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里边！”楚剑波向外挪了挪身体，“睡一头儿吧，刘自毅脚臭！”

“喂！你自己的脚难道不臭吗？”刘自毅在那头儿回了一句。他跟楚剑波连着铺，两个人顶着脚睡。

韩冬阳慌慌张张脱了外衣，穿着秋衣秋裤掀开被窝进去，忽然感觉到楚剑波热乎乎的气息，顿时一阵脸红心跳！又不好给楚剑波一个后背，只得老老实实平平展展的仰躺着。床铺并不大，楚剑波正半躺着看书，结实的大腿跟韩冬阳的胳膊紧紧挤靠在一起。

正浑身紧张，忽然，楚剑波“哈哈哈”的乐了起来！

韩冬阳从来没想过这个全校出名霸道的男生笑起来居然会这么爽朗！悄悄从下往上一望，又有了一个新发现！他一直没敢仔细看过楚剑波，这时候一看，原来楚剑波长得虽然不是特别俊，却很有一种男人气质。尤其他现在“哈哈”笑的模样，不但非常的爽朗，而且有一些……纯情！是的，虽然男人气跟纯情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好像不应该形容在一个人身上，可是，韩冬阳心里忽然泛起的两个形容词，就是“男人味儿”，就是“纯情”！

韩冬阳瞅着楚剑波发呆，正不知道该不该问一声他笑什么这么开心，楚剑波忽然低头瞅他一眼！

“看什么？”他问。

“没……没有！”韩冬阳红着脸结结巴巴。

楚剑波又是“哈哈”一乐，将书往枕头下一塞。

“不看了，睡了！”他脱了衣服往被窝里一钻，“睡在灯绳跟前的，关灯！”

全宿舍大部分的人都早想关灯睡觉了，只是楚剑波在看书，谁也不敢提关灯的话，此时听见他一说，睡在灯绳跟前的同学马上伸胳膊将灯拉灭。

韩冬阳使劲把身体往里边靠，生怕挤着了楚剑波。但那本来就是单人床，楚剑波身体又高大，两个人非得紧紧的挤靠在一起才能睡。

“你不用这么紧张，”楚剑波说话了，“我不会吃了你。”

韩冬阳含糊的应了一声，楚剑波干脆侧过身来，一手搭着他的腰，还将一条腿也压在他的腿上。

“这样就不会挤了，快睡吧！”

楚剑波习惯只穿着一条内裤睡觉，韩冬阳紧贴着他结实光滑的肌肤，一动也不敢稍动，一颗心却禁不住的“卟嗵卟嗵”跳个不住！

楚剑波倒睡得快，很快传出微微的鼾声。韩冬阳静静地仰躺着，很久很久，始终无法入睡。记忆深处一段似乎很遥远、也很模糊的往事，慢慢翻涌上来，逐渐拉近，逐渐清晰！

曾经，有一个俊美男孩儿，也这样紧紧抱过他！

这个男孩儿叫余飞鹏！

记得刚上小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韩冬阳就成了朱志勇的眼中钉。朱志勇是村支书的儿子，人人都巴结他，一帮同学围着他转，韩冬阳一直都很受他的欺负。一直到上四年级，有一天，朱志勇又指使几个同学寻衅羞辱韩冬阳，他自己在一边拍手指挥，瘦弱的韩冬阳只能抱着头蹲在地上任由他们欺辱。就在那个时候，原本跟朱志勇交情最好的余飞鹏挺身而出，不但赶走了正对韩冬阳又打又骂的几个同学，还将朱志勇也骂了一顿。而且从那以后，只要再有人欺负韩冬阳，余飞鹏总会出头干预！在那时候的韩冬阳眼里，余飞鹏就像是一个英雄，一个来拯救他的神祗，他是那样的高大，那样的威武，那样的勇猛无敌！

所以他小小的心灵，对余飞鹏充满了依恋和仰慕！

两个人上完小学又一起考上镇重点初中，好到几乎形影不离，直到初三上学期的某一天，余飞鹏按捺不住的春情萌动，一下子破坏了韩冬阳心目中自小树立起的神圣形象！

第七章

韩冬阳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周六的晚上，因为学校周日休息——那时候还没有实行双休日，只是周日一天单休，所以周六这一天的下午学校会少上一节课，让在校住读的学生提前回家。当天韩冬阳跟余飞鹏一起回到村里，吃过晚饭，韩冬阳就到余飞鹏家里去玩，晚上就在余飞鹏家里歇。

