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理发店靠近路口，是同生路面的最前边的理发店，店面并不大，十几平米的小房子，屋子里面也是昏昏暗暗的。倒是这店离九儿上班的超市不远，一眼就能看过去的。池啸进了屋子，留着爆炸头的小妹便把饭盒放了下来，殷勤的过来询问，“剪头吗？”

池啸对着墙壁上的镜子，“嗯。”

“那您坐这。”那妹子拿起一块红毛巾便弯腰擦座位，池啸低头看了眼那破了皮的座椅，里面的海绵都露了出来。

池啸有天生的洁癖，这种洁癖源自内心。从小在肮脏的环境里成长，等真正摆脱了便再也不想回归。看着那些乌七八糟的红嘴唇，绿裙子，还有低腰裤，和那些明里暗里都存在的脏乱……这些就像心里的毒瘤，让他一触及便能想起那些时光，和更早以前的在地上抽搐的女人。

深深吸了口气，坐下，“您怎么称呼？”池啸问了句。

明明是最平常的交流，都被他弄得这么公式化，那小妹嫣然一笑，“我叫陈美。您还洗一下头不？”

“啊，不了。你这就你一人啊，多累啊。”那人表面依旧冷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平静的面孔和微微挑起的眉毛，包括从眉毛蜿蜒而下的浅浅的近乎看不出来的伤痕都明显的坦诚着，只有手指因为不习惯而微微的卷曲着。

“没有，我们老板娘出去吃饭了，留我盯点。”那妹子把毛巾打开塞进池啸的衬衫领口，池啸哽了下，“那你也挺累啊，老板娘一般都不怎么干的吧。”

“可不，累死累活的全我们的事。我还行呢，没事小樊还能帮着点。”

池啸猛地僵直，耳朵近乎竖了起来，声音却依旧温温的“小樊？你朋友？”

“不是，她也这干活的。”那妹子把池啸的头正了正，“您头发也不长，咋剪啊？”

“啊，再短点就行。”池啸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手指不禁又弯了弯。

“那个叫，叫小樊的怎么没在这盯点陪你啊？”池啸漫不经心的继续和这妹子聊天。

“她男朋友找他吃饭去了。”

她男朋友？池啸的眼睛顿时停在镜子里，他看见自己那道浅浅的伤痕烫出了微微的粉色的痕迹。

池啸剪了头发出来就觉得浑身的不爽，掏了手机就拨过去，那边接的倒是挺快，“干啥？”

池啸一愣，温温道：“你哪呢？”

“吃饭呢啊，你呢，没吃吗？”

池啸脸一绿，倒是声音还是温温的，甚至比之前更柔顺“哥，你请我吃饭。”

那边安静了半刻，“老地方，一会儿我门口等你，你哪呢？”

“门口呢。”

池啸刚把手机收起来，便看见那人火急火了的从里边奔了出来，那人的腿还是有点瘸，身影却是清晰可辨。

九儿站在门口便不走了，挑着眉，“剪头发了？”

池啸走过来，“嗯。”

“丑死了，跟秃了似的，改明你袈裟了都没人怀疑你不是和尚。”

池啸无奈，这人一向皮，嘴上更是不积口德，池啸真当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话全被他说去了，才练就了他今天这般铁齿铜牙没脸没皮。

池啸斜眼瞅他一眼，“你不欢迎我来。”

“那是自然啊，你不仅打扰我和别人培养感情还浪费我口袋里的钱，我能欢迎你那就怪了。”九儿瞪着大眼睛，“从小就老能吃了。”

“除了我还有谁和你吃饭？”池啸明知故问。

九儿瞬时便不说话了，挠了挠头，池啸看在眼里，气得心里顿时燎起一层泡，倒是脸上还是平平淡淡的。“小樊啊。”那人抬起头，细瘦的胳膊瞬时缠在池啸的胳膊上，池啸心里刚一舒畅，便被那人用力的把他手臂往下拉，池啸跟着九儿的动作微微俯下身，九儿习惯性的把嘴贴在池啸脸边上，“你一会儿进去不能这样僵着脸啊。”说完还伸手把他的脸向两边扯扯，“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面瘫啊，咋总是没表情的。”池啸看着九儿一脸的担心心里就更是气，当下便也发作了起来，甩了九儿在自己胳膊上缠着的手便往外边走。

