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禽兽不如的东西!”常小池情绪激动,在自认为最温馨安逸的家中他竟然受尽了最宝贝最心疼的人的践踏凌辱,真是荒谬可笑。他已经精神崩溃,真恨不得将眼前这张嘴脸碎尸万段,他使出全部力气打掉缠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马上给我滚出去,别再叫我看到你!”那张原本可爱无比的脸蛋,他现在见了就想吐。“滚——”他指向门,嘶吼。
常依宽厚的身紧贴过来,他知道老爸最受不了他撒娇了,他只要撒撒娇,求他哄他,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出乎意料的是,常小池随手抓起桌上的钢笔,玩命似的向常依挥刺过来……痛苦,绝望,扭曲,钢笔深深刺进常依的手臂,甩都甩不掉……
常依原本苍白的脸更是毫无生色,看着几乎贯穿自己手臂的钢笔,黑墨混着鲜血,滴答滴答,从皮肉里渗出。他眉头紧皱,太阳穴上的青筋暴动,他吃痛的将钢笔拔出来,血液喷薄而出,臂上的筋脉狂抖不止。“你,你听我解释,我是真的爱你,我不懂你为什么偏不能容忍我对你有感情,可我是真心的,我不是无聊到玩弄自己最重要的人的变态,对于常依来讲,这世上,唯有你是最珍贵的。我已经爱你爱到深入骨髓,爱到划地为牢,爱到粉身碎骨,如果你离开这里,我该到哪去寻你?你留下,我滚就好,即便那样,我也清楚你的下落,如果我想你想得快发疯的时候,容我过来偷看你一眼,不会多做打扰的。”
常小池失魂落魄的看着满身鲜血的常依,一边听着常依的内心流露,一边泪流成河,这绝不是2岁半孩子的思想,这不是个正常人。
“所以该走的人是我。”常依看见了常小池的身体各处都有他留下的痕迹,他对自己的父亲日积月累的爱慕之情终于在前一刻开启了欲望的闸门,他真真切切的做了一回梦里才魂牵梦萦的一幕,过程像是决一死战,结果更是破裂的悲剧。他太清楚常小池温柔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刚烈倔强的本性,这次他犯的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得到他原谅了。爱他,爱到抛弃世人嘲笑,触犯父子之名,背弃了所有,也输掉了全部。常依抓着伤口,身影消失在路灯照不到的黑暗里,挣扎、厮打、辱骂……他以为爱他是件无比神圣的壮举了,怎能想到被如此反感,他真的愚蠢,蠢的让自己都生厌。
夜色颇深,海风拍打波浪,潮水撞击礁石发出恐怖的呼啸声,声声敲得人心慌心碎。常小池容颜憔悴面目凄然,行尸走肉般的走进海边木屋,漫无目的地扶起倒在地板上的大提琴,就像伤心的人唱苦情歌,杜鹃啼血好似只为吐露内心无人倾听的灼痛,他提弓上弦,大提琴因为被雨水冲刷过,发出的声音是被锈迹所赘,沉闷而沙哑的音符像垂死的狮吟。这声音让人的心魂为之颤抖,他恐慌的丢掉琴弓开始神游,红肿的眼睛空然无物,最后又抱紧着大提琴哭了好久,他边哭边用力的捶打琴身,就像他紧抱怀中的并不是一把琴,而是那个不孝子,常依。
早起,再没有了惺忪着睡眼、几根软发俏皮翘起、边喝牛奶边把晨报扔给他,说:“老爸,我取了今天的报纸,给我涨零花钱。”
他从未懂得,某种意义上的失去,竟会这么痛苦,一切就像历经一场灭顶之灾,前路险恶,让他无处容身,生活就此塌陷,连本能的挣扎都是奢望,在这黑漆漆的一片里,他看不见一丝光,审视这周遭,畸形、丑陋、草木皆兵,连他曾经唯一的牵绊,都陌生的遥不可及。
虽然常小池平时很少外出活动,可一连几日没见着他人影,阿辉不免有些担心,自从上次父子俩大动拳脚之后,常依就再也没回来过呢。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由,可是一家人没有隔夜的仇不是么,打打闹闹也很正常的,阿辉自己可是被父亲从小打大的。
