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莽身体的变化也确实证实了宁斐的猜想。

一直昏迷不醒的莽在午时三刻的时候猛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泛着鲜红的血红色，面色狰狞得甚至可怖，一把就用力掐住了守在一边惊得没反应过来的宁斐的脖子，他血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宁斐，仿佛谁都不认识了，然而身体的剧痛却让他不甚清醒地反手又扔开了宁斐，倒也算是宁斐命大没有这么不明不白地被莽掐死。

此时，莽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扭曲似的痛，好像有什么在噬咬着他，然而此时他根本无暇他顾身体的痛，脑海里仿佛什么都记不住了，只有灵岚的脸却极为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一手捂着痛得仿佛全部绞成了一团的肚子，莽伸手用力去抓灵岚的虚影，然而当他真正抓住那虚影的时候，整团影子却霎时消失了，他只来得及看到灵岚被慕容燕搂进了怀里抱走了。

“我蛮族男儿的铁骑，不可挑衅！我蛮族的王后，不可亵渎！”这一幕让莽完全失去了理智，如若不是他腹部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维持站立的动作，他立刻就想拿起他的长刀带领着他的蛮族好儿郎们去踏平慕容小儿的皇宫，夺回他那美丽的独一无二的新娘。

单膝跪在地上，莽的嘴里已经冒出了鲜血，宁斐好不容易固定好被莽摔得脱臼的手臂，捂着手臂站起来就看到地上莽吐出来的心血，心里立刻惊道：不好，只怕蛊虫开始四处乱咬了。

就在宁斐束手无策又心急如焚的时候，一道风般的影子冲进了帐篷里，紧接着灵鸢那清泉般的嗓音就传入了宁斐的耳朵里，“放我下来，风影，你快点他昏睡穴。”

再接着，宁斐只见灵鸢摊开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迅速在莽的肚腹上扎了几针，还没来得及惊喜灵鸢的归来，他便看到灵鸢用一把小匕首毫不迟疑地割开了莽的手腕，随之便有一股带着黑色的鲜血瞬间汩汩流了出来，那血的味道极为难闻，但灵鸢却面不改色地用银针又在莽身上几个大穴扎了几针。

几个人都和灵鸢一起死死盯着莽手腕上的伤，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什么东西顺着莽的皮肤蠕动蠕动地顺势从莽手腕处钻了出来。那蛊虫一钻出来便飞快地转了方向又准备重新钻进莽身体里，这时，灵鸢眼都没抬拿起一根针就准确地将小虫子钉死在了原地。

等灵鸢将莽的伤口处理好，又给他喂下了几颗保命丹药，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抬手抹了抹汗，站起来望着静静看着他的宁斐叹息道，“还好赶得及，再晚那么一小会儿，只怕就救不回来了……”灵岚抬脚往宁斐那儿走了几步，却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人，赶路和精神高度紧张的疲惫瞬间侵袭而来，他还没来得及对宁斐笑笑就倒在了往前踏了一步将他接住的宁斐的怀里。

与此同时，已经到达临近巫门崖的灵岚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让他忍不住叫出了声，“老先生，请停会儿、停会儿。”

马车立刻停了下来，那名马夫耳朵动了动，听到了传自马车内的一声极低的痛苦嘤咛，他神色立刻一紧，连忙掀开帘子询问灵岚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刚刚突然心口一阵绞。”灵岚脸色有些苍白，心里却忍不住担心了起来，他总有不好的预感，就怕是莽出了什么事情。

神色微微一敛，马夫哑着嗓子说道，“我们去看大夫。”

“不用了，老先生，还是快快赶路吧，您不是说过了巫门崖就快到越城了么？”灵岚紧蹙着眉，拒绝了马夫的好意。然而，马夫点点头，却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只是将帘子放下来，转身继续驾车，只是那驾车的方向却是往回赶去的路，渐渐地，离巫门崖又远了。

而灵岚此时并不知道，当莽醒过来，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麾下好男儿踏上了南下的征途。慕容燕的军队也早就在往北面进发，南北的这一战注定会成就灵岚出生时他父亲给他算的那一卦——倾国之乱。

