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深音 下——夜弦辰歌
夜弦辰歌  发于:2014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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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泽说:“等你身体好了,想摸哪就摸哪。”虽然这样说,但景泽还是抓起曲静深的手,放到自己脸上。曲静深只有露在绷带外面的指尖有感觉,他摸摸景泽的眉,又摸摸景泽的两颊,慢慢说:“你也瘦了,天天见看不出来,但能摸出来。”

景泽朝他温柔地笑笑:“你躺着,我吃不好也睡不好。再说,天热,也不想吃东西,”

听他这样说,曲静深觉得十分欣慰:“你看,你自己也知道。以后做事的时候,多想想我。万一这次出事的是你,我也一样。”

景泽嘿嘿笑:“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正在学么,我慢慢学。”

曲静深说:“你又抽烟了。”

景泽说:“就抽了一根,我保证,等你身体好了,我一根也不抽。”

曲静深点点头,精神却没有刚才好。景泽亲亲他,温柔说道:“宝贝儿,睡会吧,我陪着你。”

景泽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说着话,曲静深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景泽帮他盖好被单,不小心碰到他的膝盖,他的膝盖骨明显地凸在外面。景泽轻轻地摸了一阵,房间里回荡着一声低沉的叹息。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带着股潮湿的青草气息。景泽抽完手里的烟,趴到床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身体是累极的,但意识却又十分清晰。很多人都有这种体验,想尽快睡去,但潜意识里却想着许多事。比如失败的过往,比如未完成的计划。一桩又一桩,让人分不清过去和未来。到最后,过去的自己什么样子也不记得了,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也没打算了。景泽由此发现人生的局限性,不像以前那样天不怕地不怕,他现在是害怕的,从未有过的茫然感。

第二天一早,卫小武来病房看曲静深的情况。以前他开门的动静就能把景泽吵醒,但这次景泽却迟迟未醒来。他睡的很沉,手背盖住了鼻子,让他的呼吸稍微有些粗重。

曲静深早醒了,他看着卫小武,嘴唇做出个’嘘‘的口型。卫小武点点头,走到床前小声问:“好些了吗?”

曲静深笑着点点头,“嗯,好多了。他太累了,让他多睡会。”

卫小武看看景泽,低声说:“我去给他买点吃的,你好好休息。”

曲静深叫住卫小武:“他喜欢吃灌汤包,喝豆浆。”

卫小武点头,出去时轻轻带上了门。曲静深认真地看着景泽睡熟的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眉头皱的那么紧。景泽做梦了,又梦到车子翻下沟底。他死了,曲静深哭着喊他,他能听见,但怎么也醒不过来。梦到这里戛然而止,他被惊醒,茫然地看着曲静深喘粗气。

曲静深着急地问他:“景泽,你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景泽在梦里悲伤压抑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他呼噜了把脸,对曲静深说:“没事,宝贝,你醒了怎么不叫我?”

不再是他平时叫’宝贝儿‘那种轻松的语气,曲静深想抬手安慰他一下,却猛然被景泽制止住动作:“别乱动!”

他口气十分生硬,等他意识到时,又匆忙给曲静深道歉:“宝贝,对不起,我……你伤没好,别乱动。”

曲静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底满是担心。沉默许久,他才问:“景泽,你梦到了什么,跟我说说吧。”

景泽说:“我没事,去洗把脸就好了。”

景泽径直朝洗手间走去,随后曲静深便听到哗哗的水声。似乎能感受到他那种悲伤,曲静深的眉头着也拧起来。并不是受伤没受伤的问题,这件事,早已在他心底留下阴影。也并不是两个人心意相通便能帮对方解决,这种情感体验,很独自。

十多分钟后,景泽才从洗手间出来。他的短衬上沾了不少水,额前的头发也全湿了。曲静深看着他不说话,景泽先开口:“别担心,没事。怎么样?身上感觉好点了吗?”

曲静深说:“好多了。”

景泽见他不问,为了避免他担心,于是解释道:“只是做了个恶梦,现在没事儿了。”

曲静深问道:“什么梦?能说给我听听么?”

景泽在床边坐下,先是喂他喝了些蜂蜜水,才慢慢说:“梦见你哭着喊我,但我就是醒不过来。我看到你伤心,却没有办法安慰你。”

曲静深说:“景泽,你趴过来点。”

景泽趴过去,跟他鼻尖对着鼻尖。两个人认真地看着彼此,景泽刚要吻下去,嘴唇乍然一疼。曲静深狠狠地咬上他的嘴唇,景泽瞪大眼睛看他。曲静深说:“很疼对吧,只是个梦,咬醒你。”

景泽哼了一声,也不起来,赖皮似的说:“不知道咬破没有,赶紧治愈一下,不然我拿小本本记下来,以后再给你慢慢算账。”

曲静深学着景泽亲自己的样子,细腻地亲着他。嘴唇亲够了,又亲他的脸,亲他的下巴。曲静深想,如果这样能让他心里少恐惧一些,也没有什么可害羞的。

景泽说:“宝贝,你这样主动,我很开心。”

曲静深气不过,又狠狠咬了他一口才算完。“景泽,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我特别不希望这事能影响到你,我还是喜欢以前没心没肺的你。”

景泽低声说:“原来你喜欢被我欺负,要不是你现在……病着,我肯定会忍不住的。”

曲静深正儿八经地问:“你,有感觉了?”

