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心——香叶桃子
香叶桃子  发于:2014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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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的那天晚上,郑逸民激动得彻夜难眠,没过几天,他又忧愁起来。在大学的时候,郑逸民微积分成绩优异,擅长经济学各种模型的算法,不断地受到教授表扬,简直就是本系神童,但是在公司里,任何一个人都比他能干。

周围同事全部出自常春藤名校,不是博士就是有研究所资历,郑逸民专业素养不够,猛然发现自己听不懂他们说的话题。艰难支持了几个月,他无法负荷工作压力,结束了实习。

为了让郑逸民高兴点,方锦年提议去吃海鲜。郑逸民不去,好几天食不知味。

在金融世界的最前线,每天都有一批年轻的精英惨遭淘汰,二三十岁就触到天花板,到达不了顶峰,不能华山论剑。郑逸民没有料到自己这么快就遭到封顶,一口血咽不下去。

方锦年舍不得郑逸民伤心,就拿出运通金卡给他烧,上面有方氏给方锦年的少量分红。方锦年不想花他父亲的钱,一直闲置在那里,眼下为了哄郑逸民开心也不顾得那么多。

郑逸民拿到金卡,心情又好一点,开始看着芝加哥商品交易所的纳斯达克指数,搞短线操作,一口气烧光20万美元。烧完之后,郑逸民吓出一身冷汗,果断停止了投机行为,开始刷盘子打工。

方锦年对金融兴趣不大,对烧钱也没感觉,见郑逸民丢开股票后,精神飒爽地打工,以为他心情尚好。事实上,郑逸民作为一名财经人士的信心遭到了惨重打击。

他们的收入无法支持学费与生活费,方锦年辞掉了轻松自由的工作,去一家证劵公司做职员。郑逸民看方锦年去打工,被人家使唤,心里不是滋味。

郑逸民决心另找门路谋生,开始涉足灰色领域,利用金融知识帮一些东南亚公司在美国洗钱,偷税漏税,获得回报。起初他做得很谨慎,偶尔一单。

直到金融危机那一年,方锦年失业了。

方锦年的公司遭到波及,关门大吉,发不出工资。方锦年回家呆着,他们短期将没有多少收入,郑逸民加大动作,狠狠发了一笔财。美国不是瑞士,不是洗钱天堂,但是这种事情也不少,没见过出乱子,偏偏郑逸民撞到枪口上,被监管部门调查。方锦年吓得不轻,把所有积蓄拿出来,请律师打点,将他保释出来。

出来以后,郑逸民百思不得其解,不懂自己得罪了四方神明中的哪一尊。想了半天,他终于想到自己曾用方锦年的金卡办过关联手续,那张卡方锦年的父亲也能查看。方锦年的父亲老奸巨猾,对蛛丝马迹都能看出来。

郑逸民暗暗诅咒,为时已晚,他们没有几个钱,再出问题只能完蛋。郑逸民回归正途,老实打工。他们俩从好地段的公寓搬出来,一路往脏乱差的地方搬,中间不慎被偷一次,屋内洗劫一空,连方锦年衬衣上的蓝宝石都被偷光了。

他们拿不出房租,一时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只好暂时搬去地下室。地下室空气不好,暖气也过于老旧,不大中用。冬天来临,方锦年生病了。处方药很贵,郑逸民去药房买药,花掉了最后一点钱。

离郑逸民下一个发薪的日子还有半个月,预支薪水也只能勉强度日,不能换房子。郑逸民试探地向方锦年提议,要不要借钱。

方锦年脸色微变。

郑逸民就闭嘴了。

方锦年在美国有些旧友。私奔后他已不是豪门公子,失去了门楣与财富,没有多少让人办事的资本。如果开口借钱的话,他将失去最后的尊严。流传出去,更会让他父亲丢脸。郑逸民后悔开口,就安慰他说自己去预支下个月的薪水。

