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丛之刀 上——priest
priest  发于:2014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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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它们一个个地排着队,通红的眼睛一致望向长安,仿佛在盘算这顿美食应该从何下口才好的时候,就完全不滑稽了。

这是什么怪物,长安闻所未闻,他小小地往后退了半步,那些东西就得寸进尺地跟着他往前蹭去,形成了一个半包围,把小孩围在了中间。

长安拿眼扫过这一群虎视眈眈等着吃他肉的不知名怪物,又不知是怎么想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十分不理解地想道:“这些都是为了吃我来的么?”

随后他看了看那些怪物细细的身子上大大的脑袋,心里不着边际地急人之急着:“我就那么一点肉,也不够吃啊!”

这些大脑袋的怪物才不管他够不够吃,它们闻到了小家伙那细皮嫩肉的身上飘来的血肉的香味,决定哪怕大家一哄而上,只抢到一口血舔,也不枉此生长成这幅尊容了!

跑么?

长安心里想道,然而他不敢回头张望退路,他看得出来,自己只要稍微走一点神,在他正前方最大的那个怪物就会扑上来咬死他。长安握紧了刀柄,此时才终于觉得有点害怕起来。

但他上山来是为了找那个人学刀,怎么可以死在半路上呢?

这一点害怕,反而让他的脑子空前的清醒起来,不过他虽然清醒,可惜实在是没来得及学会什么技能,脑子里依然是清醒的一片空空如也——只除了那个奇怪的人教他的那一招。

他只会这一招,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不知道能撑多久,然而不想死在这里,他就只能试一试。

长安默默地放低了自己的重心,轻巧地调整了一下手腕的角度。

他亮出刀子,也并不能给对方造成什么威慑力,那怪物伸出长长的舌头,飞快地在空中吞吐着,长安看得分明,它的舌尖上长满了倒刺,一旦被勾住,就会被撕扯掉一大块皮肉。

沙沙的声音再次在他周围弥漫起来,长安的脚牢牢地踩住地,他想着那天那个男人的动作,无师自通地又把脚往后错了半寸——这才感觉更得劲了。

在握紧刀柄的那一刹那,长安心里的恐惧就奇迹一样地消失了,好像有了天大的依仗,好像他手里那把破铜烂铁就是什么斩神杀魔的神器。

然而他的神器此时却并没有用武之地。

就在那大头怪物打算扑过来的一瞬间,突然,远方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仿佛鹤唳声,又比鹤唳声还要尖上许多,那声音叫人头皮发麻,仿佛能刺破云霄一般。

长安身边的大头怪物们听了,顿时同时往后缩了一步。

接着,翅膀煽动的声音响起,一个巨大的黑影当空压了下来,长安想也不想,连那黑影是什么也没看清楚,就借着大头怪物们撤开的空隙里,猛地往前跑去——他跑得已经很快,却依然被那不知是什么的巨鸟的翅膀落下来的风横扫了出去,猛地撞上了一棵大树的根部。

这一下险些把长安那不怎么结实的小身板给撞散了,他眼前一片发黑,却依然咬着牙摸索到了身后的大树根,死死地把自己撑了起来,憋着一口气,晕头脑胀地爬上了树。

好半晌,他终于缓过来一点,这才看清了那扑下来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只古怪的大鸟,身长足有七八丈,两翼张开,对于长安来说,便已经可以遮天蔽日了。然而它却只有一片翅膀上有皮肉羽毛,另一边不知怎的,竟是一排森森的骨架。

随着它的晃动,骨架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

那大鸟的嘴带着钩,钢铁铸造得一样,往下一点头,便能把三两只大头怪物同时戳得肝脑涂地,威风得不得了。

长安呆呆地望着大鸟,又鬼使神差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手,顿时生出了一种仿佛要望尘莫及的感觉,羡慕得不行,恨不得自己也有那样的威风,他竟然还傻乎乎地张开手臂,跟着学了个展翅的动作——这让他差点从树上一头栽下来。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我怎么这样弱小呢?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个个都是那样强悍,想吃他便能吃他,遇到那样单独一只的大头怪,他或许还有一战的勇气,可是如果遇到这样的大鸟呢?

