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哲宇，甚么事啊？』

「我们班同学想要拍话剧的宣传海报，不知道你这周末有没有空，还有大概要多少钱。」用肩膀夹着电话，黄哲宇走到厕所开始洗手。

『喔，我现在人在外面，没有带行事历。等等传简讯给你。』

「好，谢谢喔。掰掰。」

『掰掰。』

挂了电话之后他叹了口气。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

『你怎么这么爱哭。』蓝主勋的声音彷佛在耳边响起，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直到一阵刺痛传来，他才偏过头好好看一下伤口。

他是和自己有仇吗？干嘛咬得这么用力！破皮不用说，竟然还有点青；可以想见明天的状态一定不太乐观。用OK绷不见得可以完全遮住，要用纱布加透气胶带吗？

就这样站着发了好一阵子呆，放在旁边的手机传来收到简讯的震动声。打开一看，是阿嘉的简讯。将简讯转发给萧梅琳，他想可能这周末就要拍照了。

伸手摸了摸有点红肿的伤口，黄哲宇突然又有点想哭。

怎么麻烦事越来越多啦。

10

「哇～摄影棚欸！第一次来呢！」

「你好～我们是哲宇的同学，今天要麻烦你了。」

「你好。」

星期六，黄哲宇带着同学一同出现在位于艺文特区对面的摄影棚。爬上长长的楼梯，阿嘉已经先到了。大家简略地打过招呼后，吕家齐就拿出服装分配给黄哲宇、陈可璇、蓝主勋，和饰演海巫婆的李以真。

女生在原地换装，男生则到狭窄的更衣室去。严格说起来，这里并没有所谓的更衣室，只能算是一间厕所外、还摆放着碗筷杂物的小区域。

这个摄影棚算是黄哲宇比较常来的，平常就觉得换衣服的地方很小了，更何况现在挤了两个男生。还好阿嘉站在阳台边抽烟，不然三个人都进来就不用换衣服了。

可能是因为非专业的缘故，戏服有很多地方都让人觉得结构不明，不知该如何穿上。努力解开一个位置奇怪的暗扣后，黄哲宇中于能把上衣穿上身了。可是这样一来，就无法扣上背后的扣子。

「唔……。」好不容易摸到扣眼，却找不到扣子在哪，黄哲宇只好东摸摸西摸摸希望快点找到。突然，在背后摸索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在还搞不清楚状况时，扣子就扣好了。

黄哲宇却更加不知所措了。

那天之后两人就没有再说过话，连普通的早安都不曾说过。蓝主勋原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从前都是黄哲宇在说，他来倾听；现在他不讲话了，自然就陷入沉默。

「……谢谢。」狭窄的更衣室很闷，而他的声音更闷，像是被挤出来似地。

「不客气。」但蓝主勋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动摇，仍旧普通地应对。就是这种不为所动的态度，让黄哲宇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他咬了咬下唇。

「男生好了没？」

「快好了！」

听到董维珊的声音，黄哲宇才匆匆忙忙地将腰带扣好。这时蓝主勋已经披上披风走出去了。

「还要化妆喔！先好的先来。」

「好。」

女生们一般都对化妆比较有概念，瓶瓶罐罐带了一堆来。其中不乏名牌产品，一看就是妈妈给的。在大家帮陈可璇、蓝主勋和李以真化妆时，黄哲宇拿出自己平常用的隔离霜开始涂了起来。

男生的妆比较简单，只要底妆和画好眉毛就可以了。黄哲宇常常修眉，因此不用再多费功夫，但是蓝主勋却需要有人帮他修眉。女生们都说自己没有把握，这差事自然就落在黄哲宇头上。

