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屡教不改！”

“我……”顾延翊还想辩驳些什么，却忽然喘不上气来，他颤抖着抓住顾老爷子的袖子，身体软了下去，“爸……爸……”

“你怎么了，延翊，你怎么了？！”

顾延翊脸色变得苍白，此刻除了喘气他已经发不出其他任何声音。

顾老爷子突然想到了当年妻子病发时的情景，也是这样，什么也没说地骤然离世。难道……？想到这里，他一瞬间手脚冰凉。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谁？哦对，一定是南悠……啊，南悠是医生，快，快！

顾老爷子冲过去打开门，拉起南悠奔到客厅，顾延翊倒在沙发上，身体还在抽搐，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南悠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南悠，快，快，延翊他好像是心脏病发了！”

这话如惊雷般在南悠耳边炸开，他来不及思考，向顾老爷子喊道：“顾叔叔，快打120！”然后立刻开始给顾延翊做心脏复苏。身为医生的他很清楚，如果三到五分钟内心脏复苏无效，那就回天乏术了！

天呐，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从没听说过顾延翊有心脏病史啊？！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四章

顾延翊被推进了急救室，南悠怔忡地站在门外。直到同科室的前辈过来拍他，才惊醒过来。

“急救措施很到位，现在我们要对他进行会诊，到办公室来吧。”

“好。”南悠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已经木了。

“患者的情况很危急，根据他父亲描述，患者从前的身体检查从未反应过任何心脏问题，这是第一次发作。我怀疑，这是一例隐性心脏病。”

南悠一惊，隐性心脏病？那不正是顾延翊的妈妈所患的吗？

“虽然南悠你的急救很及时，但患者现在已经深度昏迷了，手术刻不容缓。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刚出来，在这里。”另一位同事递过一张片子。

“唔……”前辈盯着手中的片子看了看，“这个不好做啊……”

“可以给我看看吗？”南悠哑声道。

接过片子一看，南悠立刻明白前辈口中的“不好做”是什么意思。的确，这种情况很少见，而自己更是从来没有碰到过。可是，现在还在放年假，最擅长这个的院长根本不在医院。

“不能拖了，我们来吧。”南悠做了决定。

“什么？”

“我给院长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你们先做做准备。”

“可是……”

“还有别的选择吗？”

同事沉默了，是的，再拖下去恐怕……

南悠又转头望向前辈，前辈叹了口气，“好吧。只是南悠，我看你刚才那个失神样子，姑且先不问那里面的是你什么人，你这种状态上手术台真的没问题？”

南悠皱着眉抿了抿唇，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天知道刚刚只是一个体外急救他就已经在颤抖了，他甚至无法想象待会儿要亲手剖开顾延翊的身体自己会怎么样。可是……可是，他不想把顾延翊交给任何人！

这样莫名其妙地发病，这样什么也不说地就想离开吗？不，我不允许！顾延翊，你的命是我的，谁也休想拿走，哪怕是你自己也不可以！

他直直地盯着前辈说道：“放心，我没问题。我先出去给院长打电话。”

打完电话，顾延翊拿上手术同意书找到了站在急救室外的顾老爷子。

“顾叔叔，延翊现在需要立刻动手术，请您在这儿签字。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顾老爷子看着眼前的南悠，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接过他递过来的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南悠没注意到顾老爷子的异样，把同意书交给身边的同事，就立刻去做术前准备了。

不一会儿，手术室外的灯亮了起来。

顾老爷子浑身瘫软地靠坐在了门外的椅子上，半晌，从衣服的内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笑得温婉好看。他把照片贴在胸口，默默道：“小念，小念，你一定要保佑我们的孩子……”

手术室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面对前辈担忧的眼神，南悠目光坚定地朝他点了点头，示意手术可以正常开始。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去面对，此刻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的手里正捏着那个人的生命，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灯终于灭了。

顾延翊被直接推进了ICU。

南悠一出来便对上了顾老爷子焦急地脸色，他取下口罩，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事了。”

顾老爷子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这时，他才发现原来南悠已经苍白了一整张脸。

要是平常，他一定会认为南悠是因为担心顾延翊才会如此，当然，也的确就是这样，但现在，在听到顾延翊那样的话之后，他总觉得这份担心不再那么纯粹。

“顾叔叔，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怎么会突然……”南悠扶着他到ICU外椅子上坐下。