它翅膀一张,自己就要摔出三四仗远,它低头一啄,自己便要脑袋开花!

那些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大头怪物仿佛潮水一样地退去,可见是只会欺负小孩的外强中干货,古怪的大鸟却并没有追击,它所经之处,无数大小怪物全都成了丑陋的尸体,个个横陈于地,任人烹煮。

活着的跑了大鸟不在乎,这些死了的,已经能让它饱餐一顿了。

然而就在它敞开了肚子吃得畅快淋漓的时候,长安突然觉得他身后有什么东西猛地擦过自己,掀起一道凌厉的风,带起来的叶片划在他的脖子上,竟然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口。

长安甚至没看清那东西是什么,那鸟尖利的鸣叫声便再一次响起,他忙定睛望去,只见那竟是一个双头的大蛇,它向大鸟扑过去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长安一眼——因为它的一个头,便有三四个长安那样大,哪个狮子会没事踩蚂蚁玩呢?

两个狰狞的蛇头同时狠狠地咬在了大鸟身上,大鸟疼得尖鸣,忽闪着翅膀高高跃起,又被双头蛇拉回远处,一鸟一蛇很快缠斗在了一起,带起的风尘扑了长安一脸。

大鸟疯狂地用自己的喙去啄蛇的身体,汩汩的发黑的蛇血顺着蛇身往下淌,可它就是不松口,那巨大的毒牙镶嵌进了大鸟的身体。

大鸟再一次试图冲天而起,正好往长安躲藏的方向扑过来,双头蛇中有一条松了口,便在此时,布满鳞片的身体腾空而起,它蓦地张开血盆大口,竟比它自己的脑袋还要大上数倍,便在距离长安不足两尺的地方,一口将那鸟头咬了下来。

热血喷来,长安人在树上,不及躲闪,被喷了个一头一脸,成了个小血人。

那鸟血有些烫人,他连忙伸手擦了一把,随手抹在树干上,低头往下望去。

大蛇和大鸟一同摔在地上,整个地面跟着震颤起来,方圆几十丈之内——除了长安以外,所有的活物全跑光了,唯恐被这二位的战争波及。

那鸟浑身抽动了一下,终于死透了,慢慢地被双头蛇卷起来,双管齐下地给吞了,鸟骨头被蛇头扼得变形,那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明显。

长安没有想到,方才还那样耀武扬威的大鸟,竟然这么快就变成了别人的食物,他想不明白这当中有个什么道理,只是后知后觉地有些敬畏。等大蛇吃饱喝足盘成了一座小山睡觉的时候,他才慢慢地顺着大树滑了下去,小心地绕过双头蛇,往前跑去。

可这宇峰山上的危险之处远不止如此,小小的长安跑着跑着,突然停下了脚步,从小生活在丛林部落里的孩子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虫蚁的叫声不见了,周围一下子安静了起来。

长安停了下来,脸上身上沾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弄得他有些不舒服,随意地用手撸了两把,再次捏紧了他那把最忠实的伙伴。

他像一头机警的小狼似的,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迈着步子,一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然而纵然是狼,他也还是一只幼狼,耳目爪牙并没有长全,长安走了没到十步,一个巨大的阴影便猝不及防地自他头顶压了下来,这一回,小孩没能反应过来,他刹那间浑身绷紧,然而也只来得及绷紧——还没来得及做出躲闪的动作,便一股脑地被那东西包裹了进去。

他被翻了个个儿,大头朝下,往下掉去。

电光石火间,长安本能地伸手,却摸到了一把极光滑的粘液,那粘液蹭到娇嫩的皮肤,火辣辣的疼,长安下意识地就往旁边猛地一挥手,刀片插进了什么东西里,他下坠的身体停住了。

手上都是血,掉了一层皮,长安感觉得出。

刀片插进周围布满粘液的“墙壁”时,长安感觉周围明显地震颤了一下,他低头一看,下面黑乎乎的,隐约可见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咣咣当当的,像一潭不知有多深的水,就离他悬空的脚丫不到两尺远。

