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没有受伤炎育陵就放心了,语调转回严肃追问:“爸爸怎会不讲理?你做了什么事让爸爸生气,对不对?”
“我才没有!”炎育旗不服气,大喊着道:“那个人莫名其妙!我又没有叫他等我,他就说我让他等了很久!他都不知道他买的饭有多难吃,我才不要吃咧!外公给我很多零用钱,我可以自己在外面吃,根本不需要他养?他钱都没有赚很多,车子还卖掉了!凭什么养我啊!”
炎育陵气结,手一甩,把弟弟的手机扔在地上,抓住弟弟肩膀,没有留力,完全不顾虑弟弟有否被抓痛。
“你干什么?那手机是舅舅买的,很贵!你赔得起吗?”炎育旗没等哥哥开口即抢着道。
啪!
突然一声清脆巴掌声,终止了炎育旗尖锐的吼叫。
“你身体弱,爸爸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你知不知道?不说心意,我说医药费,你又赔不赔得起?”炎育陵咬牙切齿,打过弟弟的手也微微颤抖。
炎育旗捂着火烫的脸颊,眼泪扑簌流下,他觉得自己被打得委屈,觉得父亲和哥哥都一样不讲理!明明家庭的崩坏他们都有责任,却竟然对自己发脾气,简直就像在出气!
炎育旗俯下身要捡手机,却被哥哥猛地拉直身。
“你敢捡?”炎育陵扬起手掌,加强话里的警告意味。
炎育旗淌着泪瞪视哥哥,他想吵,却很害怕哥哥的手掌再落下。他终于知道了挨耳光的滋味,好痛,不仅脸颊痛,嘴里被牙齿挫伤的地方也痛,。
炎育陵从弟弟眼中看到了恐惧,心马上就软,垂下手要安慰弟弟,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便是仓促的开车门和下车的脚步声。
炎育陵回头,见到朝自己快步走来的人,立刻往后连退数步,可来者脚步更大,气势也猛得叫人心惊,脚未停,巨大的拳头就挥了过来,重重打在自己左脸。
炎育陵抵不住这一打的力道,身体往右后方倒,脚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地,浓稠的鲜血自嘴角流下,一颗牙齿居然已经断在嘴里。
炎育旗被这突变惊呆,见哥哥浅灰色的汗衫瞬时间沾了整个衣襟的血,左脸也在缓缓肿起,心揪了一下,想要上前去扶,外公庞大的身躯便档在了自己身前,对吐出一颗血红断齿的哥哥冷然道:“还以为是哪个流氓,原来是你这孽种。”
炎育陵站起身,尽管外公的出现令他恐惧,但是他找不到落荒而逃的理由,他只不过是在教育自己的弟弟,弟弟有错,他就有责任教,无尽的宠爱对弟弟没有好处。
“外……”炎育陵才出声,外公就连珠炮射来刻薄的言语。
“是不是不够钱花,想跟弟弟拿?”“打扮得不错啊,在做小白脸是不是?”“怎么不还手?只会对弱者出手,果然继承了你那禽兽父亲的血脉。”
炎育陵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自己的生父究竟做过什么,为什么竟然可以牵连到自己也被恨得如此入骨?
“我没有。”炎育陵发觉自己口齿不清,往地上吐了口鲜血,断齿处仍不断在出血,疼痛也使他暂时无法思考此情此景可以说什么、做什么,来保住自己的尊严。
炎育旗对哥哥到底是没有不可饶恕的恨,哥哥被打伤,又被外公辱骂,他除了心痛,想要保护哥哥的想法也涌上了心头。
“外公,哥哥没有那么做,哥哥只是……只是……”炎育旗话说到一半就语塞。他想要帮哥哥说话,可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这么缓了一缓,即被外公给拖着手臂上车。
炎育陵心里不甘却无能为力。弟弟对自己这么抗拒,他要怎么和外公抢人?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半推着上车,见外公回头朝自己瞪,他马上撇过脸不看。只闻外公警告自己别再出现,车子很快就扬长而去。
原本身体状态就还不是很好,这一轮折腾下来炎育陵已经浑身乏力,坐在长椅上脑袋一片空白,希望自己可以就这么失去意识,身不痛,心也不痛。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巴士到站,担心自己满脸鲜血的样子会引起注意,炎育陵把头垂得很低很低。
“育陵?”