“……”面对着刚把他儿子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南悠，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南悠，顾老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顾延翊会说，只要见到那个人，自己一定会喜欢的。没错，南悠是个多么优秀的孩子，早在南悠小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他不止一次地跟顾延翊说，你看看人家南悠如何如何好。倒不想，这孩子的好，会让顾延翊起了别的心思。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南悠见顾老爷子神色忧伤，也不好再问，于是劝道：“顾叔叔，要不我让李秘书来接您回去休息吧，医院这儿有我照看着不会有事的。再说，您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最好还是不要熬夜。”

“不，我就在这里陪着他。”

“顾叔叔，你听我说。延翊现在在ICU，至少要到明天的探视时间才可以看到他，你守在医院对他也没有任何帮助。现在延翊病着，您再不照顾好自己怎么行？放心吧，有我呢！”

顾老爷子没有接话，过了好一阵，突然问道：“……南悠啊，你有爱的人吗？”

“什么？”对于顾老爷子的突然发问，南悠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我有，那个人就是延翊的妈妈。从第一眼见她我就爱上了她，我从未见过像她那般温婉可人的姑娘。只要她想要，我愿意把一切都奉献给她……在她答应嫁给我的那天，我就发誓这一辈子都要将她视若珍宝，不让她为我掉一滴眼泪。可后来因为公司刚起步，我常常早出晚归，陪着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她嘴上不说，我心里也明白，她过得并不开心。我一直忙，一直忙，哪怕后来有了延翊，我也很少有时间陪她们母子。总想着，以后还有大把大把的机会。直到……直到他妈妈忽然离世，我才恍然大悟，人生并不是你想怎么走就可以怎么走的。这个隐性心脏病当年带走了他妈妈，没想到这次又想要带走他。如果这次不是你来的正好，恐怕……”

“顾叔叔……”

“你问我发生了什么，”顾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他跟我大吵了一架，让我给打了一顿。”

“什么？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顾老爷子抬眼看向南悠，“因为他说他爱你，要我同意你们在一起。”

此言一出，南悠浑身凉透地僵在了椅子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良久，才开口道：“……所以，那个时候您才会给我打那个电话是么？”

顾老爷子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看南悠，只是一味的盯着ICU紧闭的大门，道：“我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心思。但我还是很生气，那个混小子，居然敢……而且那对象居然还是你！……可是他现在这样躺在里面，我还能够把他怎么样呢，无非是向天祈求让他快点好起来罢了……南悠，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刻的南悠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满脑子都是顾延翊为了他跟父亲对抗的场景。这个笨蛋，为什么一声不响地去做这种事，不是说好了不再这样了吗？……就算真的要向父母坦白，也不该独自一人去啊！他的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

“顾叔叔，对不起……请给我一点时间，这件事，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南悠顿了顿，“现在已经很晚了，请您务必先回去休息。要是顾延翊知道您这样为他在外面熬夜，他一定也不会同意的。”

顾老爷子看着南悠认真的表情，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把顾老爷子送上车，南悠才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他整个人到像是虚脱了似的倒在了沙发上。顾老爷子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那个说着爱他的男人，现在正躺在重症监护室。他忘不了双手触碰到顾延翊肌肤时的感觉，哪怕戴着消毒手套，还是让人战栗；他忘不了那蔓延出来的鲜红血液，温热地划过时像是火山的岩浆一般；最忘不了的，是那人紧闭的双眼，那种害怕它再也不会睁开的恐惧，像是恶魔的双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头，连最基本的呼吸都快要做不到……

南悠终于明白，原来，他根本就做不到潇洒地离开。

当看着顾延翊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他恨不得自己能够替了他，去承受那些苦痛。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这个人从世界上消失掉会怎么样，因为他只是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就足以摧毁掉南悠心里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壁垒。在生命面前，那些伦理和道德，责任和坚持，都渺小如尘埃。他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的爱人而已。

是啊，他早就霸占了自己的心了。他曾说自己被刻在了他的骨髓里，他又何尝不是融入了自己的血肉。哪怕南悠不想承认这不被世俗认可，不被祝福的爱情，它也依旧是存在的啊……

如果不是因为爱你，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让你待在我身边？

如果不是因为爱你，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拒绝不了你的请求？

如果不是因为爱你，你以为我是为什么与你亲吻和拥抱？

如果不是因为爱你……你以为我是为什么不敢承认我爱你？……

南悠用手背盖住眼睛，一滴眼泪就那样毫无预兆的从指缝滑落。

顾延翊，你在报复我对不对？我承认我懦弱，承认我胆怯，承认我不顾你的感受自作主张，可是，这值得你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吗？你一定要用你的生命，来逼我承认我不能失去你吗？！

