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子终于停歇之后,身体已经无法动弹,用力呼吸一下,屁股就疼得抽搐。“打完了吧?现在要跪,要站,还是要我滚?”炎育陵记得自己说了这话,当时是痛得想不到这样的措词有多危险,直到眼角余光瞄到静静躺在桌上的藤条被一只白皙的手拿起来,他才寒毛直竖,浑身发冷,用尽仅剩的力气爬下沙发,想扶着矮桌站起来,却被母亲双手架着让自己上半身趴伏在桌面。
“不准打我……”无力的话才出口,耳膜便再度被藤条抽打声刺激,咬着牙撑起身子,却被一只比父亲小一半的手掌给按住了背脊。被打至了如此状态,就算想反坑也已没有能力。火辣的刺痛以及压迫的钝痛一而再从腰部以下忙碌的神经线效率奇高地传达至大脑。
裤子早已滑落到膝盖,大腿感受到浓稠液体流过的痕痒,可是血流再多又有什么用?炎育陵死命就是不要哭喊、就是不要求饶,忍无可忍,紧合的牙缝间透出了心底深处埋藏多年的怨。
“我恨你…………你不是我妈……你不配……”
鞭打停顿了一瞬,那一刻,炎育陵被疼痛塞满的神智闯入了一个没听过的人名,很快,屁股就再度领受残暴的对待。无法计算第三轮的毒打自己撑了多久,只知道肺里越来越吸不进空气,眼前一黑,丧失知觉前的最后一刻,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肉被撕裂的痛。
“哥哥你不要出去……妈咪会打你……我……我不知道怎样保护你……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我没用……”炎育旗不住用手背往脸上擦,可小脸蛋很快又被眼泪鼻涕沾得乱七八糟。
炎育陵心一紧,之前挨打时所起的离家念头依然还留在脑海,那时只想着自己已经受够了,明明因为被勒索的事而慌乱无措,没得诉苦也罢,竟还被当成沙包一样无情对待。就算是一匹马,跑赢了也有奖励,受伤了也得就医,这样的家,比马廊还不如,或许只比监狱好一点。
房门外父母的争吵越来越激烈,疯婆子、贱男人……等等咒骂此起彼落,炎育陵把弟弟的双手盖在耳朵上,然后轻轻将弟弟搂在怀里。“没事的,这些话不要记起来,不要在意,大人吵一吵就会忘记。”他连连安慰,直到弟弟的抽泣缓和下来,呼吸也较为顺畅,才松开环抱弟弟的臂膀。
在弟弟面前,炎育陵刻意把语气控制得沉稳,可他思绪其实一团乱。他想若自己离家出走,母亲可能高兴了吧?父亲和弟弟呢?再想到自己高中还有半年就毕业,大学奖学金也志在必得,可如果要躲起来不让家人找到,学校是肯定不能去,那样又如何毕业?谁要给一个离家少年奖学金?
不如就搬出去吧?执意不回家的话,父亲应该也不会逼自己,可以靠打工养活自己,拿了奖学金就继续念书。炎育陵早几年用功念书是因为怕被打,但他现在有理想,他要当个工程师,要拥有从平地创造宏伟建筑的能力,他要出人头地,要赚钱。
“钱……”炎育陵顿时记起自己眼下有个大麻烦。那些以勒索为专业的人就算在学校不敢乱来,可离开学校了怎么办?若是期望父亲保护而留下来,被母亲知道自己闯这么大祸,还不咬着这个理由把自己绑起来再打一顿?
