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的人——romasky
romasky  发于:2014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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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厕所里有三个蹲位,柯仔看着庄宁把各扇隔间的门都打开,见没有人,又立刻退回去反锁上了厕所的门。

在柯仔眼里,庄宁正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兼具有懒和笨的双重属性,没想到突然身手伶俐起来。他觉得很新奇,很神秘,所以庄宁招呼他沿墙蹲下,他也就乖乖蹲下来,让庄宁踩着他的肩膀,够到上面安着风扇的气窗。也不知道庄宁在上面怎么鼓捣了一下,整扇窗户就被卸下来,然后背上一轻,是庄宁攀着窗子翻过去了。

柯仔听到那边砰的一声,知道是他落地了,也紧随其后跳到后巷里。柯仔无知者无畏,兴奋得要死,这简直和侦探片是一模一样了。

结果庄宁带着柯仔去了阮星的别墅,一进门,他大大地松了口气,把自己摔进沙发里,软绵绵歪作一团,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让柯仔非常失望。

没过多久,阮星穿着纱笼,衣袂飘飘地从楼上下来,庄宁立刻怨天恨向他叹道:“吴水城要搞死我!”

阮星问他怎么回事,他讲了,柯仔又在旁边噼里啪啦地添油加醋,他这里已经夸张了三分,柯仔更夸张到十分。末了,阮星不由得十分怀疑,“你确定那是吴水城叫人来暗算你?”

不知什么时候,窗帘被人放了下来,室内一片绛色。这套寓所外表是西式的,里面却零零总总堆了许多泰式摆设。庄宁伸手摸了一下沙发边的一尊鎏金铜象,笑了一下:“否则谁没事会去翻厕所?我别的本事没有,直觉还是有一点的,否则早和我哥一样被人砍死了。”

阮星皱了一下眉,递过去一杯水,“喝杯茶,压压惊,好在没动手,否则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庄宁推开他,摸了根烟进嘴里,“妈的,净讲些没用的。自从跑路以来,我哪天不是担惊受怕,夜里还常常要惊醒来,喝茶,喝茶有个鸟用……”讲着便有些动情,声音渐渐弱下去。

阮星看了他一眼,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在他头上摸了一下,算作抚慰。

一颗泪落在膝头,洇成深色的一枚。他突然很想庄太太。虽然庄太太全天候扑在牌桌上,无论如何不能算称职的母亲。一直是爸爸管教他,而哥哥不但管教他,还管教他的儿子。但是只有庄太太会在他发烧生病的时候过来抱抱他,摸摸他的头,好像他永远是她的娇儿。庄太太不在了,他也失去了撒娇的资格。

阮星给他点了一点熏香,让他镇定一下神经。情绪平静过后,庄宁有点不好意思,自己真是越来越像庄太太了,庄太太有一点神经质。

这天晚上,庄宁在阮星这里住下来。本来柯仔还有点不情愿,他惦记着家里的狗,可是庄宁说,人都顾不上了,还管得了狗?因此柯仔给他洗脚的时候很潦草。

庄宁水淋淋地踢他一脚:“你心里只有狗,没有我?”

“不是啊,老板,大胖没有人喂饭会不会死啊?”

“死了就死了,不就是一条狗嘛,你要是喜欢,下次再养一条咯。”

柯仔一下子垮了脸,笃定大胖要死翘翘了,“哎呀,捡它回来饿死掉,那还捡回来做什么,还不如让他在外面做流浪狗!”

庄宁想想觉得很有道理,阮星既然留他在C市,自然会照顾他,不会让他被吴水城做掉。“放心啦,明天请阮先生派人把大胖接过来就是,饿一晚又不会死。”他不由得就觉得自己和大胖同呼吸,共命运了。

洗完脚,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他学会了超然地去想家里的事,这样久了,就好像那些事情本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

柯仔给他留了个灯,他在那昏黄的光线里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是观音又是熏香,滴水莲阔大碧绿的叶子直伸到床边来,都是小东西,却很满,很丰足,很宁静。