第42回：结束

距离越城不远的巫门崖地势险峻，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而此时蛮族大兵压境，蛮族王亲率众儿郎不出五日竟攻下了明国守卫森严的边城越城，锐气势不可挡。

只是纷乱的征战，苦的永远是无辜的老百姓，生灵涂炭，可谓是民不聊生。

越城被俘，此消息一经传开，在明国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明国上下亦是同仇敌忾，誓要将野蛮的蛮族人杀得片甲不留，将他们赶回大漠草原上去。

慕容燕御驾亲征的军队此番已然在巫门崖扎营部署完毕，只等着蛮族继续南下，亲手斩下那竟敢占了灵岚身体和心的蛮族之王。

两方军队同样气势汹汹，相遇于巫门崖，大战即将一触即发。

黑压压的人头在攒动，慕容燕遥遥地却只能看到那个远处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莽，那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敌人。

微微勾了勾唇，慕容燕眉眼间的邪气瞬间更浓郁了几分，拿起弓摆好姿势，他对身旁的李风闻淡淡吩咐道，“箭。”

微眯着眼睛对准目标，只听嗖的一声，利剑破空而去，势如破竹、霸气凛然，然后直直插进了莽所骑之马的前蹄一分毫所处。

勒住马的缰绳，莽抬抬手示意军队全部停下，而他只是扫了一眼那把箭矢，同样遥遥地看着那一头披散白发的慕容燕，那也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敌人。

两个男人眼中都有着翻涌着的恨意与战意，而有些挑衅更是不用言喻便已明了，慕容燕和莽同时慢悠悠地打马前行，而他们背后站着的黑色潮水般的大军却都岿然不动，只看着自己的王和敌方的王静静的对峙，然后长刀长剑铿然相接，大战从他们二人之间男人的战争开始燃起，刹那之间，已然拉开了序幕。

当时被马夫莫名其妙带走的灵岚，在后来发现那马夫的不对劲之后便又偷偷和小貂逃了。只是这一逃，他便只能靠着一双腿慢慢地赶路了，因为他明白慕容燕的人定然不会那么简单，但他必须得摆脱那些慕容燕派过来的人。

所以，在这后来的一路上，灵岚独自一人走过深林，淌过冰冷的河水，睡过粗糙的树干，只因他专拣不会有人烟的地方钻，靠着辨识野果有无毒的能力和小貂天生灵敏的方向感坚定地徒步走在返回蛮族的道路上。

风餐露宿让灵岚变得狼狈不堪，白嫩的脚被磨出了水泡，修长白皙的手指也被磨红了，甚至都有很多被树枝划破而留下浅浅伤痕，然而，这一切都没有阻挡住灵岚的脚步，他不觉得疼，也不觉得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走出这片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山林，因为山林的尽头就是巫门崖下，到了那里就什么都好了。

然而，灵岚没想到当他历尽艰辛从山林里走出来，看到的却不是明媚的阳光，而是尸横遍野、呼啸悲号着的战场，还有战场中间已经同样浑身浴血的莽和慕容燕。

莽和慕容燕身上几乎全是鲜红的颜色，那是鲜血，不知是他们自己的还是他们对方的，但是不管是谁的，那血肉模糊的血色还是全部染红了灵岚的视线，战场上号角的悲鸣让他几乎落泪。

忍不住惊骇而奋不顾身地向战场冲去，虽然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灵岚却根本还是忍不住地呼喊，“住手，住手，都给我住手！为什么要这样！”灵岚谁都看不见了，他耳边只能听到铿锵刀剑相接的声音，只能听到士兵们悲戚的呼号，眼睛也只能看到以命相搏的莽和慕容燕。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将个人的感情放置到这么多人鲜活的生命上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能有什么比生命更值得尊重吗？为什么要如此草菅人命！！！！

心底传来一声声的质问，灵岚心底的悲怆感越来越重，他无法理解这样的场面，同样接受不了战争，因为在他眼里每一种生命都是最值得赞颂与珍惜的，不管是人的、树木的、花草的、动物的……