景泽用某处蹭了他一下,亲亲他的脸说:“有了是正常反应,没有才不正常。”

曲静深说:“景泽,我爱你。昨晚你也说了,爱一个人是要让他幸福快乐,所以……”

景泽喘着粗气说:“所以,别担心,等你好了,我就不会做恶梦了。现在……我先去解决一下。”

景泽刚才是真有感觉了,但从他走进洗手间的瞬间,那种生理上的快感就渐渐淡去。他倚着洗手间的门蹲在地上,想抽烟,可翻遍全身,才突然想起烟放在外面的桌子上。他知道自己情绪的来源,只要曲静深一天不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一直会寝食难安。他并不是用这种方法去表达或证明爱的深,他只觉得担心是应当的事。他想要自己一直被恶梦折磨,直到曲静深痊愈的那一天。

卫小武送饭上来,见景泽不在,便问:“他呢?”

曲静深说:“在洗手间,可能是抽烟吧。”卫小武瞄了眼桌子上放的烟,装没看到。

卫小武说:“我给你带了点粥,一会让他喂你。我先把这饭给他们送过去,一会再来。”

曲静深说:“谢谢你,这些天都麻烦你了。”

卫小武最怕别人跟他客气,逃也似的摆摆手:“我把你当哥,不用跟我客气。”

景泽听到关门声,才从洗手间出来。曲静深说:“过来吃早饭,别绷着脸啦,开心点。”

景泽把卫小武给曲静深带的粥盛到碗里,试了试温度,才开始喂曲静深。曲静深十分配合,一口一口地乖乖吃。景泽帮他擦着嘴边的粥渍,低声问他:“宝贝儿,你是不是被我早上吓着了?换平时,你早说吃饱了。”

曲静深说:“你明知道……我……挺怕你不开心的。其实,我是怕别人因为我不开心。”

景泽笑嘻嘻的说:“哪不开心了?要不小爷笑个给你看?”

曲静深说:“这下真吃饱了,你赶紧吃饭,灌汤包凉了不好吃。”

景泽狼吞虎咽地把早饭解决掉,然后出去丢早饭制造的垃圾。曲静深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走在走廊里的脚步声,在心里说,景泽,我们都得好好的,好好过日子。

景泽丢完垃圾,打算回去好好陪陪曲静深。可他刚想推门进去,手机便响了。景泽找个人少的地方接电话,语气不善:“什么事?”

景森还是惯有的语调:“听妈说你有长进了,我想确定一下。没想到,还是这样毛毛躁躁的。”

景泽:“切~~懒得理你,没事我挂了。”

景森说:“慢着,过两天我回国,陶陶放暑假了,成天闹着回去。”

景泽听到这消息,猛抽一口气:“千万别让他回来,我老婆还病着,我没那个闲工夫陪他扯。”

这时,景泽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对话内容。乐雨陶问景森:“咦?小叔子说什么?”景森回答:“他说很乐意你回去玩,十分欢迎。”乐雨陶:“耶!我就知道~达令,我去收拾东西了~~”

景泽咬牙切齿,“景森你他妈的……不要火上浇油,雪里添霜!哥,我拜托你,我现在真的真的是没有闲心。”

景森说:“我有重要的事处理,不然才不会让他回国。好了,几天后见。”

景泽差点没把手机砸了。他刚进门,曲静深就问他:“谁打来的电话?”

景泽苦着脸说:“景森,说乐雨陶过几天来玩。宝贝,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他靠近你的。”

曲静深说:“别绷着脸,来就来,正好我躺在床上很闷。”

景泽亲亲他说:“唉,跟你一比,皮鸭子就像个小捡破烂的。”

曲静深觉得好笑:“可你哥把他当宝贝,你看,都觉得自己家里的好。”

第一一三章:听雨

半个多月后,曲静深的身体渐渐好转,双手上的绷带已经拆掉,留下淡淡的疤痕。他原本就瘦,现在病了一大场,消瘦的更加厉害。用景泽的话说,就是瘦的只剩下把骨头架子。景森临时被重要的事绊住,因此回国的时间要推迟一个月。这在景泽看来是好事,他生怕皮鸭子会影响曲静深身体恢复。

景泽原本每天都要守在床前才放心,可是进入雨季后,工地上的事情也十分棘手。不仅要注意施工安全,还是注意施工材料的堆放。有时候昨天傍晚刚送来的水泥,正好赶上夜里有雨被淋到,第二天便全暴废掉了。类似的事发生了几次后,景泽实在坐不住了。

曲静深慢声慢语地说:“你看,我好的差不多了,躺在这里养着就行,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景泽皱眉:“现在多大的事儿,也没陪你重要。”

景泽这些天有多关心他,曲静深心里再明白不过。他幸福地笑笑:“我知道你担心我,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啦,不是说以后要有上进心,当新好男人么?”

