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那儿，依旧是当年的模样。

坚固粗犷的城墙，铺天盖地的黄沙，呼啸而过的风，面容坚毅的将士。

两人离去近七年，这里却宛如停留在原地，丝毫不曾改变。

甫回营里不久的端漠，既要熟悉营里的情况，又要教导一同带来的王康，忙的不可开交。

于是这日，如以往一般疲惫了一天的端漠，带着飞羽深夜回营。

等他沐浴完毕出来时，帐中却是空空，端漠心头蓦然一震，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就匆忙掀开帐帘冲了出去。

外头没有帐中融融的火炉。冰冷的夜，滴水成冰。

而飞羽，正站在不远的地方，聚精会神看着远处的方向发呆。

端漠不由就定住了脚步，怔仲的看着那个似乎有些陌生了的高瘦笔挺的身影。

这段日子，过度的忙碌耗尽了他的精力，他几乎每日回帐倒头就睡，想当然的，他也就忽略了在他身边的飞羽，回到这里是否适应。

毕竟，这里就是飞羽的家乡，不需要他的过度担忧。

现在想来，飞羽说的告老还乡，虽然指的也是边关，可绝对不是这里。

一阵寒风刮过，刺骨的冷。只着单衣的端漠不由一个哆嗦，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又慌忙捂住口鼻。

细微的声响已然引起不远处的人注意，飞羽回过头，看到端漠露出些惊讶的神色，慌忙快步走了回来把身上的大氅脱下给端漠披上：

“王爷您怎么出来了？外头冷……”

“你刚在想什么？”不等飞羽说完，端漠已经出声打断。

飞羽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为难，半晌才应：“没……没什么。属下……就是出来透透气。”

又是一阵风刮过，身上披着的衣服还有着温热，端漠抬眼看飞羽不自在的神色，却莫名其妙的觉得天更冷了起来。

“这帐里，闷的很吗？”一起走进营帐，端漠背对着飞羽脱下大氅，自顾自的走向床边：“还是一同本王在一起，你就闷的巴不得出去透气了？”

飞羽似乎立刻就慌了：“属下绝无此意。”

端漠赫然回过头，死死盯着面前恭敬垂下了头、看不出任何情绪的飞羽。

很多年前，就在这里，那时的笨小子，坚定的要留在自己身边，带着满满的信任和期待神色。

这些年，飞羽是如何一点点的，变成如今的模样，他都快不记得了。

他甚至都不曾注意到，飞羽已经从当年那个需要依赖自己的瘦弱少年，变成了如今可以独立支撑的高大男子，甚至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来。

这样的变化，让端漠想着想着，突然就觉得心灰意冷起来。

“你明天就回家去吧，不用留在这里了。”端漠把大氅塞回飞羽怀里，转回身有气无力的补充：“别再勉强自己，跟着本王了。”

身后一下子，就因了他的话安静下来。

过了好半天，终于有一道很轻的声音响起：“属下遵命。”

没有听到希望的拒绝，端漠心里一沈，赌气的掀开被子躺下，恨恨揪紧了床褥。

……

尽管疲累交加，端漠依旧一整夜未眠。而飞羽，也没再像前些日子一样睡到他身边，只是在椅上凑合了一晚。

天蒙蒙亮时，帐里突然有了动静。飞羽起身，似乎一步步向床边走来。

一整晚都竖着耳朵的端漠心里一紧，依然闭着眼睛，努力保持着呼吸平稳。

飞羽在床边站了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放轻脚步走出营帐。

脚步声越走越远，帐里逐渐安静下来，压抑的让人恐慌。

端漠抓着被子的手越收越紧，然后猛的松开，下定决心一般一跃而起，随手抓了件外衣冲出营外，跃上马直直追向飞羽离开的方向。

飞羽走的不快，没有轻功也并未走远，端漠骑马很快就轻而易举的赶上，在他身边猛的一勒马缰绳：“上马。”

飞羽闻言抬头，立时愕然的站在原地，茫然的看着端漠，完全不知该怎么反应。

“叫你上马听不到吗？”端漠没好气的吼，抓着缰绳的手指有些发白，嘴唇因为清晨的寒冷略略发抖，“你自己这么走，想走到什么时候？本王送你回去。”

飞羽没再说什么，借着端漠拉他的力度跃上马来，从背后揽紧了端漠的腰，贴紧了他的身体。

第七十章 返乡

清晨的小村庄，有几缕炊烟稀稀落落的升起，还是一如当初的冷清，只是稀疏的房舍，倒是比当年更破败了些。

来到记忆中的小屋门口，飞羽几乎是急迫的跃下马来，走过去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门却是虚掩着，被飞羽这么一碰就立即应声打开了一些。

飞羽的手僵在半空，旁边一直不是滋味看着的端漠也觉得不妙，跃下马来：“怎么没有人？是不是你阿爹搬走了？”

飞羽摇了摇头不答，只是小心的推开了门。

门内一股腐朽的气息，屋里处处斑驳，炕上冰凉，木质的桌上铺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处处是蜘蛛网，显然已经很久没人居住。

