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上,夜覃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待画面慢慢拉开,景辰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夜覃所处地方,竟是一片虚无之境,他脚底下是万丈深渊,深渊之中,浓烈的红色雾气弥漫蒸腾,仿佛鬼界的修罗地狱一般。夜覃踩踏在那雾气之上一步步前行,竟如履平地。但他脚底的雾气却越来越浓,已渐渐将他的双腿。
景辰瞪大眼睛盯着镜面,颤声问道:“那……那是什么地方?”他在妖界多年,竟从来不知道妖界有这种地方。
清祀也凝神盯着镜面,思索了片刻,才一字一字道:“千仞崖。”
当景辰和清祀赶往那镜中出现的地方之时,却不由得双双怔住。眼前这地方确实与镜中之地同属一处,笔直耸立的绝壁和望不见尽头的黑渊,弥蔓着妖界特有的阴郁之气,空气中甚至还飘散着若有似无的腐臭气息。只是,与镜中出现的情况有些不太一样,那深渊之下并无浓郁的红色雾气,也早已不见夜覃的身影。
景辰站在崖边,探头望着崖底,道:“那红雾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见了?”
清祀一脸惊讶地望着他:“我还以为你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
“这里不是妖界么?”
景辰哼了一声:“我从未到过此地,又怎么会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说着,微微皱了皱眉,“夜覃失踪,应该与那红雾有关,红雾是从这崖底飘上来的,看来夜覃极有可能便在这崖底。”
清祀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下去看看吧。”
景辰听闻这话,立刻纵身跳了下去。
洁白的身影很快就被黑暗笼罩,清祀站在崖边望着那道身影迅速消失,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朝崖下喊了一句:“小狐儿,我要是跟着你跳下去,算不算是殉情啊?”他声音极大,但那声音像是被黑暗吞噬一般,竟连半点回音都没有。
清祀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看来这悬崖比想象中还要深。他一边想着,一边纵身跳了下去。
与崖顶的黑暗截然不同,这千仞崖的崖底,竟是个风景幽美的深谷。谷中一片绿意盎然,一簇簇的翠竹生得挺拨茂盛,绿意森森,将整个山谷映衬得雅致清新。一条宽敞的青石道穿进林中,青石道两旁翠竹森森,路旁木篱下则生着各种野花野草,显得清幽无比,只是不知通往何处。
景辰一脸呆滞地盯着眼前的美景,完全目瞪口呆,这地方与他想象中也差太远了吧?他原以为,这地方处在妖界的最边缘,一定是阴暗至极,如同鬼界惩治厉鬼的九层地狱,却不想竟是如此风光怡人,景色如画。
“哇……”清祀才看清眼前的情景,便不由得大声感叹,“想不到这千仞崖底,竟是个世外桃源……嗯,不对,是世外竹源。”说着便大踏步沿着青石道走去,景辰立刻跟了上去。
两人走了一段,渐渐听闻潺潺的水声,前方的视野也开阔起来。不过一会,便走到了竹林的尽头,入目的是一大片清溪,清溪之中生着大片或洁白或火红的睡莲;一道瀑布从屹立的石壁下飞流直下,溅起喷薄的水花。清溪边上,覆着弯弯曲曲的竹桥,与溪边一间精巧的竹屋相连。
“这地方……可真美!”这回发出感叹的是景辰,他生情冷清,不以物喜,此时见了这般美景,也不由得大为感叹。
清祀见他一脸惊叹,忍不住问道:“这地方比起你当初在人界隐剧的山谷如何?”
景辰一愣,回想起自己当初在人界居住的山谷,那地方自然也是风景如画,但比起眼前这片清雅之地,却是逊色不少。不过,提起那地方,他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符晗,方才因美景而略显激动的兴奋顿时收敛了起来。
清祀一看他的脸色,便知自己不小心触及了他的伤处,不由得暗自后悔,便也不再说话,只慢悠悠地往那溪边走去。
走了几步,景辰忽然扭过头来,疑惑地盯着清祀:“你怎么会知道我当初在人界的事?”他与清祀相识之时,早已离开那山谷许久。
清祀被问得愣了一愣,随即道:“我听紫漠说的。”
景辰皱起眉:“紫漠?他可不是喜欢多话的人。”
清祀呵呵一笑:“他与你自然是无话可说,但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自然会聊些闲话。”
景辰仍是皱眉着,却也不再追问,继续往前走去。
清祀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俊逸的眉峰慢慢地拧了起来。紫漠向来冷傲孤绝,除了陆唯曦,少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且不说他是不是还记得眼前这只狐狸,就算记得,也绝不会无聊到和他提及这狐狸以前的事情。关于景辰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四处打听才知道的,当时他只当自己一时兴起,此时看着景辰的背影,却不由得迷惑起来,当真只是一时兴起么?为何他会对这狐狸的事如此在意?
