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楷瑞被吕哲明赶进厨房里时龙弘文正在切菜，挺拔的身躯微微弯低，眼神专注。身上裹着的HelloKetty的围裙显得有些可笑，但依然不减这个人的魅力。不看他平时在自己面前笨拙的模样，这个人其实应该真的很有市场，很吃得开才对。散发出的成功人士的稳重之气大概要叫一群花痴女人尖叫，看他切菜的架势应该对家务也很熟悉，这一放出去不就是少女闺中梦吗？林楷瑞心神微动，也不禁有些疑虑，为什么会突如其来地跑出来说喜欢他？当然，林楷瑞对自己的外貌很有自信，但被明着暗着拒绝了这么多次这个人竟然都没放弃。最后又撅撅嘴，这关他什么事？于己无关的过多关注不过是徒增烦恼。于是甩甩头，洗手准备做菜。

龙弘文看到林楷瑞进来，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有些喜悦，难道小瑞是进来帮忙的？林楷瑞白了龙弘文一眼：“阿哲赶我进来帮忙。我来切菜，你去准备烧菜吧，还有糖醋排骨留最后，我来做。”龙弘文忙不迭地点头说好。

两人倒是配合得很好，林楷瑞也发现他们不仅聊得来，在某些事上也很有默契，两人做菜洗菜调配料等一点都没有凌乱，并且中间没有语言交流，但却完成得很好。林楷瑞有些惊奇，这个人如果不是那么烦人大概真的挺符合自己的口味。不过当个朋友也很好，适当地保持距离往来，偶尔吃个饭散个步聊聊天大概也不错。只是林楷瑞不喜欢被探究，他有自己的世界，也安于自己的世界，外面的一切都是无关的，都是路过的一闪而逝的风景。龙弘文之于他亦是如是。在他眼里连亲情都不能永久，一向如镜中花水中月的爱情又怎能给他长久？即使是跟吕哲明亲人般的感情，他也觉得也许不知什么时候就走到尽头了，所以即使吕哲明待他极好，当他是弟弟，说老了没伴就一起过，他亦不敢多奢望。世间的一切可能都极讲究缘分，缘分一尽了，无论之前牵绊多深，终究还是会灰飞烟灭。就像母亲的离去一样。他终其一生都无法丢弃他的心防，亦不去希冀什么，所以龙弘文也不过是路过他生命的一段风景路而已，欣赏会有，但靠近或者为之倾倒膜拜绝对不会有。

龙弘文看着对煮饭做菜也无比熟悉的林楷瑞，心中又是一阵激荡。满心满眼都是“小瑞好全能”之类的花痴想法。林楷瑞低着头做菜，嘴角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这让龙弘文又是一阵惊奇。初见时只觉得他清俊异常，斯文温雅，在人群中显得尤其鹤立鸡群。接触后发现他与人疏离，性格冷清，常常拒人于千里外，心里肯定受过创伤，眼神忧郁，仿若不食人间烟火。但现在他嘴角含笑的样子又把前面他所立下的印象全部推翻。这是怎样的一个人？龙弘文突然迷惑了。

林楷瑞转过头笑着说：“你猜安志恒在客厅里会对阿哲干什么？”

龙弘文前一刻还在想林楷瑞为什么笑，下一刻就被抛出这么个问题，他一时愣不过神来，只有傻傻地问：“会干什么？”

林楷瑞忽然笑得开怀，继而又一脸诡秘：“你猜呀？”神态活像个小孩——“你知道我拳头里包的是什么吗？你猜呀你猜呀，我就不告诉你！”可爱至极。

龙弘文被他有时天真的言行所吸引，也笑得眉眼弯弯：“我一看就觉得安志恒对你那朋友不简单，这么说，难道是在表白？”

“Bingo！我们家阿哲厉害吧！那个什么安志恒大概暗恋他暗恋苦啦！”林楷瑞嘻嘻笑，一脸骄傲。继而又有些失落的样子。想要说些什么，看看龙弘文，最后终究没有说。他还是不太习惯对外人说真心话。

