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年的恣意,是“胤禛”打心里羡慕的,所以,一直纵着宠着。
“弘晖很好、真的很好。”茶谷的眼神是亮亮的,那个小外甥真的很不错,可这会儿,赞美的话,却只剩下“很好”两个字。
“嗯。”还是淡淡笑着,点头,“胤禛”微微有些不忍。自打认识眼前这人,似乎从未见他像是眼前这样。
接着,茶谷很快转了话题,又罗里吧嗦讲了许多归化的事,还有他们共同建立起来的轻骑兵,茶谷信心满满说会成为大清边疆的守护神,“胤禛”说的不多,只是不住地配合着点头赞许,日子像是回到了当初在归化练兵的时候。
等到离去的时候,茶谷已经骑马挥鞭了,那一瞬间,回头对着“胤禛”喊了一句,“这辈子,小爷不战而逃就这么一次,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胤禛”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淡笑之外的第二种,错愕。
原来,茶谷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他什么都知道,就因为明白得太透彻,所以……选择了近乎让他觉得是最大耻辱的——不战而逃。
此时,“胤禛”不知道的是,与茶谷这一别,是许多年,等再次相见的时候,董鄂氏茶谷,早已不再是眼前这个闪耀的少年将军了。
回府,含秀抱着弘晖正在等“胤禛”一起用膳,饭后,逗着弘晖乐了一会儿,含秀才让嬷嬷把弘晖待下去休息,然后伺候“胤禛”更衣沐浴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哥哥难得回来,这次再去边疆苦寒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回来……”弘晖很喜欢这个舅舅呢。
“胤禛”正享受着含秀为自己搓背,舒服地“嗯”了一声,似乎还没有听明白,“茶谷要走?什么时候?”今日没听他提起,这么快就要离开。
含秀一愣,“咦?爷不知道?哥哥说今儿下午找爷辞别的,爷没见着?”
“胤禛”皱眉,茶谷只字未提,“什么时候?”又问了一遍时间,想着这几日得空那就多陪陪他。
“就在今儿个,一早哥哥来跟我和弘晖告别的,那时候爷不在府里,哥哥说今日就起程。”含秀顿了顿,心中有些疑惑,“瞧爷今儿个晚膳了才回府,我以为定是哥哥约了爷在外辞别的。”
“胤禛”刚还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转身盯着含秀,“今日?已经走了?”那么,之前,便就是告辞了?自己却丝毫未察觉。
含秀愣愣点头,不明白,爷是怎么了?
最后,“胤禛”心中虽怒,却还是没有发作,原本那一瞬间想要快马去追的冲动,也渐渐平缓了,他的自制力一向很好,于是,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茶谷,便再一次离开。
最后一句,茶谷说,这辈子,小爷不战而逃就这么一次,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如今想来,“胤禛”心说,怕是那一次和含秀大婚,你小子就已经不战而逃了第一次,所以说,这其实已经是第二次了吧!嘴角,笑意,苦涩。
这位少将军匆匆回京、又匆匆离去,原本不属于京城的董鄂氏少爷,茶谷短暂的来去逗留,似乎并没有掀起丝毫的风浪。
京中的日子,从不会像是京外那么惬意自在。
很快,“胤禛”便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想念茶谷。
紫禁城,就在康熙爷的眼皮子底下,太子胤礽和刚回京的大阿哥胤褆又闹开了,明争暗夺不亦乐乎,再有朝堂上,赫舍里氏和明珠余党也斗得正欢。两大皇子势力闹开了,多多少少总会牵扯到旁人,哪怕像是“胤禛”已经很小心避开了。
比起太子爷胤礽,几番对阵下来,大阿哥胤褆难免显得有些势单。
“老八,我就开门见山,不和你兜圈子。”胤褆竟然找上门来,毫不避讳地进了八贝勒府上,“凭什么他就是太子储君?我就是不服!立嫡立长,其实哪朝有定论?皇阿玛偏心,当初立太子的时候,他胤礽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娃子,懂什么?老八,他个太子从来都瞧不起你出身,大哥我也不否认,早些年,也没怎么拿正眼瞧过你。”
听着胤褆说来,“胤禛”不免有些头疼,记忆中,这老大何时与自己这般推心置腹了?哪怕就是当初在归化的时候,胤褆提起过想要结盟一事,却也不曾如此坦白。而那时,“胤禛”推拒了,曾以为按着胤褆的性子,怎么也不会再找上自己。
怕是,此番,胤礽真的把眼前的胤褆给逼急了!
