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的人——romasky
romasky  发于:2014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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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宁听了他这感叹,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自觉对许明徽实在是没有这么情深意重的。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你刚和太太一起从美国回来。可惜一直是你哥哥管理公司,不然十年来我们不至于只见寥寥几面。”

庄宁听了有些惊讶,没想到许明徽还真是很惦记自己。往事不堪回首,他本来是不情愿追忆的,但是听许明徽讲起来,又真是很有点滋味,那毕竟是一段很舒心的日子。

“不过虽然没有见面的机会,我倒是从你的哥哥那里听说了不少你的事。”庄宁心想哥哥大概不会说他的好话,脸上发红,转开了脸,而许明徽果然道:“他说你女朋友很多呢。”

庄宁讪讪地,“哈,年轻时候不懂事,不知道要疼太太。”倒讲得自己是早已经改邪归正了一般。

许明徽却道:“嗨,不过你那位太太,也实在叫人疼不起来。女子么,还是温柔娴静一点为好,她讲话实在是厉害了一些。再说,我看她还不如你长得好呢。”

庄宁听了许明徽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似乎并不像夸奖。而他的太太再不好,也已经死于非命,实在不应该再叫别人评头论足,他叹了一口气,“噫,许先生,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是个没有家的人了呀。”

许明徽跟着一笑:“是是,是我太多嘴了……不过幸而你机灵,知道跑到阮先生这里来寻求保护,这样我们才有再见的机会。”

“我那时也是没有办法。然而来找阮先生,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这话算说对了,阮先生到底是新义的堂主,你在他那里终归还是不太好,他要是翻起旧账来,你这个双龙会的二世祖,还不是只有吃亏的份。”

“……我还能到哪里去呢?说起来不由你吃惊,就是在C市也不安全,吴水城总想着报复我,我这几个月来,只好躲在阮先生的宅子里。”

许明徽笑起来,“那又是何苦,你要是愿意,不如住到我这里来。我和阮先生是好朋友,种植园里又有私人武装,吴城水一样不敢过来。”

庄宁没有答话,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上,他眯着眼抬头看去,混混沌沌白色的一团,坏鸡蛋一般溶进天色里去,热力有限,这天气真是叫人发懵发懒。他自己不觉,阳光流过他面颊,已将他镀上甜蜜的颜色。

许明徽看了他一眼,又是一笑,“二爷,你恐怕还不知道,阮先生,他可是玩男人的。”讲完,他小心翼翼地又看了看庄宁,看他的反应。

这回庄宁没有反应,阮星喜欢男人对于他不是新闻,他连活春宫都看过了,“嗨,那倒没有什么,难道他还会打起我的主意来?”

许明徽不好这么说,只能笑。庄宁觉得他今天好得异常,他记得许明徽是个纯粹的生意人,不会做亏本买卖的,也不知是看上了自己的什么。

两人兜风回来,阮星已经跟周志诚讲了商铺的计划,周志诚很心动,商铺不仅赚钱,而且比工厂易于打理。阮星却问他,有没有更近一步的打算,周志诚哈哈一笑:“那不是容易的事,竞争太激烈了,坐稳眼下的位子都不容易。”

庄宁进门的时候,正捕捉到这最后一句,便加意看了他一眼,他没有看出周志诚的特别之处,不明白阮星为什么要大力捧他。

许佳徽怪她弟弟,“庄家少爷刚坐了一路汽车过来,你怎么又拉他去兜风。”

许明徽笑着依家姐坐下,“我邀二爷过来住段日子,自然得让人家看看这里的环境。”说着转向阮星,“我这可是跟阮先生抢人了,阮先生不生气吧?”

阮星笑了,“谈不上,真谈不上,只要庄宁愿意,我哪来的意见。”

庄宁本还没什么想法,住在谁家里都是寄人篱下,许明徽还比阮星殷勤,可是正是因为阮星的态度不咸不淡,他大大地起了疑心。阮星早说过他是烫手山芋,这回不会是想干脆把他丢给许明徽吧!