龙弘文看到他这样子大概也猜得到他在想什么，跟在他身后这么久，多多少少都能看出吕哲明在林楷瑞的生命中有不可取代的分量。至于为什么，大概跟他的过去有关吧。龙弘文不想刻意去探究他的过往，他希望在交往的过程中让他日渐放下心防，乐意对自己敞开心扉。林楷瑞失落大概就跟海生结婚时他的失落一样，感觉以后能随意半夜打电话骚扰出来喝酒的人又少了一个。他大概能理解这种类似于娘要嫁女儿般不舍的心情。于是他温和地对林楷瑞笑笑：“是啊，你们家阿哲真厉害！不过那个什么安志恒是很苦没错，但我觉得都是他自找的。他不是跟你家阿哲青梅竹马？如果我跟你是青梅竹马我才不会等到现在才来表白……如果被拒绝也是活该。喜欢自我纠结的人大多都是在自掘坟墓。”

林楷瑞听了一愣，随即盖好锅盖，拍着龙弘文的肩膀哈哈大笑：“没错！我看他那张整天苦逼的便秘脸不爽好久了！哈哈哈！弘文你实在太精辟了！”

龙弘文看着林楷瑞开怀的笑脸，不甘有些感慨，果然不去触他的暗礁，他就不会一脸退避啊。龙弘文深觉自己之前打的粘人战术真的是大大的错了，他觉得自己现在要转变战术，改用“润物细无声”——在不知觉中一点一滴慢慢渗进他的生活……

龙弘文洗好碗筷，差不多该开饭了，他点点头：“本来就是，我一贯直来直去，不太看得惯安志恒这种隐忍的样子。想要就要争取，放在心里的终究不是你的，我不想最后自己后悔。”说着他转身，一脸认真，话语里也有些别有所指。

林楷瑞尴尬地别开眼。龙弘文一再表示真心，他还是不太习惯应付。所幸，龙弘文也不再逼他，不然他铁定甩脸走开。他已经表示很明白，虽然他对安志恒很不认同，但对龙弘文这种无异于自虐的行为也很不能理解。

最后菜好了，端出去，客厅里却只剩吕哲明一个人了。

林楷瑞奇怪地看着吕哲明，那个小竹马明明一脸坚韧啊，这就被打发了？还有……阿哲那肿胀的嘴唇哟！肯定是被小狼崽子啃的~

吕哲明瞪瞪林楷瑞，刚刚的余怒仍然未消：“给我收起你那八卦的眼神！什么都不许问！吃饭！”

大家长一声令下，林楷瑞也只有乖乖听话了。不过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安志恒表白失败，被阿哲赶回去了啦！哈哈，看你下次还用那讨人厌的眼神看我。林楷瑞这顿饭吃得欢快，吕哲明却烦躁无比。最后还是强硬地把安志恒赶回家去道歉，无论怎样都不能伤了老人家的心，又把老人家丢下，这种行为可耻之极。安志恒是从小就一起长大的，从小交好，感情自然也很好。再说安家一家子都对自己不错，这件事又某种意义上跟自己扯上关系，自己可能无法独善其身。吕哲明烦躁得食不知味。龙弘文却在一边细心观察林楷瑞的口味，还一边不着痕迹地替林楷瑞布菜。林楷瑞很瘦，瘦的基本就剩下个骨架子，龙弘文心里心疼，想着有机会要把他养胖，于是在心里计划菜谱。于是一顿饭就这么过去了。

吃完放本来是要出去走走的，吕哲明住的这边是老街，或者可以淘到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但吕哲明没什么心情，于是也就作罢。

林楷瑞几次欲言又止，想问吕哲明究竟怎么了，但终究没有问出口。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被他人触碰的世界，多管闲事只会令人厌烦。他既然不想说，那么他也不去问。多年朋友走到现在，靠的就是那份信任。他相信吕哲明能解决，在他解决问题之前并不想问题烦扰到自己，这份好意自己明白，同时也不会乱去为他人下决定。

林楷瑞拍拍吕哲明的肩膀：“哥们，有需要帮忙的话别客气啊！说来我还是你的备胎呢，能用到尽管用！”

吕哲明本来绷着的脸也微微一展笑颜：“小子，我什么时候跟你客气过？去~滚回你家去，省得在我面前碍眼！”

林楷瑞笑着挥挥手，跟龙弘文一起离开了吕哲明家。

龙弘文一边走一边提议：“时间还早着呢！不出去走走？”