庄宁知道自己其实是能够吃下身体上的痛苦,但是精神上,他常常需要一点温柔的东西。阮星和他的房子,都给他一种温柔安定的感觉,老是让他想起庄太太【= =作者恶趣味爆棚】。

他正准备睡觉,阮星突然来了,还是穿条纱笼,只是上衣脱掉了,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虽然五官上有一点西洋风,他的肤色和一般泰国人一样,比华裔还要深。

阮星把顶灯打开,让屋子里更亮了一点,然后在房中间的小圆桌上,放下一把袖珍手枪,“这个送给你防身,你要是不会用,我可以教你。”

庄宁立即翻身下床,把枪握在手里,“嘿,不用你教,这个我会用。十二岁的时候,爸爸就送了我一把点四五的勃朗宁,连哥哥都说我在打枪上很有天赋。”他比划了一下,“这枪太秀气了,好在我的手指细,还可以扣住。”

“你其实这么伶俐,为什么以前不帮你爸爸管理帮里的事情?”

庄宁微微一笑:“那些有哥哥做嘛。”

他不好意思跟阮星说他其实不能胜任,射击和格斗他都不错,但是都局限于训练场。他和太太去美国度蜜月的时候,在游乐场里玩打气球给太太赢了一只巨大的娃娃,但是他没办法像哥哥一样冲着吴水城开三枪。出淤泥而不染,他是文明人。而哥哥叫他软蛋。

他笑笑地垂下了睫毛,“请你帮我对付李文彪,算是我做的最像庄家人的一件事了,不过现在看看好像也蛮蠢就是了。”

阮星不予置评,要他关灯睡觉。这一点,阮星也很像庄太太,庄太太的温柔通常是一时兴起,随时要归于冷淡。

第六章

庄宁在阮星家里住下来,一住数月,直到过年。

过年之前奉厚来了一趟,他年底又跑了趟缅甸,很久没有露面。来的时候庄宁在楼下的草坪里给大胖洗澡。佣人都放了年假,留下个厨子。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到大胖偶尔嗷呜一声叫唤。庄宁也是无聊到了极点,否则断不至于和狗玩耍。

湿淋淋地握了个手,庄宁把奉厚请到客厅里,“你今天无论如何留下来,再叫两个朋友来,大家推两把牌也好。”

奉厚微微一笑,“怎么,和黄舒丽断了?”

庄宁气闷,“干,不断怎样,难道要她上这里来吗?”

“阮先生呢?”

“在卧室里,不知道搞什么,中饭的时候还不下来,上去一看,原来跪在那里拜拜,不知道拜什么。”

奉厚也吓了一跳,“年纪轻轻的,难道是信佛了?”说着,把手里的匣子摆到茶几上,“难怪叫我买了这么件东西来。”

庄宁把那匣子打开一点,里面绿莹莹的放出碧光,原来是件八十多公分高的玉观音。庄宁不懂玉,不过看这个尺寸,也知道是不容易搞到的珍品。

庄宁让奉厚喝茶,自己上楼去找阮星。

阮星的卧室很大,是两间房把墙壁打通了扩成的,两面落地窗的窗帘都放了下来,外面是晴天,房内却很暗,檀香的气味浓而不冲,沉沉落下来。阮星面对着一面空墙,双手合十,长身跪在这片香气宁静的黑暗里。

庄宁不知道为什么,这里面的气氛叫他手脚发麻。

阮星被他惊动了,身形一晃,问:“什么事?”

“奉厚从缅甸回来了,正在楼下。”

“知道了,你先出去,我稍后过来。”

庄宁遂给他拉开窗帘,阳光霍地倒进来,叫他周身一热。回过头去,阮星还是一样地跪在那里,阳光落在他脸上,仿佛是每棵汗毛都照得毕清毕楚,本是极温柔的一幕,阮星突然也转过来,目光又黑又亮地剜他一刀,“还不走?”

庄宁吓了一跳,逃之夭夭,心想,这哪里像信佛的样子?

