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语涂狸——未若满秋水
未若满秋水  发于:2014年0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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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吵。」脑袋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按在这个人的肩窝上,只能听到耳边飘来这么一句。很轻很轻,融入大雪,转瞬即逝。

子千完全懵了,只有一个意识:这个姿势很怪。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以为没关系的……可是……还是……」抱着自己的人声音太轻,如同喃喃自语,可大部分还是进了耳朵。

心中惊慌便慢慢褪去,只剩清明。这个人一定伤得彻底,才会这样反常,这样脆弱,这样不知所措。

他想反抱住这个人,好好地抚慰,终究没动。身体沉溺于被这样抱着的温暖,就不受大脑控制了。

雪一片一片落下,无声地吻上四周的空旷,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过了很久,雪停了。

又过了很久,雪又下起来。安静依旧,就像子千此刻的眼神。

蓦地,咕咕声在一片静谧的雪地中炸开,清晰,空远。

「哈,你的肚子提醒你该吃饭啦。」声音很轻很柔,唯恐吓到受伤的小兽。孟宇慢慢松开了他,眼神已恢复平日的清明。仍是一眼望不到底,仿佛刚才那双眸子不曾停驻过一丝异物。

「走罢。」孟宇头也不回。

那种决绝冷漠,和初见时一模一样。只是子千不再失神了。目光越过逐渐拉长的距离,安静地跟随着那双落寞的肩,浮起,沉下。心里似有好多蝴蝶,轻轻地扇着翅膀,从未有过的微妙。

那是,喜悦吗?真是没心没肺呢。

子千挪不动脚,煞有介事地思考起来。

那天之后,有些东西变了。

孟宇不再短信必回,常常拖很久才回一两个语气词。孟宇不再聚会必到,常常把一帮哥们儿扔一边。孟宇不再英语必上,常常翘课……他的生活似乎成了脱轨的列车,把一车生命交给了“疯狂约会”——这个词,子千觉得有些刺耳。

下雪天的拥抱,他分明的颤抖,不寻常的眼神,无数光和影,水晶碎片般在眼前错开,又交叠,交织,又分崩,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有人看到子千愣愣的样子,不禁乐了。

「子千,你是看上孟宇女朋友了?犯啥这模样啊?」

子千的脸颊微微发白,勉强勾起唇角。

躺在宿舍床上,回想起晚饭时被笑话的一幕,心底泛起一丝恐慌。

翻来覆去睡不着。才10点,这个时候孟宇应该还没有睡觉。掏出手机拨那个至今没回短信的号码。

忙音一片。

还在难过,或是正陪女朋友呢?

犹豫片刻,拨通了那个敏感的号码。电话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

第03章:晤以冰火

「你好,请问是安书墨吗?」孟宇女友的号是从圈子里要到的,之前从未联系过——也没想过会有联系的一天。

「嗯,你哪位?有什么事吗?」那头传来的女声略微嘶哑。

「哦,我是孟宇的朋友,有急事找他,但他手机打不通,所以来麻烦你……」子千心里装满了歉意。

「我们两个礼拜没联系过了,你还是找他本人吧,拜拜。」对方背台词般迅速说出这话,似有半分愠怒。子千耳畔只剩断线声。

重新躺下。睡意全无。

已近半夜。一个瘦高的人影出现在楼梯口,月色铺面,淡淡的模糊,越来越近。步伐很轻,却有着难掩的沉重。

「孟宇。」角落里飘来一个声音。

晚归的人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转过眼去。角落是避开了月光的,勉强可见到一个人影,即使仔细地看,也只能分辨出些许轮廓。只是逃不过孟宇的眼。

「是你。」语气平淡如秋水。

角落里的人慢慢走出来。月光贪恋地爬上那张脸,将眉的墨黑染得淋漓,宛然一幅水墨画。

「我们谈谈吧。」

孟宇望着那人,沉默半晌。大概是走廊灯的晕染,素日温润的眼,变作树缝里漏出的两点圆圆的灯光。

「第一天认识我吗?有话直说。」

「最近你有些反常,我很……我们都很担心你。」见孟宇不说话,那人咬咬牙,又继续道,「大家很想念那个帅气洒脱的大神,而不是独自生闷气委屈自己的傻瓜。有什么不开心就说出来,发泄一下就好了……」