林楷瑞歪头想想觉得也是，早着回去对着一间冷清的屋子也没什么意思。于是点点头说：“也好。顺便拍几张夜景。”他从水族馆出来就一直带着相机，他的相机基本上算得上每时每刻都不离手。只不过水族馆配给的相机设备算不上好，但也还能凑合着用。

龙弘文自从第一次跟林楷瑞出来吃饭之后来找林楷瑞就再也没开过车，都是打的或者让司机送过来的。一开始龙弘文还不甚习惯，现在龙弘文终于体会到了好处。那就是可以理所当然地和林楷瑞一起在街道上散步，到时还可以一起回去。龙弘文想着，轻笑了一声。

林楷瑞刚好抓拍到这一瞬，也笑：“诶，身边有这么个大免费模特，我怎么给忘了！”

龙弘文不好意思地咳了一下，说：“……要照便照呗！”

林楷瑞摆弄着相机，摇摇头：“帅哥，你的气质跟环境太不搭了，我还不如照对面看店的那个大叔。”

龙弘文看着对面那个光着膀子，翘着二郎腿的地中海大叔沉默了……林楷瑞太狠了，打击人的手段太高超了，我的自信心啊……龙弘文在心里哀嚎。

老街很陈旧，斑驳的墙，坑坑洼洼的地砖，龙弘文今天穿了一套悠闲装倒也不会和环境显得不相衬。只是还是达不到林楷瑞想要的效果。他觉着逛老街就该跟周遭的居民一般，穿着初夏的短裤，拿着一把蒲扇，悠然在每个摊子上停留一会，把玩几下，然后又悠然地迈着步子走开。初夏的气息已经袭来，空气已经没有了凉意，吹来的风还带着清爽。

林楷瑞端着相机，找了几个角度拍了好几张，都不甚满意，于是也就不再拍，专心逛街。老街的灯光有些暗，周遭很多小店和地摊，环境嘈杂。龙弘文似乎对这里很感兴趣，每一家店口都要停留一会，每一个小摊都要询问一番，却全都不买。最后林楷瑞都觉得有些厌烦了：“你不买东西就别给希望人家，你没看见那些小贩的眼光快把我们射穿两个洞了？”

龙弘文不在意地笑笑：“那有什么关系？我看我的，他看他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权利不是吗？其实很多人在这里摆摊求的也可能不是生活，只是一份认可罢了。你看刚刚那几个大叔不就是笑着送我走的？”

林楷瑞一愣，想起小时妈妈带自己去逛街亦是这般：“有些东西是不用去拥有的，不是拥有才会有快乐，欣赏也能是一种快乐。”那时候穷困，别的小孩个个都有的东西可能就自己没有。自己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别人时，她便带自己到商场到玩具店逛一圈，最后虽然空手而归，但自己依然感到满足。

林楷瑞看看龙弘文，发现他除了偶尔的笨拙之外其实亦很有自己的想法。自己之前太过在意其他反而忽略了这确实是一个睿智的朋友。

龙弘文见林楷瑞愣着不说话，以为语言里又哪里冲突了他，急忙挠挠头摆摆手：“我就胡掐乱造而已……你……”

林楷瑞忍不住嘴角一抽，刚刚真是想太多了。这般傻样……哪里跟睿智搭得上边？

林楷瑞看看天色，说：“逛得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再见。”

龙弘文闻言，追上他说：“一起吧？”

林楷瑞瞄了他一眼说：“又不顺路，干嘛一起？”

龙弘文瞪大眼睛：“谁说不顺路？我家就在你家那个方向。”

林楷瑞斜他一眼：“我坐公车，你自便。”

龙弘文也急忙表态：“我也坐公车。”

林楷瑞快步走在前面，嘴角愉悦地勾了勾。这个人倒是真的有趣，看起来明明那么精英，偏要在自己面前一脸傻相。

公车上的人并不算太多，但也没有位置坐了。林楷瑞在中间靠后找了个位置站着，龙弘文就站在他隔壁。公车开动，林楷瑞一直看着车窗外，忽然缄默起来。城市的灯火辉煌，流水般映照在林楷瑞白晢的侧脸上，红色、黄色、绿色、彩色，几经变换，显得几步外的人更加神秘。而龙弘文一直紧盯着身旁的人，看着他又架起冷漠的樊篱，沉默地看着这个热闹的世界。有时候他觉得林楷瑞就像不是这个人间的人，他把他的世界与这个人间分离，然后不知躲到那里去，面带嘲讽地看着这里的落寞与繁华。他把他自己摒除出这个世界，孤身一人，时常带着不知到那里去的茫然。龙弘文想，怎么样才能让他撤去他脸上带着的层层伪装的面具？

