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成拳敲向墙壁——还没挨上石头就被忌贫抓住拉回来。
“……当心。”
忌贫拦住他，一个人挪向大厅中央。
明白小奴隶不敢放他涉险，明白自己这身子做不来高难度动作，萧小笑默许了忌贫的举动，同时不死心地分出缕魂魄跟着忌贫向前。
香气更浓了，玉兰花香在大厅里分布的相当均匀，怎么也寻不出源头。
正在这时，强自支撑的单寒猛然起身，握着宝剑狠狠刺向僵尸。精铁长剑将僵尸腹部刺了个对穿，剑尖刺破玉片从僵尸后背鼓出。僵尸行动受阻，由于惯性重重栽倒在单寒身上，却扔大张着嘴要咬单寒脖颈！
单寒口喷鲜血，顺势翻滚着将僵尸压在身下。
插在僵尸体内的剑似被什么卡住，单寒拔剑的动作一滞，就见僵尸黑乎乎的嘴巴贴上来——
僵尸咬人的动作陡然停住，抬腿踹飞敢压他的狂妄人类，嘶吼着朝另一破坏他进食的东西攻去！
嘶吼。
原来忌贫恰好赶上，闯入屏障的时候萧小笑恰好用灵力撕开了这僵尸大王的气场。恶臭席卷而来，险些将刚松口气的萧小笑掀翻。
腐烂的恶臭中还夹杂着一抹玉兰花香，黑与白，香与臭之间实在没什么界限——萧小笑如是想。
他在战局外挑三拣四抱怨的时候，忌贫已经无视了满室的恶臭冲到僵尸边上。
“击他头颅！”
忌贫的加入大大缓解了单寒的压力，单寒抽空朝忌贫叮嘱一句，终于拔出剑刺向僵尸膝盖。
屏障被撕开，墓中回荡着僵尸喑哑刺耳的吼叫声，吼声中似乎还夹杂了什么力量，吵得人头昏眼花、气血翻涌。
回忆起上次和忌贫携手打僵尸的时候，萧小笑深吸口气，将灵力凝成袋装飘向完全不知疼痛的僵尸。
收拢，聚合，同化，吸收……
旁人避如蛇蝎的僵尸鬼怪于他，更像是一顿补品。
额？
蓄势待发的一击，扑空了。
没有灵魂，没有怨气，没有脑核，僵尸脑袋里空空荡荡，纯净得像张白纸！
香气分明是僵尸放来引诱猎物的，可为什么没有脑子？难道真是凭着本能的无意识行为？可那屏障……
萧小笑正纠结着，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是和玉，阳光少年的声音里分明透着喜意，可惜欢喜在看清状况后陡然转为惊惧。
“拿到了，少爷！”
傻傻凭借蛮力攻击的僵尸在和玉出来的一瞬间，形象似乎……伟岸了。
不，它仍旧靠蛮力对抗着单寒和忌贫的联手，仍旧呼噜噜吼叫着，仍旧发出刺鼻的恶臭，只是动作愈发敏捷，攻击愈发精准。曾是眼睛的两个窟窿里，依稀也放出精光。
萧小笑看得不寒而栗。
“走！”
单寒胸口又挨了一脚，他却借力后仰，将身体甩向和玉那处。和玉眼明手快接住单寒，两人朝萧小笑这边赶来。
僵尸行动果然变快，这时候已经追到那对主仆跟前，无视掉单寒的攻击，黑乎乎的爪子只掏向和玉胸口！
单寒急着离开，只能因为已经拿到了东西——染尘菇。萧小笑眉头略微放松，继续控制灵力左摇右晃试图找出击毙僵尸的法子。
单寒护着和玉——或者说护着和玉怀里的染尘菇——与打了鸡血般的僵尸近身肉搏。僵尸似有着铜皮铁骨，刀剑刺过能刺穿腐肉，却半点也奈何不了他的骨骼。僵尸无视了后背挠痒痒一般的攻击，甚至放弃了捕捉食物的计划，只知道要夺回他的宝物。
他花费近百年得来的宝物，却躺在那小屁孩怀里！
僵尸几乎已经抓狂。
忌贫奈何不得僵尸，看单寒一时还招架得住，又顾忌心系之人暗卫，此时已悄然挪到萧小笑身前。
一番打斗让他受了不轻的伤，原先被蛇血染黑的衣服又渐渐滴落出液体。而他顾不得在乎越来越昏沉的脑袋，仍旧提起戒备着那个怪物。
“傻站着干甚，快离开！”
除了武力，单寒显然有着其他的攻击方式，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渐渐将劣势挽回。他发出的攻击，已经能让僵尸感到疼痛。