“老八,咱两当年在沙场也是有了交情的,哥就一句话问你,帮,还是不帮?你说。”胤褆的确是被逼急了,眼看着胤礽身边有老四老六这两个实打实的太子党,实在不甘。
最近,底下幕僚提了提,说是八贝勒如今在京中口碑不错,回想起来,这个“胤禛”军功政绩其实都占全了,如果真能拉拢,那绝对是一大助力,倒时候看老二还能怎么嚣张?
胤褆心里也明白,没少见过胤礽主动亲近这个老八,可却是久久未见“胤禛”何时亲近那位太子爷,于是,曾经被“胤禛”拒绝过的胤褆,心下又活了起来。
然而,“胤禛”摇摇头,心里说,这胤褆的性子还真是没变,直肠子,哪里是如今那个胤礽的对手?
“你!”见老八摇头,胤褆瞪眼耐不住了。
“大哥。”缓缓一声,没带什么特别的情绪,“胤禛”想了想,忍不住开口劝一句,“大哥,皇阿玛圣明,心中自有定论。咱们做儿臣的,自然是以忠孝为全。大哥刚才,是和弟弟说笑的吧?”这有些不是他“胤禛”的性子了,可就算是念着当初在归化城胤褆的照顾之情吧。
胤褆恨恨又瞪了一眼,甩袖离开,他觉得,自从下了战场,眼前的老八,就再也不是那个在疆场杀伐果断的“胤禛”了,唧唧歪歪的,男子汉大丈夫,偏是胆小不敢为。
而大阿哥登门八贝勒府的消息,很快入了康熙爷的乾清宫、还有太子东宫。
“那个老八,我还真是看不透。”胤礽是实话实说,“不过,依着推测,总觉着他是不会被胤褆那莽夫几句话煽动……”因为看不透,胤礽这话说得并不是信心十足,尤其是“胤禛”不改疏离的性子,让人实在捉摸不透。
“胤禩”没有评断,只是心里早有主意,要说老四会帮着胤褆对付太子?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但是属于老四的那一份骄傲,便是不许的。
“胤禩”又想起,前世曾听到过的一个传闻。
当年胤禛十分在意的嫡长子弘晖,聪慧异常,可惜半大的孩子一场病就没了。
那时有传闻,弘晖的病,是老大胤褆的手段。
当时听来,“胤禩”只是笑笑,并未当真,毕竟,想不出理由,那时候胤褆对付胤禛做什么?何况还是把心思手段用在一个孩子身上?
只是,如今,“胤禩”占了老四的位子,自己的嫡长子弘时身子健朗得很,可“胤禩”下意识总是防着胤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而这一世,“胤禛”对着胤褆也一直是避着、远着,不由让“胤禩”产生些怀疑,难道当年的传闻是真的?
关心,则乱。
“胤禩”关心着自家弘时的安好,却被一叶障目疏忽了,若说“胤禛”这辈子疏远的,何止胤褆一个?
