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霖又跑到了那个亭子,他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就从郑伟,转到了他的身上。
难倒能怪他吗?赵霖的愤怒从心头一层一层地涌上来,难倒他就该原谅么?郑伟去当强盗,是因为朝廷不力,让百姓吃不上饭,他才会迫不得已去当强盗,那莫非你呢?你也是迫不得已?你那个父亲也是迫不得已?
赵霖又笑了笑,这个笑容很歪,很别扭,活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
复仇,与被复仇的关系,莫非,这是我们如今,唯一仅存的关系了。赵霖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希望你珍惜呢,莫非。
莫非就顶着阳光,稳稳当当,不负所望地出现在了赵霖的视野中。
“赵霖,”莫非张开双臂,阳光在他的身后,因为逆光,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我们回去吧。”
赵霖看着他,嘴里喃喃道:“回不去了……”
永远,也回不去了……
一切,都在运行着……
莫非依旧在家中与朝廷奔波着,赵霖依旧每天无所事事,契机寻找着玉马,仆人们仍旧忙忙碌碌,视赵霖为府中第一大公敌。
只是,似乎有什么变了。
莫非在酒席中的时间越来越多,赵霖在寻找东西时也越来越不懂得隐蔽,仆人们对赵霖的愤怒越集越多。
一日复一日,明日何其多,无论怎么样,就是找不到。
这就是赵霖现在的心情写照。
玉马啊,玉马,你在哪儿~
赵霖颓废地躺在莫非的床上,滚啊滚,滚啊滚,终于滚出了点名堂……(别想歪!)
他滚来滚去,感觉有一块地方不对,是凹下去的。
凸起来的好感受,凹下去的可很难分辨啊。
赵霖心下嘀咕着,把床单拉开,对着凹处,按了下去。
……
赵霖等着。
……
还是没有动静。
赵霖毛焦火辣,用脚一踹,然后他以飘逸的姿态跳了起来。
“嗷嗷……啊……好痛……”这个飘逸的姿态请自行想象。
然后,那个凹处的板子移了开来,里面是一个暗格。
赵霖把手伸了进去。
11、当年
赵霖把手伸了进去。
并没有他想象中蓝田玉温润的触感,而是一叠厚厚的纸。
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叠信,而且看上去还很眼熟。赵霖仔细地浏览起来,才发现原来是自己以前与莫非的通信。
赵霖当下就愣住了,莫非怎么会把他们当年的信件藏的如此严实,信件一看就是很老的了,毕竟有六年了,还有多次翻阅过的痕迹。
可是,为什么呢,赵霖摩挲着信封,一封封地打开来。
就好像,一层层地打开尘封的回忆。
“莫非,你觉得那个史部尚书的女儿怎么样?说起话来文绉绉的,还长的难看,我才不娶她呢。”
“莫非啊,其实我觉得怡红楼的花魁长的不错啊,可惜我爹不让我娶。”
“哈哈哈,莫非他们终于不逼我成亲了,成亲了我以后哪能想上哪玩就上哪玩啊,而且我才十六,年轻得狠呐。”
“莫非我没考上状元,你要安慰我,去怡红楼你请客!”
“莫非,我竟然殿试成了状元,哈哈,你没看见祝远的脸有多黑,谁叫他以前跟我抢小红!”
“莫非我不服气,为什么你可以当兵部尚书,我就只能当个吏部侍郎!”
赵霖看着这些信,白纸黑字,所有的情绪,都分明得清。
还有……
“莫非,咱不要去怡红楼了吧。”
“莫非,我们这样,是不对的,以后,还是少往来了吧。”
“莫非,我好累。”
“莫非,我想你了,你回来吧。”
赵霖觉得这些信很扎眼,莫非莫非莫非,全是莫非!
还有信……怎么会有,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信!