要是这次不是我正好赶到，你早就跟阎罗王报到了！

你欠我一条命，所以休想落跑，下半辈子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我身边为奴为婢，做年做马吧！

南悠抹去脸上的脆弱，起身朝ICU走去。

第三十五章

南悠不想睡，也不敢睡，他随时都在关注着顾延翊的各项生命指标。顾延翊现在还处于危险期，他不能容许有任何一点意外的发生。他是顾延翊的主治医生，可以自由地出入重症监护室，于是，他就这样在ICU里陪了他一整夜，想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他把照看顾延翊的事暂时托付给了前辈，回了趟小公寓。刚迈进门，他就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这才几日没回来，怎么感觉好像什么东西都积了尘似的？可他用手一摸，却是干净得很。南悠苦笑，大概是自己心里积了尘吧。那究竟是哪里不对呢？……他闭上眼，仔细品味着空气中的味道，啊，是了，是少了那个家伙的感觉。虽然顾延翊在这里住得时间不长，也早被自己赶了回去，但这房子里总有一种顾延翊的味道。那是一种温情的味道。

可现在那种味道，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南悠在沙发上蜷缩起来，提心吊胆的手术加上一夜未眠让他的身体十分疲惫，他知道自己待会儿马上就要赶回医院去，所以他决定只闭目养神一会儿。可哪怕只是一会儿，顾延翊的影子却始终在脑海里挥散不去，思绪翻滚着，怎么也不肯停下来。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冲入了房间，拉开书桌左边的抽屉，一个深蓝色的盒子映入眼帘。就是这个！他打开那个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自从那天把盒子扔进抽屉里以后，他再没有打开过它。他甚至没有仔细地瞧过这枚戒指，这枚顾延翊口中只属于他们的戒指。他把戒指轻轻地从盒子里抽出，细细地摩挲着。指环内纹着他们的名字，指腹划过时微痒。他想起那天收到这枚戒指时顾延翊说，从没打算从他这儿要什么承诺或者约定，也不是在强调两个人的关系，只是希望自己收下这枚戒指。可自己还是执意不要，不过戒指最后还是被顾延翊留了下来。

南悠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当时顾延翊是什么样的表情了，唯一记得的是他语气里的浓浓落寞。

他与顾延翊从小一起长大，可他总觉得无论两人再怎么形影不离，迟早有一天是要分开的。在察觉到顾延翊对自己的感情之后，他更是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要与他保持距离。可大概老天冥冥之中自由安排吧，越是想分开，越是分不开，最后竟然演变成了这种局面。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大局，一直自以为是地避开他，一直以为自己为大家选了一条正确的路。现在想想，实在是滑稽的很。其实从来没人拜托他去做这些，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够了，真的够了。

人生，能有多少时间能与爱人相伴呢？

认了。甜蜜亦或者苦涩，都认了。

人生，能有多少爱可浪费呢？

南悠想到这么些年来，那人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和陪伴，心疼难忍，将那枚戒指虔诚地套进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刚刚好。

这不只是一个承诺，这更是一个托付。

所以顾延翊，你要赶快好起来。

他从衣柜里拿出睡衣，径直走进了浴室。莲蓬头的水一下来，紧绷的神经总算得到了一丝抚慰，稍稍放松了些。他将那枚戒指，贴近自己的心口，像是在宣誓一般。是该到了做决定的时候了。

再到医院时，左手无名指多出的那一枚戒指耀眼生辉。如果值班的护士姑娘们细心地话，她们会发现，南医生手上的这枚戒指，跟他现在负责的那位患者手上的戒指一模一样。

顾老爷子过来的时候，看到南悠手上戴着的戒指，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那枚戒指他曾看到过无数次，在他儿子的手上。

“你……”

“这对戒指是上次从日本回来之后，他找人定做的。”南悠坐在顾老爷子的对面，缓缓开口道，“当时给我，我没要，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要的。我从来没想过他会真的把这件事告诉您，至少，我以为他会跟我商量之后再……他大概是知道，若是要从我这里下手，恐怕这件事永远都不可能被摊开见到阳光，所以他怕了，所以他选择了瞒着我……顾叔叔，我理解您的愤怒，我也知道我现在做这样的决定很自私，可我没办法看着顾延翊一个人躺在哪里，而我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可是从戴上这枚戒指的一瞬间起，我就不再打算对您、对我父母再有所隐瞒。顾延翊这一次醒得来也好，醒不来也好，我都会守着他，连同他珍视的这份感情一起。所以，请您原谅我。”说完，南悠朝顾老爷子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