他当下冷了脸,淡淡地道:“我和阮先生还有很多事情商谈,住在他那里比较方便,许先生的好意,小弟心领了。”

许明徽怔怔的,吃了枚软钉子。阮星也愣了一下,继而微微笑起来,庄宁赖定他了,他也并没有不开心。

第八章

年后的几天里,不断有帮会里的人上门来给阮星拜年,吴水城也来了。这是初七的下午,庄宁睡了个午觉起来,闲得很,柯仔轻手轻脚地溜进来,要他不要出房间,他问为什么,柯仔告诉他吴水城来了。

庄宁听了,打起精神来,决意要去看看。柯仔不知道厉害,随他去。

吴水城和阮星在书房里,庄宁去趴门缝的时候,那两人还各自按捺着,没有动气,正是在讲他的事情。

“阮少爷,犯不着为了一个外人,伤了兄弟间的感情,况且这还不算个正经的外人。”

“水叔,你的意思我明白,无非因为他是庄爷的儿子。但是一来打伤你的是庄兴,并不是他,二来庄爷已经倒了,庄宁也不再算是双龙会的人了,所以这些话就不要再提了。”

吴水城笑了一下,“什么时候阮少也讲起道理来了。”

阮星皱了一下眉,“我想讲道理,也要有人听才行。从前老堂主在的时候,我不记得你们有这样多牢骚要发。”

“老堂主是很懂得体恤下面的兄弟的——”

阮星突然生了气,重重叩了一下桌面,“我不体恤兄弟吗?我不体恤你,你能够每年都不交满份子钱?你以为我辈分小,讲话就没有分量,就真的不敢端掉你的场子?”

吴水城讪笑一声,“这是两码事啦……”

阮星冷笑,“两码事,那你去年为什么要跑去占城南的场子。”他挥手拦住吴水城的嘴,“别说了,杜三的侄子眼看着快不行了,等这之后,他的三间场子你与杜三分去吧,他一你二,再不要说我不体恤你。”

吴水城自嘲,“哎,我吴阿水真值钱哟,一条腿顶得上两间场子哩。”

庄宁听到这里,凉飕飕的,又悄悄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他翻出衬衫和外套来,一套套对着镜子比照,这还都是去年的,而且跑路时急匆匆,也只带出来这几件,觉得件件都不够好看,其实是心烦。

他脱了毛线衣,只穿衬衫和西装,走进风里才察觉外面还真是冷,但是也无所谓了。他知道吴水城在阮星那里还要呆好一阵,谈完了他,还要谈场子的事,吴水城是要把三间场子都攥到手里,所以他现在可以出去透透气。

街景很萧条,树梢上朦胧的一点绿意,好像水彩画一样,又轻又薄,风一吹,瑟瑟的,不胜寒的样子。他走在这样一条路上,觉得自己也是灰扑扑的,正是个没有了家的人。

他去找黄舒丽,黄舒丽很欢迎。

庄宁对黄舒丽原是失去了兴味的,这时候突然捡起来。她新烫了头,蓬蓬地洒在肩上,擦着口红,态度又大方又亲切地把他迎进屋里,笑他,“怎么穿得这么少,学年轻人,爱得俏,冻得叫么!”

他没讲话,一把抱紧了她,头埋进她的肩窝里,深吸一口气,香水浓重的香气刺痛了他的鼻腔,他现在需要的,正是这样一具温香的肉体。

他这一次投入了不同以往的热情和黄舒丽滚了一场床单,事毕之后,两人靠在床头,一人一口地轮流抽一支烟,莫名都有些感伤。

日落得早,一会儿房间里就是昏昏暗暗的,单靠一抹红红的夕阳照进来,家具摆设样样黑幢幢的,边缘模糊。庄宁突然提议去他住过的那套院子看看。

“去哪里干什么?好久不住人,怕是到处一层灰。”