九儿看着这人又耍小孩子脾气，便死皮赖脸的又跟了过去，“你咋了？”

“你嫌弃我就别和我吃饭，你找她去，去去去。”那人不生气便一脸的僵硬表情，生起气来表情更显得狰狞，原本浅到淡的疤痕现在倒也红了起来。九儿一眼便瞅见了他那脸，伸了手便把他抓了回来，“你一激动这脸就跟个夜叉似的，行了行了，别生气了啊。”

池啸本来就生气，一听他嘴里那话，气得脑门都要生烟了，眼下便又甩了九儿的手，“我夜叉，那你找她去啊？！”

九儿看他那样，当下便笑了，“你咋比七岁那会儿还小了啊，还耍气啊你。”池啸被他这么一说，心顿时静了下来，倒是跟张夜叉似的脸还是那副德行。九儿无奈，知道这人外表人模狗样，可是一到自己这简直就是智力低下，“你等会，我进去跟小樊说一下，咱俩一会儿吃驴肉火烧去。”

池啸这才转过头，“就咱俩？”

“啊呗，要不你一会又耍可咋办？！”九儿扭着头瞟他一眼，小声嘀咕了句“跟个妒妇似的，以后谁还敢和你结婚？！”也不知道这话池啸听到没有，只是那人看见九儿那不太平衡的往里走动的身体时，眼角是笑着的。

第六章

九儿出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个人，那人明显比九儿矮一点，两人站在一起倒还相衬。池啸手握的紧紧的，见那个叫小樊的出来，却是迎了上去，还伸出了手“你好，池啸。”

那女孩子抬起头，也伸了手，“樊颖。”池啸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着这人，头发马尾辫高高竖着，染得金黄金黄的，眼睛上涂着眼影，手指甲都涂得蓝蓝绿绿。池啸心下顿时不悦，脸上倒还是僵硬着，“我找九儿有点事，借用他。”说完还极其少见的翘了嘴角。

九儿听他直接叫了自己的名字，当下便扬起了脖子，表面上没说什么，但那只手已经顺着池啸的腰直接扣在了屁股上。池啸当下便真的笑了，微微低着头看九儿，那脸上的笑让九儿当场便受到了惊吓。这人不笑还好，一笑就有问题啊。

樊颖微微欠了下身，“那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了。”

池啸自然是顺坡下，拐了九儿就往驴肉火烧店走。九儿刚和他走开两步便又伸手来了一下，又是拍在那人屁股上，池啸敛着眉，“干嘛总打我屁股，难不成你喜欢我这里？”那人说的一本正经，字里行间却又是深深的挑衅。

九儿一向嘴不饶人，“是啊，我是最喜欢你这里，摸着可有手感了，比猪的都厚实。”

池啸闷闷笑出声，却是伸长手臂直接将九儿揽进怀里，压低了声音，“那你也让我摸摸你的是不是也比猪的厚实？”

“池啸，你这要是在倒上两百年就是大不敬！嗷——”

那穿了西装的男人还在和比他矮了不少的人扭打，两人近乎是搂抱又近乎是拳脚相向。倒是池啸一直是沾包上身并且情愿被打的，连形象都不要了。

等两人坐在火烧店里，那老板娘看他俩都是笑着的，“这是池啸吧，一晃都这么大这么帅了。”池啸抬头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倒是身边的九儿出了声“那也不看是谁弟弟。”那老板娘一听便笑得更深，“那是那是，九儿比以前也好看多了，大眼睛尖下巴的。”本来九儿还挺得意，可一听就直觉不对劲，这话咋跟夸小姑娘似的呢，抬起眼便撅了嘴，老大不乐意的说老板娘偏心眼，老板娘笑着用手拍他，“就属你不正经，老大不小了还跟人家孩子争好话。”