哐啷!玻璃破裂的巨大声响传来,炎育陵立刻紧紧搂住吓得颤抖的弟弟。此时当务之急是让父母的争吵停下来,自己的前途迟些再想吧。
“小旗……”
炎育旗自哥哥的怀抱挣脱出来,他猜到哥哥想说什么,便打断哥哥的话:“我去。”哽咽了一下,他努力克制哭泣,抬起头仰视哥哥苍白的脸,“我去叫爸爸不要吵了,爸爸说要带你去医院的。”
炎育旗说完就要跑出房间,炎育陵愣了一下,急忙追上门边拉住弟弟,伤口还是不可遏止地疼,只得扶着墙不让自己倒下,--另一只手则把弟弟往房里推,“大人的事你不懂,待在房里,哥哥去……”
炎育旗趔趄着差点摔倒,见哥哥开了门出去便马上冲上前,可门很快就关上,而且还自外锁上了。哥哥的房间和琴室能够由外上锁,母亲若罚哥哥禁足或要加长哥哥练琴时间的话就会这样锁着哥哥。
炎育旗推不开门,便大力地拍打,哭着喊:“哥哥也不是大人!”
炎育陵一出房间就踩到被丢在地上的体育杂志,抬眼看,走廊上零零落落都是砸坏的东西,计有相框、花瓶、电话、桌灯、椅子……
父母的房间亮着灯,一点声音也没有,炎育陵想刚才那巨大的玻璃破裂声该不会造成了意外吧?连忙加快脚步来到父母房门前,见母亲站在落地窗前背向着房,父亲则靠在墙上低垂着头,裱了框挂在墙上的婚纱照掉在地上,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爸……”炎育陵走到父亲身边,闻到父亲一身浓浓的酒味。
“育陵!”炎允赫见是儿子,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起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伤得很严重?”
“有多严重?这不是能走动了吗?”叶雅走向儿子,伸出手要去拉开儿子裤子,“来,给妈咪看看。”
炎育陵憎恶地瞪了母亲一眼,正要后退,父亲就拉着自己往后甩,他两腿本就已经无力,一个不稳,绊到了梳妆台桌角,又踩到掉在地上的香水罐子。
“你休想再碰儿子!”炎允赫向妻子吼,因在气头上也没留意自己动作太大,回头看见儿子重心不稳时,已经来不及去扶。
炎育陵跌坐在地,那一刹他真以为是坐在了千万根烧红的铁刺上,尽管已经使不出力气,身体自然躲避痛楚的本能还是驱使他立即侧过身趴在地上,可却痛得喉咙发不了声,浑身像坠入冰窖一样抖个不停。
炎允赫马上把儿子拦腰抱起来,再把儿子放到床上趴着。看到儿子痛苦的样子,心是扎针般疼,费事去理会妻子,把手掌按在儿子满是冷汗的背脊缓缓轻拍。
“爸爸带你去医院,很快就没事的。”
炎育陵一听‘医院’二字立刻又回过神来,转过头虚弱地道:“爸,不能去医院,这样的伤医生一定会问……”
炎允赫瞟向妻子,以为能看到妻子露出内疚的神色,见到的却是冷漠阴沉的脸庞。
“儿子到现在还护着你,你这样对他,心里过得去吗?”炎允赫说得咬牙切齿。
叶雅看了看儿子颤抖的身躯,再冷冷望向丈夫,“对这孽种,怎会过不去?”
“你……”炎允赫无法相信妻子会说这样的话,站起身把妻子逼到墙边,厉声道:“什么孽种?他是我们的孩子!”
“他不配。”
“疯女人,你闹够了!”炎允赫往后退半步,扬起手甩妻子一个耳光,妻子的脸颊立时肿胀起来。
炎育陵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翻身下床抓着父亲打了母亲的手,“爸!不可以打!小旗会听到的!你们有没有想过他啊!”
炎允赫听不进儿子的话,反抓住儿子拖到自己身前,问妻子:“他哪里不配了,你说,说清楚!”
“爸!够了好不好?我不想听……”炎育陵害怕听到母亲把自己说得更加不堪,语气尽是恳求之意地说道。
炎允赫此时酒已有点醒了,儿子这么可怜兮兮地求自己,这才想到儿子也才十七岁,要儿子面对父母这么对峙实在太残酷,妻子到底藏了什么话不说,他想还是等双方都冷静下来再解决比较好,毕竟他们身为父母,做任何事都会影响到孩子。
“我带儿子回房,明天他伤口要是恶化,我还是会带他去医院。”炎允赫撇过脸不想再看妻子,扶着儿子就要走。
“要不是因为嫁给你后才怀了他,以为他是你的种,我绝对不会忍受他待在我肚子里九个月。”叶雅一字一句,语气冷静得近趋诡异。
炎允赫凭着一个男人的尊严,不可能无动于衷,转身瞪着妻子道:“要说你就说清楚。”
叶雅放下抚着脸颊的手,幽幽看一眼丈夫,弯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钱包,绕过丈夫和儿子步出房门,清清冷冷的话溢出嘴边:“你宝贝的儿子,究竟有哪一点像你?”
