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拘留所,但也算是飞来的牢狱之灾。付微桐洗去一身晦气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那两人已经准备好了开饭,君一言甚至还开了酒,不过这次他学乖了,桌子上只摆了两个酒杯。
说起苏骁的事,付微桐倒是面色未变,反应淡淡,弄的君一言忍不住侧目奇道:“我还以为是你撞破他俩奸情,不甘被戴绿帽,才把那货打成猪头的。”
付微桐笑:“苏骁要真是喜欢他,我也乐意成全他们。好聚好散,自然不会为难。”
“你这种大方可不怎么样。”君一言撇撇嘴,对他的感情态度并不怎么认同,在君一言的观念里,只有深入骨髓的喜爱,才能让两个男人抛开世俗观念,执着,并在一起。
“钟航……他怎么样了?”
非同轻声说:“他已经醒了,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
以为他还在生气,君一言接口:“他虽然贴了你的‘艳照’,但你也把人揍的不轻,扯平了,就算了吧。”
“……”付微桐喝着酒不接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吐了口气,低着声音说:“他,诽谤我父亲,我一时没忍住,就下了重手。”
在帖子被删除之前,君一言他们还来不及看到的最后内容,钟航爆料付微桐的父亲是个职业惯偷,吃软饭的窝囊废,母亲是水性杨花的小三,到处勾搭男人……
“说我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能侮辱我父亲。他是参加过真正战争的男人,他是个英雄。”
“你爸也当过兵啊,说说,陆军海军?在哪个部队的?”君一言一下好奇。
付微桐眯了眯眼,声音有些冷:“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很久了,被自己最好的兄弟害死了,没什么可说的。”说着他又轻轻一笑:“这里面没什么动人的故事,跟你的下酒菜比可差远了。”
这次出来后,付微桐的心思似乎重了很多,但是他摆明不愿多说,君一言自然也不好多问。
因为言少值得表扬的热血行为,三人同住一个屋檐下。
但是很快新的问题就来了,要说君一言算是个善良讲义气的小青年,但是毕竟人在青春期,血气方刚,加上那晚的醉酒行为非同并没有翻脸,于是他的色心和色胆都与日俱增,忍不住就想做些耍流氓的小行为,比如搂一搂抱一抱,最好还能亲一亲神马的。
这些情人间的甜蜜小动作,因着一个瓦数巨大的电灯泡的出现,而变的分外猥琐。比如他刚搂住非同的细腰,付微桐惊奇地睁着一双大眼路过,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某人一拳打在俊脸正中央;
又比如经过努力奋战,挨过皮肉之苦,他好不容易将某只压在身下,正要把脸凑过去就地正法,旁边玻璃杯掉地碎裂的声音让路非同瞬间恢复斗志,一把将他掀翻在地,倒下前只来得及看到付微桐无辜地摊在半空中的手。
这么一来二去,一向难缠的言少爷老实规矩了不少,只是脸上的怨气越来越重。
一个星期后,针对这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丑闻,学校方面做出决定,由于此次事件造成的恶劣影响,给予付微桐开除学籍留校察看,钟航记大过,校办主任宋志伟撤销任职处分。
公告贴出的当天就被学校看热闹的学生围得水泄不通,当事人此时都不在学校里,正当大家纷纷猜测三人的反应时,付微桐率先做出表态,主动向学校提交了退学申请。
君一言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满校园找不见人了,一回家,果然,付微桐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说退就退啊,真不上了!?”
付微桐看起来甚至有些轻松:“嗯,当初学这个也是因为一个极其幼稚的理由,现在我想通了,比起梦想,我更需要金钱。所以我必须面对现实,从新开始。”
他身旁的非同一如既往地沉默,君一言又把目光重新定在付微桐身上,“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奶奶身体不太好,我得回老家去。”
校园永远不缺话题,付微桐的事情没多久便被新的八卦取代,也许不习惯的只有君一言和苏骁两个人。君一言可一点都不想跟那个娘受有任何共同点,眼见也快期末,他干脆就窝在家里复习考试。
最重要的原因是,非同因着保送名额的确定,在别人都为高考忙的焦头烂额时,他反而空闲在家,等着学校提前批次的通知书。
于是,言大少爷在家里当宅男便又多了一个理由。
时近七月,虽然已经开了空调,但是凉干的汗粘在身上还是十分不舒服,刚冲完澡的君一言头发上还滴着水,从楼上蹬蹬地几步跑跳下来,看只有非同自己坐在沙发上,下意识地往厨房得方向瞟了眼,嘟囔着说:“吴妈又出去了啊,肯定出去约会了。”
非同盘腿蜷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手上捧了本书。君一言抱着堆零食过来,毫不客气地坐他旁边,顺手打开电视换台看篮球世锦赛。
非同合上书本起身欲走,被他一把拉住,“怎么了?”