赵霖深深地埋下头,当初那个明媚阳光的少年,爱憎分明的少年,早就不见了。
现在的自己,为了复仇,什么都可以出卖。
他深深地唾弃着以前那个“不知廉耻”的自己,也深深地唾弃着现在这个不择手段的自己。
他记得,他们在庙会上,趁着热闹,在私下里手拉着手,那样甜蜜而禁忌的爱。
他还记得,他们在水田里,一脚一脚地踏下去,飞溅着水花,那样炙热而又凉爽的夏天。
他仍记得,他们在雨天里,吻地难舍难分,正因为如此,被发现了。
然后是父母的斥骂怒吼,家法棍杖,一下下地打下来,先是觉得背上火辣辣地疼,到后面,背上就没感觉了,只觉得胸腔沉闷,血腥味只往上涌,最终忍不住,吐了口血出来。他母亲因为心疼他,他才没至于被打死。
然后,张罗着成亲,除了那家史部尚书的小姐以外,谁都见不了。
在家里天昏地暗地睡着,一直到成亲那天。
他被打扮地喜气洋洋,为了避免他的脸色过于苍白,还涂了些胭脂。
他就犹如木偶般的,任由他们摆布,太过仓惶,太过无助,十来天,没见过莫非一眼。
最后一眼,是在拜天地的时候,他看见莫非在外面,神情深情而绝望。
赵霖的眼里已经没有焦距了。
连上天都没有照顾他的心情,他那样心疼,这天却还是个艳阳天。
那个晚上,他没有碰新娘子,他甚至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很快,父母知道了这事,逼迫着他远方。
在春药的作用下,他抱了那个女人。
然后,一枪击中,她怀孕了。
爹娘们都乐呵呵地闭不拢嘴,喜事啊喜事啊。
只有他继续酗酒,一杯杯地灌下去。
可惜他只吐了两次,就被禁酒了,同时也被禁足。
他看着新婚的妻子,温柔而细心。
他该说什么呢?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是一个父亲了,他要承担对一个家庭的责任。
至于爱情,他就只能埋葬在心中了。
连一个坟地都没有。
他微笑着向爹娘敬茶,扶着妻儿去花园散步,打理好衣冠,去上早朝,一切做地如此完美。
一个合格的儿子,一个合格的丈夫,一个合格的臣子。
在大殿上,九五之尊笑着问他:“你的婚假愉快么?”
赵霖亦是微笑:“回皇上的话,想到愉快,还多谢皇上的赏赐。”
但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一道灼灼的眼光,那是属于莫非。
可是,那又能如何呢?自己已经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了。
赵霖至始至终,都是微笑着进场退场,没有朝那个人望一眼。
心如刀割,这个词不准确。
只是很累,就算痛,也是钝痛,那是用一把未开封的刀,一点,一点地,磨下肉来。
他真的累了,他已经不管对不对得起莫非了,他已经不敢去想莫非现在是怎么想的了,他只想逃。
不是他懦弱,是他真的承受不来。
那天晚上,莫非偷偷来到他家院子。
那个时候莫非武功还不是很好,还是靠一个仆人里应外合才进来的。
赵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出现在自己桌边的人,坐在椅子上道:“我夫人马上就要进来了。”
莫非似乎是怒火冲脑,当下给了莫非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房中围绕。
莫非缓缓地蹲了下去,摩挲着赵霖的脸:“你为什么要娶亲?”他的眼中,充满着愤怒、不安、与散落一地的心伤。
赵霖张了张口,又闭上,他本来想说,不是我愿意的,可是说出来了,然后呢?他们再偷偷地搞段地下恋情?
够了,够了。
所以赵霖到底还是没吭声。
莫非锲而不舍地问道:“你是被逼的是不是?你想我是不是?你是爱我的是不是?”到最后,莫非的眸子里染上了疯狂的火焰:“你告诉我是不是啊!”此时,已是撕心揭底。
赵霖仍旧不吭声。
莫非的声音已隐约带上些哭腔:“你告诉我啊,赵霖,无论怎么样,无论世俗的眼光,你都爱我呀……”
赵霖神情恍惚,抬起手,又垂下。他最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们,算了吧。”
莫非忽的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如纸:“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们说好了的啊,我们会在一起的,我们会幸福的,我们可以白头到老百年好合的!”
