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之月(第一、二部)——Cheese
Cheese  发于:2014年0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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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蝙蝠、灰鸟、铁线蝾螈、地穴爬行者……

见过的没见过的,知道的不知道的,听过没听过的……魔物在我眼前次第晃荡而过,我觉得我已经完全麻木。

唯有脚下不断延伸的石阶是真实的,唯有耳边潺潺涓涓的水声是真实的。

罗弗说,这个洞穴的出口在小城海法附近,距离第三天的边境不远。

海法……

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似乎在某一次行军时从这个小城经过。翡翠般的比训河绕城而过,低矮的城墙犹如新雪般洁白。海法虽然也历史悠久,但一直以来都人烟稀少,驻守天使也只有寥寥十数人。

和海法距离最近的重要城市是玛里,三战之后重建的,被比训河与基训河环抱的城市十分规整秀美,也是第四天中天界军团的四个驻扎点之一,至少应有一个天使团驻扎在此。可我不知道现在玛里掌握在哪一方手中……

最重要的一点是,海法距离耶路撒冷城外的欣嫩子谷至少有一天一夜的飞行距离,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真恨不得一头撞到眼前的石壁上……

我身上可以用来传讯的雷鸟羽毛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我要怎么从数以万计的魔界大军中不动声色地迅速找到雷特和沙尔啊……难道自己送上门去做俘虏吗?!倒是可以弄个掩盖魔法装装样子,前提是我运气够好不会遇到什么高级将领,不过,见面之后呢……

难道我要帮着魔族军队对抗诸位元素天使的追杀一路逃跑?!

我烦恼地抖抖翅膀,黄金的羽毛闪得刺眼,在黑暗中的地底,这微弱而顽强的光芒却也分外的可贵。

或者,从耶路撒冷越狱,然后去做魔族的阶下囚?

我自己每次想到这里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能把事情搅成这个样子?!被任何一方追着砍都有情可原,但是……

简直……白痴……

罗弗那个混蛋!居然还以此来嘲笑我……

“准备去救你的同伴,是天使还是魔族?”

我有气无力,“是堕落天使……”

“嗯,打算先把你从天使手中救下来,然后再好好地关起来吗?”

“……”

“你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嗯。”

“还是情人?”

“……”

“哦,看来既有朋友又有情人啊。”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小天使,你耳朵红了。”

“……”

“这有什么值得害羞的?啧啧,你能弄到这么死心塌地的情人,手腕应该很不错啊,是男的女的还是炽天使?”

“……”

好吧,我确认了。这是个混蛋,而且是个倚老卖老的混蛋。

他看上去大致如同人类年纪三十六七,对于高阶魔族来说,这副模样已经算很老了……因为强大的魔法力量,大部分的高阶天使和魔族看起来都只是相当于人类的二十多(如果不是十几岁的话),最多三十左右而已。如果他现在的样子不是因为魔法减退的话,我很怀疑他的年龄后面究竟要加上多少个零。

如果他不是因为被关得太久变得这么啰嗦的话,那就还是个聊天狂人。

虽然他和我说话的时候大多一副轻松的神情,我的戒心却有增无减。

毕竟,这位魔族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要不是算计着当前混乱的局势下多他一个添不了多少事情,我还真有背后下手的冲动……

说起来,大概祸不单行好事多磨这种话,再过几百列纪也是铁板钉钉的。

走过地下洞穴的这几天,我收获的惊讶差不多可以和之前的一百年相媲美。

“我们不是应该快到出口了吗?”

“是。”

“那这棵树是……哪来的?”

“这里有水,温度也合适,大概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吧。”

“……没长出小麦和苹果来还真可惜。”

呃,好吧……

不得不承认,这世界总是比你想象中更神奇……

我对着面前的“巨树”感叹着,把眼睛反复揉了好几次,远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如果它不是长在这种地方,想必是十分赏心悦目的存在……只是有一点点诡异……

曼妙葱茏的枝条在空间中优雅的舒展开来,葡萄般的紫红色果实一串串倒挂着,粗如人腿的发达根系深深扎在面前石台之中,而在数人才能环抱的挺拔树干之中分明有个一人多高的绿色“果实”在有节奏的跳动着……

周边还有几颗大树,比这棵小些,而且都已经枯萎了。

“这到底是什么?”

罗弗皱着眉头,对这树明显有几分厌憎,“……这是精灵之树。”

“精灵之树?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因精灵而生的树。”

“这棵树里面有活着的精灵?”

“对。沉睡中的精灵。怎么?”他斜睨我一眼,目光冰冷,“你打算唤醒这位么?”