熟悉的叫唤,从耳边传来。
“你没事吧?怎么那么多血?”
炎育陵猛地抬头,父亲就站在跟前。
“爸……”轻唤一声,忍耐了许久的泪水即刻滑落。
“真的是你!”炎允赫见到儿子,心里感动非常,嗓子都沙哑了。他伸出微颤的手摸摸儿子侧脸,心疼地抚过那不知为何被打肿的脸,再轻轻揽着儿子,让儿子投入自己怀抱。
“你总算回来了。”
“爸……”炎育陵抬起手紧紧搂着父亲的腰,离家后所受的所有苦楚一瞬间爆发,眼泪哗哗滚落,泣不成声,只断断续续地喊‘爸’。
“回来就好,有什么困难,告诉爸爸,爸爸帮你,不要哭了……”炎允赫拍着儿子背脊安慰,并偷偷地把自己的眼泪擦干。
“没有……爸你给我一点时间……很快……”炎育陵努力深呼吸平复情绪,幸好他做惯这种事,不出两分钟就完全止住哭泣,退出父亲怀抱。
“谁打的?”炎允赫拿出带在身上擦汗的毛巾,小心翼翼敷上儿子脸颊。
炎育陵把毛巾接过手里,拭掉嘴角的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重要……爸你不用操心。”
炎允赫暗忖儿子还真是没变,把儿子扶起,柔声道:“不说就算了,先回家吧。”
“嗯。”炎育陵点头,手腕被父亲紧紧牵着,一股暖意直送到了心里。父亲说回家,他当下便再没有任何其他想去的地方,或想做的事。
回家——这个单纯、简单的想法,他以为将永远只是个用来自怜的奢侈心愿。
走了几步,炎允赫裤袋里的手机响了,拿出一看,他就对着手机银幕的来电显示皱起眉头。
“叶先生,有何贵干?”炎允赫接听,电话另一边已经不是自己的小舅子,而是那个为了儿子抚养权和自己周旋很久的前妻代表律师,彼此的称呼早就沦为陌生人般的客气。
“炎先生,育旗刚刚对他母亲说你在家里打了他,他说他不想再跟你住在一起。另外我也听我父亲说,他亲眼见到你大儿子当街殴打育旗,你这么不懂得教育孩子,看来,我有相当的必要提出上诉,打给你是特别通知你一声,让你先做好准备,尤其是金钱上的准备。再见。”
炎允赫陡地停下脚步,呆滞了数秒才把手机收起。
“爸,怎么了?”炎育陵看出不妥,立即发问。
“没什么……”炎允赫顿了顿,颓然续道:“回去再说吧。”
“嗯。”炎育陵心里突而有些不安,隐隐猜到父亲口中的‘叶先生’和母亲有关。父亲往前踏出了脚步,他连忙跟上。
脚才刚抬起,父亲便松开了牵着自己的手,一声不响地,默默加快脚步。
直到抵达家门,炎育陵始终缩短不了自己和父亲之间的距离。
甚至,跟得有些辛苦。
第二十七章:打击
浴室里久未清洗的全身镜因水渍而变得模糊不清,炎育陵先用水擦洗,抹干了再用旧报纸擦,沒多久,镜子就还原得像新的一样。端详一遍镜中的自己后,他颓然低头贴到镜面上,喃喃吐出呻吟般的无助自语。
“这样子怎么试镜……”
前日在车站被外公揍了一拳后,当晚就肿得难以咀嚼食物,现在虽然消了肿,可脸颊还有大片淤血未清,炎育陵不确定化妆师能不能把这难看的颜色给遮盖。
抬手撩起刘海,贴在额头右侧的纱布透出了血迹。炎育陵把纱布撕开,露出一道接近两寸长的血痕。这是撞倒墙角的后果,隔了一晚并不见愈合,看来是非缝针不可。
给额头的伤换上干净的纱布,该轮到左眼了。炎育陵吞口唾液,忐忑地把盖着左眼的纱布撕下,随即就发出绝望的哀叹。左眼下方被烟灰缸击中,没有伤到眼球简直是万幸,但是现在已经肿得无法张开眼,颜色是比脸颊还要可怖的黑紫色。
先看医生再通知公司吧……炎育陵一边这么想,一边把左眼给遮起来。
