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帐里来回的踱着步，不停的搓着手，难掩心中的焦急。营中已经派出去两拨人前去接应了，但到现在还是没有什么消息。眼看就要到后半夜了，如果元帅真的在这样的天气下困在山里，那可实在是太凶险了。

秦枫正打算派出第三拨人马继续进山，刨也要把季寿成刨回来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有人回来通报“接到元帅了！”

第12章：兄长或者是伙伴

军帐内一个大木桶装满了水，热气腾腾的。

帐外狂风呼啸，呜咽的北风不断的抽打着军帐的毡皮，军帐的主梁柱有些不堪重负，在重压之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不过这些都没有影响季寿成的好心情，他此时正泡在木桶里浑身上下四肢百骸好不舒服。

被接应回营时已经是深夜了。想想这一天来的凶险经历季寿成还隐隐有点后怕。不过总算还是及时赶回来了。不然堂堂西疆大元帅领着一群小兵冻死在山上算怎么回事，不让人笑话死才怪。

一闭眼，季寿成满脑子里都是少年的身影，纤瘦却坚强。小孩自始至终都跟在季寿成的身边，不抱怨也不慌张。

季寿成只记得自己那时一回头，满眼都是少年随风飞舞的发丝和尖尖的小脸。乌黑的眼睛里清楚的映照出自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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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人马有些狼狈，还护送了些珍贵的物品。这样的暴风雪在西疆恐怕已经几十年难遇，搞的军士们都有些措手不及。

秦枫的像一个陀螺一样，一边命人紧固军帐，看管好马匹，迅速派人到营中各处巡视，避免暴风雪带来损失，一面又要安顿又冷又累的狩猎小队，清点人员，接管物资，找地方妥善的保管珍贵的药草和雪狐。

一个不留神，给他看着的少年没有看好，又让他溜到元帅的帐中了。

小宝有些忧心忡忡的看着泡在热水里的季寿成：他整个人像个虾子一样浑身通红。

——这么烫他该难受死了吧？好容易又回到这个温暖的地方，他可别像山里的鹿啊，牛啊的，一闭眼就再也不起来了吧？

人家是不是欢迎自己继续呆在这，小宝不是很肯定，但是在山上遭遇风雪的时候，他是真心的想念这里的火盆儿毛毯，还有热乎乎的汤和粥。虽然少年只在这住了三天，但是这三天恐怕已经牢牢的将他俘虏了。

季寿成看见小宝进来，心想正好。

朝少年勾了勾手指，“来……我教你怎么给人捏肩膀。”

“先这样……再那样……这里那里都要捏一捏。学会了么？”

当小宝的小爪子抓在季寿成的脖子上时，季寿成本能的打了一个机灵。

少年的手冰凉冰凉的，还有些老茧。他想起来这孩子平时掐死过的动物估计不少。刚来的时候还有尖尖长长的指甲，不过后来被秦枫镇压着剪了。

想到这些季寿成赶忙把小孩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拉下来，攥在手里捂着。

“捏肩膀咱以后再学啊，我先教你捶背。”学好了用处大大的。

于是小宝挥舞着小胳膊开始练习起这个新学的技能。

少年拳头不大，但是挺有劲儿。捶了一会季寿成就把眼眯上了，舒服啊。

小宝一看他闭眼睛了，手里头咣咣的加了手劲儿。一睁眼，手劲儿又轻了。一闭眼，又开始使劲了。

季寿成心想你这是故意的吧？

反正水也不热了，干脆也别泡着了。按着桶边打算起身穿衣服，一回头发现旁边还有一个瞪着大眼睛看着的呢。

当兵的一般哪有那么多讲究，大家赤身露体在一起洗澡又不是没有过。

但是面对小宝季寿成格外的别扭。他捏着少年的下巴，把他的小脸扭到另一边……

他心里只是想着孩子还小呢，别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长针眼。却没想过自己是不是已经看了不该看的，摸了不该摸的了……