拿着修眉刀，他弯下腰。蓝主勋闭上眼时显得比较没有压迫感，睫毛也出乎意料之外的长；可能是因为眼型的关系所以看不出来吧。

「怎么了？」

「没、没甚么！」

一不小心观察太久。蓝主勋突然睁开眼睛时，黄哲宇着实吓了一跳。

用左手食指拨顺他的眉毛，右手轻轻地刮除杂毛。同样的事，帮别人做就是份外紧张。

「好了。」

「谢谢。」

黄哲宇发现自己很怕与他四目相对，于是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别开了目光。

「既然大家都差不多了，那么，王子公主先来拍几张吧。」

「好。」

黄哲宇像是得救一样，自然地牵起陈可璇的手，踩上背景纸。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毫不犹豫的动作，让陈可璇突然红了脸。

此时蓝主勋正站得直挺挺地让吕家齐用别针固定后颈的披风，而他只是默默地看着。

「那、那个……我要摆甚么动作才好……？」第一次到摄影棚来，陈可璇显得手足无措，满脸的不自在。

「你不用想太多，你只要看着哲宇就好，他会带你的。」阿嘉亲切地说。

「……好。呃……。」

「不要想太多。」黄哲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陈可璇眼前一阵晕眩，抓住了他的手臂。就在那时快门声响起。

她用疑惑的眼神望向黄哲宇，却看到他认真的眼神，一时之间忘了要说些甚么，擦了唇蜜的嘴唇微张。此时她听不到原先让她紧张的快门声，只有过快的心跳声，还有他成熟的表情，充满她的所有感官。

她从不知道黄哲宇原来有这种魅力，也不知道原来男人的手臂原来是这么稳固的存在。透过镜头传来强烈的注视，原来可以完全改变他的表情……真是让人嫉妒……。如果自己也这么看着他，他也会出现这种表情吗？

「好了，可以了。侍从好了没？」

直到阿嘉开口说话，陈可璇才回过神来。只有刚才涌上的复杂情感，还留在她眼瞳的深处。

「好了好了。」萧梅琳兴奋地推着蓝主勋到黄哲宇身边。「如果需要技术指导的话不用客气喔！」

黄哲宇回给她一个苦笑，然后第一次正眼看了蓝主勋的扮相。

蓝色的披风和自己红色的披风相对，不知道她们怎么选到这种兼具缎面的闪耀光泽和衣料的厚重感的布。黑色的立领上衣和裤子明明应该看起来很像制服，但可能是他的体格太过优异，反而看起来有如同穿着军装的肃杀之气。朴素的随从装扮站在自己华丽白色西装旁边不但不被比下去，反而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存在感本来就已经过强了啦，这种样子不就让人更有种被比下去了的感觉吗？！

在心里嘀咕着，黄哲宇靠向左侧，将右侧让给他。没想到他竟然将左手放到他后腰，让移动到一半的他重心不稳，只好伸出左手同样环住他的腰——。

「太棒了！看来根本不需要技术指导了嘛！」和快门声同时响起的，是萧梅琳的叫嚷，转头一看，又发现吕家齐不知何时拿出自己带的数位相机也拍了起来。

「等、等等、我还没站稳……」黄哲宇稍微仰头，略为恼怒地小声对他说。但他只是耸耸肩，并没有放开手。

「喂、你……」吞了口口水，他突然觉得有些紧张。他的表情和在溜冰场上一样，认真无比。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只是胁迫似地将脸靠近，而在近到某种程度时，将眼睛闭上。

鬼使神差，黄哲宇也将眼睛闭上了。

又是一阵快门声。

此时他才想到，女生一直嚷嚷着说要拍借位的。

在刚才的那一刻，以为是前几天那个瞬间的延伸的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怀着自暴自弃的心情，他迅速推开蓝主勋。「要不要来个全员大合照啊？」对着大家喊着的同时，压下那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心情；这是现在的他唯一能做的。

「好啊。」

趁着大家排定合照的位置，他赶紧拉开和蓝主勋的距离。

说黄哲宇鸵鸟心态也罢，但是若在这个节骨眼硬要他理清自己混乱不已的思绪，未免也太过残忍。他只是个普通的高二学生，忙于课业、班级活动和打工；很多事他还不懂，也还不想懂。他只是本能地想要远离。

