明问。
辜慎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辜自明摆在书桌上的书,但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辜自明挡住了。
“……”辜慎顿了顿,说,“我想出去一下。”
辜自明习惯性的反问:“这么晚了去哪儿啊?”
“……还不知道。”
“什么?”
“被同学约出去的。”辜慎解释说,“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辜慎很清楚的看到辜自明的眉毛皱了起来,然后张口说:“那你几点回来?”
想了想,以前去哪里也就是唱会儿歌,大不了半途回来,便说:“八点多吧,可也能九点。”
破天荒的,辜自明只是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后同意了。
这真是太神奇了。
辜自明在收养辜慎之前受到的都是中国传统思想教育,很想将辜慎培养成一个中国儒士。之后接受了外国自由的民主的思想,于是现在的他处于一个很尴尬的阶段上——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放开辜慎的手。
现在看来,可能,稍微有一点,放开了。
第十章:禁药
看他答应的那么干脆,辜慎反而觉得百无聊赖。
刚刚洗完澡,穿着浴衣去肯定是不行了。他没想过去酒吧还要穿正装,从衣柜里翻出很久都没穿过但是熨得很整齐的T恤,看起来青春散发的浅色牛仔裤。
因为下身很久没穿过这么不透气的衣料,觉得有一瞬间的难受,幸好辜慎的腿细,不会太难过。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出来喝水的辜自明,那人看到辜慎这样的打扮也是稍微吃惊了一下。
即使有三四个月没见过那位初中同学(辜慎已经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了),那位同学也还是依旧的不认生,很能说话。数了数一共来了五个女生和四个男生,尽管辜慎因为听力极差,听不大清楚,却仍然觉得整个酒吧的包间吵得快要翻了天了,无奈之下从书包里抽出耳塞来躲避这些高音贝。
那帮学生刚从初中毕业升到高中,有种初生牛犊的样子,以往来这里也就是唱两首歌,但是来酒吧的怎么能不喝酒呢,没过多久,这帮国际学校的富家子弟喝了一杯的啤酒觉得没意思,犹豫着要不要尝一尝鸡尾酒。
辜慎前世的时候很喜欢喝酒,并不狂饮,只是为了调节心情。这世因为辜自明的监管,已经很久没有尝过酒了。听到他们的建议之后,也不犹豫,点了一杯罗伯罗伊,度数不高,只想稍微放松一下。那帮小孩儿纷纷效仿,有的居然点了几杯高烈度的white
death,必然不是为了喝的,大概也就是玩一玩。
昏暗的灯光让辜慎的眼睛稍微好受了点,这里并没有人吸烟,却有一种淡淡的烟的味道。酒吧里的调酒师不愿意给他们这群未成年的孩子调酒,在他们的哀求下勉强同意调试罗伯罗伊。
淡黄色的鸡尾酒在酒红色的灯光照耀下散发着好看的颜色,辜慎浅浅喝了一口,皱眉。
这种辛辣的味道,好像有点过头了。
罗伯罗伊本来就不是什么温和的酒,但是相反的,会让人的心情很好。这会儿喝下去却觉得有一种喉咙都快被烧起来的感觉,再喝一口,只觉得太阳穴处的血管都开始受到压迫,脑部附近的肌肉疼得厉害。
辜慎放下那杯酒,皱眉,看着旁边很是好奇的同学,说:“……这,好像有点问题,不要再喝了。”
看辜慎的表情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那帮孩子自讨没趣,散开各自玩去了。
辜慎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越来越难受,眼前甚至有些模糊。
单间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五分钟之后,辜慎的额头上居然冒出了汗水。思考的速度变慢,耳边的声音都变得嗡嗡响。
辜慎皱眉,这酒里,肯定有药。
不知道是不是毒品,但是看目前的反应,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幸好那些人都还没蠢到发现不了辜慎的异状的地步,看他浑身发软的躺在沙发里,连忙问辜慎怎么了。
“——带我、带我回家……快……”
在意识模糊之前,辜慎这样说道。
像是家里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安心一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那脚步声却越来越小,只能听见自己越发明显的心跳声。
像是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一样的声音。
强烈的痛,却不知道那痛来自于哪里,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神经都开始抽搐一样。痛过一阵后,开始发热,发麻。像是有很多小蚂蚁在身上爬一样。辜慎难受的牙齿都开始打颤,拼命忍着咬紧牙关才能防止呻吟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辜慎感觉大概有一个小时左右,模糊中听到了一个焦急的男声,问:“他怎么了?”
声音很大,一点都没有记忆中那人的感觉。印象中,那人的声音永远都是干净而且温柔的,就算是生气,也像是钢琴的低音键,保持着风度和优雅。
所以,应该是错觉。
辜慎皱眉,勉强睁开眼睛,下一秒钟,自己就被一个人揽了过去。
耳朵贴近某个人的心脏,两个人的心跳声像是融汇到了一起一样。
“辜慎。”那人将自己的同学‘请回去’之后,又把他扶到屋子里,说,“我是辜自明,你能听得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