浑身舒畅的季寿成让人换了一桶稍凉点的水，想着也给小宝洗一洗，尤其是洗一洗他那头被狂风吹的松松散散的头发。

小宝的头发不知是不是在山里披头散发的惯了，早上梳头就很难梳。季寿成手也不灵巧，有时还要秦枫代劳。即便是梳好了也不禁折腾，被白天的大风一吹就吹乱了。

小宝看到季寿成穿戴整齐的站着，旁边又有了一桶新水，那么碧波荡漾的，就感觉有些不妙。

他慢慢的转身想走，可是季寿成哪给他机会，提着他的领子就往下扒袍子。

这孩子在山上疯了好几天了，在雪地上扑过兔子，还爱在地上坐着在地上蹲着，回来更是赶上了大风雪。

“要是不给你洗一洗，那我的澡就白洗了”。

不过至于为什么人家没洗澡，他的澡就白洗了这样的问题，季寿成已经没有功夫思考了。

等到脱的还剩一条小裤儿了，大元帅又有点临阵脱逃。

他扭头出去找救兵，守在门口的李武说，秦校尉还在前头忙着营里的事情。转了一大圈季寿成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回到帐中发现小宝正在扯着袍子往自己身上套。

军帐虽然比山洞能御寒多了，但是毕竟只是几层毡皮，刺骨的冷风顺着帐篷的缝隙钻进来，小宝赤膊还觉得有点冷飕飕的。

季寿成搓了搓手，把袍子拿走了，理了理少年胡乱套衣服时弄乱的头发，两人大眼瞪小眼。

“阿嚏！”

因为冷，小孩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季寿成像得到了讯号一样的迅速行动起来，两眼一闭，三下两下脱了小裤儿，把小宝按在了水里，最后塞给人家一个丝瓜络。

这十多天来，季寿成不是没有感觉：小宝特别粘他，有事没事就爱在他身边蹭。

尤其是在山上的这几天，两人甚至可以有了些交流。到目前为止，除了他没有人能做到这点。

但是面对其他人，小宝就像是封闭的。季寿成甚至怀疑小孩是不是能分得清老秦和李四李武他们都谁是谁。

成年之后，季寿成从未掩饰过他的喜好。这就是为什么秦枫像防狼一样的防着他和小宝亲近。

对于小宝格外粘他这件事，季寿成曾经将这总结为是“小动物的第一眼效应”，也或者是对领袖的单纯崇拜？

孩子这么小，一个人在山中艰苦求生，亲情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缺失了。如今小宝亲近一个年长的人，是很正常的。

今日两人手拉手，在风雪夜不辨方向的艰难跋涉中，季寿成心底里最柔软的部分被小宝触动了。让季寿成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对于这个世界，季寿成并没有太多的归属。他更多的觉得，自己是一个带着别人的面具，模仿着别人的生活，生怕有个行差踏错的过客。

尽管他努力的远离京城，但实际上却从来都没有逃脱出这个圈子，“二皇子”的标签像一条无形的网，牢牢的把他和身边的一切缠绕在一起。

他的田庄，他的身份，他得到的尊敬崇拜，那些前呼后拥，乃至元帅头衔，从根源上说都不是给他的，那是属于“二皇子”的。

试想换做是一个平头百姓，不论他季寿成怎样努力，如何的天才，有怎么可能仅仅二十岁的年纪就当上元帅？他所得到有，又有哪一样不是拜这个“二皇子”的身份所赐？

但是，遇到小宝后，事情就变得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了。

小孩儿不会说话，不知道季寿成是何许人，甚至不知道他是好是坏，有没有什么企图？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就很乖，毫无条件的选择信任他，跟随他，依赖他。

人很小，但是心很真。

小宝的出现让季寿成觉得，这个世界开始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角落，真正的与自己有关。

在他这个“代理二皇子”的身份之外，多了一项并不属于那个人，而是仅仅属于自己的小小责任。这个小小责任就在他的心底里萌芽，将他那颗原本麻木了的心搅起了波澜。

小宝很漂亮。作为一个成年人，季寿成现在的想法只是想先将孩子养大，让他适应社会，补上他成长中缺失的一环。至于两个人的未来，他还没有考虑，更不想强迫少年接受他安排的生活。