「好了吗？」

「好了。」

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他告诉自己现在要像平常拍照一样专心。注意到两旁刚好站着的都是女生，他配合地挽起她们的手。

透过镜头所捕捉到的、自己的表情，应该非常滑稽吧。虚假的笑容和逃避些甚么的仓皇……。

太棒了，现在就连自己都无法面对了。

11

「这次的考试范围是课本的第一课到第五课，还有孟子第一到三十回，国学常识要考六书和对联的部分。」

台上国文老师淡然地说着，台下哀嚎一片，与下课钟声混杂。不过大家再怎么不想面对现实，还是乖乖地拿出课本贴上标签，黄哲宇也不例外。拿出行事历排定每天要读的科目与范围，然后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去。

黄哲宇没有补习，他不喜欢时间被绑死的感觉，所以宁愿自己回家读书。班上有三十六人，一般来说他的成绩都在二十上下。不需要考太好，但是考太差心情又不太好，得过且过是他的用功准则。但是现在已经高二下了，是时候让自己放更多的重心在课业上了，因此这次的目标是前十五名。

特意放慢速度，直到身后传来靠椅子的声音，他才慢吞吞地拉上笔袋的拉链。脚步声传来，他才呼出了一口气。

蓝主勋终于走了，一整天坐在他前面真是有够痛苦的。

其实两人之间也没有甚么冲突，只是自己不知到该怎么面对他罢了。但光是如此，就足以让他感到尴尬了。

「哲宇，上次的合照甚么时候可以拿到呢？」蓝主珍背着书包，走到桌边问。

「阿嘉说如果好了，就会拿给我。我想大概这个礼拜可以拿到吧。」黄哲宇站起身，微笑回应。

「太好了。段考完我刚好要去国中同学会，可以给大家看照片。」

蓝主珍和蓝主勋不管长相还是个性都完全不一样。蓝主珍开朗又有活力，直率的性格让人觉得很好相处。明明是双胞胎不是吗？为什么蓝主勋就这么让人捉摸不透呢？

「要不要一起走？」

「好啊！」

虽然两人一个搭公车一个搭捷运，但是从五楼教室到校门口前的T字路口还有一段路。和别人说说话也比较不会胡思乱想。

在下楼梯时，蓝主珍说。「那个……如果我弟惹你生气的话，希望你不要在意啊。」

「啥？」

「欸？我搞错了吗？」蓝主珍难掩惊讶。「我看你们最近都不怎么说话，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

「我们没有吵架啦。」一般男生很少吵架的，黄哲宇无奈地笑。

「是喔。我还以为他又说了甚么不该说的话了呢。」

「没有啦……话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他在家里也很烦啊，叫人都用『喂』，跩得不得了呢。」

黄哲宇想到他面无表情地说「喂」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没想到他就连在家都是这副样子啊。

「……你家住哪里啊？」蓝主珍过了一阵子才问。

「住在捷运OO站旁边。」

「欸，那不是离这里有段距离嘛？」

「有捷运可以搭，其实还算满方便的啦。」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走到捷运站的途中就能把早餐吃完，还可以在车上准备早上的考试。黄哲宇无比感谢学校旁的捷运在自己入学前通车。

「要是我，早上一定起不来。」

「你家在哪啊？」

「就在体育馆附近，公车搭四站就到了。」

「那为什么蓝主勋那么常迟到？」

「因为他赖床啊，而且只要睡过头，他就不想来学校了。脾气大得很，连妈妈都叫不动他。」

「是喔。」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该分别的路口了。两人互道再见，就分道扬镳了。

「我回来了。」

就算这么说，家里也不会有人回应。但这是养成的习惯，不是说改就改的。

走到冰箱旁，上面的字条写了里面有的饭菜；只要拿出来，用微波炉热一热，马上就能吃了。但今天比较想先洗澡……先把饭菜拿出来退冰好了。

接着他回到房间，扔下书包、拿了换洗衣物就往浴室去。

家里的灯永远是暗的，走进浴室时，黄哲宇突然觉得，没有兄弟姊妹的自己真是孤单。踏入淋浴间，当热水打在身上时，他才发现自己忘记把脖子上的纱布拿下来了。摸索着撕下透气胶布，放在肥皂架上，他又摸了摸那不小的伤口。

