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利耶侧身，右手捏住弓弦，“的确。我们以和为贵。”

对视半晌，别西卜脸色越发阴沉，“沙利耶，你决意为这样一个小天使和我动手？”

沙利耶的笑声冰冷，“别西卜……距我们上次一战，已过了太久。不需要增加新的理由。”

“沙利耶殿下……”

我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

我吸了一口气，按下心中的犹豫，轻轻凑在他耳边，“我刚才……见到了……吉普莉爱尔阁下。”

“——？！”

怔怔凝视我的灿灿金瞳一瞬间闪过些许迷惑惊喜，转瞬便被痛彻入骨的了悟与狂怒淹没。

“吉普莉爱尔……果然！别西卜——！”

高大的地狱君主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眉毛飞快地打了个结。他眨眨眼睛，审慎地退后一步，”……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那只是意外。“

意外……

我在心底冷笑一声。

双翼鱼尾的天使人偶……那算什么意外？！

解释？解释你别西卜如何把六翼美德天使，沙利耶失踪多年的最心爱副官改造成那种……生不如死的傀儡吗？！

我还未来得及说第二句，沙利耶已扯下背上的长弓。眉目如画的堕天使神色平淡如常，却比形于外的狂怒更加令人畏惧。

他缓缓拉开弓弦，如水光芒流转其上，纤尘不染，如新月湛然。大厅里霎时风雷隐隐，墙壁寸寸爆裂。一片飞沙走石的混乱中，惟一清晰的，便是那凝聚在箭尖的一点强烈光芒。如血。

心惊胆战。

耳边声音清晰平稳，“退出百寻之外。这是我的战场。法尔。找到她。保护她。”他顿了顿，“我会带你们走。一起。”

我凝视着他的侧面，重重地点了点头。

知道一切便是原谅一切。

或许……这是对的，只是我做不到……

但若继续自欺欺人下去，未免太过可悲……

我第一次见到沙利耶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沙卡利亚曼耶尔。

曾经的月之天使，如今的地狱君主。

会买下幻影城的房子，并不是偶然的巧合。

只是那样虚幻而温暖的友谊，也如同幻影城终年不散的雾一般，到底挡不住残酷的真实。

从内心来说，我不想让那样的吉普莉爱尔和沙利耶相见。

即使我从未，也不能称他为我的朋友。

如今仿佛行尸走肉的吉普莉爱尔，连身为陌生人的我尚且难以忍受，更何况是……苦苦寻人多年的他？

这种心情就如同……我不畏惧死亡，却不愿意让雷特亲眼看到我的死亡一样。

然而……我还能做什么？

石桥上，我抱紧了怀中昏厥的天使，几颗小小的水珠滚过她金黄鬓角，仿佛过往岁月中那些我未曾见过的眼泪。

“你很关心她。”悠长的叹息，慵懒的语调。

我回头，正好看见那位一身粉色的精灵优雅地步出绿荫。“艾萨拉？”她怎么在这里？

她走到桥头停步，视线先落在我怀中抱着的天使身上，又转向我，漫不经心地伸手解下肩上的一条长纱巾，递过来，“给你。”

“谢谢。”我的目光落在怀中天使珠光粲然的上衣上，不由地重重叹息一声。说实话，这身和没穿差不多了……

刚才把她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她抗拒得非常厉害，不得已顺手打昏。我身上的斗篷早不知去向，剩下外衣也是鲜血淋漓，连想替她外头裹件衣服都办不到。

艾萨拉这条粉色蕾丝的长纱巾恰到好处。

笼罩半空的暗黑结界在不断震动，而且有越来越剧烈的趋势。

隔着这样的距离，隐隐还有各种撞击声打斗声爆炸声传来，更能不时看到因力量不断碰撞而产生的深红暗黑的光芒，可见……两位地狱君主是真打起来了。

天界记载中，美德天使失踪已久，更谈不上和我过往有何交集，但看着眼前情形，我头痛地想，当前若见了本人，沙利耶一定会更加愤怒吧……

“天使阁下，我不知道你的冷静从何而来呢。“艾萨拉清浅一笑，她补了一句，“正如，我也无法想象你心底最黑暗的欲望……居然是杀戮。“

我一怔。

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似乎也出现在了那个幻境之中……托着巨大的银盘……

“哦，那么美丽的女士，你可否告诉我，之后发生了什么？”

既然别西卜殿下没有谈论的愿望，问问精灵总是好的，哪怕……精灵语说来总委婉得让人头痛……

艾萨拉斜睨了我一眼，“杀戮不过是

杀戮，又需要什么美妙的言辞来修饰？你令幻境变为了竞技场，然后杀死了竞技场中出现的所有活物。无论是魔族还是其他族类，无一放过。主人意外，我更加意外。看起来如此美丽淡漠的天使……”