赵霖此时有些清醒的神色,淡淡地看了莫非一眼:“也许吧。”
莫非愣了:“什么?”
赵霖把目光移向窗外:“可是,我不想尝试了,能坚持下去的可能性,太小太小。就这样不好吗?我们会各有各的妻儿,会子孙满堂,这才是最圆满的。莫非,我累了。”
莫非没说什么,只是跌跌撞撞地走了,临走前,他毅然抛下了一句:“你不要后悔。”
于是第二个晚上,火光满天。
莫非在赵府外面,笑了。
赵霖一干人等,把火救了以后,不少财务丢失,也有人烧伤,所幸没有死亡。
赵霖出了赵府,第一件事就是给了莫非一巴掌。
要说事情到了这,也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是到了明早,抄家的圣旨到了赵府。
抄家的罪名他没听懂,也不记得,只记得皇上亲口说了一句,这次揪出叛国贼的大功臣,非莫卿家不属啊。
这个莫卿家,是莫煜,莫非的爹。
赵霖因为莫非的求情,逃过一劫,然后,他从莫家逃了。
他从从延津逃到了菱炽国。
而后莫家势力过于壮大,被皇上忌惮,找了个罪名,流放到了边疆。
莫非不知怎的,逃了出来,也到了菱炽国。
然后,复仇计划,就这样开始了。
右相说,这是命运的轮盘,赵霖笑笑说,可是,我不信命。
他们都说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可是,我不信命。
我不信茫茫苍天,我不信苍苍大地。
没有什么事是注定的,我坚信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相关:各位亲们恐怕还没搞清楚小霖儿跟小非儿俩倒霉孩子当初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我特别在这里介绍。
本文的世界格局与三国时期类似,周煊国,延津国以及菱炽国三国鼎立。周煊在东北,延津在中部,菱炽在西南。
莫非和赵霖本都是延津国人,都出身于官宦之家,地位相当。他们十六岁由于一场宴会相识,然后甜甜蜜蜜地过了两年,十八岁东窗事发,赵霖背叛成亲,莫非不知内情,一时冲动放火烧了赵家,并未造成伤亡。而莫非的父亲莫煜趁机陷害赵家,向上禀报,赵家勾结外国官宦,而天神也甚是愤怒,故降了一场火给赵家。朝野上下查不出赵家起火的原因,其中原因只有赵霖莫非两人知晓,而赵霖还不知莫煜陷害,妄想保住莫非,没有告诉赵家其他人,火是莫非放的。于是圣上相信是天将怒火,而莫煜又将赵家卖国的证据拿了出来(其实证据是莫煜伪造的。),圣上决定替天惩戒,灭了赵家满门,由莫家执行。而莫非趁机在牢里就将赵霖救出,而赵霖的妻子在上刑场时,被她武功高强的姐姐魏珏救了出来,但还是没抱住魏阮的性命,魏阮在临行之际,放手一搏,将附中仅七个月的胎儿剖腹拿了出来,然后去世。魏珏为了不让赵霖伤心,告诉赵霖魏阮是产后大出血去世的。赵霖一时悲痛,从莫非安置他的村庄中逃了出来,魏阮带着婴儿跟随赵霖,一直南下逃到了菱炽国。赵霖前两年还是心安地照顾着孩子,为她取名为惊鸿,后来莫家惨遭陷害,莫非也逃到了菱炽,赵霖开始筹划复仇大计。一直到国庆那天,赵霖化妆成乞丐,引起莫非注意,企图让莫非良心不安,把自己接入府中,但谁知莫非装作不认得他,在府里待了不到一个月,又被强盗虏去,打破了赵霖的满盘计划。赵霖不得重头长计,投奔右相。在后面的事,大家自己看文吧= =
12、开始
其实,根本就从开始楼上楼下的相遇,都是一个阴谋。
哪有什么缘分。
就算是缘分,也早用光了。
难得情深,奈何,奈何。
往事就如同地狱的黄泉水,滚滚而来,淹没了赵霖。
赵霖举着这一叠信,仰天长笑。
这能证明什么呢?莫非,你是在追忆往事吗?