中途有一个站忽然上来许多人，大概是出去游玩的学生，脸上带着蓬勃的朝气，吱吱喳喳兴奋地谈论着什么。车厢里忽然拥挤了起来，而龙弘文侧头一看，林楷瑞竟然就一手拉着上边的杆，微曲着腿靠着栏杆闭着眼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垂下，在光洁的侧脸上留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安静又乖巧。但他沉睡着的侧着的脸仍能让人看到他额上的褶皱。连睡着都在皱眉啊。龙弘文用手轻抚他的额头，企图消去他心中的烦忧。车上的人多了起来，龙弘文只好用自己的身体给林楷瑞围出半个圈子。他小心地把林楷瑞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扶紧林楷瑞，另一手拉着上环，撑出一些地方。

周遭议论声很多，龙弘文从中听到几声什么“强攻美受”之类的，他摇摇头，不作他想。

快到站时，林楷瑞醒了。发现自己靠在龙弘文的肩膀上，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说：“谢谢。”龙弘文笑笑：“你怎知我不是求之不得？”

林楷瑞噎了一下，但还是说：“怎样都好，都要谢谢，我一搭公车就会不自觉睡着，妈妈也会让我这样靠着……啊。不说了。到站了。我走了。拜拜。”

林楷瑞潇洒地挥挥手，下车走了。

龙弘文苦笑一下，刚刚他提到妈妈的眼神暗含悲伤，但刚稍微可以触到他的半点内心，他就要转身离开，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啊。不过也好，至少知道他为什么要隔绝他自己肯定跟他妈妈有关……龙弘文的心情又欢快了一点，于是下车打的回自己的住所——完全相反的方向，他亦不觉得麻烦，脸上也带着阵阵笑意。

林楷瑞回到家，想起刚刚在车上熟睡，头靠着的胸膛温暖得像多年前妈妈的怀抱，不禁一阵失神。他坐在床上拿出书柜最下面堆着的相片一页页翻看。这些是在这个城市里一年多来在水族馆里收集的照片。照片上各色的人都有。有的人喜欢在照相时特意把眼睛挣得奇大，在水族馆五颜六色的昏暗光线里显得像个鬼魅。有的人喜欢做一些小动作，比如挠耳朵、双手交叠，双脚却叉开……里面常常有一些奇怪的人作出奇怪的动作，常常能让林楷瑞不自觉地就笑出声来。这鬼怪的人间，鬼怪的人生，常常让他在其中也能得到一些安慰——无论怎样跌宕的人生，其实最后也不过是一个笑话，无须太过在意。

林楷瑞合上相册，临睡前一如既往地祈祷，希望明日还能如此平凡地度过。然后看看床头的照片，安然睡去。

日子如水般流逝，转眼已到盛夏，天气开始变得炎热，太阳毒烈。改变的除了天气还有一件事让龙弘文觉得喜悦，喜悦得盛夏的热浪滚滚而来，汗水打湿整件衬衫他都仍觉得清凉——林楷瑞对他不再那么抗拒。龙弘文销了假回去工作，但仍坚持每日都来找林楷瑞，有时早有时晚。林楷瑞对待龙弘文的态度已经有所松懈，吕哲明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总是脚步匆匆，他不说林楷瑞也不去问，于是空余时间就时常与龙弘文混在一起。有时一起吃个饭，有时一起抱着相机到处逛。龙弘文依然打着学习摄影的旗号往林楷瑞身边凑，但没想林楷瑞教得很认真，他倒也学到一些东西。

这天黄昏，两人穿着沙滩裤在海边拍夕阳。

林楷瑞在指挥：“反光镜预升，三脚架，光圈f/8，快门1/125s。”【我也不太懂，网上搜来的，不知对不对==】

龙弘文依照指示按下快门。夕阳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