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jian成瘾 下——四时江南
四时江南  发于:2014年0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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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反剪着双手,只能靠着肩膀的支撑缓慢地直起身来,一片一片地摸索着潮湿而布满灰尘的墙壁,试图找到一片最尖的岩石。

乙醚的药劲依旧不依不饶地冲击着他的大脑,昏沉的感觉像涨潮的海水一半,刚褪去一波,马上又迎来更加猛烈的一波。

子青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试图用自己的动作来分散昏睡的欲望。

这是哪里?山洞吗?为何会这么潮湿,甚至连一束光都没有?子青挪动着身体,记忆中没有一点关于这种地方的记忆,他究竟被关在了哪里?

会不会有人知道自己被绑架,会不会有人正为自己心急如焚,千方百计营救自己?

定时炸弹闪烁着倒计时的残酷红光,他转过头,朝那嘀嘀作响的冷酷凶器上看了一眼,手掌下意识一转,微微的痛楚穿来。

被石头划伤了……

他不顾手掌的钝痛,挪动着腰部靠上去,仔细地摸着这块尖石的棱角。

尖锐又细长,应该可以磨断绳子。

他的手臂不顾一切地凑上去,让尖石摩擦着紧紧绑缚住双手的绳子。

狭窄的空间内低低地响起他因为用力而发出的急促呼吸声。

似乎是精神作用,那种浑身乏力,头脑昏沉的情况好了些,但相对的,乙醚的药劲开始作用在别的地方。

他的偏头疼犯了。

黑暗中,他死死地咬紧牙关,抵抗头顶一阵又一阵挤压般的痛楚。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边流下下巴,重重地滴在潮湿阴暗的地面上。几次,他都因为几乎将头颅撕裂般的疼痛而不得不停下所有动作,咬牙将这片刻熬过去。

熬过去了,他便继续在那块尖石上蹭着自己手腕上的绳子。

一旁的定时炸弹欢快地跳动着数字,仿佛在嘲笑他的多此一举般,每一次变化都牵动着程子青的心脏。

不,绝不能死!

绑匪绑人用的绳子既粗又结实,而尖石虽然尖利,却常年泡在这潮湿的环境中。所以渐渐地,尖石不再锋利,而绳子却不见有断裂的迹象。

子青没那么多时间可耽误,马上摸索出另外一块,将绳子凑了上去。

时间在自救与痛楚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子青的神智渐渐被头疼折磨得昏沉起来,全世界仿佛只剩下手中的动作在一点点地重复。

忽然,手臂无处着力,他整个人倏地向后仰去。

被绑缚在一起的手腕,松开了!

子青足足愣了有三秒钟才意识到自己成功了,可他来不及享受这巨大的喜悦。

他弓起身子,摸索着将脚上的绳子解开,扶着墙壁,一点点地站了起来。

“滴滴,滴滴……”

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已经换了响声,这几乎催促般的歌唱,让他瞬间明白,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没有片刻迟疑,他转过身,凭借记忆在黑暗中准确寻找到男人离开的方向,顺着面前的道路一路跌跌撞撞地奔跑出去。

“滴滴——轰!”

威力巨大的炸弹在他踏出洞口的那一刹那爆炸了。

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热流横冲直撞地掀翻了周围所有的一切,子青本就腿脚酸麻,速度不快,即便在听到爆炸声的那刻骤然加快速度,也难以避免地被呼啸而至的气流卷起,推至空中。

痛!

铺天盖地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双颤抖的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那双手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熟悉而思念的味道仿佛世间最有效的灵丹妙药般,霸道地涌入他的鼻腔,奇迹般缓解了他所有的疼痛。

他伸出手,牢牢地攥住了那个人的衣襟。

“严冬……”这声音颤抖得几乎像是从胸腔最内部发出一般,“不是我,不是我要杀你……”

“我知道。”那个人的肩膀耸动着,每一声都像在平静地嘶吼,“你舍不得我,我知道。”

“嗯……”原来他知道呀。

他于是便放心地闭上了眼睛,沉入了黑甜的梦想之中。

暮色四合。

严冬探身把被角掖了掖,免得随日落而来的寒气侵扰子青的身体,接着无声地坐到了床边。

他已经这样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三夜。

子青受伤不重,看着流血不止,大部分都是皮外伤,将养一阵子,说不定伤疤都不会留下。他为何睡了这么久都没有醒来,连医生都说不明白。

可严冬明白。

他爱的人,是个色厉内荏的胆小鬼。

他对于所有自己解决不了的烦心事,都只有一种方法解决——逃避。

明明只要坦白说出心声就好,他偏偏就能用逃避把事情搞得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说不定他迟迟不肯醒来,只是因为不愿见到自己。

就如同严冬守在他床边贪看他的睡颜,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双眸一般。

那天他顺着爆炸的声音寻找子青时,曾经想过,如果子青死了怎么办?