“你在发什么呆?”景辰走了一段,发现身边没人,扭过头来看到清祀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由得皱了皱眉。
清祀摇了摇头,将那莫名其妙的疑惑抛之脑后,提脚追了上去。走了一会,便已到了溪边的竹桥前,那竹桥搭得弯弯曲曲,在水面投下一片翠绿的倒影,随波流动,煞是好看。
清祀站在桥边,看向竹桥另一头的竹屋,笑道:“能寻得如此清幽之地隐居,想来那屋中之人定是个绝妙至极的高人。”
第九章
景辰白他一眼,也不搭他的话头,自顾自地往清溪边的竹桥走去。清祀倒也没有拦着他,跟在他身后往那竹桥走去。
穿过竹桥,那幢精巧别致的竹屋便近在眼前。只是竹屋大门紧闭,四周又静悄悄的,似乎屋子里没有人。景辰也没作它想,抬步便要往那屋子走去,却被清祀一把拦住。景辰皱眉,道:“干吗?”
“你擅自闯进去,恐怕不太礼貌。”
“这里是妖界,还没有我不能进的地方。”
“妖界难道没有擅闯民宅这项罪名?”
景辰白他一眼:“你又不是妖界的,管那么多做什么。”说着甩开清祀的手,沉着脸踏上了通往屋子外廊的台阶,谁料他才踏上外廓走到门口,便听到屋中传来奇异的声音。
“什么声音?”景辰呢喃一句,伸手便要敲门,却被清祀一把拉住。景辰瞪他一眼,骂道:“你干……”才出声,便被清祀捂住了嘴,“别出声。”说着便要拉他离开。
景辰越发奇怪,愣是立在原地不走,虽然被捂着嘴说不了话,但一双眼却死死瞪着清祀。清祀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他小心翼翼地绕到窗边,低声道:“自己看。”
景辰好奇地往屋中望去,瞬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竹屋外面看似简陋,里面却布置得极为华丽精美。而房中,最惹人注目的,莫过于那张奢华漂亮的大圆床,洁白如雪的真丝床垫在日光下散发着柔光,此时此刻,床上正有两个纠缠的人影。
景辰被屋中的情景震慑得脑子一片空白,半天没有反应,若不是被清祀及时捂住嘴,他大概会叫得比房中之人的声音更大。
将景辰拖到无人之地,也不管景辰羞愤欲死的表情,清祀笑道:“都让你别去了,是你自己不听我的话。看到这种事情,搞不好会长针眼。”
景辰恨恨地瞪他一眼:“是你让我看的!”
清祀一脸无辜:“你赖着不走,我只好让你看清真相。”
“哼,你明明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却不提醒我。”
“你要我怎么说?难道让我告诉你,那屋子里有人在做……”他话未说完,便被景辰一把捣住了嘴,他脸上仍是有掩不去的红晕,“你别说了,我知道。”
清祀拉下他的手,好笑地盯着他几乎滴血的面孔,戏谑道:“小狐儿,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看到他们那样,也动了情欲?”说着伸手往他面上拂去,干净的手指在晕染着红晕的肌肤上挑逗地上下滑动,指尖滑腻的触感,令他心口有一瞬间的停滞。
景辰本来还在为方才看到的事情而心如鹿撞,被清祀这般逗弄,不由得心口一紧,竟半晌没有反应,因为呆滞,清澈的眼中里流露出几分迷茫,更衬得他清丽出尘。
望着他这模样,清祀心口忽然如擂鼓一般跳动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空而出,好想……就这样吻下去。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清祀骤然一震,顿时清醒过来,他猛地缩回了正拂弄景辰脸颊的手指,转身避开景辰的视钱,故意大声笑道:“你果然青涩得很。”
这句语带嘲弄的话,成功地将景辰从呆滞中拯救出来,此时他才意识到清祀刚刚对自己做了什么,立刻伸手擦拭着脸庞,一边用力蹭着被摸过的地方,一边恨恨地朝清祀道:“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拿去喂狗。”
清祀笑了笑,靠到另一棵树旁,闲闲地笑道:“你至少也活了千年了吧?看到这种事竟如此慌张,实在令我惊讶。”
“放屁!”被人说中心事,景辰脸色一黯,反驳道:“我只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而已。”事实上,他虽然活了千年,但一向性格清冷,只专注于修行,不喜与人亲近。除了与符晗曾有过短暂的接触,从未尝过情事,也从未见识过。所以方才看到屋内的情景,才吓得大惊失色。但要他在清祀面前承认这一点,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他脸上的表情委实有趣,清祀不由得心情大好,便继续逗弄他:“你这是恼羞成怒么?”
景辰黑着脸:“你给我闭嘴!”
“你们是什么人?”
就在景辰心里暗骂着清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声音温和悦耳,一下子就夺走了景辰和清祀的注意力。两人同时扭头,看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
景辰放眼过去,不禁呆了一呆。他自己生得出众,所以从来不会在意别人容貌的美丑,但此时此刻,却不由得为对面那个男子的出众容貌惊艳。那男子的容貌之美,几乎已超过了妖界最美的妖王。真是没有想到,在这妖界的极阴之地,竟会出现这般风华绝代的佳人。
清祀也是看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啧啧叹道:“绝代佳人!”