脱下上衣,侧身透过镜子察看自己身后。背部从肩膀到腰的大片面积上分布了六七道深红淤紫的长条伤痕,有两处交错的痕迹划破皮出了血。炎育陵用湿毛巾把干涸的血迹擦掉。这些伤都不算重,多两天应该就不会留下明显痕迹。
最后,炎育陵脱下长裤,检查大腿前后及外侧的伤痕,和背部一样,这些横斜交错的红肿棱子都是棍棒打的,所幸都是皮外伤,没有伤骨。小腿也有几道一样的伤痕,打得不重,经过一晚上颜色已经很淡。
把手伸到背后,隔着内裤抚摸臀部,依稀能摸到肿块,不过已没什么痛感。察看伤痕就不需要了,反正屁股本来就已经不能看,多打几条痕也没差。
炎育陵换上干净的衣服,身高和离家前差不多,以前的牛仔裤依然合身。只是近来上半身肌肉练得更为饱满,衣服穿上去有点紧。原想穿一件宽松的汗衫,可为了遮掩手臂的棍伤,他只能选父亲买给他在公开钢琴演奏表演穿的长袖西装衬衫。
从浴室出来后炎育陵走进父亲睡房,扑鼻的烟酒和衣物汗臭味令他捂着鼻子皱起眉。阳台外的盆栽几乎都枯萎了,母亲用来摆放小饰物的架子被穿过的脏衣服掩盖,挂在墙上的结婚照和全家福都已不在。
炎育陵在心里叹了口气,打算待会儿回来再帮父亲收拾。下楼前经过弟弟睡房,打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炎育陵知道弟弟不在,开门看只是无意识的举动。弟弟过去的两天都没有回来,明天就是星期一,照理应该会回来。
弟弟的房间没有以前整齐,但并不脏乱。炎育陵知道不可能是弟弟自己收拾,弟弟不会做家务,个性又很随便,用过的东西从来不会放回原处。现在母亲不在,他的房间之所以不乱,自然是父亲整理的。
父亲真的有在尽力。即使忙得没时间整理自己的房间,还是很努力维持弟弟房间的整洁。要是父亲可以戒酒,弟弟就不会这么讨厌父亲。炎育陵听父亲说过,父亲年轻时少不了会去夜间娱乐场所,那个时候酒量非常好,是自从结婚后要修身养性,按大伯所说,疏于训练,结果酒量每况愈下,因此父亲更加不敢乱喝酒。
明知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喝?
这想法炎育陵只能闷在心里,经过昨晚的事,他认知到自己不可以这么直接地指责父亲。
步下阶梯时,炎育陵才感受到大腿和臀部的钝痛,可现在做好了准备出门,便想还是迟些再涂药酒。走进厨房喝水,厨房也还没收拾,和昨晚一样,用过的杯盘没洗,十几只空酒瓶堆积在某个角落,显然父亲早上没来得及弄早餐,也可能已经没有维持在家吃早餐的习惯。
昨夜近凌晨时分炎育陵才粗糙地处理好自己的伤口,之后也没有睡得着。他听到父亲开门下楼的声音,等到确定父亲已出门才闭上眼睛休息。
父亲没有如他所预想的进房察看昨晚在他身上留下的杰作。这样也好,他就是烦恼着该用什么心态面对父亲而失眠。
客厅和饭厅昨晚稍微收拾了一下,因为实在是太乱了,即使忍着伤痛,也至少要把沙发摆回原处,扶正推倒的柜子,撒了一地的烟蒂和烟灰要清理,打碎的玻璃杯得扫干净,断折的木棍拿去丢,墙上的血迹必须擦掉……
前日黄昏,跟在父亲身后回家。阔别了半年的家。炎育陵据实告诉父亲自己被打的来龙去脉,父亲一直很沉默,没多说什么,只专心地为自己冷敷消肿。看出父亲心情不好,炎育陵不忍谈不开心的事,只拣自己遇到的好事报告给父亲。于是,回家的第一天就在很别扭的气氛下吃了晚饭,道句晚安就结束。
次日虽是周末,但父亲必须开车到外坡,夜晚才会回来。炎育陵脸上有伤不能回宿舍让人看见,便待在家里。他用了一天的时间打扫,只来得及在天黑前完成楼下的范围,再准备简单的晚餐等父亲回来。
父亲回家的时候已有一点醉意,还另外买了一打的啤酒。父子俩一起用餐,话依旧不比昨晚多,说的还是比昨晚更沉重的事。