母亲的嗓音即使冰冷无情,依旧优雅动听,可这把声音,却让炎育陵耳中嗡嗡直响。
父亲扣在腰上的手滑了下来,张着嘴吸气吐气,像条濒死的鱼。
“妈咪!”炎育陵追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
“妈咪,你为什么要这样?”他挡在母亲面前,拳头握得不能更紧。
“我到底做错什么?我那么听你的话……我……爸爸那么疼我……”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他不知道他是要求母亲,还是要骂母亲?
叶雅抬起手抚摸儿子头脸,轻叹:“你和你亲身爸爸,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
垂下手,叶雅步伐轻盈地走下梯级,她不觉得自己残酷,因为残酷的事实在她心里已经困了十七年,早已麻木。
“一模一样,看了就恶心。”
第十章:艰难的爱
早晨,暖呼呼的阳光自长窗洒进来,屋外刮着轻风,树叶婆娑起舞的影子投射在浅灰色的地毯上,摇曳生姿。这幅慵懒中又带着点朝气的氛围,炎允赫曾在妻子的随笔画作中看到,后来,他在物色新婚住家时找到了这间两层楼的五房式排屋——主卧室向东,正对面是一片空地,远离公路喧嚣,窗台很宽敞,能够辟一半的面积种植盆栽。
于是,他毫不考虑就租下这间自己买不起的房子,并与妻子说好了,有朝一日一定买下来,一家四口长居于此,当时,他就已计划要有两个孩子。与妻子的新婚初夜一击即中,九个月后便得到个健康又活泼的宝宝,可后来足足努力了五年,妻子才终于再次怀孕,怀得非常辛苦,甚至早产。
炎允赫万分责备自己没有照料好妻子的身体,对妻子心疼不已,几乎不眠不休地帮妻子照顾身体虚弱的小儿子。那段日子常常祸不单行,不是太疲倦而屡次出小车祸,就是工作疏失而造成花红减少。身心俱疲之下,再加上要应付小儿子的医药费而捉襟见肘,他也不是没迁怒过无辜的大儿子。
就那么一次,不仔细回想还真不记得,他深夜加班归家,大儿子哭哭啼啼地抱着自己说被妈咪打了,他问也不问就往大儿子红红的小屁股扇了一掌,骂儿子不听话才活该被打。自此,儿子在自己面前哭泣以及撒娇的次数,少得记不起来。那是多么让人心疼啊,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竟然懂事得不会哭、不会闹。
炎允赫不否认自己和妻子一样,把小儿子当成易碎物一样呵护得万无一失,可他真正庆幸的是这一生得以拥有育陵这个儿子。妻子对大儿子要求高,管教严,他便偷偷地疼,比如谎称带大儿子去看牙医,实则是带大儿子到游乐场大玩特玩;故意把送给儿子的名牌新球鞋弄脏,骗妻子说是老板儿子穿腻了不要的;给大儿子开个储蓄户口,每个月都存钱进去,并把提款卡给儿子,要儿子被母亲罚扣除零用钱的时候,不用委屈自己每天去学校只吃食堂里最便宜却吃不饱的糕饼。
可几年下来,儿子竟从没提过款,反而是自己手头紧的时候会去提。
儿子念小学的最后一年时,以最高分考进了市内有名的中学,被选作小学毕业生代表以及初中入学新生代表给全校师生发表演说。同一年,他在校际篮球赛得了最佳球员奖,交给书法学院参展的作品得到记者的青睐而登门访问,参加音乐学校的公演得到全场如雷的掌声回馈。