我叹口气,左手握住右腕,“你知道怎么唤醒沉睡中的精灵?我可不知道。”不过,也许唤醒这个精灵是笔划算的事……

罗弗说,“我不知道。精灵很烦人。这棵树不会随便攻击人,你带我从一侧走。这里应该离出口不远了,你就一路飞出去吧。”

我叹口气,“好。”

“还有,”罗弗慢吞吞地挪过来,“你能用别的法子带我吗?”

“……公主抱?”

硕大的两对羽翼展开,平生第一次,我对于自己没能多长上一对翅膀感到遗憾……

奋力鼓动翅膀从“巨树”边飞过,青翠的枝条微微摆动,似乎是不舍,又似乎是告别。

我能清楚看到,枝条缝隙间的晦暗中,隐约有强光明灭。

马上就能出去了……

雷特……沙尔……请你们一定平安无事……

而我自己……

右手衣袖下那朵妖异精美的花苞我无须再去确认都可随手描摹出轮廓,当这“极恶之花”盛开的时候,到底会发生什么?

千丝万缕的寒意从心底涌起,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死,我虽不甘心,但也谈不上恐惧,只是,描述中“极恶之花”的惨烈程度实在足以令人作呕……

我读到的记载中,“极恶之花”是妖精的禁忌,不过也有说法说这个东西最初是来自精灵。我反复琢磨过很多次了,从种种迹象来看,如果“极恶之花”是魔法,只可能是自然系魔法。不幸的是,这一类型的魔法恰恰是我最为陌生的,它所用的咒语一半以上是精灵语,其他则是多种天界方言和不知含义的字句的大杂烩。据说大部分自然系魔法看上去温和无害,实际上十分危险。天使和恶魔的属性都相对纯粹(虽然属性本身截然相反),不适合使用自然魔法,精灵和极少数的高等妖精却很擅长。

如果那棵树里面真有精灵在沉睡的话,或许……

冷不防怀里的罗弗忽然扭过头来上下打量我,“怎么了?不是飞不动了吧?”

我懒得理他。量他也不敢往下跳。嘴里咬住的一段细细枝条随着我飞行的节奏上下起伏,感觉上颇有点滑稽,我居然想起了大洪水时候衔着橄榄枝的鸽子……

咳,凡事都应早作准备,不是吗?

前方嶙峋的晦暗中,那一线光芒越发明显,晶莹宛如星华流转。

心越跳越快,犹如战场的鼓点,我不由地越飞越快。眼角瞥见罗弗惊讶地正看着我,他没有翅膀,或许永远也不会明白这种感觉。

自从萨维亚之战之后,好久,好久没能自由地飞翔在天地之间了。

到了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对自由的渴望是如此强烈,甚至胜过死里逃生的喜悦……

我轻叹一声。

为什么,最难了解的,永远都是自己呢?

也许是因为……永远无法真正看到的只有自己吧。无论是在镜中还是水面,那不过是一时的虚像而已。

******

我站在空地上,阳光明亮温暖,天空澄澈蔚蓝,拂面而过的轻风柔如轻纱,只是带着丝丝奇异的甜香。

一切看似都很美,我却克制不住地发抖,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洞穴的出口是一个露天温泉,最后一段路浸泡在水中,相当隐蔽。我和罗弗一出洞穴就分道扬镳,他听说帕诺陷落就直接折往第三天去了,我往耶路撒冷方向走。这个温泉离海法非常近,不过飞行十来分钟的距离。我用魔法染了头发和眼睛,想的是先到海法看看先能不能联络上沙尔或者拿丹叶或者芭碧萝,再做其他打算。沙尔曾是古里格利的一分子,我们红月之谷的联络方法主要也是他发明的,我想第四天中魔族军队之外肯定还有我们其他的联络人。只要通知了沙尔,其他人自然会知道,雷特也是。

我想在第一时间告诉他们我没事;

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见他们。

但我完全没想到,海法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青铜的城门紧闭着,海法原本洁白如雪的城墙从上到下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惨绿。比训河清透的河水变成了污浊的绿色。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在城墙上,血肉都开始腐烂了,甚至还能看得到白生生的骨头,白色的蓝色的羽毛不时悠悠荡荡地在空中飞舞,淋漓的血凝成诡异的墨绿,隐约带着垂死的疯狂,如同死神华丽的涂鸦。远远望过去,整个城市一片死寂,似乎连一个活人也没有,甚至我连一只飞过的鸟儿都没有见到。

几千年中,我经历过惨烈的厮杀,经历过血腥的屠城,见过白骨遍地,也见过尸山血海,但从来没觉得这么冷过。阴寒的感觉从背上一点一点地爬上来,直到指尖都开始发木。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魔族的进攻?