「向身边的人倒苦水,这是女生才会做的事。」孟宇的语气里满是不屑。

「朋友就是用来倒苦水的,跟是女是男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你的想法。」

「可是让你开心是大家的想法!」

「身份证告诉我,我已经不需要监护人了。所以,替朋友操心这种话,还是留给未成年的自己吧。」

「可是我们不关心你的事,还有谁来关心呢?难道要不必再当你监护人的父母吗?」

「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本来冷静的孟宇,突然变了震怒的狮子,把对方吓得不轻。

「我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狮子极力收敛。

对方张了张嘴还要再说什么,孟宇迅速截住:

「够了,莘子千。」

周围顿时安静。静得可以听清月光流淌的声音。

「倒是你,」孟宇深深地盯了对方一眼,冷哼一声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有闲工夫的话,花点心思找个女朋友,会有趣得多。」

子千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荧屏上,威尔·史密斯一袭粉刷装,坐在面试办公室外的椅子上。肌肉微微抽搐,像极了昨晚回到宿舍后的子千,只有情绪的差别而已。

顶着两个熊猫眼,子千头脑有些发胀。半眯着眼看阳光懒懒地凑过来,伸出手想要握住,金黄的流沙却与空气一起逃走。

过了不知多久,画面静止,尧老师柔和的声音漫过耳际。「Having watched The Pursuit of Happyness, everyone must have something to say, I bet. Now it‘s your time. 」好半天没有人响应。尧老师又补充道:「Either Chinese or English is OK. 」

还是无人发言。在大多数时刻,人们都喜欢做沉默的大多数。这种场面,也就成了大多数英语课的影子。

子千无奈的举起了手。

「Chris Gardner 对幸福的追求,是一种勇敢扞卫梦想的美丽姿态。每个人都有权利追逐幸福,大家都一样;不同的,是身陷困境时的态度。还好Mr. Gardner 是Mr. Gardner,如果他打高尔夫,球童都会洗手不干,因为他太卖命了。」

教室里一时哄笑。

「在我眼里,Gardner 就像一只猫,永远执着地坚守自己的生活态度,不屈不挠,即使理想被现实刺得遍体鳞伤,即使没有人能为自己挡风遮雨,他还是用横扫的尾巴拒绝厄运的邀请。这样的人,朴实得优雅,正是我努力成为的人。相信,也是带给大家鼓励的人。」

片刻安静,转而被零星的掌声代替。尧老师微笑着看向子千,满目赞许。子千笑笑坐下,刚勾起唇角,便看到她往最后一排点头示意。

「没有人能为自己挡风遮雨,这句话绝对正确。」

子千身体一僵。

是孟宇。他今天竟然来上课了。整个教室的目光都集中到那个人身上,子千不得已也把头扭过去。

「可惜Gardner只是个例,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好的机遇与运气。如果要求在座各位不穿衬衫去应聘,相信大家不会有裤子穿得考究的自信吧?」