小宝需要兄长，他就做兄长，小宝需要伙伴，他就做伙伴。

打定了这个注意，季寿成心下有了一些坦然。拿着皂荚开始帮小宝洗澡。该洗的地方认真的洗了，不该洗的地方也给简单的洗了。只是洗完之后心通通的跳的比平日快多了。

第13章：其乐融融

洗白白之后的小宝半躺在床榻上任由季寿成用毯子擦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他。

小孩个子不高，站直了刚刚到季寿成的胸膛。人又有些瘦，不过常年在山中奔走，四肢锻炼的匀称有力，小肚子上还有个浅浅的田字格。

他的锁骨浅浅的凸出来，颈窝那里微微凹陷。肩膀瘦小而又圆滑。水珠从他的头发上滴落，顺着脊背流下去，在后背上行形成了好看的弧线。

他抿着嘴，胸膛随着呼吸轻轻的起伏着，一双小手还拉着季寿成的衣服。

擦着擦着，季寿成突然觉得热血往上涌，一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不顾深夜狂风呼啸，跑到了大帐外面：小宝这种不声不响任人宰割的样子，太像前世那种充气娃娃了……

在外面吹了一脑袋土和雪之后，季寿成哆哆索索的回到帐中，人冻的像一根冰棍一样。

等到秦校尉发现孩子没了，都已经是后半夜了。

进到季寿成的军帐中，秦枫就看见季寿成叉着腿躺在床榻上睡的正香，小宝坐在一旁，垂头打着瞌睡。不是小宝不想钻季寿成的被窝，而是两人都洗的香喷喷滑溜溜的，季寿成实在不敢留他。从自己的被窝里把小孩赶出来了好几次。最后小宝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执着的坐在一旁睡着了。

扶着小宝在侧塌上躺下，又给他盖上毛毯，往帐内的火盆里又添了些碳，秦校尉这才松了一口气。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他片刻也没有合眼。白天刮起暴风雪后，他就一直在安排接应和等待消息，等晚上回来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元帅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进山狩猎。不过还好及时赶回来了。

他心想，让季寿成受点罪也是好事，不然每次都拿万金之躯开玩笑。堂堂兵马大元不在军中驻守，偏偏还爱跟那些野小子一样的往外面跑。这次不吃点亏将来就不长教训。

一直睡到上午，季寿成才醒来。

外面依旧狂风怒号，风雪夹杂着尖锐的哨音在营地中急速的穿梭。

李武还守在帐外，头发和大氅上都积了一层冰雪。季寿成大声的问他守了多长时间。得知李武已经在外面守了一夜之后，季寿成把他赶回去睡觉了。

捂着帽子在几个营帐中串了一遍，季寿成看到军帐都得到了很好的加固，物资也准备的比较充足和及时。只是风声太大了，大家互相之间需要扯着脖子喊才能听见。

秦枫一直忙到清晨才睡了个囫囵觉，听说元帅醒了正在营里乱窜呢，自己也就干脆不睡了。

昨天众人回来的很狼狈，加上其他事情颇多，秦枫一直没能与季寿成说上话。现在元帅醒了，秦校尉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整整数落了季寿成一个时辰。