不,这是……看上去很像是群体性的诅咒啊……还是说是某种瘟疫……

在我知道的所有诅咒类法术中,并没有哪一个会造成眼前这种可怕的效果……可是,瘟疫?天使的体质通常是不会生病的啊……

我到耶路撒冷最多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越狱的时间最多也不过四五天而已,这么短的时间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我深深吸了口气,慢慢飞到城墙上。这里看得更为清楚了。保持着各种姿态——倒在地上的,半趴在城墙上的,坐着蜷曲着——死去的天使,血液似乎都变成了这种墨绿的颜色,形形色色的扭曲狰狞的表情,有几个脸上甚至有着红色的泪痕……

我可以想象他们最后那一刻的痛苦。

但我没看到魔族,一个也没有。

我拍拍翅膀,往城池中心飞去。大部分的天界城市结构是差不多的,城中心都是神殿,同时是管理城市的最高天使所在地。虽然海法没有天使团驻扎,但神殿中也肯定有守备天使。

我需要有活人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海法原本是个十分美丽的小城,处处绿树环绕繁花似锦,河水从城外引入贯穿全城形成十多处美丽的多层喷泉,阳光映照下晶莹如水晶之域。

可现在看来,这里比地狱还要像地狱。地狱其实算是魔族的乐土,并不可怕,即使对于天使而言也并非不可忍受。可这里……只有死亡,极其痛苦的死亡。

秀丽的城池中是一片诡异的沉寂,随处可见的是扭曲发绿的尸体,道路边,花园里,房屋外,似乎这场诅咒(瘟疫?)来得极为突然,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经死去。

一个念头忽然自己跳出来:也许,活下来的都离开了?

典雅的神殿近在眼前,盘旋而上的道路两侧在白天竟然还燃着灯火,最上方,黑沉沉的入口犹如一张贪婪的大嘴。

我一咬牙,收起翅膀径直走了进去。

厚重的帷幕逶迤垂落,我穿过三重拱门,闻到的是血和药混合的气味,也带着一点怪异的甜香。一眼看过去,神殿里六十四枝的大烛台都点着,柔和晕黄的光芒摇曳着,有种温暖的错觉。我长舒一口气,胸口的重负似乎轻了许多。

有人活着。

通道两侧的椅子上躺卧坐靠着好些天使,不少身上带着伤,大部分似乎都睡着了,有一两个还清醒着,听到人声,勉强挣扎着抬起头来。

一双疲倦之极的青灰色眸子呆呆地看着我,似乎是不敢置信,又似乎是欣喜若狂,沙哑的声音都略带了几分哽咽,“太好了……终于有人来了……你是哪一位大天使派来的?快,快向耶鲁撒冷回报……海法因瘟疫几乎全灭……告诉其他地方的人绝对不要再饮用接触比训河的水……”他猛地侧过身子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形似乎随时会倒下去,披在肩头的黄金长发随之一抖一抖,显得凌乱而枯涩。

我心一沉,随即狠狠一痛,嘴里满满都是苦味,或者世界上荒诞可怕之事总是层出不穷?

“以斯拉婓……你,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我的声音,以斯拉婓猛地一震,神色变得很奇怪,似乎是喜悦,又像是悲伤,还糅杂着丝丝莫名的愤怒和仇恨,“……法罗尔?”见我点点头,他又剧烈地咳起来,好半天才开口,“法罗尔?!你……你……原来,你还活着。”

我叹了口气,冲上去一步想去扶住他,他却往后缩了缩,边咳边艰难地说,“别碰我……你难道不知道……”他顿住,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你真的是法罗尔?”

我点点头。“

有必要冒充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吗?”

说实话,如果在这里见到的不是以斯拉婓,或者,以斯拉婓不是现在这副模样,我想我根本就不会说出来。虽然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变了,但熟悉我的人还是不难认出来的。

他惨然一笑,“确实。那,你还是站得离我远一点吧。这是瘟疫……传染得非常快……”

我真正大惊失色,“瘟疫?哪来的瘟疫?而且,以斯拉婓,你怎么会来海法?”

以斯拉婓苦笑,他努力地挺直身子坐起来,“你的审判结束没几天我就接到了回萨维亚的命令,现在从海法走会比较安全,所以……我是一天半前从耶路撒冷出发的……”

“一天半之前?”我泠泠一个寒噤,忽然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声音都僵硬了,“今天是几号?难道是……火刑的日子?尼维尔他……”

以斯拉婓看着我笑得很悲伤,却也有几分隐约的怨毒,我心里一惊,就听他淡淡地说,“原来你真的不知道。是啊,三天前尼维尔和提莫在欣嫩子谷被处以火刑……我原本以为,你也和他们一样……”

晴天霹雳。

我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跌坐在通道另一侧的椅子上,身上一下子被抽走了骨头似的,连手都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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