三日后。
“爷,今儿个太子妃送来请帖,说是想请我带着弘晖过府聚聚,听送帖子的奴才说,太子妃这回把几家福晋小阿哥都请了,说是小阿哥之间也是亲兄弟,该是聚聚增增感情。”含秀知道“胤禛”很是关注弘晖,就把太子妃的请帖说了说,何况,前几日大阿哥上府,如今太子妃做东,含秀也察觉其中的不妥。
“胤禛”赞许地对着含秀点头,“你去便是,弘晖还太小。”
次日一早,四贝勒府传出小阿哥弘时风寒甚重的消息,含秀听闻,惊出一身冷汗。
58.放手
四贝勒的嫡长子病了,似乎还病得不轻,襁褓中的小孩子,还没到周岁,正当“胤禩”甚有兴致地筹谋着给弘时办一个漂漂亮亮的抓周宴,却不料出门一次,第二天就染上风寒了。
四福晋那拉氏凌宁满脸的愧疚,神色很是苍白无力,她若是知道如此,怎么也不会带着弘时去毓庆宫赴宴,她更是愿意自己折寿换来儿子的安康长命,“爷,都是……都是妾身的错,如果……如果……”
向来从容不乱的福晋,此时已经是未语泪不止,她知道“胤禩”有多么重视这个孩子,她更知道自己有多么喜爱这个孩子,弘时是她的命根子。
深宅大院,更是紫禁皇家,这个孩子是她的依靠,同时也是她的心头肉,此刻的凌宁,似乎是第一次表现得如此脆弱。
“胤禩”没有对着凌宁恼怒,毕竟,相处多时,他对这个嫡福晋还是很满意的,何况眼前她如此悲伤,他又何必再添上一重锤?此生,他愿惜福,“好了,太医也说了,只是染了些风寒,会好的。”这话,也像是在安慰他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嫡长子,这孩子叫做“弘时”,他如何舍得?
又耐着性子劝了几句,吩咐奴才伺候福晋回院子歇息,而弘时便留在了“胤禩”的院子里,他,想要陪着这孩子,他知道,弘时是坚强的。
“主子,山子来了。”小多子进门对着“胤禩”回禀,瞧着主子这模样,明明心忧得很,却还得好言安慰福晋,虽然主子此时脸上没有笑容也不显伤怀,但小多子自小伺候“胤禩”,心下明白,主子的苦。
“胤禩”点头,再瞧山子行礼请安,“额娘让你来的?”山子仍是在佟贵妃的景仁宫伺候着,却其实是“胤禩”在宫里最灵敏的眼睛耳朵。
山子赶紧回话,“娘娘担心主子、还有小阿哥,也不方便出宫,就打发奴才来了。娘娘已经在小佛堂里求了一整天,一定能够保佑小主子安好,还请主子宽心才是。累坏了身子,娘娘会心疼,若是小主子将来懂事了,也会不忍主子您如此的。”山子从一个任人欺负的杂役太监爬到今时的位子,入得了“胤禩”的眼,自然是个十分懂眼色、知分寸的。
听闻额娘劳累了一整天,“胤禩”的目光这才从床上的弘时身上转到了眼前的山子,“给额娘回话,儿子都懂,也请额娘宽心。今儿我就不进宫了,明日再去给额娘请安,额娘要保重身子才是。”想起额娘是如何欣喜弘时这孩子的到来,“胤禩”也生出些愧疚,自己的儿子都没照顾好,还累得额娘担忧,实在不孝。
正当“胤禩”敛神想要询问此番弘时在东宫染病是否有内情的时候,院子外跑来奴才禀报,说是八贝勒府的福晋董鄂氏来探望小阿哥,已经被请到福晋那里了,福晋遣人来问,是否让八福晋来瞧瞧弘时?