这是个好兆头，可吃痛的僵尸也更难对付。
忌贫一个激灵，摇摇愈发昏沉的脑袋，抓住萧小笑的手忙拉他朝来路退去。萧小笑懵懵懂懂被忌贫拉着后退，心里仍在研究打僵尸的方法，可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会转回到僵尸没脑子这个死胡同里。
香气，在他们无知无觉的时候，已经影响到他们的意识……
恰在这时，和玉代替单寒承受主僵尸的主要攻击，单寒借着换位的空档，从和玉怀中掏出一物，砸向踉跄着后退的萧小笑。
巴掌大的白布包裹，染尘菇！
僵尸一击到位，顾不上理会喷血的阳光少年，转身紧追着白布包裹朝这边奔来。
尼玛谁准你乱扔东西，砸到花花草草——
萧小笑头一次恨起自己三百六十度无障碍的感知能力，却也只能调整脚步去接朝他砸来的菌类生物。身后阻力突然增大，精神过度集中的小奴隶这才发现朝他们飞来的染尘菇和僵尸大王，惊得强行运气折回，抢在萧小笑之前接住包裹，再度与僵尸缠斗起来。
与一开始时不同，忌贫被香气迷惑了神智，匆忙中根本没做好准备，强行调转气劲又震伤了内腑，本就处于不利地位；而僵尸一心要夺回宝物，攻击力更是先前数倍。此消彼长之下，忌贫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浑浑噩噩只记得要护好怀中之物。
萧小笑心疼地再不愿逃跑，而是背靠山壁倾尽全力分出魂魄迎向那暴走的僵尸——没有灵魂，就找个魂制住它！
他主意打得好，自身却并无多大把握，因此一直没敢用这招。这时走投无路又见忌贫挨打，惊慌愤怒之下竟将九成的灵魂力量分出体外攻向僵尸。
“扔来！”
趁他们缠斗，单寒二人已跑到邻近墓道口的位置，和玉忙着开门，单寒见这边吃紧便低声招呼他们转移僵尸的注意力。
忌贫躲闪的势头一滞，拼着受伤的危险将染尘菇扔向单寒。包裹脱手的一刻，饶是他平生甚少畏惧艰险，也不禁松了口气。
可这次，僵尸没理会飞走的宝物，而是趁忌贫放松的片刻间隙，仰面任包裹着玉片的腐朽躯体砸向这个瘦削男孩。
毫无抵抗之力，忌贫就被僵尸按倒在地。
萧小笑几乎看见僵尸曾是嘴巴的黑洞挨上忌贫脖颈，那泛着臭气的黑洞中，是锋利的獠牙……
忌贫知道抗拒不过，已经放弃般阖了眼，弯翘的睫毛微微颤抖，泄露出这个寡言坚毅的男孩心中的恐惧。
意识超脱了肉体，因而将男孩微不可觉的恐惧感知得异常清楚。
再不敢等待时机，灵魂状态的萧小笑狠狠撞向僵尸脑袋！
没有人注意，被搁在墓道边上的、萧啸萧大王的身体，正一步步走向拧在地上的两个人……
第三十七章：死亡
锋利的牙齿堪堪挨上皮肤，却猛然停住。
忌贫僵硬地躺在地上，没等到想象中的痛楚，忐忑睁开眼。
僵尸仍压在他身上，却似回到一开始时的状态，眼神呆滞、动作迟缓。
脑袋依旧昏昏沉沉，忌贫愣愣看着僵尸从他身上爬起，依稀回忆起和化为僵尸的大王的男宠们对咬的时候。心里酸酸的胀痛，劫后余生的小奴隶略微认清了眼前状况，小心翼翼朝后缩着与僵尸拉开距离。
大王……
更牵挂的始终是那人安危，他悄悄瞄向记忆中萧小笑所站之处，顿时惊慌起来。
由于僵尸的遮挡，恍惚中的忌贫没看到萧小笑朝他们走来。因此当他看到僵尸咬住大王颈侧的时候，骇得目眦尽裂。
他徒劳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身体似完全没了力气，僵硬得动弹不得。忌贫大睁着眼，看僵尸将大王身上的肉一口口咬下。僵尸泛黑的皮肤同大王白皙的身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分明看见，僵尸第一口就咬断了大王喉咙！