心情很好的季寿成笑呵呵的听着，认错态度颇好。眼瞧着快到饭点了，给秦枫到了杯茶水润嗓子，又窜回自己的寝帐中。

回去一看小宝还在睡呢，不知是不是在睡梦中听到呼啸的风声，触发了他关于寒冷的记忆。少年在毯子地下蜷起了身子，把脸拱在毯子底下，两只小胳膊把自己环着，显得特别单薄。

虽然他一直生活在山里，体力也不错，但是毕竟年纪还不大，昨天折腾到深夜又冻又累，到现在还有些睡不醒。

季寿成把孩子拍醒，想让他吃些午饭缓一缓。少年一睁开惺忪的睡眼后就伸手搂季寿成的脖子。

季寿成很自然地抱起他，顺势把孩子拉起来。给他套衣服，擦脸，梳头发，丝毫不觉得自己干的是老妈子的工作。

经过在山上的几天同甘共苦，两人倒是越来越有默契了。

外面的风雪太大，完全出不了门，也根本干不了什么事情，众人干脆凑到了一起，在帐中支起了火锅。

大季王朝与季寿成记忆当中的任何一个已知的朝代都不相同，可能是历史的车轮在某一个岔路口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不过除去历史文化国家领袖略有不同外，普通的百姓民生活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差异，还是给了季寿成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大季原有一种类似火锅的器具，只出现在王宫贵族的宴席上。在很精巧的双层的盘子或者铜盆中间加入火炭，不过用于盛放火炭的一般空间都很小，仅仅是为了在冬季保证大人们的饮宴中盘里的菜肴不会变凉，保温的作用居多。

季寿成到了军营之后，按照前世的记忆对它进行了改良。增大了铜盆的尺寸，双层的盆底被一分为二，变成一个铜盆和一个简单的底座，加上底座可以用炭火涮火锅，拿掉底座就是一口行军锅，可以随意支在火上煮饭。

这项改良在二皇子身体力行的推广之下，迅速流传开来，得到了广泛的好评。这种不计较食材，不需要厨艺，简单实用而有效率的方式，非常适合军队。

锅还是那个锅，只不过普通军士和元帅所用的食材不同罢了。

小宝和众人一起围坐在火锅旁，面前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空碗，等着季寿成给往里夹东西。

他面前原有些片好的鹿肉羊肉野山菌什么的，但是很快就被季寿成给拿走了，生肉不能放在小宝的面前。

小宝眼睛一直盯着在锅里翻腾的兔肉。

兔子是他抓的，被大厨收拾了切成小块，放在汤中炖着。浓浓的汤里漂浮着一些滋补的中药材，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季寿成夹起一块兔肉，放在嘴边吹了吹，给小宝放到碗里。小宝用手拿着，顾不上烫，鼓起腮帮子嚼着，吃完了舔舔手指，抬脸看着季寿成：——夹的太慢拉。

刘军师，秦枫，李四李武，随同一起进山的老药师和向导众人，还有中军营中驻守的两位偏将都在。众人谈论起那夜的暴风雪都还有些感慨。之后又提到狩猎途中的一些趣事，自然是关于小宝的居多。

小宝在这次狩猎中非常的有贡献，不仅耳聪目明，发现了很多机会，并且总能在众人还未察觉之前提前预警，机灵程度堪比猎犬。季寿成颇有些得意，不停的给孩子夹吃的，自己一顿饭完全没吃好，倒是少年左右开弓，吃的小手油汪汪的。

提到小宝的那个崖洞时，秦枫抬头看了季寿成一眼，季寿成微微的摇了摇头。那里也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在山上时，季寿成曾经留下两个机灵的，让他们在众人走后，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的把小宝居住的崖洞检查了一遍。

但是崖洞里的线索太少了。洞中没有任何文字，唯一能有些参考意义的是藤条箱子编制的工艺很精美。箱子所用的藤条不像是西疆的产物。

箱子上的锁扣是黄铜的，上面雕刻着流云纹饰，下面是一个兽头的图案，设计的很巧妙。锁扣就搭在野兽张开的口里。兽眼也是宝石做的，整个黄铜锁扣的做工十分的精巧。

零星散落的一两个碎陶片上也有手绘纹饰，同样也很有美感。季寿成只是让查看的两人将看到的纹饰图案描绘下来，但是东西都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地了，甚至尽可能的清除的西疆军来过的痕迹。

崖洞经过了简易的开凿，似乎有人精心选择了这个地方，把小宝连同这些物品一起扔在了这儿。

或许并不想让他自生自灭，也许期间还有接济过他，但是观察洞中的各种痕迹，周边散落的兽骨，考虑小孩吃生肉的习惯，恐怕小宝已经一个人生活了很多年了。

实话说季寿成有些不希望找到小宝的家人。小人儿还不太懂事就被迫过上了茹毛饮血的生活。把这么好的孩子丢在深山里，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并且从心底里来说，他和少年刚刚建立起来一些微妙的好感，他不希望有人将这一切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