飞羽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匆忙又走出门来，有些无措的看着端漠。

“洛……洛哥哥？”端漠正要说话，一道小心翼翼的女声在两人身旁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两人循声都向旁边望去，一个系着围裙的年轻姑娘正站在那里，当地人的装束，眉眼开朗，脸上皮肤冻的红通通的，只是露在外头的手背皮肤粗糙，显然是常做家事的缘故。

飞羽盯着女子一怔，用当地话语脱口而出：“小婵？”

家乡的话语已经多年不用，让他说起来已经颇有些生疏。

“真的是你？”小婵欢呼一声奔上来，神情里带着点天真的欢喜神色：“洛哥哥，村里人都以为你……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飞羽不以为意的笑笑，一如当年般伸手覆盖在女孩儿脸上：“看你冻的。”

“咳。”完全弄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只能看出这是一场重逢画面的端漠阴着脸，咳了一声。

飞羽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急忙问：“小婵，阿爹他……他怎么不住这里了？搬走了？”

小婵一愣，随即没吭声，似乎在犹豫，好半晌才动嘴说了些话。

端漠听不懂，却看到飞羽神色猛然变了，一把扣住小婵的肩膀，像是不可置信般的又重复确认。

这回小婵肯定的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同情之色。

然后就见飞羽的神色，彻底的黯然了下来。

“怎么了？”心里已经有了不妙预感的端漠急忙出声问，飞羽却只是失魂落魄的绕过他，慢慢走回小屋。

端漠只得定在原地，与小婵两人默然相对。小婵也看出了他的尴尬，指了指飞羽的背影，有些生疏的开口：“你……洛哥哥？他朋友？”

听到熟悉的发音，端漠一阵激动，匆忙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跟他说什么了？他怎么了？他阿爹呢？去哪儿了？”

小婵摇了摇头，很艰难的一个个字解释：“你们的话，我，不太明白。叔叔他，不在了。两年前，在河里，村外的，那条……”

不等她说完，端漠已经基本了然，转过头急忙冲进小屋，看着正在收拾屋子的青年，张了张嘴才唤出声：“飞羽……”

飞羽顿了顿，宛如没听到一般，手依旧没停，只是沉默着低头继续扫着角落里的蛛网，带起一阵阵灰尘，然后一个劲的揉着眼睛。

端漠认命的叹了口气，出去端了盆水来，拿了搁在一边的布子浸湿，擦拭起厚厚灰尘的桌面。

“王爷……”飞羽回头，看到端漠正在擦桌子，惊惶的出声：“您……”

“住嘴。”端漠抬眼瞪他：“你一个人忙的过来？”

飞羽没吭声，又低下头，重新专心的扫起地。

小屋久未有人居住，早已经破败的不像样子。用了两个多时辰，两人才总算是收拾的初有条理。

已经是中午时分，小婵从隔壁送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条来，又识趣的回去。

飞羽扒拉了一口，见端漠只是小口小口的往嘴里送，疑惑的抬起头：“王爷，您是不是吃不惯……”

话语顿住，飞羽只是僵硬的，看着端漠拿着筷子的手。

因为被冷水冻了很久的关系，手背都略有些泛青，手指有的地方发着红，因为过度的寒冷而有些肿胀。

“王爷。”飞羽一把握住端漠的手，慢慢搓揉，声音有些发抖：“您……您还是回……”

“怎么着？”端漠抽回手，冷冷瞪他一眼：“你回家了，就想赶本王走了？”

飞羽一停，只是在面条的蒸汽里眨了眨眼，努力止住差点被薰下来的液体，动了动嘴，很轻微的出声：“属下……属下已经没家可回了。”

端漠暗暗摇头，起身走到他身前，把他慢慢搂到怀里，安慰一般的，浅浅在他的脸上落下一个个吻：“有本王陪你。”

开始只是漠然接受的飞羽，好半天似乎才反应过来他的话一般，猛的站起身，堵住端漠的唇。

相互跌跌撞撞的躺到炕上，端漠微微喘着气，看身上的青年迫不及待扯去自己的衣服，无声叹息，只是纵容的闭上了眼。

很久没有的结合，还是有些疼痛。在对方进入的那一刻，端漠吟唔了一声，随即咬紧了唇，抬手抱紧了飞羽。

撞击。律动。火热纠缠。

两具本来都是冰凉的身体，在这样的动作里，渐渐升温。

不是一场为了满足欲望的性事，只是相互温暖而已。

飞羽一直没发出什么声音，除了粗重喘息。直到最后快至极点，飞羽蓦地扣紧了端漠的腰，重重顶撞了数下，着迷的看着对方失神的表情，在端漠体内深处发泄出来。

“唔……”身体受到的刺激让端漠不由自主抬起身体，手指在飞羽的背部抓出一道道红痕，睁开眼看着紧紧抿着唇的飞羽，只觉得有些微妙的失望。

一瞬间他突然很是怀念，很久很久之前，飞羽在濒临高潮的时候，压在他身上一声声唤出的端漠。

算了，慢慢来吧，时间多的是。

没了感情，大不了再重新开始呗。谁欠谁还的，不就这么回事。

端漠迷迷糊糊的想着，前一夜本就没休息好，这会儿就更是疲累，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睡去。