过了一阵,阮星到客厅里见奉厚,奉厚便把那尊玉观音打开给他看。阮星打着灯看了一阵,点点头,“还可以,玉质只算中上,不过胜在够大,现在要找这么大一块原石都不那么容易,就还缺一个座子。”

“已经去金店订了一个。”

“玉器颜色素,座子要艳丽一点。”

“可以再镶玛瑙或者宝石。”

阮星点点头,突然转向庄宁:“许明徽你认不认识?”

这人庄宁曾经见过,本身是种植园主人,经营橡胶,姐夫在中央政府担任司法部长。在庄宁的印象里,许明徽高大精壮,完全是实干家的气派,比起玉器,应该更喜欢镶珠宝的金座子一些。

“我知道他是生意人,一匣子金砖更能打动他,不过他姐姐是虔诚的佛教徒,听说春节期间,她会和丈夫一起到弟弟的种植园来。”

“你想结交司法部长?”

“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呢?”讲完,阮星一派轻松地站起来,又回楼上去了。

奉厚道:“原来这东西是送给许明徽姐姐的。”

庄宁也怔怔的,“那他在楼上拜什么,拜他老母?”

奉厚拍拍他膝盖,“二少,你讲话小心一点,我们阮先生最不高兴听人家提他母亲。”

庄宁笑笑,“我看他没有高兴的时候。”

庄宁留奉厚吃饭,吃饭的时候阮星也没有下来。吃过饭,庄宁不放奉厚走,奉厚也不好真的邀兄弟过来打牌,两个人就在院子里打网球。

都是三十岁的人了,打了一阵就气喘吁吁,坐到一边喝汽水,大胖绕着他们又跑又跳,它快一岁了,越大越看出来有点傻气。

庄宁咬着吸管,没有什么兴致,冬天的太阳照下来,路面白花花的。往年这个时候,庄家的祖宅里一定热闹得不像话。他想爸爸妈妈,想哥哥嫂嫂,他甚至很想老是爱奚落自己的太太。

他突然叹了口气:“你今年送你太太什么?”

奉厚往地上一躺:“哪一个?”

庄宁笑了,“每个还不一样?你还真舍得花心思。”

奉厚笑笑,“美华的话,珠宝首饰咯,她父母那边她自己会去准备,不需要我费心。阿芳这边是要连她家里都考虑到的,不说别的,她妈妈嫂子都各要送几匹布料吧。”

庄宁讶然,“连这个都要你准备?”

“我哦,天生劳碌命。”

庄宁想想,他也送过庄太太一匹布料,是陪情人去买衣料的时候,情人点着那匹说颜色太素,老年人才会穿,他一看,水一样的一块纺绸,心内很喜欢,当即买下来拿回家跟太太献宝,结果被太太骂,哪个小妖精不要的料子也敢送给她!真是惨痛。也只有奉厚这样玲珑的人,两个太太相安无事,个个爱他。

晚上,庄宁把食盒端到阮星房间去,这一回阮星没有跪在那里了。

食盒摆在桌上,他也不去动,双手搭成金字塔形状搁在桌面上,仿佛还有点笑,不过还是那句话,他笑起来比不笑可怕。

“怎么啦,给你端过来还不吃,难道要我喂啊你?”

阮星道:“我准备初四去拜访许明徽,你跟我一起吧。”

庄宁并不想抛头露面,且不说他现在失势了,见到故人会觉得丢脸,更怕的是,双龙的敌人那么多,一个吴水城已经很够他受的,他怕又碰到第二个。他那个哥哥脾气火爆,谁知道打断了多少条腿。

“没有关系,只是个私人聚会,你爸爸和许家的关系一向不错的。上次吃饭,许明徽还向我问起你,说很期待和你再见面。”

庄宁点了根烟,吐出一口蓝色烟雾,“我可一点不想见他,他这个人没什么意思,可是你要是觉得有必要,我跟着去也无所谓。”烟雾袅袅的,庄宁面目模糊地笑了笑,“反正我在这里一个人,闷也要闷死了。”

一时两人都没有讲话,明明是干爽的冬天,却好像很闷,庄宁觉得阮星心里有很多事。

阮星突然问:“你想不想,干掉吴水城?”