九儿一听就又耷拉着两耳朵，“他不也不小了么……”

“再不小也没你这当哥哥的大不是？”

池啸坐在边上老神在在的看九儿扭着脖子，期间还很赞同的跟老板娘对视点头，气得九儿当下便一拍桌子，“池啸，这顿饭你请！”

池啸不慌不忙的扭着头，“哥，我没带钱。”

九儿咬着牙，“你这意思是回去的车钱还得我付是吧？”池啸没摇头也没点头，倒是伸长手臂摸着九儿的后背，“你干嘛？”九儿当场暴躁，池啸不紧不慢的边揩油边道：“给你顺气。”

老板娘笑着看他两，真是这么些年了还是没变。

点了东西两人便在那等着，九儿闭着眼睛躺在池啸怀里，单座个小凳子都不带摔着。池啸挪了身子给他靠，伸了手玩他头发，两人偏是旁若无人的亲昵，惹得上冷盘的男孩子都直叫恶心。九儿睁开一只眼，照着那人便来了一下，“你少嫉妒啊，我弟弟，看着没。在家都是抱着睡觉的。”

九儿脸也不红，倒是刚刚那男孩子听不下去了，皱了嘴“九儿哥你跟个老佛爷似的。”

九儿把那个睁着的一只眼闭上，捏着嗓子“莲英啊，还不快去把驴肉火烧呈上来。”而后还伸了一只兰花指，惹得那男孩子当下便抖了肩膀。

池啸看着九儿的样子，憋着没笑出声，伸了手继续玩他头发。那人的头发又黑又亮，柔顺的贴在头皮上，不像自己的毛寸，摸在手里都有一种满足感。

“你咋老薅我头发啊，我又不打算入少林。”九儿突兀的来了句，任是池啸也跳了眼角，这人没情调惯了，动不动还破坏氛围。池啸倒是没松开手，五指继续在他发间穿行。池啸低了眉，轻轻的张开嘴，“你怎么这么笨。”

九儿缓缓的睁开眼睛，对上池啸那双深海似的眼眸，“小子，再给你次机会。你刚才说谁呢？”

池啸看他，张开嘴比了个口型，九儿便吃了激素似的直接张牙舞爪了起来。上菜那男孩子走了过来，把火烧放好，“九儿哥，你咋老欺负人啊。”

九儿行凶被人打断，扁着嘴，“我欺负谁了？池啸，你说，刚我欺负你没？”

池啸被这人问的不语，自是把刚上的火烧挪到了自己眼前，连理都没理九儿。九儿十足的挫败，见池啸不理他便又死皮赖脸的靠过去讨好，两人一唱一和跟黄梅戏似的。送菜的男孩子见这场景，又抖了下肩膀，转身便走了回去。

池啸面无表情的把火烧塞进嘴里，期间九儿又要了两瓶啤酒。池啸一看啤酒就神经一紧，他酒精过敏。九儿把酒倒好，拿着杯子在手里摇了摇，一脸的满意，“我就知道你不喝，所以我叫了两瓶。我喝一瓶再倒一瓶。”那人说的一脸的狡诈，倒是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出卖了他。池啸默默不语，看着那人继续耍宝，只是自顾自的吃。

九儿扁了扁嘴，拿起一块火烧咬起来，“说吧，今天怎么回事？怎么想着找我来了？”

池啸微微抬头，眼睛却看向那半杯的黄色液体。酒是冰过的，外面的玻璃上一层的水珠。

“酒店考察，今天路过这边。”池啸抬起头，拿起九儿喝过的啤酒，啜了一小口。

九儿看他喝酒，马上抢了过来，“不能喝别喝！”

池啸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你故意刺激我的。”