景泽被这句话堵住,张张嘴又闭上。“我……好吧,那我让大武来陪你。乖,我一忙完,就回来。”

曲静深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在他出门前又叮嘱:“路上小心点,在工地上也是。”

景泽朝他抛个飞吻,带上门离开。曲静深终于舒口气,景泽在的时候,这也不让他动,那也不让他动的。趁着他离开,曲静深小心地从床上坐起来,把枕头放在背后倚着。他伸手端过景泽给他倒的水,敛眉看着握杯子的手指,是瘦了,能清晰地看到青白的骨节。前两天他嫌无聊,央求景泽把夜校发的计算机教材带过来,这时正好翻翻。

房间里开着空调,白色的窗帘被景泽拉上了,外面的阳光透不进来,房间里全是空调嗡嗡的运转声。走廊上有病人家属在和医生说话,声音时高时低的,曲静深耐心听了一会,心想医院真不是好地方。

就在曲静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卫小武提着些水果走进来,曲静深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问他:“大武,苏哥回去工作了吗?”

卫小武把水果放在桌上,拿了几个桃子去冲洗。“他前几天就回去工作了,据说旷下的工作要补回来。”

曲静深接过卫小武递过来的桃子,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卫小武笑着问他:“甜吧?在小摊上买的,摊主还说不甜不要钱呢!”

曲静深点头:“很甜的,你也吃。大武,你笑起来蛮好看的。”

卫小武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装着挠头的样子,吃起桃子来。曲静深又问:“苏哥在处理这批钢材的事吗?没有遇到麻烦吧?”

卫小武摊手:“这事他从来没跟我提过,我问他也不说。谁知道呢,看情况,现在应该没出事。”

曲静深说:“那就好,你让他多留心点,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卫小武说:“啧,你小看那老狐狸了。他被人黑一次早不知长了多少心眼,哼哼,肯定不会有第二回。”

曲静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看来你对苏哥挺了解的嘛,对了,你们怎么样了?”

卫小武显然心情不错,平时他不怎么爱主动跟人说话。他说:“还成,不过他很多话都不爱跟我说。反正,对我是比以前要好许多。”

曲静深说:“慢慢来,其实人心有时候还是挺柔软的,没准什么时候,一点小事就把他感动了呢。”

卫小武点点头:“这我就知足了,反正从小也没人关心我。这时突然多个人关心,全当是白拣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曲静深拍拍他的肩膀,认真说道:“我想和你们做很多年的朋友,也想那时候你们还在一起。不过,肯定不是现在这样子。”

卫小武说:“真到那时候,我们就都成大叔了。”他说完又握握曲静深的手:“我也愿意跟你们当朋友,别的忙帮不上,但有谁欺负你,我第一个上去揍他!”

曲静深打趣道:“那要是打不过呢?”

卫小武嘿嘿笑:“打不过就跑啊!不是有一句话,叫什么报仇十年不晚的……”

曲静深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卫小武把拳头握的啪啪响:“对对对!就是这句!他大爷的,揍不傻丫的。”

曲静深跟卫小武闲扯了一上午,景泽中午没过来,但打了电话,说正在陪人吃饭,晚上肯定早回去。卫小武照顾着曲静深吃完午饭,曲静深说:“大武,你回家休息吧,我睡个午觉,等醒了,景泽也就来了。”

卫小武原本不想走,但扛不住曲静深总赶他,临走之前一再强调:“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可记住了啊?”曲静深点了头,卫小武才放心离开。

房间里又恢复安静,曲静深是有些累,但躺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闭上眼睛,脑袋里不受控制地浮出了很多事。有他上大学的时候发生的,也有跟景泽相处时的小片段。他刚上大学的那年冬天特别冷,家里也下了大雪,他叔没来得及给他汇钱,他张不开嘴向同学借,于是饿了快两天。他还记得那个傍晚,这个北方城市下着大雪,他在学校后门的小吃街上挨家询问有没有要短期工的。最后有家店里的老板看他可怜,同意他在那刷碗。那天他快十点才下班,外面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晚饭吃的是面条,由于煮的太厉害,黏糊糊的粘成一团,没有汤。他一个人顶着风雪回学校,想着如果他娘在,肯定会给他煮一碗热汤热水的面条。那时候,他眼里的幸福就小成这个样子,也不会去奢求什么。真受过苦难的人,都是非常信命的。

曲静深想到这里,想翻个身,可是刚一动,便碰到了还没愈合的作口,乍然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些。怎么又去想这些事?大概是呆在房间里太久,产生了一种自我封闭感吧。他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到下雪,不过不是走在雪地里,而是坐在窗前看的。他还用手指往满是白气的窗户上涂涂画画,春夏秋冬,一季又一季,还真是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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