庄宁却想,他住在那里的时候,最有一种家破人亡、流落他乡的悲愤感,住到阮星那里去反而没有了,还是吴水城和阮星今天一通争执提醒了他。

黄舒丽想想呆在家里反正没有事,于是陪着庄宁过去了。

没有住人,院子里就显得特别凋敝,麻石地上落了许多白色的鸟屎。黄舒丽穿着丝袜,在风里冷得直跺脚。

庄宁手插在口袋里,也冷,两面人家里叮叮当当的响起来,到了淘米洗菜的时间了。真要看看,是没什么好看的,他在这里住得又不长久,没什么感情。

黄舒丽说去吃西餐,庄宁心又忌惮,不愿意在外面吃,于是又回到黄舒丽家里。黄舒丽把皮包往沙发上一扔,自己也跌进去,两条腿架在扶手上,埋怨他,“唉,你今天够任性,我是样样都只好依你。”

他很自然地给她脱掉高跟鞋。

黄舒丽斜斜看了他一眼,看得出心里很喜悦,夸奖他是模范丈夫。

庄宁笑笑,“不,根本算不上,我很花心的,常常叫太太吃醋。”他用一种事不关己地口气继而道,“不过现在好了,她也吃不了醋了,我也没有资本可以花心了。”黄舒丽被他骇到。

从黄舒丽家回来,已经很晚了。阮星的宅子里灯火通明,庄宁进了门,还不待发问,就听阮星质问,“你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庄宁没有在意,乖乖答道:“出去逛了逛而已。”

阮星气道:“你有没有一点脑子,戏院的事情这么快就忘记了吗?要知道你是这么无所谓的,我也没必要和吴水城费口水了,就让他去做掉你算了。”

庄宁急忙解释,“我知道他在这里,所以才放心出去的,况且也没有去别的地方,一直在舒丽那里。”

阮星干脆被气笑了,“黄舒丽?你真是叫我佩服,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去找女人。也不知道是该夸你沉得住气,还是该骂你缺心眼。”

庄宁被噎得没有话说,既伤心又生气,阮星竟然这样误解他,然而说误解也不是,他确实是“还有心思找女人”,他不觉得自己错了,又辩解不得。

灰心地从阮星身边走过去,撇下阮星,他回了自己房间。

这之后没过多久,杜三爷那位生了癌症的侄子叫人刺杀在医院里。坊间都说,这件事是吴水城做的,因为他早放了话出去,讲城南的场子是他吴水城的,阮少已经打了包票,就算是杜三爷来争也不会相让。杜三爷的侄子老是拖着不死,他心急了下杀手也一点不奇怪。

庄宁却知道这事是阮星派人做的,为的也正是要引起这样的舆论。人刚死,奉厚就来了,和阮星在书房里密谈了很久。奉厚一直是跑货的,本不会来管人事,想必是地盘上的人物盘根错节得厉害,阮星不放心,所以专找了个枝节外的人来处理。

果然两星期后,杜三爷和吴水城在城南的场子里开了战,这一仗打得很凶,市长的电话直接打进阮星家里来,叫他管好手上的兄弟,不要让警察太过为难。

阮星本来一直是坐山观虎斗,直到这通电话进来,才去收拾残局。不过已经来不及,他到的时候,吴水城已经叫人打死了。

阮星从城南回来时,庄宁在浴室洗澡,他平时都是糊涂人,这时候却很清醒。

阮星没有敲门就进来了,他没有费什么力气,回来时依旧是衣冠楚楚,在浴缸边沿坐下,垂眼望着浴缸里的庄宁。

从他发飙以来,两人一直冷战,而打破僵局的第一句话是阮星告诉他,“吴水城死了。”

庄宁呆了一下,软软地滑进一池热水里,水波旌荡,水下的人也像晃得要碎了。

阮星等了一下,托住他腋下,一把将他从水里提起来。庄宁湿淋淋地靠在他身上,近半年之后,第一次感到了轻松,他近乎是撒娇地将脸贴在对方的腿上。

“谢谢你。”

“不客气。”

庄宁扑哧一声笑出来,“我们这是干什么,读小学生的礼仪课本吗?”

阮星把手放在他的脸上,像是要包括住他,他睫毛抖动了一下,“你为什么答应帮我?”