那天天气挺冷，余飞鹏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实际上韩冬阳经常到余飞鹏家里睡，但是那天晚上从一开始就感觉有些不一样！余飞鹏好像睡得有点儿不安分，一会儿侧着身子搂着韩冬阳，一会儿又仰躺着将韩冬阳抱在胸铺上。

余飞鹏只比韩冬阳大一岁，但发育早，已经长成了一个半大少年。十三岁的韩冬阳却完全还是个小孩子，躺在余飞鹏怀里虽然也会觉得心里甜蜜蜜，却并没有太多想法。就像平时一样，跟余飞鹏笑闹了几句，也就睡熟了。

谁知睡到半夜，突然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的感到余飞鹏正在亲他，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便晕头转向，一动也不敢动。余飞鹏亲了他一会儿，又将他衣服脱了，用手在他身上乱摸，又将他那挺大的阳物在韩冬阳身上摩擦。这番情景本来是韩冬阳偶尔也会偷偷想一想、又觉得是很下流的事情不敢多想的，这时候身临其境，一颗心“嗵嗵”的跳个不住，只好一动不动的任由余飞鹏折腾。

余飞鹏乱摸了一阵，转上来又开始亲嘴，到最后居然把舌头都伸到了韩冬阳嘴里。韩冬阳起初的兴奋渐渐消退，心里的羞耻感逐渐占据上风，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就闭紧了嘴巴拒绝余飞鹏的舌头进入。余飞鹏感觉到了他的拒绝，也就没再继续，翻个身很快睡着了。

等第二天一早醒来，余飞鹏若无其事的跟他说话，韩冬阳忽然就觉得很失落也很不好意思，胡乱应了一声，就赶忙回了家。到当天下午返校，也没敢等着余飞鹏来找他，一个人早早就走了。

而从那之后，友谊忽然就变了质，两个人每次见面都觉得尴尬。余飞鹏也感觉到了韩冬阳的回避，也开始躲着他。两个最要好的朋友，很快变得几近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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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80年代末的事情，当时在中国各种信息的传播流通还非常闭塞，尤其像他们这样偏僻的山区小县，别说报纸杂志，农村人家连电视都很少能够买得起。偶尔县里的电影队下乡村来放电影，附近的几个村子都会携老扶幼浩浩荡荡地追着观看。电影的内容也很保守，绝对不会有两个人拥抱接吻的镜头儿出现。像韩冬阳这样天真守旧、家教严格的小孩儿，一直以来都根深蒂固的认为，抚摸亲嘴这种事非常非常的下流和无耻！

当然现在的韩冬阳已经不再这样认为！虽然只是短短的两三年时间，但随着国家加大力度实行改革开放，小县城也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里电视多了，连韩冬阳家里也添了一台十七英寸的黑白电视机，电影电视上男女亲热的镜头儿也逐渐多起来，大街上男女搂搂抱抱的现象也开始出现。加上韩冬阳年纪渐长，有些事情自然慢慢开窍，这几年又有意无意地去寻找查阅一些有关性知识方面的书籍，现在的他已经明白两个相爱的人相互亲吻抚摸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倘若当时坦然接受那件事而不是老躲着余飞鹏，他跟余飞鹏的关系会怎么样？

——也许并不会怎么样！因为在那之后没多久，又一件几乎可以说让他幼小的心灵无法承受的事情紧接着发生，彻底摧毁了余飞鹏在他心目中正义而完美的形象！

那是初三下学期刚刚开学没几天的一个傍晚，有人偷看女同学洗澡被发现，而这个人被人匿名告发，正是余飞鹏！虽然无凭无据，余飞鹏却百口莫辩，面对纷纷攘攘的流言非议，余飞鹏最终不得不自动辞学回家！