“我去上面看书。”
“再看成书呆子了,”他伸手抓过书本,瞟了眼,不由地在心里暗骂一声,靠!居然是《宇宙简史》原文书,这让他一个本专业的大学生情何以堪啊!一把将书远远丢开,拉着他在身边坐下:
“别刺激我了。过来陪我看球赛,以你超人的学习能力好好观摩观摩,什么时候你能有乔丹那水平了,我就给你压。”
“……”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球赛,某人安静了没一会儿,又按捺不住地开口:“非同。”
“嗯?”
“吃薯片么?”
“……不用。”
“跟我说说话呗,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
“……”
君一言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有那么些死皮赖脸的架势,路非同深受其害,两世的阅历都敌不过某人城墙厚的脸皮。
“怎么不吭声啊,不好笑么?那我换一个。”
非同忍无可忍:“……滚。”
“……”
“滚床单么亲爱的?”
“滚!”
话出口非同才意识到不对,那边君一言已经笑的像只偷腥的猫,一脸得意的扑了过来。
君家门外
“君总……”女秘书的声音满是担心:“您没事吧,不用太担心,您多注意身体。”
君景行一手已经按在了门把上,闻言回头朝秘书一笑:“没事儿,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这点事儿打不到你老板的。不早了,叫老夏送你回去。”
从她大学毕业进入公司,这位长者的腰板永远挺的像枪杆一样,永远不会倒。秘书小姐忍不住勾起唇角,目送君景行的身影消失,心底在那一刻又充满了力量。
关上门,君景行端着的架子略微松动,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这次事情闹的这般大,究竟会如何收场,他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
电视声音开的很大,经过环绕立体的音箱传出来,真有那么点现场看篮球赛的感觉。喧闹的氛围让君景行的心里突觉温暖,似乎外面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他想也不想地就往客厅走去,此时此刻,他只想看见那俩小家伙儿,不说话,只要看到他们就好。
客厅电视上,红色球衣地队员从对手手里断下球,急速运球往前——
茶几上乱七八糟地堆着各类零食,一旁的沙发更是弄的凌乱不堪,抱枕横七竖八地随意乱丢,沙发巾有一半斜斜地垂在地上。
电视机里篮球砸地的‘砰砰’声更加紧急,为突破前方的防线运球更快更急——
沙发巾的另一半被少年压在身下,而另一人又压在少年的身上,身体交缠,他们似打斗似缠绵,黏合成一种不可分离的亲密姿态,君景行得目光死死地盯在两个少年贴合紧密的双唇上。
灌篮得分!
电视机里爆出雷鸣一般的欢呼和掌声——
君景行的身体猛地一震,大脑的最后一根弦随着这阵惊呼,彻底崩断,山一般的身躯缓缓向后躺倒。
君一言被异响惊动,恋恋不舍地从非同唇上抬头,随即一下惊地瞪大眼。
“爸——”
第三十四章:崩裂
王秘书接到电话赶到医院,只看见老板家一向性格乖张的公子,一反常态,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他旁边另外坐着一个抿着唇,神情冷漠的少年。
两人的神态让她心里不由的一咯噔,司机老夏一下迎了上来,“王小姐……”
“君总怎么样了?怎么会突然晕倒,医生说严不严重?”
老夏苦着脸朝抢救室看了眼,转过头说:“人还在里面,君先生本来心脏就不好,这次公司又出这么大的事情,医生说是刺激过度,……王小姐,公司那边现在只能你先撑着了。”
“……我一个助理怎么撑得起来。”
老夏叹了口气:“至少等撑到君先生醒过来,后面再说吧。”
莫名其妙地在一旁听了半晌,君一言皱着眉打断两人:“你们在说什么,公司出什么事了?”
君一言摆明对经商不感兴趣,从不过问父亲的生意,他的抗拒这两人自然是知道的,猛一下听他这么问,不由都是一愣。
王秘书最先反应过来,迅速在脑中作出判断。眼前的男孩已然成年,并隐隐有男人的气势,君景行如今躺在病房里,情况未知,她正发愁明天怎么办,这一下看到君一言,便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将事情的始末全盘告知。
君景行是做建材起家的,90年代国内房地产行业大热,他靠着多年累积的人脉和资源,投身地产行业,并迅速崛起,惹了不少人眼红和嫉妒。
年初,政府启动旧城改造工程,这是一块看得见的肥肉,自然人人不肯放过。几个势头正旺的官二代合伙弄了一个地产公司,也要在这上面捞一笔,因为批地问题和君景行的公司杠上了。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事,一边有钱,一边有权,公平竞争的话,谁胜谁败,还真不好说。
但这几个霸王横行惯了,初生牛犊不择手段,又仗着有权势,背地里使了不少阴招。
这一行的内幕和黑暗就是写满一本书也是不够的,可以这么说,地产行业几乎就没有身家完全清白这一说,单就说送礼行贿,这几乎已经算是行业默认的潜规则了。
你不花钱通路子,好地段的竞标地凭什么要便宜你呢!