“八万块我是真不放在眼里,但是我当时看着你,想起来从前我自己。”

第九章

如果说人生是条直线,那么他和阮星就有着斜率为负和正的区别,庄宁不明白那天在浴室里,阮星那话是什么意思。好在倒也容不下他细想,因为吴水城死后,他得了自由,恢复了往日的生活,于是这段做寓公的日子就好像用脏了的纸,叫他团一团扔进纸篓去了。

第一步,便是从阮星那里又搬回了自己的小院子。虽然环境没有花园别墅优美客气,但是总算是住在自家,一切都自由。这样做一方面是为自己,一方面也是为阮星着想,自己住在阮星那里的时候,阮星再没有找过男孩子,双方都是多么寂寞呵【= =傻瓜。】。

小别胜新婚,他和黄舒丽的关系比之前好,黄舒丽倒是没变,他这边单反面的起了变化。有时候他去黄家,有时候人家过来,那种好法,出乎了一般的肉体关系,有点像恋爱了。他一旦对女孩子好起来,可以非常好,除了他的太太外,无人能抵挡。他的这种柔情,也并不是玩弄女性,黄舒丽忙或者有牌局,他还挺闹相思,惹得柯仔嘲笑他,春天到了,万物思春呢!

其实南国的春天极其短暂,好像前天还在经历寒潮,今天已经百花竞开,只能穿单衫了。巷子里不知道谁家种了栀子花,这时候就已经开花了,香气浓重。

栀子花令庄宁想起庄太太,不是别的风雅的缘故,而是庄太太爱吃炒栀子花。玫瑰花露也好,薰衣草也好,别在衣襟上的白玉兰也好,庄太太爱花,似乎都是为利用它们。庄宁很少想其他人,而总是想起庄太太,庄太太身上有一种纤弱幽静的气息,纵使无聊吧,也无聊得优美动人,从这点来说,十分像庄宁本人,不过庄宁本人没有自知之明。

他在外面出入得多了,就又碰上了许明徽。

那是在黄舒丽一个女朋友的家里,那天开了两桌牌,女将很多,庄宁就落在一旁,为她们添茶拿冷饮之类。这时候许明徽来了,见到他很高兴,“哟,二爷你怎么打起下手来了!”说着还玩笑地怪罪了一顿女主人。

许明徽跟各位招呼了一阵,便和庄宁一起到外面阳台上闲聊,原来许明徽的情人是黄舒丽的朋友,叫美惠的,应该也不是本名。许明徽告诉他,“不是当真的,你情我愿,随便玩玩。”

庄宁双手向后撑在栏杆上,身后是十一层楼的空气,阳台上乱糟糟,头顶上晾着几件雪纺和泡泡纱料子的时装,地面上旧杂志啦断了跟的凉鞋啦什么都有,两盆茉莉,还摁了个烟头在花盆里,她们出了门是一个赛一个光鲜亮丽,家里却是不大收拾的,可能这里也算不得是家吧。

“你太太呢,不介意?”

“她带着孩子住在首府,”许明徽突然很认真地来了一句,“有一些人是不懂得,也不在乎爱情的。”

他甚至进一步解释道:“男人结婚,总是根据女方的相貌和性格。女人却不同,好像你这个人是次要的,你的家世和给出的彩礼反而更重要一点。”

庄宁听了微微一笑,他想起从前的情人玉浓来,玉浓虽然怀了他的小孩,却是连一句“我爱你”也不肯跟他讲的,他若是问了,她便一笑而过,当他是小孩子那样,仔细想想,他确实没有收获过哪位女士的爱情。

不过这一丝苦笑看在许明徽眼里,仍是相当动人。生活没有了近忧,庄宁像一段青葱一样,鲜嫩茁壮地窜起来,他的好相貌里还留有矜贵的味道,如果不晓得他的身世,就还以为他仍是位阔少爷。

“你和黄舒丽呢?”

“一样,也是玩。”

“之前还以为你和阮先生,哈哈……后来看到你黄舒丽一起,方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庄宁听了有些好笑,“你怎么会那么想?就因为我和他住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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