他不知道。

只要想想这种可能,他就无法呼吸,浑身血液几乎静止。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极限只有八年。

他受不了比这更久的别离。

强暴、利用、欺骗、误会……他们之间已经经历过这么多的曲折考验,为什么竟容不下一点点卑微的爱意。

他不甘心。

所以——

严冬抓住子青的手,那虚弱而带着一点凉意的手指静静地在他掌心中伸展。

——子青,你肯不肯信我?

让我用我的一生来弥补我的过错,让我们重新开始。

掌心中的手指忽然轻轻抽动了一下。

严冬像被电光击打了一下般,猛地抬起头。

雪白的枕间,子青像是很不舒服一般微微皱着眉头,侧着脸,将额角在枕上蹭了几下,接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迷离而昏沉的双眸轻轻地转动着,落定在了严冬身上。

这几乎回应般的苏醒几乎叫他心跳停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巨大的欣喜中回过神来,手脚笨拙地扑到子青面前,用颤抖而温柔的声音问他:“子青,你……你醒了?”

子青睡得太久,浑身乏力,只能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严冬已经非常满足。

“子青,你还疼不疼?”他手忙脚乱地给他倒水,“喝点水好不好?”

子青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唇,然后轻轻应了一声。

就这简简单单的一声都让严冬高兴地差点飞上了天。

他小心翼翼地扶子青坐起身,还生怕他哪里不舒服,在他腰后背后横七竖八垫了三个枕头。然后从一旁端起水杯,自己试过水温后,才贴到子青唇边,一口一口喂他喝了下去。

子青果然是渴了,一杯水即便喝得慢,也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喝完,那比骨瓷还白的脸上才渐渐涌出了三分回暖般的血色。

“我怎么样了?”他轻咳一声,声音略带三分初愈后的沙哑。

严冬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是问自己身体,赶紧道:“都是皮外伤,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住几天院观察一下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子青点点头,身子往外挪了挪,躲避着严冬般,自己往枕头上靠去。

严冬顺着他的意思让他自己靠床头坐着,心尖子那里有股说不出的疼,像是被谁不轻不重的扭了一下。

子青垂着头,往手臂上看去。小臂上有个伤口,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绷带,可看着就知道不严重。

他自己是医生,被热流推翻出来的时候虽然浑身剧痛,可到底心里有数,所幸跑得及时,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轻声问:“我睡了几天了?”

“三天。”严冬回答。

这么久?

子青微微蹙了蹙眉头,问道:“那个人是谁?”

严冬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在问谁,心中的内疚骤然翻涌起来:“吴达,江文久以前的司机。他不是冲着你,是冲着我来的……”

事情简单,不过是严冬替人背黑锅结果仇家报错了仇,严冬简简单单,几句话便解释明白。

子青自始至终面色不变,仿佛在听别人的事般平静。他这幅样子,反倒叫严冬的心里不踏实起来。

“子青,这件事是我连累了你,我……”

“没关系。”

子青“体贴”地打断了他。

这根本就是多余的体贴,让严冬不得不乖乖闭嘴,只能老老实实坐在他身旁。

沉默仿佛低沉的夜色般,紧紧地覆盖住周围的空气。

昏暗中,子青仿佛坐得有些不舒服,手臂撑着身体,轻轻地挪动了一下。可他昏睡方醒,手臂有伤,这一下子没挪到位,放到不轻不重地撞了伤口一下,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这口气抽得不顺,岔在了喉咙口,他胸腔一紧,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严冬赶紧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可他哪伺候过人,这只手没轻没重,在子青胸口上来下去,非但没压下子青的咳嗽,反倒叫他难以名状地燥热起来。

一种阔别多时的热流在他周身流窜,子青心头一震,几乎慌乱地抓住严冬的手臂,制止他的动作。

“子青?”

炙热的身体靠了过来,将他牢牢拥入怀中,不解的目光仿佛带着某种审视的光亮,照得他心中那些不能见人的念头无所遁形。

他用力推开了他。

“我没事。”子青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耳边几乎全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我有点累了……”

“哦,”如此委婉的逐客令,严冬不可能听不懂,“那我先出去了。”

他起身走到门边,将门顶的小夜灯打开,微微泛着青绿色的光芒柔和地洒了他一身。

“我就在门外,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他轻轻握住门把手,平静的声音里,仿佛压抑着某些说不出的情绪。

“严冬!”子青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自己,让他脱口而出,“为什么他会认为绑架我就能威胁到你?”