虽然在余飞鹏辞学离开的时候在校门口遇到韩冬阳，曾经红着眼睛跟他说他什么也没做，韩冬阳当时咬着嘴唇没出声，在他的心里，他是愿意相信余飞鹏的。但是，全校从老师到同学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人人都认为这件事就是余飞鹏做的，他还有什么好说？就算他相信余飞鹏，那又有什么用？

所以他看着余飞鹏离开学校，一句话也没说，等到余飞鹏走得看不见了，他却忍不住的放声大哭一回！

而从那天开始，韩冬阳每天上课精神恍惚，成绩一落千丈，到升学考试的时候，居然连县级三大高中一个也没考上，最后不得不沦落到进山区镇高中借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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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准确一点说，当初韩冬阳之所以会躲着余飞鹏，并不完全是因为无法接受余飞鹏亲他摸他这件事——这件事确实给他纯净的内心造成了一定的羞耻感，确实让他很长时间都感到迷茫和无所适从，但最主要的是，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以后，幼小的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跟余飞鹏继续相处！

然而从始至终，一直到如今躺在楚剑波怀里回首往事，他跟余飞鹏（也包括他跟楚剑波）都是男人这个事实，都一直未能引起他足够的重视！

——也许他并不是不重视，而是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有什么了不起，他以为世界上所有感情都是自然而然的、都是纯洁美好的，包括亲情、友情、爱情等等等等，甚至包括……同性恋情！

通过电视通过一些杂志，他也接触过“同性恋”这个名词，他却不敢确定他跟余飞鹏之间所发生的是否就是“同性恋”，而最要命的是，他一点也意识不到这种同性恋情将会造成怎样的痛苦，他天真地以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他对别人好，别人也就会同样的对他好。所以，他毫不设防地，全心全意地，一头跌进又一个真正让他锥心刺骨、揉肝揪肺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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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觉乖得很！”第二天醒来楚剑波这样说。

韩冬阳有些不好意思，昨晚他很晚才睡着，楚剑波赤裸的怀抱，让他接下来的一整天，一想起来就脸红心跳！

那种感觉跟躺在余飞鹏怀里的时候不一样，为什么会不一样？是因为年纪大了心情不一样，还是因为……？

到底因为什么，他不知道，他也不想去探究！

他所知道的只是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要用十分来回报！而且，实话实说，楚剑波的怀抱温暖而安全，他喜欢被他抱着的感觉！

到了中午，韩冬阳去看褥子，已经快干了，不过褥子上就留下了很明显的一块水印子。那让他忍不住又在心里悄悄骂了朱志勇两句，趁着午休时间将床单洗了，到了晚上，床单没干，只得又跟楚剑波一起睡了一夜。

有了这点儿肌肤之亲，两个人的关系自然有所改观，从前每碰见楚剑波，韩冬阳总是低头而过不敢看他，如今再见，总会跟楚剑波笑一笑，偶尔也会说上一句两句话。

过两天上作文课，谢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到下课的时候，韩冬阳听见楚剑波长吁短叹，知道他不太会写作文，就一个题目写了两篇，趁下课的时候将写得较好的第一篇递到楚剑波课桌上，楚剑波十分高兴，就照着韩冬阳写的抄在了作文本上。

等到下一次作文课，谢老师照例点评上一次的作文，说：“这一次的作文，写得最好的就是楚剑波，很真实，文笔也流畅。所以，只要大家认真地注意我们周围的事情，一定都可以把作文写好。另外韩冬阳跟林小玉写得也不错，不过要比楚剑波这一篇略差一些！”

说的楚剑波咧着嘴直笑，转头向着韩冬阳一望，韩冬阳也正望过来，楚剑波扬扬眉，韩冬阳回过了脸，心里感觉很舒服！

高强瞅着韩冬阳有些不对劲儿，到了下课，忍不住问他：“你好像……跟楚剑波突然好起来了，怎么回事？”

韩冬阳一笑，就将那一晚上的事情说了，末了说：“原来他一点儿都不坏！”

高强笑一笑，跟他同桌了几个月，知道他恩怨分明、知恩图报的脾气，也就不说了。

又隔几天，韩冬阳趁着天气好，将楚剑波床单被罩里里外外全部洗得干干净净。

楚剑波就开心的“哈哈”笑，说：“早知道你这么勤快，衣服又洗得这么干净，干脆跟我一起睡得了，以后我的衣服被子你全包了吧？”