郑逸民心事重重地赶去酒吧打工,老板多给了他半个月的薪水,十分微薄。郑逸民调酒的时候也没情绪,一脸冰霜。

有几个客人很喜欢他,一直和他说话,想和他跳舞。

郑逸民没心情搭理。

这家酒吧舞池很大,几个乐手敲打得热闹,雅痞很多,老板看中了郑逸民的舞技,叫他有空的时候进舞池活跃气氛。郑逸民打工以后就不爱跳舞了,很像一个专业调酒师,天天板着个脸,往酒里猛搀冰块。

没想到他这一套也有人买账,偶尔对客人笑一下,小费就给得很甜。

郑逸民心情不好,一直没笑,客人们都跑远了,只有一个人给了他十块钱,郑逸民拿了钱也不笑。给钱的客人是华人,富家子弟的样子,像个学生仔,最近经常来光顾。他笑嘻嘻地看了郑逸民一个晚上,缠着他,问他愿不愿意陪自己睡一晚。

郑逸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冷淡得很。这人留着一张名片与十块钱就走了。

过了几天,芝加哥下雪了,下了一尺厚。方锦年爬起来,说要去一下以前的公司,看什么时候能补发薪水。

郑逸民本来想陪他,方锦年说不要。郑逸民就在家准备捣撤一下暖气。捣撤半天也没弄好,郑逸民愤愤扔掉扳手,想出去买个电暖器。

郑逸民出门一趟,被电器行的价格打败,踌躇着,往回走。半路上,他与那个客人不期而遇。这人挑逗道:“来吧,帅哥,一起快活一下。我有钱,你想要多少?”

郑逸民心情糟糕,不理他。

客人热情地尾随了他一路:“和我来一次吧,你要多少钱?我给你一千块。两千也行,你说好不好?”

他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郑逸民停下脚步,回头道:“三千块。”

“老天!你值这么多钱?”客人笑起来了。

郑逸民扭头,要闪人。

“好好!三千就三千,我给你!”客人嬉笑着,“你比一个处女还贵。”

郑逸民左右看了看,打开电话亭,指着里面说:“进去趴好。”

客人叫了起来:“什么?你要在这搞?五百块就可以去酒店包一个套房了好不好?”

郑逸民无动于衷道:“没有酒店套房给你,要不你去酒店叫人陪你。”

客人骂了一声法克,退让道:“好吧,总要有一张床。”

郑逸民想了想,方锦年的公司离得远,还要好久才回来,就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们快一点。”

他们穿过街道,踩着未扫完的雪,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到家后,郑逸民将外衣脱掉,指着他说:“你到沙发上去。”

客人骇然笑道:“我给你那么多钱,连床都不能躺?”

郑逸民说:“对,否则我还要去洗干净。”

如果他们在床上搞,就必须要洗被单,万一来不及弄干净,会被方锦年知道。郑逸民从抽屉里拿出保险套,客人已经火速脱光,趴在沙发上,一副曲线毕露的样子。

郑逸民过去和他打了一炮。

客人叫一会,呻吟道:“再用力一点!猛男。用力操我!”

郑逸民喘息着,扯起嘴角说:“你不怕被操烂吗?小骚货。”

“不怕! 用力干我!”客人扭动着身体,像蛇一样缠紧他。

两人绞在一起,好一会才完事。

完事之后,郑逸民松了口气,拿到钱,点了一下,对他说:“把衣服穿上,走吧。”

客人趴在沙发上,哼哼道:“你真无情,让我歇歇。”

郑逸民去冰箱,找了瓶水,扭开递给他:“喝完了就走。”

客人把水喝掉,恢复精神,嬉笑道:“我再给你一千,我们再来一次吧。”

郑逸民不耐烦,把衣服丢到他身上:“快点走了!”