不外乎是谁用利益砸领导砸得更凶狠一些罢了!
但是这几个人偏偏就揪着君景行的小辫子不放,最一开始,这些乱七八糟的丑闻被抖出来时,君景行和公司的公关部也没太当回事,就如平常一样处理这些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当网络、媒体、报纸等多家媒体放出来的爆料越来越夸张,甚至连一些具体数字都放上来,君景行才察觉出不对,赶忙回国。
对方是有备而来,并且打得出其不意,等他们意识到危机时候,事情已经不受控制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君一言目瞪口呆,这段日子一直窝在家里,也没关注过新闻,自己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快半个月了。君总一直就在忙这个,昨晚还说不会被打倒的……其实我昨天就应该看出他不对劲的,平时心脏就不太好,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在乎……”
王秘书自责之下有些语无伦次,君一言抿了抿唇,忍不住转头看了非同一眼,只有他俩最清楚,他们才是压在君景行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非同立刻转了眼,撇过头去。
“君少,君总这么一倒下,公司的事情全压下来了,我只是一个助理,没办法服众,公司里还是你出面……”
“王秘书。”君一言开口打断她,“我对生意根本一窍不通。你跟了我爸这么久,公司的事情你全部了解,还是由你负责,在这种时候,麻烦你多费心了。”他微微一顿,继续说:“有什么事情需要我配合的,你直接开口。”
听他说出这番话,王秘书一愣,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谢谢。”
君一言苦中作乐:“应该是我跟你说谢谢。”
君景行本来就有轻微心脏病,又受了些刺激,但是幸亏送医及时,排除了中风的危险。只是晕倒的时候毫无防备,后脑磕到大理石地面上,医生说,脑袋里积了小血块,所以至今还没醒,已经转送普通病房了。
医院这么一个特定场所,到了晚上更是格外冷清,走廊上的灯光昏黄,四周静谧的让人害怕。
王秘书明天一早要上班,于是便让老夏先送她回去。
君一言和路非同并排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他们坐在这里很久了,里面的君景行还昏迷,两人就这么守在外面,也不说话,维持着一个姿势,长久的沉默。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有倒下去的一天。”
他毫无征兆地猛一下出声,非同几乎以为是幻听,条件反射地转头看他:“啊?”
君一言的目光无着无落,神情也有些茫然,像是跟非同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跟妈妈随军住进大院的时候,其实我很不喜欢那个地方,那里人人板着一张脸,却要求你要随时一副亢奋的样子。那里只有父母是朋友的小孩,才会也是朋友,我只有方周一个朋友,可是我俩在一起总淘,所以总是挨打。”
“我妈后来怀孕了,他们说我很快就能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我真高兴。我每天回家都会摸摸妈妈的肚子,跟我未来的小跟班打个招呼。”
“在我一天天的盼望下,妈妈的肚子越来越鼓,可是她也越来越不高兴,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和我一样很期待这个小生命的降临。我问她为什么看起来很不高兴,妈妈却抱着我流泪。后来我知道了,因为爸爸经常不在家,他整天总有忙不完的事。”
“再后来大院里开始传出爸爸在外面养女人的流言,妈妈越来越焦躁,一次次问爸爸,把他问烦了,自己再偷偷哭……”
君一言重重地吐了口气,目光定在对面病房的门上,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那天我爸难得回家一次,他们又开始争吵。爸爸生气转身下楼要走,妈妈不依不饶地揪着他的衣袖,我看到他气的扯回自己的衣袖就走,妈妈被他的力气拉的一下失重,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大出血,一尸两命。”
君一言狠狠地吐出这几个字,表情阴冷。
“……”非同终于明白他对父亲为什么总是仇视的态度,没想到原因竟然是这样,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以为这辈子我都会恨他,但是,看着他倒下去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钱赚的再多,也掩盖不了他作为丈夫和父亲的失败,外表光鲜,其实内心又脆弱又可怜。”
昏暗的灯光照得他的脸模糊不清,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沉寂的环境中,他低沉的声音格外清晰,听着满是感伤。
“君叔对你很好。”
“他是我爸啊。”君一言顺嘴接上,说完自己倒是一愣。似乎才发现身边还有人,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说:“怎么没跟他们回去,明天不是要去学校填表的吗?医生说没什么事了,先回去吧。我在这守着。”