她的手轻轻按在我肩膀上。

桥下的水面渐渐不安分起来，一波波的振荡，数个巨大的涟漪渐渐同步，收缩的节奏引得石桥也开始轻微抖动。

我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艾萨拉阁下，我记得，前方不远有一个偏殿？”

“是的。”

“我想，而今的廊桥已不适合我们聊天了，换一处吧。”

艾萨拉看了看半空，若有所思。“当然。你依然是……客人。”

我蹙眉。

就目前来说，我完全感觉不出艾萨拉的恶意，甚至连半分抗拒我意愿的意思也没有。

但……这不是更不合常理了？

这处白色大理石的宫殿不大，是寝殿的式样，看起来空荡荡的，地上引入了池水环绕四周，三面墙壁都以垂落的紫红帷幕代替，惟一引人注意的是中央放置的那张三角竖琴。盈盈的魔法明珠照出柱子之间的茕茕人影，说不上凄凉，却有种诡异的意味。

之前梅菲斯特带着我来参观的时候进来过，宫殿的核心在地下，形如小型迷宫的房间里安置着……超过四十位人偶。

我把吉普莉爱尔放在靠墙的一侧，免得她淋湿了，又顺手补了个安眠术才坐下来。

坐下来才知道……真是累……

索性随意点，我把头靠在膝盖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殿外风急雨猝闪电横飞。

魔界中，众所周知的是月之天使沙卡利亚曼耶尔与鬼王别西卜素来不睦，虽然原因众口不一，但即使是台面上的关系，两位之间也可以用冷淡来形容。自从路西法堕落，近几千年来别西卜深居简出，甚少离开第五狱，勉强相安无事。虽然诸位堕天使地狱君主中沙利耶被公认为是温和低调的一位，但越是如此性格，被惹急了越是不好收拾。

这点在沙尔身上我过往就领教过多次了。

看刚才别西卜的反应，他倒也不是不明白。

只不过……

“我十分好奇，现在和主人动手的是谁？”

“……沙利耶。”

“第二狱地狱君主，沙卡利亚曼耶尔？”

“嗯。”

“可惜。”

“嗯？”

艾萨拉嫣然一笑，“地狱君主之间的战斗，不能亲眼目睹，自然可惜。”

“……”

“你有把握，沙卡利亚曼耶尔能胜过主人？”

“坦白说，我不知道。”

但我已经没选择可言了。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绝对是意外。

月之天使沙卡利亚曼耶尔游侠出身，长于弓箭，论魔法恐怕略逊色于鬼王别西卜，但胜在身手敏捷，尤其一大好处是，魔法抗性对物理攻击无关痛痒。也就是说，对于这位全属性高魔法抗性的古魔族，沙利耶完全不必用什么魔法，放手去揍就好。虽说肯定揍不死，但灰头土脸什么的，别西卜是免不了。

哪怕在别西卜的暗黑结界里，沙利耶的实力是要受一定压制，我也不担心。

处于同一力量区间的存在要真正分出胜负，除非……是生死之战。

“艾萨拉……你是不能离开，还是不想离开？”

艾萨拉轻笑出声，她斜着身子，坐得更近了些，“天使阁下，您怎么忽然说到我身上了？”紫色的眼睛波光流转，不辨悲喜，“许多年……没有人和我说精灵语了。

“你留在别西卜身边很久了？“

“按你们的历法来说，是光暗四战之后吧。“她懒懒地闭上眼睛，微光中纤长的睫毛仿佛在不住地颤抖。

我按了按额角。头痛。

又是光暗四战……

其实我现在真的不打算研究这段历史啊啊啊……可不可以别再继续出谜题给我？！

轰然一声巨响，一道明亮的紫色闪电重重划落，殿外恍如白昼。几点晶莹飘落，转瞬，大雪纷纷。

几乎同时，四处狂风飙起，形如长蛇吸水，卷起冰雪肆虐，激得不远处碧绿水面汩汩翻滚不已，放眼望去，原本平静池水此刻有如惊涛海潮。

我一怔，骤然有种十分糟糕的预感。

这分明是……引动了元素潮汐的后果……

啊啊啊——你们要拆了这里吗？！里头的暗黑结界崩了，雷城希尔这个壳子还撑得住吗……

艾萨拉沉默地站起来，朝地下入口走去。

我只觉得头痛得更厉害了些，”你要做什么？“

她顿了顿，“你等着我，我要带一个人上来。”

如今算不算坐以待毙？

凭我自己的力量，不可能自内部突破别西卜的暗黑结界。正因如此，我才将心思动到沙利耶身上。

若没有吉普莉爱尔的事，事情不至于演变到这个程度。亲眼见过了她的惨状之后，还要对着苦苦寻人的沙利耶隐瞒的话，我觉得太过意不去。

可是……

你们也不能打成这样啊！

战斗时间拖了这么久，又引动元素潮汐，沙利耶……难道你真想杀了别西卜？！

眼看着半空中大大小小的黑暗漩涡开始成形，结界却震动得越来越厉害，甚至开始发出吱吱嘎嘎的破裂声。我看着这情景，连痛哭一场的心思都有了。

正忐忑间，艾萨拉已经带着人走到我面前了。

身材修长肤色苍白的红头发精灵男子，非常英俊，只是……眼神空洞。

最重要的是，他的容貌与艾萨拉有三四分相似。

“艾萨拉？”