咖啡馆的客人聊天说城里的一个少年因为被父亲打出家门,昨夜在坟场割脉自尽了……
——哐!玻璃杯摔的粉碎,阿辉面如土色从吧台里冲出来直奔二楼。
砰砰砰——“开门!常小池,开门!”半天也没人应,阿辉急了,他给常小池打电话,门外是一阵阵忙音,门内传来清脆电话铃声。“怎么不接电话?常小池?你在里面吗……”
阿辉察觉不妙,他破门而入闯了进去,很久没洗而落满灰尘的窗帘遮挡了屋内所有光线,房间一片漆黑,各处的东西七零八落,而浴室门虚掩着,从门缝里渗出的水流湿了满地,实木地板凹凸不平的鼓起,阿辉踮脚轻唤常小池的名字。他推开浴室门,大剂量的水流喷洒过来,浴缸沿边悬着一只苍白如纸的手臂,常小池的整个身体就这样陈在缸底,同样浸在水里还有已经坏掉的吹风筒,他惨白的身体没有一丝血色,皮肤已经浸泡的肿胀,清秀的五官挂满气泡,阿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就连这样的他,都美得晶莹剔透,仿佛世间绝有的尤物。 “千万不要有事,不能有事。”,“常小池,究竟怎么了?你要自寻短见……是常依那臭小子惹你不高兴吗?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你不可以和我这个朋友讲?也许你告诉我,就不会这样……”,阿辉抱起常小池飞快的往医院跑,第一次见到常小池的场景记忆犹新,他当时就委婉的拒绝了他的好意,他总是轻易的和别人产生距离,拒人千里。
如坐针毡,阿辉忘了还有店要看,他懊恼的候在抢救室门外,他怪罪自己太失职,没有尽到朋友的责任,他觉得常小池好可怜。看见常依流血,阿辉竟误会常小池是变态,甚至有几次他看见常小池失魂落魄的在店门外逗留也装作很忙的样子对他不闻不问。他明知道和儿子闹不愉快的常小池正在度过一段煎熬辛苦的日子却有意疏远他。都选择自杀了,是该有多么绝望?常小池说话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动听,他的笑容永远那么可爱明媚,他本来就是简单干净的人……也许这样一个会对着阿辉温暖的笑,说温柔的话的人,再也活不过来了,还有客人说在坟场自杀的少年,是常依吧……难道,两人要同时离去?阿辉瞪直了眼,傻掉了。
第6章
提醒他去办入院手续的护士长严肃的说道:“幸亏发现及时,再晚一会儿病人就会因为积水过多而死。”
阿辉难以置信,他拦住护士长:“真的没事吗?真没事?太好了。真的没事!”
接下来主治医生的话就像一泼倾盆冷水,把阿辉刚刚的兴奋浇得支离破碎死灰一滩,“病人大脑皮层严重受损,做好醒来后处于“植物状态”的准备。”“什么意思?”“就是植物人。”“植物人……”“病人现在需要输血,医院血库AB型血用尽,请你尽快通知病人家属过来输血,否则做好心理准备……”阿辉的心跟着一节一节往下沉,一直往下沉,墙上瓷砖缝隙被他抠出一大块空洞,又对着墙壁想了好久。
鳞次栉比的商业区。街灯吱吱的响。有人推开陈旧的店门。乌烟瘴气的烟草香。常依躺在昏暗的吊灯下面,满身刺青的刺青店老板在常依的背上挥舞,传来机器刮着皮肉的沙沙声。
他没有地方可去,像条丧家犬。被赶出来的时候因为伤口流血过多加上精力消耗,又是连夜大雨,他实在想不出哪里可以容身。城里刺青店的老板阿阙在隧道里飙机车时发现昏倒在隧道中间的常依,他以为是个装死的酒鬼,便萌生恶趣味加足了马力朝醉鬼身上疾驰,而虚弱的常依躺在原地不动弹,眼看着车轮就要压在他身上,阿阙紧忙纵身飞车从他身上擦了过去,阿阙把无家可归的常依带回刺青店做杂工。
“这整串乐谱纹完,你也该疼死了。”一个凑热闹的客人看着阿阙做工,跟上前搭讪。
疼?常依嗤之以鼻。
“这是什么谱子?爱的小夜曲?”客人指着阿阙刺在常依背上的图案继续调侃道。
“亡蛊,完整的演奏完这首曲子的人,就被下了降头,而且是死咒。”一直认真做工的阿阙开口道。
客人听后不寒而栗,过了一会儿感觉到自己像是被耍了,继续调侃:“照这么说,刺完这首亡蛊的刺青师,也要离死期不远了?”