回忆是在这里,但感情早没了。
“砰”得一声,门被推开了。
赵霖这才从回忆中拔出,震惊地望着门口的莫非。
“你在干什么?”莫非脸色阴沉。
赵霖乱了下手脚,却又立即清醒下来,把信放好,从床上下来,徐徐地跪下,高呼了一声:“左相吉祥。”
莫非的脸色更加阴沉,一甩袖子道:“哦?你到我房来翻七翻八,就是为了说这一声左相吉祥?”
赵霖没有丝毫波动:“草民不懂。”
莫非指着床上散落的信:“这些不是你翻出来的?”
赵霖道:“草民只是在床上躺着,不知触动了什么开关,就看到了这些信。”
莫非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赵霖你少在这给我摆官腔,天天胡闹装傻的也是你,现在在我房间乖乖雌伏的也是你,这些信你找出来,究竟想要干嘛?”
赵霖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他也不想找信的啊!他是想找玉马的啊!这些信他爱怎么收藏怎么收藏,关他鸟事啊!
当然,这些话赵霖是不能说的,他心里在抽搐,面上还得微笑:“莫非咱俩谁跟谁啊,我不过就是想在你床上放点蟑螂啦,壁虎啦,辣椒酱啦之类的东西,谁知道磕磕碰碰地就找出了这些信,你的机关太好碰了,你该改改了……”
赵霖看到莫非的脸越来越黑,心里一横,理直气壮地说:“再说了,这些信本来就我写的,我就翻出来看看也没什么,我本来就是这些信的着作人嘛……”赵霖看着莫非一点点地磨牙,最终不敢说了。
莫非松开赵霖的领子,整了整衣裳,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说了一句:“但现在这些信是我的收藏品,归我所有,还有,以后不准进入我的屋子。”说完,厉声道:“来人啊,把赵公子请回他的房间。”
然后上来两个仆人,把赵霖请走了。
赵霖也非常顺从地走出了房门。
那道门,就这样关上了。
赵霖在花园逛着,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哼着小曲从万花丛中走过。
花已经不再是单一的牡丹了,而是各种皆有,但牡丹仍占据了大半江山。
赵霖微笑着摘下一只蔷薇,送给身旁的丫鬟。
那丫鬟的脸很快红成一片,擦擦手,接过了花朵。赵霖笑容更胜,向丫鬟说了些什么,那女孩子头低地不能再低,而赵霖爽朗地笑笑,揽过那女孩,向他的房间走去。
这就是落在莫非眼中的一幕。他面无表情,向身边的人吩咐道:“那个丫鬟叫什么,去查查。”
“是。”
莫非优雅地转身就向赵霖的方向走去。
莫非“吱呀”一声推开房门,而那个女孩已经被赵霖按到床上了。
莫非笑笑:“一进门就是这么副活色生香的场景,教我心脏受不住啊。”
赵霖慢悠悠地起身,而那个女孩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道:“左相饶命,左相饶命。”
莫非看着赵霖的慢动作,也微笑着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十,道:“哦?你做了什么坏事吗?需要命来抵偿?”
赵霖没有任何反应地坐在床上,房里进来了一个下人,大大咧咧地伏到莫非耳边:“她的名字是孜然,大人。”
莫非含笑喝了口茶:“孜然?哦(三声),原来是小辣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