客人穿上大衣,下半身还露着,再次引诱道:“再来一次吧。我还有力气,我给你钱。”

郑逸民上去抓住他的一条腿和一条胳膊,把他往门口拖。

“啊!别这样!我知道了!你松手!”客人惨叫起来。

郑逸民松开他的腿,一手扯着他的手,一手拿着他的裤子,往门口走。郑逸民正要去开门,门自己开了,方锦年面带病容,抱着一堆东西,站在门口。

郑逸民耳中一阵轰鸣,血液逆流,手一下就松开了。

客人终于挣脱了他,气喘嘘嘘地揉了一下手,光着屁股站起来,看着方锦年,吹了一声口哨:“这是你的小情人?看起来身体不太好,他能满足你吗?”

郑逸民回头给了他一巴掌,抓起他的衣服,迅速将他推出门去,顺便把方锦年拉进来,关上门。

客人叫道:“嗨!我的钱包掉了,你还没还我!”

郑逸民从地上捡起来,打开门扔出去。

客人打开看了一眼,没少什么东西,穿上裤子,转身走了。

方锦年看着郑逸民。

郑逸民说:“你去公司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方锦年没回答。

方锦年绕开郑逸民,去看沙发,又去看床。郑逸民火速把沙发套取下来,扔到洗衣机。

方锦年跟在他后面,问:“你在干什么?”

郑逸民说:“洗衣服。”

方锦年将电源插头拔下来,说:“我问你刚才在干什么?跟那个人!”

郑逸民笑了一声,扭头道:“你不是看到了?”

方锦年摇晃了一下:“你跟他睡了?”

郑逸民面无表情,说:“对。”

方锦年问:“为什么?

郑逸民说:“不为什么。”

方锦年看他手里还攥着票子,就问:“他给你钱了?”

郑逸民说:“对。”

方锦年绝望地闭了一下眼,从兜里掏出钱:“我已经借到钱了。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郑逸民吃了一惊,动摇道:“你去借钱了?你不是不愿意吗?”

方锦年抓狂道:“我愿意!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郑逸民笑了一下,说:“好吧,我知道了。现在我们有钱,可以搬出去了。你去把钱还掉。”

方锦年不可思议地摇头,说:“你要用他给你的钱?”

郑逸民说:“对。”

方锦年去捉住他的手,说:“为什么?你不觉得脏吗?”

郑逸民笑了起来,转身走向厕所。

方锦年吓了一跳,跟着他说:“你干什么?”

郑逸民一把将他挥开,快步走进去,把钱全部撕碎,扔进马桶,用力按下开关。一阵大水轰隆而下,卷着湮透的纸币,吞进了下水道。

郑逸民抹了一下汗,抬头看方锦年,目光冰冷:“这样就干净了,你高兴了不?”

方锦年在他的目光凌迟下,全身战栗了起来,一点一点挪了过去,往通道下看,喃喃道:“你这是干什么?我爱你,我不要你这样……”

郑逸民冷笑起来:“怎么?还不够干净,要我跳进去?”

方锦年给了他一巴掌。巴掌声清脆的响在房间里。

郑逸民没躲,挨完以后,就大步走出卫生间,穿过房间去开门。

方锦年慌乱着,想去扯住他的衣服,但是他抓不住郑逸民。郑逸民粗暴地扯开门,回手摔上,走了出去。

方锦年的声音隔着一道墙,微弱地叫了两声。

郑逸民迅速地离开了街道,钻进了地铁里。他坐上地铁,耳畔不断响起隆隆声。做了几站,他又重新回到地面上,买了一杯咖啡,坐在街边。

不断有车子在路上驰过。

郑逸民想起了一件事情。他从怀里拿出钱包,找出一张名片。这个客人曾经留下一张名片,当时没仔细看,收在钱夹里了。

郑逸民觉得很不对劲,他找了个电话亭,按照上面的号码,打了过去。

郑逸民说:“哈罗,你是Elton Cheng吗?”

对方笑了一声,声音并不年轻,和那个客人完全不同。

郑逸民心中一跳,狂叫道:“你到底是谁?是Elton Cheng吗?”