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起起伏伏,长安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仔细地一看,认出了那是一段骨头。

他就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叫什么东西给生吞进肚子里了。

第十一章:“故人”

长安岌岌可危地挂在那里,他伸出一只小脚丫,在周遭滑溜溜的壁上用脚探了探。草鞋立刻就被洞穿了,那吞了他的东西灼热的消化液很快腐蚀掉他脚趾上面的一小层皮,长安飞快地缩回脚,苦恼地被吊在那里,不敢动了。

很快,他那麻杆一样的小胳膊就酸了,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长安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掉下去的,掉下去很快就会变成一团骨头,他好不容易才从大头怪物、巨鸟和双头蛇那里逃出来。

要是就这样,连吃了他的东西是何方神圣都没看清楚,就变成一堆骨头,实在让他接受不了。

而且他还有刀呢,长安这么想着,就安心了。

这小孩一安心,就容易做出胆大包天的事来。

长安咬了咬牙,忽然深深地吸了口带着腐臭味道的气,然后竟然就把那只已经血肉模糊的小手伸了出去,死死地抓住了周遭流着消化液的消化道!

那玩意并不是十分坚硬,反而有些柔软,上面有一些细小的绒毛,长安死死地抓住那些绒毛,又牺牲了一只小脚,也攀爬在上面。

他的手掌很快粘在了上面,先是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钻心地疼,疼得他眼前发黑。长安借着这股疼劲发了狠,一把拔出了插在消化壁上的刀,然后照着一个地方,死死地桶了回去,他每捅一次,那东西就剧烈地颤抖一下,脚下那些危险的消化液也跟着掀起细小的浪花,骨头飘摇不定。

渐渐地,长安喘不上气来,胸口像是裂开了似的疼,脑子里有一根筋,在那里跳个没完,紧贴在那东西的消化道上,被腐蚀掉了一层皮的手脚疼过了火,开始麻木起来。

可他眼睛里没有别的事——除了把那个地方捅穿。

最后他疼得忍无可忍地大叫起来,一边撕心裂肺地喊叫,一边也不耽误他动刀子,刀上的锈迹被消化液腐蚀掉了不少,反而更锋利了起来,这漂漂亮亮的小孩子就像个索命的小鬼,可怖了起来。

他也累,也疼,一条一把能攥过来的小胳膊,能有多大的力气呢?

每一次刀子捅出去,长安都觉得自己再也抬不起胳膊来了,他流了很多血,像是全身的血都快流光了,一阵一阵地发冷,可是长安咬牙切齿地想道:还没完。

他们俩——他跟吃了他的这个东西,还没完,除非那玩意把他消化成了一堆骨头,叫他彻底没气了,或者被他捅死,不然他们不算完。

终于,那东西先怕了,大概是从没有吃过这样到了它肚子里还一通大闹的猎物,在极度的胃疼中,把长安给吐了出去。

长安周遭剧震,然后他猛地又被翻了个个儿,新鲜的空气一下子涌入了他的肺里,他重重地给扔在了地上,摔成了个大马趴……但血肉模糊的小手上,还握着他那把被洗涮了一番之后变得雪亮的小刀片。

他看清了吃了他的东西——原来竟是一朵花。

花苞便足足有两个成年的兽人那样高大,更不用说花茎,然而就是这个大家伙居高临下地跟长安对峙了一会,仿佛想起了刚才那番翻江倒海的感受,就那样慢慢地缩了回去,长安眼尖,看见花苞里面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孔,正往外汩汩地流着液体。

“我把它给捅漏了。”长安浑身疼痛地高兴起来,成就感十足。

白长了那么大个儿,真是中看不中用——他这样评价着他九死一生的对手,然后呲牙咧嘴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拄着刀片,继续往前走去。

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第一缕阳光穿透了密林深处,漏了下来,将宇峰山那常年冰封的山顶全都给镀上了一层金,那么的美。