天，塌了。
再没什么比这个景象更令他惊恐，是梦，一定是梦……
忌贫惶然失措呆坐在地，却被兵刃与骨肉玉片的撞击声唤回人世。回转援手的单寒试图将那人从僵尸口中夺回，而僵尸承受着单寒搔痒般的攻击，仍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啃着萧啸的身体。
不！
忌贫慌张爬起，毫不顾惜自身地扑过去以身体撞开僵尸。
僵尸喉中的呼哧声直传入他脑海深处，然而忌贫此刻再顾不得恶心害怕与否，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拦住这东西。
许是收到食物诱惑，僵尸不复方才的凶恶，只是要挣脱忌贫扑向未享用完的美食。那份食物既含有他最需要的尸气，又清新香甜，比以往被香气引诱而来的东西美味得多。
忌贫死死拦着它，为了阻碍僵尸行动，甚至将手肘塞到它口中。僵尸却嫌弃般再没对他下口，仍挣扎着朝那尸身走去。一人一尸缠在一起，滚向萧小笑的尸身。
忌贫被僵尸带着在地上翻滚，眼角余光穿过僵尸到达那人残缺流血的身体上，心渐渐沉下去。那人胸口脖颈均被咬伤，却只流出些许暗红的血液。那人被单寒驾着带向墓门，那人和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脑后是僵尸弱点，那人的死将昏沉的脑袋刺激出一丝清明，拼着自己性命，也不能再让这东西侮辱大王、侮辱……他。
＊＊＊＊＊＊
忌贫拔出藏在腰间用来保命的匕首，重重刺向僵尸脑后枕骨下部——那是活人的命门，却不知对僵尸是否有同样作用。匕首刺入，僵尸滚动势头顿时减弱。
见识过单寒的武器被僵尸卡住，忌贫不敢冒险去拔匕首，而是随时准备用还算坚硬的头颅与这东西对撞。
后背撞上山壁被震得生疼，而他只庆幸终于止住了翻滚的势头。不顾浑身疼痛，翻身便压在僵尸身上，生怕那东西再醒过来。
好在，僵尸再未动弹。
后颈插着匕首，僵尸头偏向左侧躺着，呼哧的声响也停了。它仰躺在墓道中，四肢僵硬、皮肤腐朽，终于像个真正的死人。
膝盖顶在僵尸胸口，忌贫眯着眼半分也不敢放松。
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是盯着僵尸，防备着它突然的攻击。
香气渐渐淡了，他却仍浑浑噩噩。
防备僵尸，不能、不能回头，那个人——无论是不是大王——那个他决定誓死保护的人，已经……
“喂，它死了！”
有人在摇他肩膀，是和玉。忌贫知道，却不想理会。
他……死了，他是异界的残魂，怎就这样死了。
忌贫跪压在僵尸胸口，全身不自觉地打着寒颤。
忌贫盯着僵尸乌黑干瘪的脸部，眼里渐渐失了焦距。如果不是自己分心，如果不是舍不得出墓后与他分开，怎、怎至于护不得他周全，怎至于令他丧命如此。
迟迟拖着不愿离开，所求不过是见他服下染尘菇后能健康活着，可……
染尘菇？！
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突然望见水源，忌贫一个激灵跳离僵尸胸口。
“染尘菇！救、救他，”飞扑过去抓住单寒手臂，忌贫终于看见了地上的身体，残破，苍白，萧啸衣衫半敞，被咬下肉的地方已经缠了绷带，“他为你们方受此重伤，救……”
单寒刚给萧小笑包扎好伤口，自然清楚呼吸心跳都没了的人已经药石无医。
透过忌贫惶急的眼神，他仿佛看见知道那人出事时的自己。
担忧，自责，惶恐，悲伤，生无可恋……那种宁可自己身死，也不愿对方受半点伤害的心态，他感同身受。
如果自己命丧黄泉永受煎熬能换得那人重生，单寒微微抿唇，想来自己也心甘情愿。