阿阙斜眼瞪他,语气阴冷:“绣完这个就该轮到你了。”
刚才有人推门进来,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没空去理会。那人进来有一会儿了,他一直站在门口安静的像不存在一样,常依调整姿势的时候扭过头来,目光与进来的人打了照面,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阿辉,楼下咖啡馆爱管闲事的侍生,平日里对他父亲纠缠不休、心术不正的一个老丑男。
常依满目鄙夷的瞪了他一眼,而对方的眼神也并非友好,二人对峙的视线之间似乎燃起无名烈火,谁都不肯甘拜下风。这让常依更加反感,他轻蔑的抽回视线懒得再去理会他。
“跟我回去。”阿辉走上前来低声喝道。
“你最好少管闲事。”常依的语气充斥着无奈与不屑。
“不回去你会后悔的。”“后不后悔,跟你无关。”“常小池的情况很糟糕。”
很糟糕?常依清楚因为什么而糟糕,但是发誓再也不想见到自己的常小池怎么可能会高兴自己回去?!阿辉这个活见鬼总喜欢自己为是!什么状况都不清楚,就有本事跑到这里找他胡搅蛮缠,他以为他自己是高风亮节救苦救难的救世主?!常依在心里把阿辉咒骂个遍,最后轻蔑狞笑:“趁我现在心情好,赶快滚远点。”
这话把原本就不明朗的阿辉彻底激怒,他猛的上前扯住常依的头颅,并奋力的挣脱阿阙的阻拦,“常小池居然养了你这小畜生!我命令你马上给我回去!我他妈不是来给你们爷俩劝架的!”阿辉骂常依是畜生,和常小池骂的一样。世人都骂他是猪狗不如的畜生,常依的忍耐到达了极限,他起身扑向阿辉,用力挥舞拳头,阿辉被他打的满脸血迹。若不是阿阙和客人上前制止,阿辉的性命恐怕要栽在常依手里了。
阿辉气得恨不得宰了他,却被阿阙紧紧拦住去路,他就愤愤的骂:“你这克星,常小池养你简直就是养虎为患!我若是他,早在你一出生就把你掐死……要不是你,常小池他就不会死——”
情绪激动地常依从混乱中听到了一个死字,他猛地停下动作,紧着又癫狂起来,他大力的推开阿阙和客人,抓起阿辉的衣领将其举到双脚离地,他强压着怒火,咬牙切齿:“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世界就此崩溃,他不再记得自己的来源于过往,他的生命线在这一刻,被一指掐断,他突然相对全世界嘶吼——把我的常小池还于我,还于我……
有形形色色的脚步,有担架车轮的滚动,有亲人去世而恸哭,有婴儿的啼叫……常依的视野都是颠三倒四东摇西坠的凌乱,就像断了线的珠,跳窜四溅,周遭的一切仿佛瞬间塌陷,一个巨大的深洞,失重、晕眩、将他用力吸收内里去。他只是拼命的跑,在医院拥挤的走廊里跌跌撞撞引得路人抗议,他等不及一格一格浮动的电梯,于是顺着楼梯一口气爬上二十层的住院处,终于找到了那间病房。他本应该冲进去,却一下子在门外顿住,那扇门,他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旋开它的勇气。
阿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深沉的:“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他已经是植物人了。不管你们父子之前有多不愉快!他现在需要你!你应该进去看他!”