韩冬阳笑笑不语，以后的日子，倒常常的帮着楚剑波洗衣服洗被子，跟楚剑波的关系自然也就越来越好。

第八章

日子像流水一样平静的淌过，天气却渐渐冷了起来！

韩冬阳的学习成绩也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追上来，到期中考试，语文、物理、几何三门课，都进入了前十位，尤其语文，一举夺了个第二名。他又天真活泼，多才多艺，自然成了老师们的宠儿。尤其是班主任任云峰——韩冬阳的化学成绩只能算是中上等，任云峰却对他好得有些过分，每回有什么事都喜欢随口叫他。下课地时候偶尔进教室碰见他，还喜欢调侃他，说他男人生了个樱桃口，又说他声音清脆得象个小姑娘，偶尔也会说他这么聪明就是不好好学。任云峰喜欢素描画，有一回将一幅素描给了韩冬阳，韩冬阳一看，分明画的是他，眼眉神情惟妙惟肖，就是比他本人要俊一些！

冉宝珠终于不再整天打毛衣了，她头上、脖子上、手上戴着自己编织的帽子、围巾、手套等，每看见别人冻红的手脸，她心里就会特别得意，故意会说：“早秤点毛线，我就可以帮你打双手套，现在太冷，打不成了！”

每当这个时候，韩冬阳跟林小玉都忍不住地笑。韩冬阳叫她“燃爆竹”，林小玉叫她“圣诞婆婆”，她也一点儿不生气！

一直到十二月底，年内第一场雪姗姗来迟，一下就是一夜一天，到第二天傍晚时分才停。学生们吃过晚饭，都涌出去踏雪看景。

韩冬阳跟高强的关系越发亲密起来，几乎形影不离，一洗好饭碗，韩冬阳也拉着高强出去。

大雪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种朦朦胧胧的氛围当中。远处的山看不见了，极目远眺，除了一片纯净而朦胧的银白，没有其他任何颜色。天连着地，地连着天，分不清天地界限。近处的树木房屋粉妆素裹，犹如进了童话里的冰雪宫殿。大片的麦田被大雪铺成平坦的一片，人顺着田埂走动，一不小心踩进田畦，顺势跌一跤，衣服不会脏，身上也不痛，倒惹的“哈哈”笑一场！

韩冬阳和高强顺着田埂踩着厚厚的白雪往前走。韩冬阳两手张开，学着走钢丝的模样，踮起脚尖摇摇晃晃的将本来就窄的田埂踩出一道直直的脚印子，听着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忍不住一路“咯咯咯”的笑。笑的高强也被感染，悄悄抓起一把雪团走过去往他脖子上一放，韩冬阳冰的一个激灵，回身一手抓住高强一手抓起一把雪球也要往高强颈子里塞。两个人笑着闹着，田埂又窄，不提放脚下一滑，一同摔进麦地里，躺在厚厚的雪地上仍然撕扯笑闹个不休。

“喂！你们干什么？两个小鬼把我的麦子压坏了！”

忽然听见有人高声叫骂，两个人从雪地里坐起来，只见一个老汉正颠着脚往这边跑过来，韩冬阳向高强吐吐舌头，爬起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叫：“都是这个坏蛋，老人家快抓住叫他赔！”

“到底谁是坏蛋！”

高强笑着追上去，他人高腿长，三两步就追上了，忽见韩冬阳脚下一歪，高强忙伸手拉住，两个人便手拉着手一起跑走了。

一直跑到校门口，才丢开了手，两个人相视一笑，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高强揉揉韩冬阳的头发，又将他衣服上的雪拍掉。

“喂，你看！”韩冬阳忽然小声说。

高强抬头一望，只见有两个人正从侧面的一条田埂上岔过来，一男一女，男孩儿拥着女孩儿的肩膀，到了校门口，才丢手放开。男孩儿站住等了一等，等女孩儿先进去，也才进去。

那男的是楚剑波，女的是班里一名叫夏荷的女同学。

“他们两个……在谈朋友？”韩冬阳问。

“你才知道，也太迟钝了吧？你还没来人两个就已经开始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