“弘时伤寒未愈,怕惊了八弟妹。去回了福晋,就说八弟和八弟妹的心意我们领了,等弘时康复了,到时再请八弟他们一起过府聚聚。”半真半假,这时候,“胤禩”几乎是要防着所有人。
山子见没人打岔了,这才对着“胤禩”再禀,“主子,昨晚毓庆宫中,太子妃宴请了各府的皇子福晋、侧福晋还有小主子们,八贝勒府的福晋和侧福晋也都到了,只是推说那弘晖小阿哥还小便没有带出门。”此事,短短的几个时辰的时间,山子也似乎无从下手,许多还都只是臆测。
闻言,“胤禩”却摇摇头,“去查胤褆。”
“是。”虽然不懂主子为何突然提起大阿哥,山子轻声应了,倒是在山子看来,大阿哥即便和太子硬碰硬几近撕破脸了,却是没甚理由在这个时候下手要害弘时阿哥。
“至于,老八那里……就不用查了。”他信,那人不会对着弘时这个孩子动手。
“是。”山子越发觉得奇怪了,只是聪明得没有提出质疑。
倒是一旁的小多子,眼中有几分恍然,对那位八爷,自家主子向来有几分怪异,这么些年,早已见怪不怪了。
“胤禩”又嘱咐了山子几句,要他回宫给额娘回话的时候,多劝慰些,不愿额娘心思过重,那般,总是伤身子的,最后打发山子离开的时候,犹疑之下,“毓庆宫……也去探查一番。”终于,还是怀疑了。
当年的所谓传闻,他也许是信了,但眼前自己儿子在毓庆宫出了事,“胤禩”不得不怀疑上了老二胤礽,心中即便不愿此事与胤礽相关,却还是吩咐了山子去查,原本,他们兄弟之间,从来没有……全然的信任。
“是。”山子最后慎重应是,低头的时候眼底精光闪过,他觉得,这才是主子的性子,皇家最不需要的就是那些盲目的信任,即便在所有人眼中,四阿哥是太子党的死忠。
小多子一直在关注山子的反应,自然没有错过那小子转身时眼中透露的兴奋,原想着是否要提醒主子一句,这山子终究是个野心太大的奴才,回头,却发现,主子看向山子离去的方向,嘴角弯起了浅浅的弧度。
奸诈的狐狸,也逃不过眼前这个优秀的猎人。小多子笑了,这主子太聪明能干,做奴才的就是省力省心啊。
而含秀从四贝勒府回来的时候,见“胤禛”正坐着像是等她,“爷!没见着四哥府上的弘时,四嫂精神不好,我在四嫂院子里陪着说了会儿话,听说弘时在四哥的院子里,太医院的人去过了,该是问题不大。四哥让人传话,说怕过了病气,要等小阿哥病愈了,再请大家聚聚。”
见四嫂那样子,含秀心有余悸,想那拉氏凌宁往日里那性子,何时曾如此失态?这以后,自家弘晖的身子更得好好照看着,含秀自认,换了今儿个若是弘晖有了意外,自己并不会比凌宁更好。
“胤禛”伸手握了握含秀的手,“放心,弘晖没事的,会好好的。”若是再护不住弘晖……然而,“胤禛”决不允许这种假设的存在,眼神坚定异常。
“嗯,爷,我会好好照看弘晖的。”给了“胤禛”一个笑容,“其实,前阵子诞下弘晖,妾身着实伤了身子,这以后,该是多留在府上静养些才是……”含秀若有所指地说着,见“胤禛”点头,“只怕是,不能时常进宫去给额娘请安,失礼了。”
“胤禛”此时笑了,这个聪慧的女人啊,“既然身子亏了,我过两日让甘霖来替你把把脉,至于额娘那里,尽管宽心,额娘最是明理,不会责怪的。”没有说破,两人的默契十分好。
弘晖这才百日,比起弘时更加受不得折腾,作为额娘的含秀,还是留在府里多关爱儿子些。
“嗯,额娘自然是最明理、最好的额娘。”知道“胤禛”心底澜妃这个额娘的分量,含秀时不时直言讨好几句,“胤禛”也不觉着有什么不妥,含秀见他心情不错,“爷,其实,我刚瞧着四嫂的模样,心里挺难受的……爷,是不是可以请甘御医去给弘时瞧瞧,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