“我们自家的事情永远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这个道理你到底懂不懂。”常依火爆的脾气瞬间爆发,他迅速回身揪起阿辉衣领就要出手。
几名护士上前拦住了他,并喝令他出去,“能先到外面等候室等候结果吗?这里的病人需要安静!我们要叫保安了……主治医生要你通知病人家属,找到AB型血了吗?”其中一名小护士急问阿辉。
阿辉还没反应过来,常依急忙跳出来抓住小护士的胳膊:“我是他的儿子!用我的血!”
几分钟后,常依脸色阴沉的从采血室出来,“怎么回事?”阿辉上前追问护士。
小护士摇头道:“他的血型不对。”
“试试我的!看我的行不行。”阿辉没有一丝忧郁,他挽起袖管就冲进了采血室,结果他的血型正好合适,连常依都傻了。
护士们一边议论一边对常依指指点点的嗤笑着:“这个人好奇怪,他说他是常小池的儿子,常小池的病历表上明明写的是23岁!哈哈……”
常依早已六神无主,根本什么都听不进脑子里。错乱的思绪还是安静的落回玻璃窗里,玻璃窗那边的常小池安详的躺在病床上,常依瞬间也冷静了下来,他终于鼓足勇气走到常小池的病床边轻轻挽住他缠满输液管的手,不知是不是药物的原因,他的手心寒冷如冰。
床头的编号B07,病人:常小池。监护人:阿辉……
回忆历历在目,欲火焚身的他触犯了最后一层防线,还有常小池恐慌求饶的神情里流出委屈的眼泪,可谁能料到事隔不到三日,他们之间竟然在这里以这种方式相遇,甚至险些生死永隔。向来自尊心庞大无比的常依不得不椎胸顿足,真的大错特错了,忏悔也好,心痛也罢,此刻的他痛不欲生,他不断亲吻着那双冰冷的手,心中默默祈求:“求得宽恕,常依知错了,求快快醒来随便你怎么惩罚我!”
他无助、茫然,他试着治愈这一切伤痛,他是男人,无法自拔爱上了一个不可以去爱的人,他必须将这份丑陋的感情埋葬到最底层,这是他们唯一的对待方式。
第7章
开春,整个麟龙岛冰雪消融,万物开始萌新芽。
这个春风和煦的清早,蓝天如洗,好不清心自在。常小池的爱车在医院门口停稳,常依从车上小跑着下来,从护士手中接过轮椅,把常小池抱上了车,医护用品安置在后备箱,和医生简单的道别,关好了车门,副驾驶座位放平一百八十度,好让常小池舒舒服服的平躺,为他系好安全带,然后常依舒了口气,对着后视镜梳理着自己因为很久没剪已经过长的发,对昏迷不醒的常小池笑:“走,咱们回家了。”
常小池一动不动像具尸体,甚至因为无法自理,嘴角挂着口水,常依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他抽出纸巾轻轻的为他擦干净,最后静静抚摸着常小池那张苍白的鹅蛋脸,划着他尖尖的下巴,低声说:“傻瓜,如果知道自己昏迷时,连口水都不能自理,这么刚烈的臭性子难道要再自杀一次。”
半小时的车程,顺利到家,车缓缓驶进闸道,公寓楼下停稳。常依跳下车,跑去另一边,动作极其温柔的抱起常小池上楼。于是,某年某月某一个雨后下午,常小池就是开着这辆车,夹着行李抱着调皮的常依搬进了这栋公寓,此情此景,却物是人非。
咖啡馆的门打开,阿辉有些怕常依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探出头,“用不用我帮忙?”常依冷瞪他一眼,按了电梯按钮。阿辉又吃了闭门羹,紧忙把头缩了回去,同样惹来咖啡馆的客人一阵嘲笑。
“这小子就是这么没礼貌,没教养,我都习惯了。”阿辉自嘲的说。
“可是这孩子长大的好快!而且又高又帅的!你看常小池瘦瘦弱弱,他居然生出这么魁梧的儿子。”“你们见过常小池老婆么?他老婆可是巨人族的,好像是摔跤运动员来着,家庭暴力才离得婚……”客人们开始议论纷纷,阿辉不禁佩服起这些人庞大的想象力来,他不耐烦的干咳:“咳咳,没亲眼见过就不要胡编乱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