九儿伸手挠挠头，“咋着，还不行了呢？”说完还把池啸手里剩下的半块火烧抢了过来。

“盘子里不是还有么。”池啸看看九儿手里的自己的火烧。

“就抢你的成不？”

那人说的威风凛凛的，近乎要站起来显示自己的愉悦心情。

“成。”池啸无奈去拿盘子里的火烧，却是余光里看见那人笑起的眉目。好看的让他心里一动。

池啸咬了口，“那是……你女朋友啊。”

九儿点头，“啊，就那个。长得还行不？”

池啸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自顾自的吃火烧。“你喜欢她？”

“废话！我不喜欢她和她在一起啊。”九儿伸手又要抢池啸的火烧，池啸向后躲，“你也不嫌脏。”

“我嫌脏什么啊，你的什么我没吃过？！”

池啸听他一说，脑子瞬时便往歪了想去了，只是脸还是板着的，倒是上面起了一片的红润。九儿看他，“你脸咋红了？不是就喝了一口吗？”

池啸伸手摸摸脸，“啊，过敏了吧。”

九儿猛地起身，池啸看他“你干嘛？”九儿急急忙忙的“给你买药啊！”

池啸夹了口菜，“不用，我喝的少。”

九儿还是不放心，又要起来，却听见池啸的声音“我这周得出差两天。”

九儿回了头，看着那男人竟然又拿起了酒杯，九儿一把手给抢了回来，“去哪？”

“H地，就两天。这两天饭你自己做。”池啸看向九儿，便一如想象的看到那人苦了脸。池啸和九儿生活了这么些年，怎会不知道他那点毛病。

虽然这人没念过书，不知道“君子远庖厨”的理论，但是不进厨房这件事却是彻彻底底的贯彻着的。也不是九儿不想，而是行为能力有限，外加池啸的威逼，他也就离开了这么个“是非”之地了。从当初池啸吃他做的第一顿菜而拉了四天开始，池啸便再也不相信这人做菜的水平了。

九儿也知道自己做菜水准有待考究，所以也就心安理得的做了米虫。做了这么些年的米虫，跟在池啸身边，本来好伺候的嘴也变得刁了。算算这么些年，池啸还真没离开过他，就连池啸高三那年，他还是以“老妈子”为名去陪读蹭吃蹭喝了。

九儿又坐了回去，“没事，就两天么。回来你要给我带好吃的。”池啸暗笑，这人其实也好生养，能套住他的胃基本上他就已经没心了。

“你不问问我什么时候走？”

九儿用手撑着自己的大脑壳，“我不问自然知道你会告诉我啊。”

池啸看他一眼，见他没把眼神放在自己身上，便伸手把酒杯又拿了回来，猛地喝了一大口，喝得自己都咳了起来。

九儿突地跳起来帮他捶背，捶着捶着手劲就大了起来，边捶还边唠叨，怎么这么不听话非要喝的过敏才罢休什么的，池啸倒是泰然自若的恢复了平静，“过敏了不是有你管我呢么。”

九儿眼皮紧跟着跳了下，“那你喝吧，喝死了我给你挖坟埋了。”

池啸瞥了他一眼，“我怕你耐不住思念去倒斗。”

“倒你姥姥的斗！”九儿真想一脚踹上去，“你这孩子怎么越学就越皮了，你这跟谁学的这是。”

池啸这下真就笑了，冷硬的一张脸笑得仿若春花，“你啊。”

第七章

池啸代表的豪悦酒店一共来了两个人，恰好就是池啸和白静怡。豪悦在H地也有分店，两人自然是住的这里。对于第二天的面试，说实话，池啸并没有太大的兴致，到了酒店便打了通电话过去，那边的九儿还在搬货，刚通了电话便听到那边乱七八糟的声音。

“吃饭没？”池啸的声音淡淡的。

“吃了啊，你以前晚班这时候不也不给我做饭么。”

“吃的什么？”

“面皮。”九儿招呼了下边上的人，自己跑到一边安静点的地方和池啸继续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