“啊！”突然，灵岚背后和肩膀被不知谁的刀剑同时砍伤了，他的鲜血浸染在了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衫上，他双膝跪在地上，然后抬起头仰头悲嚎，身体的痛根本比不上心里的痛，他张开双臂悲戚地怒吼，“停下，都给我停下！我愿奉献我的鲜血为引，借自然之力，我最尊崇的万物之灵。”

伴随着灵岚那仿佛穿透了每个人耳膜的声音落下，众人头顶炸响了一道惊雷，然后一场大得无法想象的滂沱大雨霎时从天而降，那雨点重而大，打击在众人手上，士兵们竟是握不住自己的兵器了。

兵器一件件掉落在地上，众人都愕然地看向跪坐在大雨里衣衫凌乱、鲜血满身的人，一时竟觉得那人定是山林来的妖孽，心里充满了惊骇与恐惧。毕竟这样未知的力量实在可怕。

莽和慕容燕在听到灵岚的声音的时候就同时愣住了，他们转过头却这一场突如其来下得毫无道理的大雨里模糊了眼前的视线。手中的刀和剑同样不受控制地掉落在了地上，他们知道只有灵岚能做到这样逆天的行为，他们也明白，他们真的惹怒灵岚了。

莽和慕容燕都想比对方先找到灵岚，抢占先机，所以他们都默契十足地同时向灵岚奔去。

见到灵岚的时候，灵岚身上的刀伤看起来是那般骇人，鲜血还在汩汩流淌不息，那模样让慕容燕和莽都惊得睚眦欲裂，他们同时抓住灵岚，却在灵岚呼痛的时候又同时放开了。

“岚！”

“岚儿！”

抬起头看看莽又看看慕容燕，灵岚苍白着脸，根本觉察不到痛，不过下一刻他看着慕容燕，却安静地将伸出手将手放到了莽的掌心里。抬眼看着莽，灵岚用蛮族语言轻轻地说，“不要打仗，我讨厌战争，更不要因为我而出征。”

此刻哪里会拒绝灵岚，莽立刻就重重点头，生怕弄疼了灵岚一般准备将灵岚抱起来，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粗糙低沉的声音依旧是听不出感情的另类温柔，“岚肯定很疼。”

灵岚伸手推了推莽示意等会儿，转头看向了慕容燕。他眉眼苍白，眼神却认真得清澈之极，想了想，他这才低声叹息道，“慕容燕，放手吧。为了一个小小的灵岚，这样弃天下苍生于不顾，百姓何其无辜，天下又是何其无辜。慕容燕，你在我心底其实一直都没有变，我认识的慕容燕不该是这样，他不该为了一个小小的灵岚放弃他的坚持。慕容燕气度无双，他就该站在高处挥斥方遒的。我记得他胸怀天下，誓要做那千古一帝，开创盛世功业，我也还等着看呢……”

微微弯起眉眼，灵岚有些虚弱地整个人软在莽的怀里，然而眼神却执着地看着慕容燕。然而，看到灵岚再次选择了莽，慕容燕怎么可能还能理智，沉默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悲凉而凄厉。

站起身阴冷地看着将灵岚横抱起来的莽，慕容燕冷冷地对灵岚道，“如果我说屠尽天下所有人，我也要不惜代价毁了蛮族，毁了这个天下呢？灵岚啊灵岚，你永远都是这么天真，你竟然说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灵岚’，我也希望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灵岚’，根本死不足惜，只是可惜……呵……呵呵……哈哈……”

慕容燕又有了如疯魔的样子，他抬抬手，示意军队，“给我……杀……”

“住手！”灵岚突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开莽奔向慕容燕，死死抓住了慕容燕的手。他悲哀地看着慕容燕，咬牙切齿道，“你一定要逼我吗？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看着你和莽开战。”

“我逼你？”慕容燕反手抓住灵岚的手腕，抬头看向轻轻抚着灵岚的莽，疯疯癫癫地哈哈笑着，“我逼你？岚儿，你怎么这么可笑，竟然说我逼你？你怎么不说我早就被你逼至了死角！？我知你通识人心，但你怎么就看不懂我的心呢？！”