后来究竟为什么会发生冲突,炎育陵潜意识不想去深入理解。
父亲只是心烦,喝醉了,控制不了情绪,失去理智。
而自己竟然没大没小,劝父亲不要浪费钱喝酒买烟。
要是换个说法,劝父亲少喝酒免得伤身,还有抽烟尽量在外面,免得给弟弟不好的影响,父亲或许就不会生气。
是我笨。炎育陵自责。
是我活该。他自嘲。
是我不知所谓。
不行……不能再想了。
背起背包穿好球鞋,炎育陵慌忙出门,即使他根本没有约人。老远看见巴士就快到站,尽管知道赶不上,他还是拔足狂奔,跑得汗流浃背,心跳加速,只为了不让自己腾出多余的思考能力,去理解父亲为什么只一句话不中听,就动手痛欧自己?
离下一趟巴士到站还有十分钟,车站陆续走来悠闲自在的人,炎育陵像个笨蛋一样,倚着车站围栏上气不接下气。
到诊所看医生,打过针,拿了药,炎育陵顿觉茫然,他没有属于自己的地方可以去。回宿舍就算运气好没有遇到同事,也一定会被警卫看见。自己现在在公司算是有点人缘了,警卫要是见自己受伤,不可能会不关心几句,然后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
医生说只要细心处理,一星期后眼伤应该可以好转很多,额头的伤也可以拆线,所以暂时是可以对公司保密。
昨晚父亲酒醉时有提到舅舅要为弟弟的抚养权提出上诉,炎育陵很想去找弟弟谈,可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要是被母亲的家人看到,就等于泄漏了父亲的暴力行为。 心烦意乱,他怎都说服不了自己什么都不去做,就这么傻傻地回家养伤。
找人帮忙吗?大伯是个吊儿郎当的人,能帮的话早帮上了。爷爷奶奶一把年纪,不让他们知道还比较好。想了想自己认识的人,最有能力的就只有韩封了。可韩封都已经为自己的工作花了那么多心思,他不好意思拿家事去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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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时后,炎育陵来到一栋老旧公寓楼下。算起来已是半年前的事,当初就是进了这栋公寓里的一个单位,才和韩封等人扯上关系。
炎育陵并不后悔自己当初帮了女友,也不会把自己不幸的根源放在这里。那事件只不过是个契机,即使没有发生,也改变不了母亲厌恶自己的事实。
按门铃,开门的正是阿靖。原本是睡眼惺忪,但一见炎育陵的样子就表情夸张地大呼小叫:“封哥会杀了你!”
“我知道……”炎育陵苦笑。
阿靖把炎育陵招呼进屋,坐到炎育陵对面,搔着凌乱的头发道:“你等一下哦,我和季哥也刚回来不久,周末夜总会比较多人,我们都会去帮忙,哈啊……”说完就打了个很大的呵欠。
“你累的话就去休息吧,不用麻烦招呼我。”炎育陵勉强牵了牵嘴角。
“哦,那你自便。”阿靖站起身,季鹏刚好就从房间出来。他刚洗了澡,上身赤裸,头上披着湿漉的毛巾,沉着嗓子对阿靖道:“哦你个头,去泡咖啡。”
“哦……”阿靖不悦地答应,懒洋洋地蹭到厨房去。
炎育陵待季鹏坐到自己面前、悠哉地跷起二郎腿、点了香烟、抽了一口,才吞吞吐吐道:“就……和电话上说的一样……我有事想问你意见,你……别让封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