阳光落在那个人身上,有着冬日的奇异色彩,莫名的神秘与艳丽,让人联想到古西域的……女子。

可是那番话毫无柔和可言。

「所以不用奢望身边的人可以在你失足时拉你一把,更不用说将你捧上云端,」说到这顿了顿,「所以也不用拿苦水浇灌友情。」

再听不出是在针对自己,子千就没救了。可惜清明恢复得不够。

「对生活毫无根据的希望,是盲目乐观;像猫一样无所作为地活着,是浪费生命。相信没有人想做盲目自信,没有价值的社会人。」

鸦雀无声。大家有些莫名。两个人平时也挺要好吧。

可是这不啻赤裸裸的挑衅。

「乐观向来是众多哲人推崇的积极的生活态度,是一种独立的品格,也就没有盲目之谈。再者,乐观在逻辑上也完全说得通。」子千起身,扬着眉宇,一字一句道。

一室人只欠屏息。

「老子曾经说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马克思唯物主义也指出,事物之间都存在联系。万物相互制约,生活有失有得,要嗅到最终梦想的香味,就要付出时而败北的代价。今天跌进泥淖,明天也许就置身绝顶。墙角的花,都从不因为8小时的黑暗就放弃其余16小时的光明。况且,快乐地面对生活,面对身边的每一个人,不是更加简单和轻松吗?……另外,猫是很骄傲的生灵,安静地守护自己的气质,坚强勇敢,这样的精神财富,难道不是那些怯懦者所贫乏而必需的吗?可见,猫并不像某些同学口中那样一无是处。」

说完这番话,顿觉昨晚的闷气全消。可是子千竟然习惯性地坐下了——这一坐,自己的气势未免弱了大半。不禁在心中捶胸顿足。

听完一号的反驳,除了二号外的所有人,突然变得极度默契——极度默契地等待二号的反应。尧老师满脸尴尬。

侃侃而谈时,子千一直注意着孟宇的表情。从冷峻变到惊讶,再到微抽,最终冰冷。

不用惊讶,你不了解我的地方还多着呢,子千当时小有得意。

只是,在听到“怯懦者”时,孟宇有一瞬间眼神失了清明,说不清的复杂,但当时的子千无暇顾及。此时思维闲下来,子千又忆起那个下雪天的一幕,不禁有些后悔自己跟着孟宇一起发疯。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让子千更加后悔——后悔自己竟然心软。

「猫竟然这么伟大呢?看来,这位同学对我们的猫有些误解。不知道您有没有见过我们校园里那些猫,有没有注意到,它们滚圆的身子。优雅?骄傲?我的相机从没捕捉到——相信在座也没人能看出来。还有,那盛唐风韵可是女孩们一根火腿一根火腿喂出来的,您该不会以为那是它们自命清高地风餐露宿得来的吧?要是您理智地答No,那也应该领悟,猫展示的,是弱者形象,而非英雄原型。既然对方同学这么喜欢猫,也觉得自己像猫,那么,我诚心诚意地奉劝您一句,离开象牙塔,像个男人一样,面对残酷的现实吧。」

最后一句湮没在下课铃声中。

尧老师几乎要擦冷汗了。不是没遇到过这种唇枪舌剑,剑拔弩张的场面,只是,这两个人……此刻她很感激这尖锐刺耳的铃声。

顾不得周围已然漫布的窃窃私语,孟宇拎起书包,正欲疾步而出。

「孟宇,可以跟我来一下吗?」尧老师叫住了拔出一只脚的人。

看着那个人随尧老师挪出教室,子千愣了好久。

阳光在窗玻璃上倔强地挣扎着,似要让所有的热度钻进来,无奈,被坚固的透明缚住了脚步。

像个男人一样,那个人说。

那样柔和的关心,难道,错了吗?

整个下午,子千精神怏怏。

黑板前,中年老师极致热忱地演算着积分公式,走过来,踱过去,身影在子千的眼膜上拉出一道又一道模糊的线。此刻的他,像极了所有讨厌数学的文科生。传播系竟然也要学微积分,有点讽刺呢。

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讽刺。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上错误的人,做了错误的事。生活再没法回到当初的平淡若水,只因为那个人的闯入。不,应该说,是自己故意介入了那个人的世界。本不该越雷池半步,却偏偏选择作茧自缚。