摇摇头，灵岚眼中的光彩渐渐被黯淡取代了，他转头认真地看着莽的眼神，眼神淡淡的却极为认真，他用蛮族话轻问道，“莽，你愿意和我同生共死吗？”

莽没有说话，他只是走上前轻轻握住灵岚的手，并像丢脏东西一般掰开了慕容燕的手，然后轻轻地揽住灵岚的腰，用行动告诉灵岚他愿意的，他怎么可能不愿意呢？

“呵呵……好。”灵岚轻轻地对莽笑了，然后他转头看向慕容燕，认真地说，“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不得不放手了呢？”

“我不会让你……”死的……

慕容燕话还没说完，只听地壳发出了断裂的声音，咔嚓咔嚓的，然后以着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灵岚和莽所在的那一小块儿地方已经整个塌陷了。慕容燕还没来得及惊骇地抓住灵岚，灵岚和莽就已经坠入了看不见底的深渊里，只有灵岚最后看向慕容燕那温柔如水的眼神深深烙进了他的心底。

微愣了一瞬，慕容燕反应过来便要跟着跳下去，不过他被眼明手快的李风闻立刻敲了后颈昏死了过去，那一刻他终于有种，啊……终于彻彻底底的……失去了他的灵岚。

“他可以陪你死，难道我就做不到吗？我不过就错了那么一次，就这般罪无可恕了吗？岚儿，你好狠的心……”慕容燕无声的质问最终只是化作了内心怨恨与悲伤的血，静静烫在他的灵魂上。

这一场变故让蛮族失去了头领变得群龙无首，这场仗不知是否该继续打下去，而明国因为李风闻的命令立刻也退兵了，这声势浩大的对战最终虎头蛇尾地终结在了此地。

多年以后，当慕容燕已经老了，他将皇位传给他这一生唯一的儿子，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眺望远方，他的眼前仿佛还能看到伊人在回首对他浅浅的笑，羞涩地绯红着脸颊唤他，“燕哥哥……”

看着看着，慕容燕便已是泪流满面，然后，他低头看向城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由他一手创造出来的盛世繁华，莫名悲哀地笑了，“岚儿……你好狠的心……你终于肯来接我了……”然后，他伸手抓着灵岚那一团虚影，从高高的城楼坠落了下来，堕入了历史的尘埃里。

在一声轰隆巨响后，慕容燕知道他从城楼上摔下来死了，他甚至看到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飘了出来，然后随风飘着飘着来到了他一生拥有最快乐记忆的地方。那里仍旧鸟语花香，桃源一般。然后，当他看到依旧美丽如初见的灵岚，他连灵魂都不可控制地笑了。

灵岚的手仍旧和那个男人紧紧握在一起，但慕容燕却在不在意了，因为他的眼中只剩下灵岚那依旧优雅的身影。他将手轻轻搭在灵岚的另一只手上，感觉着自己的灵魂在慢慢消散，却完全不在意。他不知道灵魂有没有眼泪，但是他觉得他好像哭了，他在彻底消散的那一刻对灵岚说，“我也爱你，至死不渝。”

低头看到手背上突然出现的一滴晶莹的水珠，灵岚愕然地看着虚空的方向，心突然在这一刻，莫名地痛了。

荣华谢尽，繁华成烬，这一片永寂的河山，是否还能记得当年那一场让人嘲讽而莫名可笑的——倾国之乱。

——正文完——

外篇二：繁华只如梦一场（上）

但愿人长久——灵岚和莽。

灵岚以为他和莽死定了，地壳陷落的那一刻，他抬起头看着莽的眼睛，和他紧紧地十指相扣，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死就死吧，至少还在一起。今生慕容燕负他一次，他亦负了慕容燕一次，虽然这也不能算是简单的扯平，因为感情之事永远都无法衡量其中公平，到了最后他也说不清楚慕容燕是否值得原谅，只能任其随风而逝，因为不管怎样他都不能再负另一个人，负莽这个傻傻爱着疼着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