严冬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过了足足有三秒钟,他才喟叹般地舒了一口气,回过头,挑动唇角,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他也知道……我爱你。”

“怪不得。”

子青仰起头,整个人深深地靠在枕上。

门口传来轻轻的关合声响。

夜色降临。

50

时已入秋,病房朝阳,窗前摆了两个藤椅一张小桌,桌上一应茶水物事俱全,如果不是桌旁的人穿着病号服,只怕谁也不会想到这是在医院里。

子青不耐久站,叫香山坐下后,自己也坐在桌子另一侧。暖洋洋的日光照着,倒显得他气色好了很多。

他病中不宜喝茶,壶中装着半凉的白开水。他提起茶壶,给叶香山和自己分别斟了一杯,问道:“你最近身体好吗?”

叶香山点了点头:“很好。”

这明显是谎话。

他脸色苍白形容憔悴,不过半个多月没见,已经明显消瘦了一圈,要说他好,谁都不信。

但子青不愿拆穿他,只是应了一声,不再追问。

两人相对默默,过了一会儿,叶香山清了清嗓子。

“听说你受伤住院,我第一时间派了人过来盯着,但还是担心得要命,恨不得马上跑到你面前来看看。可我走不开,帮里闹了内讧,我得亲自坐镇才行,”他道,“子青,对不起。”

子青端起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

说他担心,他派人盯着,他脱不开身,这些子青都信。

但他仍旧有点心寒。

自己是跟炸弹关在一起,要不是逃得快,早就炸得粉身碎骨。他一向对自己深情厚谊,自己劫后余生的时候反倒不见他踪影。如今自己已近出院他才赶来,谁不心寒。

但看着他的苍白面容,子青的心莫名软了下来,只是淡淡地说:“我不怪你,倒是你,不要不注意休息,身体已经这样了,还是早些治疗的好。”

这话中浓浓的关心意味让叶香山眼睛一亮,忙道:“我已经联系过了,过了这阵子就去美国接受治疗。子青,我走后,帮会的事还是……”

“我不会管的。”子青忽然出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叶香山一惊,脱口问道:“为什么?”

“我不想再跟帮会扯上什么关系了。”子青抬起头,目光灼灼直视着叶香山的双眼,“我本来就不喜欢黑帮,你知道的。况且……我父亲就死于帮会争斗,我不想有朝一日像他一样。”

“可是我……”叶香山张了张嘴,反驳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即便他拍胸脯保证会护着子青又能如何,就像这次一样,凡事总有万一。

况且子青这番话半真半假,真正所为何事,只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叶香山惨然笑笑,叹道:“你心里还是在怪我。”

“你这样对我,我开始的确怪你,但咱们这么多年感情,早就说不清楚谁欠谁多些,所以我现在并不生你的气。”子青淡淡笑道,“我是真的厌倦了帮会,不愿再呆下去了。”

那意思听在叶香山耳中,却仿佛他早就想走却走不成,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要赶紧离开他一般。

不,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叶香山垂头,目光阴沉地盯着桌上薄胎的瓷杯,冷冷笑了一下。

怪不得刚刚在门口如此拦阻自己,连一个普通的杯子都精致准备到如此地步,严冬,你用心良苦,当然不愿功亏一篑!

“腾”的一声,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胸口燃起的那团怒火。

“你要走,是因为严冬吧?”他轻蔑地笑了一下,逼视着子青的双眼,不无讽刺道,“难道他不是混黑道的?!”

“香山,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你不要扯上他。”子青坐直了身子,有些无奈。

“子青,你现在开始维护他了?”叶香山讥笑,“难不成你果然爱上他了?他强暴过你,毁了你二十多年的努力,你竟然还能——”

“这跟爱不爱没关系!”子青豁然起身,脸颊因为恼怒而微微发红,“况且究竟谁才是真凶,是谁毁了我重头再来的机会,让我真真正正无法翻身,香山,你比谁都清楚!”

叶香山像被子青当头一击般,无言以对。

“当初你对我做下那些事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能了。”子青俯视着他,目光已然疲惫到了极点,“够了香山,到此为止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话要调动浑身所有的力气般,周身每一个细胞都下意识地绷紧了。

“一直以来,我只要看着你,就觉得自己不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而你只要看着我,就能坦然地拒绝任何人叩击你的心门。香山,别再自欺欺人了。”子青闭上眼,轻轻地摇了摇头,“趁着现在还来得及,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子青,你是认真的?”过了很久很久,叶香山才一点点站起身,声带像是撕裂了一般,带着一种伤痛的嘶哑。

子青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呵。”叶香山紧紧攥着双拳,可他不得不承认,有什么东西就像流沙一般,越是攥紧,越是快速地流泻出他的掌心。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快要把他击垮了。

他轻笑了一下,仿佛要逃离这种让他窒息的尴尬般,转身走出门去。

门锁扣响的声音传来,子青在这轻而决绝的声响中怔忪了三秒钟,然后扶着墙壁,重新坐回了藤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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