可现在面对这样的忌贫，他却摇摇头，毫不留情地毁掉了男孩的最后一丝希望：“若要发挥染尘菇的最大功效，需经过极复杂的……提炼过程。生食不仅会浪费药力，还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何况连血液都凝固住，这人九成九是没救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看忌贫的眼神中已经带上了一抹同情。
哪知忌贫却冷冷地笑了，那笑容不像个未及弱冠的孩子能做出的，仿佛对这个世界怀有极大的怨愤，锋利、淡漠，却完完全全执着于某事。这种表情，他懂，因为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的人。
“浪费药力？造成伤害？”忌贫擒住他手腕，刻意地做出攻击姿势，“这些都是前人所述，你没试过，怎知医不好我家大王！”
他面露杀气双目通红，疯狂般挡在单寒面前。
“放开少爷！”忠心护主的和玉唤醒忌贫后就又回到墓门研究开锁方法——在他们移入墓道时，墓门就已经关上了——现在见自家少爷被人为难，自是巴巴地跑回来，“谁都不愿见萧公子出事，可事已至此少爷说了救不了，为何要浪费染尘神菇这样的稀世之宝？”
“浪费……”若不是你主仆二人将那玩意抛来，我哥岂会有事。忌贫动动嘴，没说话，只是用对付僵尸的神态盯着单寒，“救他！”
“救不了。”
就算因为这人的死心里难受，单寒还是冷下了脸色。他本就为人冷淡，只是在那人调教下才渐渐习惯与人相处，这时他不再纠结措辞，平铺直述地说出了什么灵丹妙药也救不了这死透了的人的事实，最后总结道，“和玉所言非虚，染尘菇乃稀世珍宝，单某不可能将它凭空浪费。依朝廷通告，宪王萧啸薨于半年前，死者已矣，如今……忌贫公子还是尽快让他入土为安才对。”
“他没——”听见那个字，忌贫下意识地就要反驳，话说一半却生生止住。
他抿抿唇略，双膝一软跪倒在单寒面前，“忌贫冒犯。只是求您赐下神药救救大王，不论有效与否，忌贫愿为公子做牛做马，余生尽由公子差遣。”
“嘁，不说别的，单看你对萧爷违逆不敬，我家公子怎会收你这种奴仆？”
被说中心事，忌贫身子一抖，僵直片刻又重重叩首下去：“下奴与大王之间……不足为外人道。待公子应下后，下奴自会将一切禀报公子。求公子……”
“我不需要奴隶，更不会收你为奴。”
“求公子……下奴跟随大王多年，亦对阴阳之术有所了解。忌贫、忌贫会为公子再寻得神菇，上刀山入火海不敢有半分怨言。况、况公子欲复活心系之人，恐怕还需阳气支持，下奴曾在陵寝中为大王守墓，可以……”
忌贫颠三倒四的说着，只要能换得一个救他的几乎，哪怕付出一切，也心甘情愿。
“不必说了。”
“下奴自知身份卑贱，公子——”
希望就在眼前，忌贫却不知道怎么才抓得住，不能威胁，不能硬抗，只能一遍遍以笨拙的方式祈求。这种卑微的弱势的祈求，十八年，他只对一个人做过，不是对救了他的大王，而是对……那个人。
“你不必为我做牛做马，染尘菇乃你我双方共同寻得，我理当分他一半。”单寒挥手阻止住变了脸色的和玉，略微放缓语气，“只是如今天时地利接不具备，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忌贫不敢置信地仰望向神情淡漠的男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得砰砰砰将额头在石地上撞出闷响。
“不必如此，他若在世，定不愿看见你这样卑微。”
单寒冷冷留下句话，走到萧啸尸身边蹲下，将先前由自己缠好的绷带一一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