景辰白他一眼,望向那男子,皱眉道:“你又是谁?”
那男子微微一笑:“是我先问的,你们是不是应该先回答我?”
景辰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清祀已在他之前开了口:“我们两个只是闲来无事四处游玩,不想无意中闯入这地方,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阁下见谅。”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叫清祀,他叫景辰。”
那男子眨了眨眼,道:“我叫幽潋,是这幽暝谷的主人。”他顿了一下,又道,“也是那竹屋的主人。”
景辰听他提到竹屋,顿时明白过来,这人必定是在提醒他们,刚刚他们偷看的事已经被他知晓。他愣了一愣,眼前忽然又浮现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再望着眼前这出尘脱俗的男子,不觉一阵脸红,倒是比当事人更加不好意思。
“幽暝谷?”清祀笑了笑,“这名字倒真是不错。”
景辰拼命将脑中的情景挥散,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当然不是。”幽潋眨眨眼,“你刚刚不是看到么?我和君邪一起住在这里。”
景辰没料到他如此直白,被他这么一说,更是不好意思,只好干笑一声,然后垂下脸望着地面,不再开口。
“虽然你们是无意中闯进来的,但来者是客,不如随我去溪边坐下来喝杯茶?”
清祀笑了笑,大方地应道:“好。”
第十章
两人跟着幽潋出了林子,才走到溪边,便看到溪边青葱的草地上,已摆上了矮桌和茶具。在这风景绝佳的地方,那古色古香的朱红矮桌与陶具,显得格外有韵味。
幽潋将两人请到矮桌旁坐下,道:“你们自己先坐一会,我去叫君邪。”
景辰满腹疑惑地盯着幽潋的背景,猜度道:“他……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
清祀端起放在矮桌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道:“也许他根本不在意。”说着望了一眼皱眉的景辰,“这茶果然香醇。”
景辰狐疑的盯着他:“你不怕他在茶里下药?”
“他要是想杀我们,刚刚就该下手了。”
“哼,也许他只是怕打不过我们。”
清祀放下茶杯,盯着景辰似笑非笑地道:“你能看出他的真身么?”
景辰一愣,摇摇头道:“我……我没有注意。”
清祀垂下眼,沉吟道:“不是没有注意,而是完全注意不到。我方才仔细看过,但完全看不透他的真身,不知他是人是妖。能将自己的真身掩藏得这么好,他的能力一定非同寻常。”
景辰怔了怔,道:“我看我们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他话音落下,忽然觉得身边的空气骤然凝固一般,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在身边蔓延。景辰不由得全身汗毛倒竖,兽类天生的敏感告诉他,有杀气。他不自由主地缩缩脑袋,抬眼望向杀气的源头。
幽潋身边,一个身着暗花黑衣的男子面无表情的走过来,和幽潋的温和截然不同,他浑身上下散发着邪佞之气,仿佛从地狱走出来的厉鬼一般,但他容貌却是异常俊美,只是这种俊美与那阴邪之气融合在一起,却令人产生一种深深的压迫之感。
幽潋拉着黑衣男子在矮桌旁坐下,朝清祀和景辰笑了笑:“这是君邪,他的原名是龙君邪。”
清祀拿着茶杯的手骤然一顿,目光狐疑的瞟向龙君邪,却正好对上龙君邪探究的目光,目光中那种睨视天下的气势,令清祀不由得心头一惊,这种气势,恐怕连紫漠都比不上吧。
幽潋见三人都不说话,笑道:“这幽暝谷好多年都没人来过了,也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景辰望着他们两个,脑子完全不受控制地想着之前所见的情景,加之他十分不喜欢龙君邪身上散发出的邪佞之气,便自顾自地垂着头喝茶,不去看他们。
清祀倒是很快回过神来,笑道:“不请自来,是我们唐突了。”
幽潋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们求之不得呢。”
景辰实在不喜欢这沉抑的气氛,加上他心中记挂着夜覃,知道眼前这两人惹不起,便也许弃了向他们询问那谷中红雾之事,只想早些离开。于是放下茶杯,认真道:“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幽潋愣了一愣,漂亮的眼睛立刻蒙上了雾气,有些哀伤地道:“你们……不能留下来做客么?”
“做客?”景辰皱皱眉,“我们……”他原本想说,我们还有事情要办,哪能在此地长留?他后面这句话还没说出口,便被龙君邪一个冷漠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龙君邪放下茶杯,淡淡地瞟了景辰和清祀一眼,道:“你想将他们留下,就留下吧。”
景辰立刻反驳道:“你要留我们作客,至少也应该问问我们的意见吧?”
龙君邪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目光里却暗藏威胁之意:“你有意见?”
景辰只觉得背后一股寒气袭来,不由自主地一阵哆嗦,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屈服:“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