女妖抿紧了嘴唇，紫眸定定地盯住我，好一会，才勉强挤出一句话，“天使阁下，请你……帮助我。杀死他……然后，带他走。只要离开这里，任何地方都可以。反过来也无妨。“看着我惊骇的眼神，她淡淡一笑，柔和的声音里带了丝苦涩，“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兄弟。那时……在战场上被俘，被主人做为人偶留了下来。你也许还不理解，对于人偶来说，活着只是无休止的痛苦折磨，唯有真正的死亡才是最终的解脱。”

我对上她的视线，类似的话……梅菲斯特也说过。

若说我对于人偶复原没怀抱一丝侥幸，那是假的。但，与这些人偶接触得越多，心底那丝希望便越渺茫。制造人偶，别西卜所用的术法似乎是将天使灵质强行与躯体融合在一起，使得躯体变得更加不易受伤害，却又将灵质与器皿之间的天然感应完全割裂……

“可是……我答应过……”

“沙利耶吗？“艾萨拉的视线落在蜷缩着仿佛熟睡的吉普莉爱尔身上，“我听她说过这个名字。天使的灵质太过纯粹，但那不过是加深所承受的苦难。最初，她还保留着部分神智，反抗得十分激烈，所以……她的舌头被割掉了一半，又被强加上了鱼尾。现在你所见的，只是一具随着主人心意而动的躯壳，谁也无法再挽救她了。你能为她，或者爱她的人所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终结这虚假又屈辱的生命。”

杀死她？

杀死……吉普莉爱尔？

我捏紧拳头，指甲将掌心刺得流血也浑然不觉。

“你知道如何才能真正地……杀死他们？“

“是的，当然。”艾萨拉点头，她扬起头看我，眼中有一点熠熠的星光闪烁，“我不在乎你是否杀死这位天使，我只希望你杀死我的兄弟。若你愿意帮助我，那么，作为代价，我亦愿意帮助你。”

殿外的雨雪渐小，闪电却是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明亮。

决战的最终时刻……近了。

番外：黄金之翼

黄金之翼

——副标题：论贪吃为何是一种罪

注：

1.以下皆为虚构，请勿与现实中的任何事项对应起来。

2.有相当篇幅涉及到血腥黑暗，反应不良的大人们请自动绕道。

3.番外不看没关系，细节上不一定吻合正卷。

4.有剧透以及轻微OOC。

如果看完了上面四条你还要继续看下去的话……

楔子

当撒旦们确定万魔殿前面的广场上，“七宗罪”的柱子到底该塑谁的像的时候，巴力荣幸地被选为了“暴食”的象征。

哦，巴力确实是蛮钟爱美食的，不过，谁都很清楚，地狱里最钟爱美食的撒旦是哪位不是吗？

既然别西卜大人想要低调行事……

长着独角的地狱书记官轻微地嘟哝了一句。

对于组织者和执行者来说，这不会成为一个问题。

撒旦巴力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多一尊自己的雕像本不是坏事；何况作为代表的“吉祥物”，他每年可以在别西卜殿下举办的“美食节”上得到一个非常好的位置，以及，非常高品质的食物与享受。

嚯嚯，魔族们表示，我们是注重实质胜过名义的种族。

这种小事……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的……

神使时代第十三列纪的某一年，巴力死在了战场上。

奇怪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哪位神族站出来领取这份光荣……

当然，别西卜殿下每年的美食狂欢节依然在年复一年的举行着。

第一节

别西卜近来很抑郁。

好吧，他已经抑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近期变得逐渐严重起来，理由非常、非常的简单：他想要天使的翅膀，而且是黄金翅膀。

别误会，这不是说这位活了几百列纪的地狱君主有啥变态的收藏癖，别西卜的想要是最单纯的“想要”——想吃。

若调料和火候都得当，新鲜的天使翅膀烤出来十分美味，在各种颜色的天使翅膀之中，黄金翅膀最最美味，又鲜又嫩又多汁又有嚼头，而黑翅膀的口感最差，柴的。

但是，黄金翅膀的天使是天使中最少的，据说必须蒙神恩特许。因而，天界根本不存在黄金双翼，黄金六翼的天使这些年他只知道二三位，就连黄金四翼也不是很多。若他的情报来源准确的话，黄金四翼的天使总数上比白六翼的天使还要少……

啊……别西卜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在没人的时候，他偶尔会允许自己随便一点，不用那么注意君主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