那一年冬至,炎允赫回家与兄长对酌,喝得微醺时聊起大儿子,细数大儿子的杰出以及贴心时,情不自禁就红了眼,叹大儿子会不会是老天爷借的,总有一天会要回去。
“爸爸……”
炎允赫闻声看向敞开的房门,小儿子站在门外,眼睛哭肿了,白皙的皮肤也明显看出淡淡的黑眼圈,看来是一个晚上都没有睡。
“小旗,早餐自己到学校吃好吗?”炎允赫从床上坐起,用手敲抽痛不已的脑袋。他除了宿醉,也非常疲累,对以后该怎么维持这个家而黯然。
“爸爸……哥哥……哥哥身体很烫……”炎育旗咬着颤抖的唇。
炎允赫一怔,随即马上跳下床,三步并两步冲进大儿子睡房。
昨晚,他内心挣扎了一阵子,最终还是跑到妻子娘家,妻子不愿意见自己,一番扰攘之后,终于从岳父口中得到真相。原来,妻子在认识自己之前惨遭暴力男友数度殴打,即使与自己交往后,男友依然纠缠不休。就在结婚的几天前,妻子被强暴了。
难怪,几经恳求岳父才肯接受自己。难怪,妻子明明为岳父的点头而痛哭流涕,却患了短暂的婚前忧郁症。难怪,妻子一方的亲戚对大儿子从来没有好脸色,岳母甚至说与大儿子犯冲,禁止大儿子进门,连过年也不能进。
这样的事实,三言两语就可道尽,但字字宛如钢针铁钉,吞得入,却无法消化。拖着沉淀的身子回家不久就已天亮,这才想起,昨晚只替大儿子清洗了伤口,根本还没有上药。
大儿子趴在床上,上半身和大腿以下盖着被单,臀部覆盖着单薄的毛巾,床脚搁着个盛了清水的脸盆,看这情况,显然小儿子依着自己的吩咐照顾了哥哥一个晚上。
“育陵。”炎允赫半跪在床边,将手掌搭在儿子额头上,立刻被那温度给烫得缩手。儿子的呼吸很微弱,吐出的气也像蒸汽一样热。把盖在伤口上的毛巾取下,皮下的充血已经呈深黑,根本不是应该出现在人体上的骇人色泽,几处破烂的撕裂伤仍然是鲜艳的血色,严重的伤口已见肉,不发烧的话就是神仙了。
“哥哥很痛,一直把脸埋在枕头里哭……”炎育旗回想起哥哥打开房门跌跌撞撞趴回床上的样子就忍不住哽咽,父母都出去了,他又不知道怎么给哥哥上药,帮哥哥把裤子除下来时看到又恢复鲜血淋漓的伤口,更是害怕得不敢乱来,只能小心翼翼学着父亲清洗伤口的手法,再重复着父亲所教的方法处理淤血的部位,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察觉哥哥的体温实在不寻常,才不得不去向父亲求救。
炎育旗走前一步,怯怯地道:“爸爸,带哥哥去医院好不好?”昨晚听着父母吵架,他突然对父亲感到了些微害怕。
炎允赫再摸了摸大儿子额头,心痛如绞,要小儿子拿来新的毛巾,沾了清水便给大儿子擦拭身体,先做紧急的降温处理,与此同时,心里也在犹豫着到底应该怎么做。
“唔……”
突听到大儿子细微的声音,炎允赫即俯身靠近儿子,希望见到儿子清醒过来,这样或许就不至于严重得非去医院不可。
“育陵,醒醒。”
“爸爸……”
大儿子仍然紧闭着眼,不知到底有没有醒,炎允赫轻拍儿子腰背,柔声叫唤:“育陵,听得见就睁开眼。”
“爸……好疼……”
大儿子眼角滑下了泪,炎允赫感觉心脏像丢进水里的冰块一样,发出刺耳的龟裂声。搁在床上的手腕一紧,被大儿子给抓住了。
“爸爸……救我……爸……”
不管了。
不是亲生的又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