对方不搭话,等他叫了好一会,才不紧不慢地说:“我是你父亲。蠢货。”

郑逸民按照地址,去酒店见他父亲。他父亲看起来瘦了,坐在沙发上,精神似乎不错,看见他就伸手,叫他过去。

郑逸民走过去,问一声好。

他父亲端详着他被打过的半边脸,悠闲道:“你们不是吃不起饭了?他力气很大哦,不像饿倒生病的样子。”

郑逸民扭过脸,将完好的半边脸对着他父亲,冷冰冰道:“是你找人来的?”

他父亲没有回答,抽出一根烟,说:“他不适合你,脾气大得像个妒妇。你回国来,我给你找个贤惠的老婆,生个孩子,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郑逸民狂躁地叫道:“我问你是不是?”

他父亲应道:“是啊。你清醒点没有?”

郑逸民青筋暴起,咆哮道:“你找人买我!买你儿子?你有没有毛病啊?”

他父亲笑起来,对他喷烟:“好好的女人你不喜欢,要喜欢男人。好好的少爷不当,要去当浪子。怎么样,舒服吗?滋味好吗?”

郑逸民咬牙切齿:“好!不用你管!”

他父亲刷地站起来,把烟扔掉,冷笑道:“不用我管?!”

他父亲上前一步,重重给了他一巴掌,吼道:“给三千块你就脱衣服了!还不要我管!”

郑逸民感觉到脸色一阵火辣辣的痛,转身去开门。

父亲在后面吼:“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羞都被你羞死了!我有病!我确实有病,都是因为你这个孽种!”

郑逸民拔腿就跑,将门用力摔上。

父亲去拉开门,喘息着,嘶吼道:“你去哪里?你给我回来!”

郑逸民一口气跑出好远,直到听不见为止,把一切远远甩在身后。

他在街上游荡,一直到天黑。

天色越来越暗,华灯四面燃放。无数的酒吧、剧院、脱衣舞场开门张客,野性勃勃的音乐响了起来,在唱:“来吧,宝贝!我们一起喝醉”、“找个机会爽一下”、“让我们一起摇摆身体”……

郑逸民漠然走过,各种颜色的灯光掠过他的脸,将他的眼眸照成棕色、黄色、蓝紫色,不时有浓妆艳抹的女人来往穿梭,不同口音的英语此起彼伏,有人在大笑,有人在骂人,还有人喝醉了,在路边呕吐……

郑逸民感觉脸颊很痛,大概肿起来了。他父亲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力道惊人,大概把二十多年的份额都用上了。

郑逸民犹豫了许久,找了个便宜的地方坐下来,从兜里翻出十块钱,买了瓶啤酒。他一直发呆,坐到灯火熄灭,东方既白。

那一夜很奇怪,时针好像走得很慢,倒退回他离开国内的一刹那,一直走了无数圈才走完。郑逸民希望时间走得更慢一点,这样他可以不用回家面对方锦年。但是时钟好像被施了魔法,转着转着,天就亮了……

郑逸民不喜欢芝加哥冬天的寒冷,积雪,高昂的税,也不喜欢美国各种颜色的人种,里面很少有人能做他的朋友。郑逸民没有体验到这里的美好,没有钱,没时间,也没有心情。在这里,他唯一的快乐就是和方锦年在一起的时候。

现在,去见方锦年也变成一件痛苦的事情了。

郑逸民想不通,方锦年比他还要有钱,娇嫩,不能吃垃圾食品,容易生病,为什么在这里一点也不难受,反而幸福得很。郑逸民百思不得其解,也许对方锦年来说,失去的全都不重要。反而是对自己而言,那些东西比较重要。失去之后,他漂泊无根,比较像方锦年的附属品,不像自己。

郑逸民觉得这念头太丧气,就停止胡思乱想,往回走。

走到家的时候,他打开门,看到方锦年找了他一夜,已经累了,穿着靴子倒在沙发上。方锦年抬起眼皮,疲惫地看他。

他们两人都没说话,互相错开眼神。

郑逸民去煎蛋。方锦年去冰箱找面包,用烤箱烤了一下,独自吃掉。各吃各的,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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