伤口快好时看起来特别可怕，所以这几天都要好好遮盖。但透气胶布总是有黏胶会残留在上面，洗澡时很麻烦。先是轻轻用指腹搓掉残胶，不过有的地方就是搓不掉。觉得烦闷的他加了点肥皂，结果一下子就去除了；虽然有些刺痛。

都是蓝主勋那个混蛋，咬得这么大力……。

但是就算被咬还是高潮的自己，又算甚么呢？

被虐狂？

回想起他耳朵的「口感」，黄哲宇恨不得咬用力一点，整个咬下来最好！谁叫他摸了自己的那里、谁叫他咬自己脖子、谁叫他……还好他最后没有吻自己。但是这么想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寂寞。

黄哲宇又摸了摸那个伤口。就连疼痛好像是他的爱抚一样，让他全身发热。

难道自己真的是被虐狂？

洗完澡后他将晚餐放进微波炉，接着就去吹头发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准备段考，考完之后和父母讨论志愿问题。

被虐狂甚么的，之后再考虑吧。

「喂，还在睡啊？」

甚么？谁在叫我？

「读到一半就躺平了，太过怠惰了吧。」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是蓝主勋。他正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台灯亮晃晃地照得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原来自己真的睡着啦。难怪他会这么说。九点半时觉得有点累了，拉了一下筋就倒在床上滚来滚去。

「啊我起来了……。」

正这么说着，蓝主勋却坐到自己床边。准备发出疑问而微张的嘴来不及出声，就被他吻住了。

「嗯……。」

不止是吻，摸着自己头发的手都好温柔。眯起眼，黄哲宇觉得很开心。他的味道，他的体温，他有些粗糙的手，还有比自己还要硬的头发，有点刺刺的，蹭到自己的脸颊，都让他觉得很开心。

「你笑甚么？」啊，就连皱眉头的表情都很帅。

如实说出心得，他又亲了自己一下。接着伸手撩起自己的衣服，从侧腹开始向下抚摸。

「好痒喔……。」玩闹似地闪避不具作用，扭动反而利于他脱下裤子。当他的手抓住臀瓣的时候，黄哲宇忍不住叫了一声。

「不要发出那种声音啦。」不知为何，他的表情却一改镇定，显得有些困扰。黄哲宇只好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轻咬他的耳朵。

「不准咬我。……除非你想被我咬。」

听到他这么说，他忍不住发出轻笑声。

「也不准笑……。」他的声音埋没在自己颈肩，他的口唇印上了上次的伤口。

「啊……。」

「你喜欢这样吧。」

分身被他抓住，仔细地抚摸。闻着他的气味，黄哲宇迅速达到高潮。

「不、不行了……！啊！」

在喷发的那个刹那，他睁开眼睛。台灯还亮着，自己正不明所以地喘着气，底裤微妙地湿了。

明明刚得到解放他却流下眼泪，想着他的吻和肤触获得高潮，比自己永远不举还糟糕。这个梦告诉他无法再这么逃避下去。

希望他温柔地对待自己，亲吻自己，还有触碰自己……。听起来很不切实际，但是这竟然是自己真切的愿望。「同性恋」这个词想都没想过，该不会这就是传说中的青春期的迷惘吧？

只是想要他的身体？想要他的吻？还是两个都想要？明明是男生，却希望被男生拥抱，应该要觉得恶心，却又没办法叫自己不要去想他。

胸口有种空了个大洞的感觉，好痛好痛。如同沉入海里，让人窒息的水压，连肺部都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