庄宁眼皮一跳,迅速抬起眼来,烟雾好像一下子散尽了,他迎上阮星,“你认真的?”问后自己先是一惊,干掉一个人,这种事原来是要叫他心惊胆怕的,现在竟只会令他兴奋,开心,恨不得下手的是自己。

阮星笑笑,“你说自己枪法好,要你去做掉他,你敢不敢?”

庄宁愣了愣,也跟着笑了:“我要对付的又不是他,是李文彪。”

阮星也摸了根烟叼到嘴里,庄宁看着他走过来,在自己面前弯下腰,两支烟轻轻碰在一起,他的烟头上火光一暗一明闪烁了两下,短短几秒钟,好像接了个吻。

“放心,打打杀杀的事,没打算要庄二少亲自动手。”

“你……!”

阮星不等他开骂,一手压在他肩上,“你只需要替我笼络住许明徽就是。”

庄宁坐了一阵,开口道,“我不是没有胆子去杀吴水城,本来是我挑起来的事,我去办也很正常。但是你这样的态度,我不放心,我怕被你当枪使。”

阮星放软了口气,“怎么,受委屈了?我还没想过要拿你当枪,你这样的,我也不放心。”

庄宁抬起脸,他拿不准阮星,他有时候逗他,有时候唬他。两个人好像跳交际舞,你进一步我就退一步,腰搂在一起,两颗脑袋却支得远远的。

第七章

新年过得乏善可陈,所以初四早晨,庄宁坐进阮星汽车时还算愉快。

种植园离城市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一路上红尘飞扬,到达的时候,阮星还是面不改色,庄宁一张脸已经皱成一团。

汽车刚停稳,许明徽就从房里迎出来,同阮星握手问好,然后转过来招呼庄宁,“二爷,我们有好一阵没有见面了。”

庄宁微微一笑,点头称是。他本人同许明徽其实不熟,不过他们家曾经和许明徽一起做进出口生意。许明徽仍旧把头发剃到极短,比从前又晒黑了一些,使他看上去不像三十多,而像四十岁,幸好他们许家人五官都很好看,他的几个姐姐年轻时尤其美貌,看着看着就年轻起来。

许明徽的二姐许佳徽也跟着走出来,阮星连忙叫人从车厢里把观音像搬出来,让许佳徽过目。许佳徽一见就很欢喜。那样大的一块玉,加上沉甸甸一副镶玛瑙的金座子,没有人能不欢喜的。

许佳徽热络地将阮星介绍给自己的丈夫周志诚,她的丈夫比她年长许多岁,年龄可以做阮星的爸爸,也是出身世家,既在政府做事,又做一些家族生意。

和阮星没有寒暄上几句话,周志诚便把话题拉到生意上来,他和许明徽合作橡胶生意,因为越战,橡胶价格升了很多,他们想乘机扩大生产。阮星在城郊新批了一片土地,还没有项目,周志诚希望阮星能转卖给许明徽建厂房。

庄宁在旁边听了一阵,觉得有些无聊,这些现在都不是他能插手的事。

正发着呆,许明徽凑过来,提议带他去种植园里兜兜风。于是庄宁坐上了许明徽的敞篷汽车。

许明徽把家安在种植园里面,用铁栅栏围着,院子里单是种了几株美人蕉和芭蕉,外面没有多远就是一亩亩排列整齐的橡胶树。他喜欢这样,一睁眼就能看到自己的产业。

许明徽开得不快,因为种植园里还是红土小路,路况不好,但是庄宁喜欢风穿过树林柔柔地吹在脸上的感觉,很轻松和惬意。

“这么说你们要和阮星合伙开橡胶厂啦?”

许明徽笑笑,“我看很难吧,阮先生之前说那片土地是要用来投资商铺的,有消息说市政府要在那里新建一个汽车站。”

“那不是也很好吗,商铺的利润不是更大吗?”

“姐夫是无所谓,他只管赚钱就好。不过我嘛还是更喜欢实业一点。”

庄宁侧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是,你以前就说过,你喜欢看得见的商品。”

许明徽似乎很感动,“没想到我说的话你都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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