低头看着怀里抱着自己死紧的、神色疲倦的男人，飞羽犹疑的抬手，捋上他的发。

这一次，他真的还能相信他吗？

第七十一章 试探

三年后。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洒进营帐中。

端漠半躺着，枕在飞羽的腿上，不时眯起眼，看着飞羽带着笑意伸手临空描摹着自己的脸，满意的勾起嘴角，继续闭上眼装睡。

当初确认了飞羽阿爹的死讯之后，他陪同飞羽，在那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小屋里，住了一月有余。

就在他忍了那叫小婵的、对飞羽格外殷勤的丫头数次，最后终于在一次飞羽又去了小婵那儿迟迟不归，彻底忍不住冲过去爆发时，他才发现，那丫头的房里，其实一直还有着另外一个男人，只是不知是受伤还是生病的缘故，卧床不起。

呃，好吧，是他失误。

不过也不是没好处。

之后没几天，飞羽就收拾了东西，主动提出陪他回营，然后至今。

王康锋芒毕露，渐渐可以独立支撑不少军中的事务。他正好落个清闲，成日里和飞羽形影不离，为此也不知被那些下属同僚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多少次。

甚至已经有关系亲密的下属，会开始带着一丝玩笑喊飞羽为王妃，虽然飞羽立即就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拒绝这样的称唤。

但总的来说，一切都那么的令人满意，如果飞羽不是一直用那毕恭毕敬的语气叫他王爷的话。

他都诱哄了数次，可也不知这笨小子是真的太笨还是装傻充愣，总是对他一口一个王爷叫的格外生分。

每每想起这些，他就会有些疙瘩，实在难以分辨，飞羽一直陪在他身边，到底是因为无路可去，还是尚有感情。

帐帘被掀起，有了人走进的动静。

端漠防备的半睁开眼，见到王康熟悉的身形，又放松下来。

王康低低的声音响起，显然并非在同他说话：“明明是喜欢的，何必要为难他，也为难了自己？”

唉，还是他这个侄儿最贴心，不愧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还懂得他的心思，不时会帮他在飞羽那儿敲敲边鼓探探口风。

头下感觉到对方的腿部微微一震，端漠得意的扬起嘴角，等待对方的答复。

淡淡的声音响起：“我不会离开他的，除非他不要我。这不就够了？”

啊？这是什么回答啊？端漠差点跳起来，却听到王康叹了口气继续：“飞羽，你要相信皇叔对你的感情。”

“王爷他钟情的，其实始终是皇上。”好半天，飞羽才终于低声开口：“以前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味的信任他。现在……我真的已经没法相信他了。”

端漠顿时觉得轰的一声，大脑被挫败感瞬间包围。

啊啊，怎么办！这个笨小子，他怎么还在怀疑啊？

现在就直接解释？不行，不能让这小子知道自己刚刚一直在装睡。否则以后，这小子有了防备，那可如何是好？

可如果现在不解释，难道就任这个阴影，一直在两人之间留下去么？

身上传来被王康触碰的力度，端漠脑子一转，立即有了主意，转过头冲着王康哑着声音开口：“皇兄？你怎么来了？”

于是飞羽的身体，立刻就僵硬了。于是王康的表情，立即也僵硬了，看看他，又看看飞羽，似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圆场。

恩，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端漠揉了揉眼睛，迅速坐起身握住飞羽的手趁机解释：“康儿，你别误会，你与皇兄实在太过相似，本王才会喊错了名字，绝对不是……”

手上的触感冰凉，飞羽未等他说完已然挣脱：“康王爷来找漠王爷，定是有要事相商。属下先行告退。”言毕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向帐内。

糟了糟了，试探的有点过火了。

端漠暗暗叫苦，慌张的跳起来追上飞羽一把抱住，也顾不得身后的王康，磕磕巴巴的解释：

“你……你真的要相信我……我对皇兄，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想要的只有你……”

两人之间的对话，很少如此明白露骨。飞羽似乎立刻就顿住，他也紧张的摒住了呼吸，等着飞羽的答复。

再之后，飞羽蓦的低下头，扣住他的腰封住了他的唇，相互纠缠着直至帐内，一齐倒在床上。

呃……他说的想要，可明明不是这种要法……

衣物被褪尽，胸口处被对方含住吮吻时，端漠茫然的抓着飞羽的肩膀，意识已然有些不清，脑里却在此时突兀划过这样的念头，让他清醒了半分。

第七十二章 欢爱一场

“飞羽！”恼怒的抬起青年的下巴，端漠迫使他仰脸对着自己：“本王刚刚的话，你有没有听的进去？”

飞羽因了端漠的追问顿了动作，脸上明显闪过为难和茫然的表情。

似乎是并不想违心的欺瞒他，可又实在难以应答。

看对方只是定定的看着自己，熟悉的脸上找不到一丝从前的期待与兴奋，端漠只觉得心脏猛的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