只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欣赏得了绝境里的风景的。

北释捡到他上回在山下见过的那个奇特的孩子的时候,险些没认出来。

此时的长安已经在山上转了不知道多少天,渴了就找溪水喝,饿了就吃些动物的尸体和野果。

他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一只死了的雕狼身下。

北释探了探他的胸口,还有点活气,可是看起来也差不多了。

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翻过那只雕狼的尸体,从它的咽喉上发现了一把卷了口的废刀。

这一招他认得,亲手教的。只是这一刀,递出去是以万钧之力,之后却要回撤的,小家伙的刀卷了口,卡在了里面,想来是拔不出来了,这小鬼却单单在这时候犯了傻,拔不出来还死死地攥着刀柄不放,结果便被雕狼的尸体砸晕了。

好在他运气总算不错,雕狼只是牙尖爪利,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家伙,好歹没把他当场压死在里头。

北释用脚尖轻轻把雕狼的尸体踢到一边,然后去掰小孩的手——掰不开,攥得太紧,他也不敢用力,那小家伙的手哪怕五指全伸开,都还放不满他的手掌,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北释怕一不小心把他的手指掰断了,只得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那柄破铜烂铁的中间,“啪”一声脆响,轻易便把刀掰断了,从刀柄处干净利落地断成了两截。

然后他俯下身,抱起了小孩,往深山走去。

这么个一捏就死的小东西,究竟是怎么挣扎了这么多天的?没人知道。

北释走路非常平稳,脚下几乎没有声音,他背着一个小小的背篓,里面放满了草药。

他那身形在成年兽人里,好像还算比较瘦小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手背上那个不甚明显的兽纹,几乎就像个温和的医师亚兽。他眼角有不明显的细纹,粗布麻衣随意地卷起袖口和裤腿,长长的头发系得整整齐齐垂在身后,看起来除了有一些落魄,便没有什么其他更加特别的地方了。

然而在这个步步危机的宇峰山上,他却好像闲庭信步一样,目不斜视地往半山腰的一个小木屋走去,那些林中此起彼伏的怪物和巨兽都仿佛小鬼避开辟邪的神兽一样,一路上除了周遭矮小的灌木中传来动物逃窜而去的声音之外,什么都没敢冒头。

包括山上称王称霸的双头蛇。

等长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来天之后的事了。

他再不醒来,北释已经打算把他扔出去了。男人从没见过这样麻烦的小孩,高烧一波一波地,好不容易才把温度给他降下去,过不了一会,便又接着烧了起来。

发烧的时候,长安就无意识地在床上蹭来蹭去,把自己翻滚成一个蜷缩的形状,死死地攥着胸口,像是喘不过气来,嘴里无意识地发出脆弱的呜咽声,不知道是昏迷着还是睡着了做了噩梦。

甚至有时候,长安会毫无征兆地流下眼泪来,他流眼泪也很奇特,一声不吭,别人都察觉不到,只是用手摸上去的时候,能在那惨白的小脸上摸到一把湿。

看起来怪可怜的。

这让北释难得地对他继好奇心之外,又起了一点怜悯。

长安一睁眼,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在林子里了,他正身处一个小木屋里,旁边坐着那个他要找的神秘的中年人,那人正背对着他,似乎正在靠着窗户打盹。

这就……找到了?

长安茫然地眨眨眼,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北释没有回头,却在小孩睁眼的瞬间就感觉到了,嘟囔了一声:“小东西,根骨不行,到有点运气。”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瞥了长安一眼,出去了一会,断进来一个大碗,里面是芽麦子煮成的粥,不知放了什么东西,黑乎乎的。

“吃吧。”北释把大碗往旁边一放。

长安想也不想,端起了碗,险些没端住——他手腕吃不上劲,软绵绵的,忙用双手捧住了,这才哆哆嗦嗦地大口大口地喝起来,那粥里面有股腥臭的怪味道,仔细尝尝,又似乎不是腥臭,而像是某种味道非常重的草药,然而这好歹是粥,比林子里那些腐肉跟半生不熟的果子好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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