现在,自己,恐怕逃不出来了。

第04章:黑色童年

迷糊中想起英语课结束不到一分钟,教室就几乎空了城。尧老师找到子千时,他正睁眼趴在桌上。

「怎么呆呆的?生病了?」轻软的手放上子千额头,温柔得就像记忆中的母亲。

「没呢,尧老师。男孩子熬夜很正常啦。」

「学业重要,身体也要紧啊。走吧,子千,老师请你吃鸡柳饭。」

教工餐厅疏星般缀着三三两两正装裹身的年轻人和敞着衣领的老头子,空气被饭菜的味道染得迷醉。

「比学生食堂好吃吧?」老师眯缝着眼,微咧嘴唇,故作狡黠。

眼前那张年轻明媚的脸,让子千略微失神,恍然有6年前的错觉。

「嗯,谢谢尧老师。还有……今天的课,给您添麻烦……」子千亮亮的眸子浮满歉意,不好意思地笑笑。

「其实老师很欣赏今天这场辩论。大学本就兼容并包,有容乃大。各色思想就像一锅粥,不管顺时针,还是逆时针搅拌,都只会越来越糊而已,但正因为如此,这个地方才能丰富多彩,你说是不是?」

眼前是笑靥灼灼的脸,子千笑着点点头。

如果,那个人也能把心扉敞开,哪怕一条细缝,也太够太够了。

「听说子千也是本地的,明天冬至,正好周六,你回家吗?」

「对啊,老师不说,我一定忘了……要回家啊,舍不得妈妈那一大桌菜呢。嗯……您知道我是本地的?」

「是啊,听孟宇说的。前阵子跟他聊天时,他提起过。说不定以后三个人可以一起吃顿饭哦。」

「啊……嗯,好。」子千咧着嘴,努力笑成木桥上那只狸花猫。

快3点了,肚子还有些撑。眼神涣散地盯着黑板,心里乱码一片。

平时冷冷的,看谁都一副上辈子欠了他的样子。可是,尧老师面前他会微笑。尧老师请得动他吃饭。尧老师能跟他亲近到聊起莘子千这样不轻不重的朋友的程度。

而尧老师——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齐刘海,瓜子脸,有半分韩静书的神韵……

笔记本上戳满了墨蓝色印子,发觉时,哒哒声骤停。

子千轻轻叹口气,视线怏怏扫过那些奇形怪状的符号。

得控制自己了。

公交车一如既往的拥挤,子千差点断气。一到本溪站,赶紧逃出来。看着自己几乎衣衫不整的模样,擦擦冷汗。

「妈,我回来了。」

「在学校还习惯吧?」祝嫣找不出其他话,只好夹菜。

「嗯,反正都是小社会,只是换了批社会青年啦。」子千不想气氛沉闷下去,开始卖乖。

「很忙吧?

「有时间练琴吗?

「还有,睡眠时间充不充足?

「天气越来越冷,被子是国庆带去的,会不会太薄?」

看着子千愣愣的模样,祝嫣脸有些僵硬。

「一个人在学校,要学会照顾自己,马上就成年了。」

「嗯嗯,」子千清清嗓子,微微颔首,「查,小千子遵命。」

已近十年没有卸下脸上冰罩的祝嫣,闻言不禁露了牙。

子千心中顿觉难以言喻的餍足。

在家的日子被功课和练习挤了又挤,最后变了压缩饼干,终将楚楚地缩在记忆的一角。

左手拖着箱子,右手拎着被子,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穿行,子千一脸黑线。现在才6点,本该趁天黑再回校,只是不想母亲担心。可这些东西实在……回想起公车上几十号乘客的满脸怒容,尚颇觉汗颜。

「要不是看你一副正太样,我的拳头早不客气了!」临下车,一个身材与史莱克不相伯仲的大叔还恶狠狠地抛出一句。

不过依旧坏不了一整天的好心情。子千眯眼咧嘴勾唇角,悠然走着,脚下未融的雪粒吱吱发着笑。

「是觉得上次课不够,这次要向全世界宣告自己是二百五吗?」

子千僵了一下,险些一个趔趄。

「要帮我忙吗?行李好多啊。」子千懒懒地回应。目光澄澈,夹着期待,好像真在等着帮忙。

对方脸微抽,没想到子千会来这一套。呆了半晌,转身迈向宿舍。

看着那个人进了尽头的房间,子千才继续往自己屋走。

那个人走路,好像有些不稳……刚的眼神也是,不太正常,似乎是……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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